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三百多次深入毒穴,抓获毒贩无数,令毒贩们闻风丧胆 ●他曾被评为“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禁毒先进个人”、“全国优秀青年卫士” ●他曾多次遭到暗杀,有人扬言要花100万买他的人头 ●他没有被毒贩打倒,没有被炸药炸倒,却被自己的贪欲击垮
缉毒大队长落入法网
2002年11月19日10时许,昆明至北京西的T62次列车运行至湖南怀化区间,乘警抓获两名可疑乘客,搜出9包海洛因。两人被移交给武铁公安处武昌刑警大队。经审查,嫌疑人李学军、余明达均为贵州省六盘水市人,两人从云南花21.5万元购买了海洛因,准备到汉口交货。警方将计就计,次日凌晨抓获他们的两名“下线”。 12月10日,李学军交待了令人震惊的情况:“我们是受六盘水市水城县公安局缉毒大队长周鲲指使的!”李学军供认,2002年7月至11月,周鲲等人先后7次驾驶三菱警车,带着他们从云南大理贩毒到六盘水,再由他和余明达等人乘火车将毒品贩到武汉。 情况迅速上报至铁道部公安局刑侦处、湖北省公安厅、国家公安部。公安部禁毒局也吃了一惊:周鲲贩毒?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缉毒英雄啊!公安部指示成立“11.19”专案组。
今年1月7日凌晨,专案组组长、武铁公安处副处长盛亚民带队,武铁公安处武昌刑警大队长童光明及湖北省公安厅禁毒处、技侦总队有关负责人等一班人马赶赴六盘水市。在贵州省公安厅有关领导的指示下,六盘水市公安局领导赶到专案组住处。
周鲲身为缉毒大队长,有多年公安工作经验,自然也有反侦查经验。如何抓捕?大家想出一条妙计:由专案组“冒充”记者,与贵州省公安厅有关人员组成慰问团,让周来局长办公室“接受慰问和采访”。 上午8时许,局领导给周鲲打电话,说有报社记者和省厅警员来了解他的事迹。周鲲犹豫半晌,说要等一下。大家在焦急中一直等到下午1时许,仍不见周鲲人影。下午两点半,周鲲出现在局长办公室。与周鲲握手的一刹那,童光明猛地将他拖倒在沙发里,其他人一拥而上,下了他的枪。
最后一刻放弃出逃念头
6月11日,在武铁公安处看守所,周鲲向记者回忆了落网前的艰难抉择。 1月7日早上8点多,周鲲正开着他常用的那辆三菱警车,为侦破一起300克的贩毒案布防设卡,已快出水城边界了。接到局长要他马上返回的电话,他心里就一咯噔。他试探性地回了一个电话,说可能要到晚上七八点钟才能回来。局长说不行,并要他把办案用的15万元“样款”(缉毒民警经常要用公款买毒品钓毒贩,以便破案)带回来。他又问能不能让别的干警送回这笔钱,回答仍然是不行。 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凭着多年来的职业敏感,他知道:要出事了!怎么办?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出逃!他不甘就此束手就擒。 然而,万一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呢,那么这一逃,岂不是自我暴露!再说,外面还有几十万元的贩毒款没有收回,他同样不甘心。他坐在车里,点起烟估算了一下:99%的可能是回去后就被抓,1%的可能是领导找他谈话。他不知道会出现哪种可能性。但是,时间已不容许他拖延下去了。那笔15万元的“样款”,已被他交给同伙苏兴昌拿去贩毒了,此时苏正在云南楚雄县。周鲲只好给家人打电话,要他们赶紧筹钱。 周鲲就这样心神不宁地回了家,拿到了那笔亲友们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筹齐的15万元钱。他没吃午饭,吃不下。临出门,他抱着女儿亲了又亲。
他把车往县公安局方向开,然而,他还是想逃,现在手里有这笔钱了,他也有底气了。水城周边都是大山,出逃必须翻越山路,大衣、套鞋、手电筒、干粮是必不可少的。他将警车停在路边,给一位朋友打电话,要对方帮忙把车开回去。他准备到附近一家商店买这些用品。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让家里人担心。”周鲲中午的反常表现引起了她的疑虑。“没什么事,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周鲲安慰她。 这种似有诀别意味的安慰,更加深了妻子的不安。她又一连打了20多个电话,但周鲲没有再接。然而,就是这20多个电话,反而让周鲲狂乱的心平静了下来:出逃会给家人造成更多的不安。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回公安局。
他曾令毒贩闻风丧胆
1997年7月,周鲲冒充毒贩与5名从云南来的毒贩接头,对方四次更改交货地点,策应的民警都被甩掉。对方带有猎枪、匕首,去还是不去?周鲲最终单刀赴会,来到荒郊野外。验过货后对方就催着他付钱,周鲲猛地掏枪,顶住其中一毒贩的脑袋,其余4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惊险的故事只是周鲲缉毒生涯中一个普通片段。
六盘水市十大杰出青年、贵州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贵州省五四青年奖章获得者、贵州省优秀共产党员、贵州省第九届党代表、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禁毒先进个人、全国优秀青年卫士…… 这一系列的荣誉,记录着周鲲这个“缉毒英雄”的不凡经历,是他出生入死拼出来的。
1966年5月13日,周鲲出生于贵州省六盘水一个农艺师家庭。1985年至1987年,他在贵州省电力学校读书,因几门功课不及格,被学校劝退后到海南打工。他曾复读参加高考,但未考取大学。 1989年,六盘水地区招警,周鲲一举过关,到基层派出所当上了一名普通民警。他埋头苦干,3年后因为工作出色被提拔为副所长。1993年11月,周鲲被调到水城县公安局刑侦队当副队长,分管缉毒工作。两年后,县公安局成立缉毒大队,风头正劲的他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大队长。
缉毒9年,周鲲曾300多次打入毒贩内部,破案五六百起,抓获毒贩无数。9年来,“周鲲”这个名字令六盘水一带的毒贩们闻风丧胆,他率领的缉毒大队也被公安部记集体一等功。 毒贩们因此对周鲲恨之入骨。1998年的一天,有人在他家门口放置了8节炸药,晚7点半左右定时引爆,门被炸飞,将对面邻居的墙撞开一个大洞。强大的冲击波将楼上邻居的眼睛炸成重伤,周鲲当时恰好在外办案,妻子和女儿因为都在厨房而侥幸躲过一劫。 但周鲲并未被吓住,他依然周旋在毒贩中间,将他们一个又一个送进看守所。即便在看守所,毒贩们仍互相“打气”,妄想将周鲲置于死地。有一次,水城县公安局看守所民警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竟是“誓言”:“出去后花100万,到四川请人取周鲲的人头!”
看守所里的“警匪同盟”
周鲲的蜕变始于2001年。这一年,他开始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心态开始变化,人生轨迹慢慢偏离。 妻子下了岗,有关领导曾答应半年内为她再找一个岗位,然而一年多过去了,承诺还是没有兑现。“要是我有钱或者地位更高点,还用自己操心吗?”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回老家看望父母,父母家的煤炉坏了,他正准备抬出去修一下,接到了局里的命令,于是扔下手头的活就赶赴缉毒现场。次日早上,大毒贩被抓住了,他的父亲却因煤气中毒抢救无效而离去。县里一位领导的父亲也在这时去世了,去慰问的人络绎不绝,而自己家门庭冷落。强烈的反差让他难以接受:“自己卖命工作,图个啥啊?” “有荣誉又怎么样呢?自己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曾经拒收几十万元贿赂款的周鲲开始想尽办法搞钱,他东借西凑了13万元,搞了个小煤矿,但10个月后就垮了。 周鲲满脑子想着如何再找个机会“赶本”。恰好一个朋友承包了一段公路,邀他投资入股。周鲲又投进去14万,哪知又亏了10万。成天被人追着屁股要钱的滋味实在难受,周鲲几次打起公款的主意,但最终没敢下手。
2002年3月13日,周鲲狠狠栽了一个跟头。他叫“线人”李学军到缉毒大队办公室去协助抓获另一名毒贩,不料李学军偷走了办公室文件柜里的1000克毒品,几天后李学军被抓。此事直接影响到周鲲竞选副局长。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在乎荣誉的人,我自己起码让出了几十次立功受奖的机会。因为我的荣誉已经够多了,真的无所谓了。但这次,别人都认为我能当副局长,我却没当成。我觉得特别没有面子。”在看守所里,周鲲向记者这样剖析自己。周鲲说,正是自己争强好胜的性格,正是自己劳苦功高的心理,开始毁掉他自己。他的心理发生严重的扭曲。他愤愤不平,决定“赌一把”。 赌注就是让他栽了跟头的李学军。5月20日,他去看守所提审,对李学军说:我一位朋友的哥哥换肾需要用钱,如果你能帮忙一年搞50万,我就把你保释出来,否则你就等着坐牢吧。李学军指天发誓:我保证帮你赚大把大把的钱!一个罪恶的“警匪同盟”就此订立。两天后,李学军被保释出来。周鲲很爽快地掏出4000元钱给李学军当毒资。从此,这4000元钱衍生出了无尽的罪恶。
他先后7次开着警车前往云南,但“任务”不再是缉毒,而是贩毒被毒贩牵着鼻子转
2002年5月23日,李学军从六盘水买来325克海洛因零卖,但周鲲嫌不“来菜”。李学军拍胸脯保证:从六盘水买货价太高,要是能从云南直接进货,一周内我替你搞回10万元钱! 7月份,他们开始第一次合作。周鲲凑了近2万元钱,让李学军、苏兴昌(周鲲的“线人”)、余明达(周鲲原来工作的派出所的安防人员)等人前往云南购买毒品,然后销往武汉,获利1万余元。从此他们开始频繁来往于云南、贵州、武汉之间。因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容易暴露,周鲲干脆驾驶自己的警车前往云南贩毒。
从2002年7月至11月,周鲲先后7次开着警车带着李学军等人前往云南贩毒7050克,非法获利70多万元。其中李学军三次来武汉贩卖毒品,共2000多克。 金钱面前,这个本来就是由赤裸裸的利用关系维系着的团伙暗地里已经分崩离析。李学军不是盏省油的灯,周鲲开始还能控制李学军,但到后来他不但无法左右李学军,反而被李学军牵着鼻子走——李学军先后7次瞒着周鲲悄悄前往云南贩毒。有几次,李学军甚至用次货充好货,让周鲲蒙受损失。这让周鲲很恼火,他想出一个办案时常用的“绝招”——干掉李学军的供货人,但狡猾的李学军根本就不让周鲲知道他的供货人。
2002年11月19日,李学军、余明达两人落网,周鲲失去了“左右手”,但他却没有就此收手,反而孤注一掷——12月26日,他向六盘水市公安局借公款13万元,让苏兴昌到缅甸购买2800克海洛因,他则驾驶警车到云南边境接应,随后将毒品卖给六盘水的毒枭,获利5万元。
昔日英雄无颜对妻女
铁门缓缓打开,穿着蓝色囚服的周鲲在我们对面坐下。中间隔着铁栅栏。6月11日下午,经过特许,我们进入武铁公安处看守所,见到了神色憔悴的周鲲。 “你现在最想谁?” “我女儿。” 周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他女儿云云的艺术照。小女孩穿着碎花裙子,扎着两根小辫子,瘦弱文静。“孩子身体不好,总是发烧。带她到好多医院查了,都查不出病因。”周鲲望着照片上的女儿,一脸担忧。
自妻子从贵州来看他带来这张照片后,他就揣在身上一刻也没离身过,时常拿出来端详。眼下这张照片已被摩挲得起了毛。 照片背后有几行稚嫩的字:“亲爱的爸爸,我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是你女儿的笔迹吗?”“是的。我欠她的太多了。我对不起她……”云云出生时,周鲲正在外地办案,等他赶回家后,女儿已满月。此后也是聚少离多,父女俩常常一两个月见不着面。 “这一次已离开半年了。听妻子说,女儿到处找我,要爸爸。妻子只好哄她说,我在外地办案,得好长时间。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令她那么骄傲的父亲,再也不能穿上那身令她的小伙伴们羡慕的警服了。”周鲲埋头抽泣起来。 找不到爸爸的云云,就画了好多小卡片,在家里画,在幼儿园画,把对爸爸的思念都画到小卡片上。
今年5月13日,周鲲的妻子把这些卡片带到看守所,这天是周鲲37岁的生日,妻子说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捧着这些卡片,想起女儿的点点滴滴,周鲲心如刀绞。 想起妻子,周鲲同样充满深深的负疚。今年1月,妻子闻讯后匆匆从贵州赶来看望他时,与他近在咫尺,他却始终背着她,不敢面对她。“是我亲手毁了这个家,毁了她和孩子的幸福,我给她们造成的心灵伤害是难以弥补的,我是一个罪恶的人,我无颜面对她。”他向记者要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镇定了一下情绪:“我要她回去办离婚手续,把我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抹去,重新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带好女儿,好好生活。” 然而,这个自以为坚强的昔日英雄,在妻子伤心离去的一刹那,泪流满面,胸口撕裂般地痛,“我多想什么都没发生,跟她回家,吃她做的饭菜,陪女儿玩游戏啊!” 然而,他知道这一切是不可能的。曾经的幸福生活,被他亲手葬送了。
“想给你的女儿写点什么吗?”临走时,我们问周鲲。自归案以后,他还未曾给女儿写下只言片语。他迟疑了一下,掩面长泣。 良久,周鲲在我们的采访本上写道:“云儿,爸爸不是好爸爸……爸爸希望你身体健康,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英雄痛说“英雄”的蜕变
一边是缉毒英雄,一边是大毒枭,在二者之间划上一个等号,是何等的令人难以置信,又是何等的令人惋惜。 英雄抓“英雄”,英雄审“英雄”,自然是别有滋味在心头。昨日,亲手抓捕周鲲的武铁公安处武昌刑警大队大队长童光明与记者谈起周鲲的蜕变史,重重地叹息一声:“太可惜了!值得认真总结。”
童光明是公安部二级英模,侦破过全国罕见的特大贩卖婴儿案等震惊全国的大案,破案无数,被他送上断头台的罪犯就不下十几名。 童光明说:周鲲从警15年,学习极少,只参加过贵州省公安厅主办的9天培训。他埋头苦干,获得了很多荣誉,但他错误地认为只要努力工作就行了,学不学习无所谓。由于放弃学习,他的思想境界停滞不前,没有和地位、成就一起提高; 有了一定权力后,由于放弃了世界观、人生观的改造,周鲲为了“经济效益”,办理了一些违法违纪案件,产生了劳苦功高可以享受的思想; 有关部门和领导没有为周鲲的继续成长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对他的生活缺少关心。自己忙于办案,父亲煤气中毒死亡,没有多少人上门慰问,使他有世态炎凉之感;妻子下岗,有领导答应给她换个单位,但一年多后仍没有动静。 种种因素,促使周鲲一步步踏上不归路。
曾经同为警察,同为英雄,童光明很坦诚地说,他也曾经面临很多诱惑,关键在于不要太看重名利,保持平和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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