坚硬的，粗砺的
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出瞿塘滟预关。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黄庭坚
一
象河流不在它的河床上
很多年，他的父母，陌生人一般
他的生活，就是消失
象两只手臂相互搂抱
他忘记了，他出生的村庄的轮廓
在那里，象两个表亲
连那对梨子也难逃轮回之苦
每一年都无法阻止[它再生
鸟声里，两颗熟睡的脑袋轻轻摇晃
在彼此的梦境里偷生
二
他让我练习唱歌
他说只要单数就行
她说她的腿长
她说我画的腿更长
回到黑暗，因为它是轻柔的
阳光带来了，海风和暴力
凄惶啊，心
和她承载的
悲伤的潮水，慢慢涨起
三
多少人，只是匍匐的影子
在黄昏降临的时刻
古老的城市，响起喘息声
精神病人们，沿墙根悄然走过
他们享有这一刻凄凉的自由
干净的街巷，无人步其后尘
我知道晦暗的阴影今夜要变成人
而受苦的眷属会来纠缠你的梦境
这个时代，象一个人
静静飘在深秋的护城河让
没有凶杀、强奸和精神失常
我感到幸运，是由于这一声寒噤
城市里可爱的幽灵
我用理性的探照灯
一次次将你罩住
看着你惊慌、扑腾
我尊敬的大师
今夜怀着一颗诗人般荒芜的心
四
我认识一支旧时代的大把
隔着河吹过来的风
空洞，破碎，移动缓慢
那被迎娶的人，那老人的妹妹
他说那火把 由他亲手点燃
他说那夜里风大
（灰烬落在潮湿的田埂上）
那夜黑邃， 无月光
黑夜如罪孽缭绕
他把一个身体从沉重的地狱带回
他举着空空的手臂，一直在那儿
象它从前主人的……
五
那盲人父与子，我认识他们
总是一脸虔诚、谦巷的笑容
仿佛他们看得见这彩色的街道
他们在同一家福利工厂上班
看不见，啊，我知道
这是一种禁止的戒律
我也即将要加入的行列
你看他们穿越大街的镇定
远离小心勿碰。不会被吓着
这风度，令周围的空气不安
他们从未出现的女人在哪里
连同那根彩色盲杖
这是否是他们真实的身体
干净整洁，衣冠楚楚
仿佛也是他们的行话隐语
他们的中山装口袋放着尖硬的东西
不象手帕，有点象石头
在地球宇航员脚踏柔软的大地之前
象在另外一个时间
他们从不吸烟
也很少交谈
意外的是，今天
他们跟随一个陌生青年
登上了开往郊外的公共汽车
六
那慢慢长大的城市
尘土是它的翅膀
那慢慢躲进草丛的蟋蟀
象我女儿梦游的操场
它飞过去，落在我母亲的心上
尘土落下去了，我要回去，乘着夜色
虚无，空寂，象这盲者的眼窝
我也许理解了，但我无法抵达
我的怀疑，我的欲望，我的业障
累加成我的心、我的肉体
当我如愿合上双眼
它们即是叫嚣的儿童
变形的饿鬼，眼如电光，手若铜扑
尘土："尘土 尘土 尘土"
冰凉的，坚硬的(组诗)
冰凉的，坚硬的
他在尘世的一个背影
和这个城市紧紧相连
这是一个寂寞的男人之夜
因为不再信仰，不再拥有
而愈加孤独、凄惶
他是我们大家的敌人
他是一个无处申告的盲流
不知道要掩蔽还是自我暴露
因为他，星星们戴着整齐的面具
为了看到那个孤独的身影
那又再次遭到拆除的床榻
绳索般的月光，把街道变成了
最合身的影子
他从不信仰血啊
他从来也不在那里出没
他脱下他人的衣服换上
他倒下了
既然孤独之神借走了他的一双脚
就不可能还他一双新鞋
拯救
冬天开始的时候
串肠河上
黑山羊滑倒在冰面
淹到一半的时候
它发出了呼喊，再次称颂这河
淹到接近河床的时刻
欢乐和痛苦同时涌现
这无法划动的汹涌的河水
它看着雪花从天空中下来
象那些神，属于本乡本土的
再一次称颂这河
在这个冬天开始之际
无名地流动着，快乐地闪着光
等待和河岸连为一体，直抵远方
太阳的鞭子 治愈了两岸寒冷的人们
偏爱
我偏爱
有壳的食物
但不知道
是否应该
感激
命运
一百次，面对这铁鸟飞翔的大街
一个城市二千五百年后的街道
出租车热气的长龙 双跳尾灯
一致的居民 迎接着黄昏共同的坡度
五百只楼顶水箱 承受着落日的尘埃 象祭器
一对对夏天的父子 互相仿生的母女
这城市的单元 法制 犹如大众共享的水电
回眸回顾：
掠过曲折湖水的风
吹开哭庙公子随手折断的茉莉
这污染之城
在命运的锻造车间
过去 现在 未来
下一个黎明
我那愚痴的生命将托生不毛之地
纵壑深渊 不过是这真实世界的幻影
串肠河啊
北凌河！
岁月的花朵
我爱上你们
我常想
这样的爱情
多么来之不易
摘下我的帽子
我要出门远行
偏偏已是春天
又下了一场大雪
落在我的眼前
象白色的火焰
我似乎听见了你的声音
遥远又宁静
就象歌手一统琴弦上的光芒
我常常摸索你们的声音
但此刻
人不能再想起谁
只得无言地坐下
静听这岁月的花朵凋零
日常生活
是衣服让你冷
我看你抖个不停
过去的大立柜
把你清晰地留下来
你现在穿的多么少
可能瘦了点
你又买了件红的，为什么不是绿的
我穿绿的很难看，红的看上去温暖
但毕竟大了一号，套装更适合你
你要我跟街上的女人都一样
绿色今年流行，还可以打折
我看不怎么样，有话你只管说
说实话一样让你生气
你的嘴在动，为什么不说
也许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人是铁门，打不开
他有点后悔，为什么不一个人先睡
电视在放"诚实的孩子"：
"她宁可咬死一只兔子
也不让小灰狼摸摸尾巴"
"不诚实的孩子老师不喜欢
上一次她说谎，没说慌老师又不在"
"她们都一样大，但不会同一天死去
最后是公鸡打鸣
一切自然的声音都是可靠的"
黎明前的孩子
早晨，她告诉我
有一个二百五十多岁的妇女
生活在南美
繁衍过八十多个儿孙
现在，我是个聋子，瞎子
每天早上，我都可以回到婴儿
在第一缕太阳光下
赶走一个孩子
但是，我们不能
我们一辈子只能生一个孩子
小心呵护着
大家孩子的遗梦
我是个中国人
我在自己的村庄里
等待着黎明
迟到的诗篇
两个孩子，一个哭，一个笑
善于隐匿的素朴面具
她和她的母亲，和伸手可及的事情
象微风经过黑暗的隧道
必须认真地加以选择
死亡 苟活 还是乖巧
母亲的手
在暗中拔那未燃的火星
她只认得母亲 ，只记得幸福
而不认识又是悲伤的一次轮回
人在栖居地
犹如冬日的平底锅里煮着的星星
事实上的举目无亲
犹如日出和日落的距离
但两个孩子坚持
修补她们破损的人生
象那年迈的妇人露着脚趾的鞋
拖着病体
投入冰凉的护城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