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的乡间生活
半失眠之夜
我说我常常失眠,可别人说一整夜的睡不着觉,才叫失眠。我只是半夜或大半夜睡不着。所以我只能算做半失眠。 那时候,乡间的电力供应很不经常。虽然有电灯,却常常因为停电,而做了干着急的摆设。当然,有电的时候,却因为要节省电费,常被妈呵斥着关灯睡觉。 可是我怎能睡着呢,又不敢开灯,只得围了被子干坐着。大瞪了眼。可是眼睛在黑夜里,是毫无用处的。瞪得发涩的时候,索性闭了去,把自己慢慢缩进这漆黑的暗夜里。只留下一双清醒的耳朵,静静地聆听夜籁。
夏夜可以听到蝉鸣。它们不午休,夜里也很晚才安寝。它们不知疲倦地吱拉吱拉地叫着。让人感觉这世界热闹得很,也烦躁得很。一阵夜风吹来,它们会像突然受了惊吓似的,扑愣一下,吱拉一声,从一个树枝逃向别一个树枝。夜里突至的一场暴风雨,会让它们更加的惊慌失措,像逃难的民众一样乱成一团,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暴风雨对它们来说,是一场关乎生死的灾难。第二天清早,湿漉漉的泥地上满是那些遇难的蝉的黑黑的小尸体。
秋夜可以听到蛐蛐的鸣唱。它们的歌声如泣如诉,单调而又悦耳。有时候高亢,有时候低缓。高亢的时候像一支合唱团;低缓的时候又像一对对情侣在窃窃私语。我听得见它们的情话绵绵,却无法听清情话的实质内容。
在秋风飒飒的清夜,它们的行踪是飘忽不定的。有时候我觉得它离我很遥远,仿佛是在村外的田野。它的鸣唱会让我想到凉浸浸的旷野,月光下的夜露,还有在田间穿梭的习习的风。有时候我又觉得它离我很近,近得仿佛就在我的窗根儿,甚至是在我的床下。这时候我会觉得它就像一个孜孜不倦的情人似的,满怀深情地给我唱着多情的小曲儿。 可是更多的时候,它们的鸣唱会让我陷入一种莫名的惆怅之中,忧伤之中。我会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慢慢地向外飘移,飘移到了窗外的黑夜里。黑夜是无边无际的,我的灵魂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彳亍着,不知该往哪里去。
虫鸣之外,我还可以看见窗外夜空中的月缺月圆,我知道它是怎样从一个鲜嫩的月牙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满月。虫鸣之外,夜大多数时间是静寂的。在静寂的间隙里,常常会发生一些别样的景致。带着哨音的狂风,无论是冬季春季这种风都是有的。它桀骜不驯,狂放不羁,肆无忌惮。当它们从光秃秃的树枝上掠过时,能让我躲在温暖的被窝里也瑟瑟发抖。心里充满了恐惧:它们是不是真的要刮个翻天覆地才肯罢休? 暴雨,打雷,闪电。它们也会时不时地来吓我一下。让我心生惊悸。或许我的惊恐万状,对于它们来说是快乐的源泉吧。大自然也是喜欢搞恶作剧的。
最妙的是和风细雨的时候。它沙沙拉拉,淅淅沥沥,细细碎碎。它使我觉到一种熨帖,一种舒服,一种快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这时候我会想,听雨不如听雪呢。冬夜里拥被而卧,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只听得窗外细微的沙沙声,树枝弹落积雪的扑扑声。偶尔有低低的人声从后窗外的路面上经过,脚踩着积雪,吱嘎,吱嘎地远去了。
像蝙蝠一样
每一个夏天的傍晚,天空中都会出现许多蜻蜓,还有那些张着怪异翅膀的蝙蝠,像一些身段敏捷的黑衣侠客。 我把自己形容成一只蝙蝠。把自己想象成一名飒爽英姿的侠客。
蝙蝠的生命在黑夜里才灵动活泼,我的也是。我在黑夜里才是自由的。况且有月亮的夜晚是那么的美丽,白哗哗的月光从天上倾泻而下,这世界干净得使你控制不住地要把自己融进去。因此我常常做那月光下的蝙蝠,在皎好的月夜里肆意地游荡,无拘无束。
夏夜的树影蓬蓬勃勃,在地面上摇曳生姿。我迈着双脚,在这些暗色的树影间散步,感觉就像在半空漫游。
冬夜里,那些落尽了叶子的枯瘦的树干,被月光投了一根根黑色的影子,默然地定格在地面上。我喜欢从那些影子上踏过去。一脚踩在那影子上,可是那影子却倏地一下又窜到了我的脚面上来。它在我的鞋面上印了一道暗色的横线。心里于是便惆怅了。我叹道,它多想一些往事啊,你再怎样地想要忘记,它却总是非要跳出来证明它依然存在,依然清晰无比。 其实,在那样年轻的心里,有多少往事是需要忘记的呢?所惆怅的只是一种莫名的心绪罢了。
大多数的时候,真的就像蝙蝠一样,在四周的旷野里,在美得让人心悸的月光下面,不停地游走。或者会唱歌,或者会流泪。或者就那么沉默着,与同伴一起在那片土地上,高高低低地游走,踉踉跄跄地游走。这时候,倒不像蝙蝠了,却似三两只野狼。只是不知,在月光下,我们的眼睛,会不会发出那种晶莹的绿呢? 像狼一样的嗥,我们不会,而且也不敢。不是怕吓了别人,而是怕吓了自己。我们只是几个胆小的夜游者。
那时候,虽然对未知的命运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可是也有一种美丽的憧憬。生活对我来说,有许多的可能性。一切都还可以幻想。白日梦也是做得的。 那时候,日子虽然苦涩,乏味,可心灵却是自由的。虽然这自由也是那么的苍白与窘迫。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种再也难以企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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