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赶 |
作者:千顷寒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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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3-6-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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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宗十七年。王小波乱。
三伏的天气如火如荼。 我说,这是个兵荒马乱的日子。 成逝说,主人,我们上路。 我驱赶着人群往西而行。 我说,黑云,为了我们的前程。 我说,你看苍茫蜀山荒芜人烟。 黑云在缭缭尘烟中放声悲嘶。 我说,会触怒苍生的。 五侯说,主人,黑云累了。 我俯视疲累如流沙的人群说,停下。 谢主人。 成逝如风疾奔而至。主人,截获一名逃犯。 我说,人在哪里? 这个人瘦得一如荒凉的山脊。安静地躺在乱石之间一言不发。枯而干燥的长发掩盖住大半张脸。我看得清他临死前的绝望眼神。喉间只有一丝殷红乍现。成逝的剑下从无活口。 他绝望的眼神让我充满了悲伤。 活在缝隙之中挣扎的人终于看到他的结局。
很多个日子里我们在山谷里深入。谷底的溪流已经枯涸,一如枯涸的喉。 山谷突然响起如噬人心的呼啸。人群在这一声呼啸里开始喧嚣。 再次听见十八年前的呼啸。十八年前的深夜我被这一声呼啸突然惊醒,然后开始一个小孩子充满恐惧的哭泣。隐藏了十八年的呼啸在山谷里再次响起,而我依旧掌握不了它的方向。 呼啸突然变得凄厉。人群中开始有人哭泣。 悲伤的。成逝说。 我说,我们上路。 我说,黑云,可以跑吗? 尘土在黑云的蹄间飞扬。呼啸的声音在身后一闪即没。 像是一场逃离。 一路的白骨多了起来。我知道快到彭山了。 我说,这世道儿是乱了。 成逝。 在。 你把彭山知县的传书念一遍。
西逐台鉴: 本府尘封汝之家世二十余载。欲取之,携百恶以换之。
五侯。 在。 你先到县衙,说我们到了。 是。 五侯的轻功在当今武林只有两个人能及。我和那个山谷里呼啸的人。这是对于我的威胁。我们彼此都毫无把握。我想,我找的人出现了。 成逝说,主人,彭山到了。 我说,黑云,天就快黑了。 齐元振说,你终于来了。 我说,人带来了。把武林中人带入官府是江湖大忌,但我还是带来了。 齐元振吩咐,点人。 我说,把我的东西给我。 齐元振笑。 我说,把我的东西给我。 有人喊,只有九十九个。 我说,有一个被我杀了。 齐元振说,我要一百个。 我说,那好,我也算上。 五侯、成逝。 在。 三年之后等我回来。 是。主人。 三年后的月光竟是如此明亮。 我说,成逝,今天月光竟是如此明亮。 成逝说,主人,我们回家。 我说,五侯,黑云好吗? 五侯说,主人,黑云很好。 我说,好,我们回家。
我看见一群难民逃亡。像一大群蚂蚁从身边经过。他们从每个角落里出来,被人驱赶,形成逃亡。 这次逃亡无声无息,一如蚂蚁奔波时的缄默。 我说,今天炙烈的阳光有些刺眼。 荒凉的大地在烈日下恹恹欲睡,寂寞的人群找不到来往的方向。 我说,寂寞的人群,让我带你们逃亡。
西逐,这是否也是一种逃亡?二十余年的寻找,依然寂寞如斯?留不住了,三千年的悲喜。 这个时代的某个女子对我说,西逐,其实寂寞是一种空洞。你尝试过吗?像饥饿的感觉。 我说,我没有感觉过饥饿。但是我很寂寞。 我是在沐浴时遇上这个女子的。仿佛相遇无处不在。沐浴的时候我发现了她的偷窥。我说,进来。木盆里的水一泻而出击破窗户带着她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然后她重重的摔在我的木盆里。木盆已经碎了。当她双手撑着身体仰头抬起的时候,我看见她藏在湿发之间的倾斜轮廓。是如此似曾相识。我说,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没有说话。我想可能是吓坏了。五侯进来了。我说,带她来见我。 我闻到了菊香。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洗澡的时候我爱撒上菊花。这是我的习惯。 我说我相信你。我说你走吧。她说我已无处可去。我说我已经有女人了。她说你的女人喜欢菊花?我说你滚。 这个时代的人已经没有了尊严。我也是。 她说已经够了。能闻到菊香已经够了。然后她向门外走去。我有很深刻的感觉,好象是在与我不辞而别。虽然我说你滚,但是她行走的姿态真的好象是在与我不辞而别。这使我感到难过,难过得无处宣泄。我说,你回来。 然后我闪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一把推到墙角。我狠狠地说,好,我让你做我的女人。她朝着我冷冷地一言不发。依旧是满头的黑发遮住苍白的脸。我的手从她的肩头上移,掠过她的颈撩起她的长发。我看着她冷俊得一言不发的脸想,这绝对是个美人。我恶狠狠的重复,我让你做我的女人。我拼命地吻着她,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感觉到心底隐藏了千年的伤痛,需要另一个人来与我一起承担。原来承担的方式竟然是相爱。
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全黑。她依然在我的身下,安静得一如屋子里一言不发的静物。只是她的身体保存了我的温度。我看不清她的脸,当我伏下身吻她的脸时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我穿好衣服走出门的时候说,不要离开,等着我回来。 我走出门的时候听见黑云的悲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说,黑云,你因何如此悲伤? 我走近马棚的时候看见了难以置信的景象。赤着上身的马夫疯狂地抽打着黑云。马夫含糊不清地呵斥,黑云连绵不绝地悲嘶。而我突然看清,赤着上身的马夫竟然就是五侯。五侯呵斥时的神情像面对尘世的苍凉一样痛心疾首,千里马,你为什么不驰骋沙场?你为什么不如从前,雄心万丈?…… 我说,是千里马终有驰骋万野的一天。 五侯说,主人,你不在的日子黑云的个性不再张扬。 我走近黑云抚摸它脊背赤红的鞭伤。我说,黑云,你因何如此悲伤? 黑云的身子颤抖的时候像黑夜里的雕像一样孤独。它将头埋进我的怀里呜呜地悲鸣,仿佛是不间断地叹息。我看见黑云的脸庞淌满了泪光,像是流过千年的时光难以遗忘。 我说,五侯,黑云会有驰骋万野的一天。 五侯说,主人,五侯明白。 我说,你喜欢个性张扬的黑云我也明白。
我回到屋子的时候这个女子蜷伏在床的一角,这令我感觉到不知来自何处的哀伤。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女子一言不发的望着我,我也宁静地看着她,我想这个姿态会永远是我们互相面对的方式。仿佛我们彼此都需要太多的时间来展望。我们彼此展望对方的过去,突然感觉时间像光芒下的影子随着光芒的逐渐倾斜而逐渐拉长了。我们真正的相遇其实是这样一个过程。 然后她说,我叫小青。 我说,人们都叫我西逐。 然后她就问我,西逐,其实寂寞是一种空洞。你尝试过吗?像饥饿的感觉。 我说,我没有感觉过饥饿。但是我很寂寞。 她说,你不寂寞。但是你很孤独。沉陷在你心里的理想之中无法逃离。 她说,西逐,我要带你逃离。 我得继续寻找我的身世。而这一切与那声凄厉的呼啸有关。
这是太宗十七年。 这个年代的人群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与疲惫。这种慌乱与疲惫预示着一次激动人心的起伏。我是生活在过去遥远年代的人,而现在我站在过去与现在的支点上。这使我能一眼望尽三千年的遥远苍穹。依旧苍茫。 沿江逃亡的人群越来越多。依旧是像蚂蚁一样的沉默。我说,寂寞的人群,让我带你们逃亡。 成逝说,我们需要一个英雄。 五侯说,我们准备三年了。 我说,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他说,我叫王小波。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我跟他的谈话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我说,我刚跟你见面,却仿佛遇见了你很多年。他说,这就是投缘。 我们就一直喝,喝了很多。 我说,只要世界上还有你,我就不再孤寂。 淳化四年。王小波高高在上地宣布“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的时候,我望见太阳照在不远的山脊上,这一冬的积雪开始融化了。 我突然想起来,原来这已经是二月了。
王小波高高在上地宣布“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的时候,我兴高采烈地对成逝说,成逝,我们的英雄出现了。 成逝望着我说,没有,你才是我们的英雄。
五侯说,我们准备了三年。我们在等你出现。主人。 我说,王小波,他才是英雄。 我说,这么多年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但是我突然发现他是如此完美。 他就是那个放声呼啸的人。我需要做的就不只是选择。这就是上天在作弄我了。 我说,这些年我一直寂寞。 我说,只要世界上还有你,我就不再寂寞。 小青说,我们活得都像空气。空荡得只存在思想。西逐,人们是否都是这样? 我伸出手抚摸她的脸。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再不会寂寞,也不会再孤寂。 然后我沉默。 小青说,你有心事。 我说,我们说得太多了。你应该去休息。 我牵着黑云走出我的山庄。天色已经黑下来。 我说,黑云,我真的不想对人说。我需要做的真的不只是选择。 我说,黑云,你知道吗?流传二十年的惨案原来与我有关。这就是我的命运。 二十年前的夜我被那声凄厉的呼啸唤醒,然后开始哭泣。二十年前的那一夜城郊的李庄被一夜灭门。这一夜的惨案两个孩子不知所终。我就是其中一个。我还有一个姐姐,这是三年前齐天振告诉我的。我竟然还有一个姐姐。我记住了那一声呼啸,从小到大的印象里我始终没有忘记。这注定了我一生沉重地背负仇怨。凄厉的呼啸,是催人灵魂的信号。这是我二十余年来的理解。我对这一声充满恐惧。呼啸的人我在一直寻找你。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等我终于面对的时候却发现我要找的人竟是如此完美无缺。我说,这就是上天在作弄我了。 王小波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只是农民。 我同意。 他说,官府压榨我们太久了。 我也同意。 他说,七尺男儿,行于疆,生于世。一辈子不能如此平庸的过去。 那天,我本来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制他于死地。但是我发现他没有丝毫的戒备,他在与我坦然相见。这个年代没有谁相信谁。但是他相信我。我突然发现如果没有他我会永远孤寂。 他说,活着,就只是为了一个过程。 他说,西逐,我们一起起事。不管生死。这个世界干涸了太久。我们要做的只是点燃。不管生死。 所有的人听见了王小波的那声呼啸。所有的人听见了他说的那句“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所有的人都疯了。这个世界本来就应如此疯狂。 我说,黑云,带我去李庄。 二十年了,这里还叫李庄。二十年后,这里所剩的只是坟场。无数块墓碑像逃亡在江边的人群,毫无规则地摆放着。我说,黑云,谁是我的家人?
天色已经黑下来。而我看见有人从坟场的边缘掠过,在这坟场迷离的黄昏。我说,黑云,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坟场里经过呢?黑云的前蹄随意的踢踏了几下,然后它抬头望着黑下来的天际。我说,黑云,你是在思考么? 我说,黑云,带我去看看。谁是我的家人。 黑云带着我在坟场随意地穿行。天已经全黑了。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看四周的东西。坟场在这迷离的夜色之中显得更加幽怨而凄厉。而我发现这些墓碑都没有文字。 我只能对着墓碑叹气。 坟场的夜晚总让人感觉到凄凉而阴冷。这是一个让人恐惧的地方。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不要涉足,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死后还是会到这里安葬。人生就是这样,在矛盾中生存,在矛盾中死亡。 在夜黑里我依旧看到了那个影子。他刚才从坟场的边缘掠去。我从黑云背上下来,牵着黑云向他走去。 这个人是王小波。 我说,你到这里干什么? 他说,明天出发之前我来看望一位故人。 我说,我看我的父母。他们都死了,在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李庄被一夜灭门。我是幸存者。 然后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然后我说,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二十年? 他说,我知道。 我说,你不怕我杀了你? 他说,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 我说,我随时都会杀你的。 我走的时候听见他在唤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头。我怀疑自己回头的时候真会动杀机。 等候了二十年的仇人就在我的眼前。而我没有回头实现我的诺言。 我们很快攻下青城。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下。加入起义军的人越来越多,然后我们转战邛州、蜀州。形势如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王小波有个女人。小青很喜欢她。她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王小波带我见到她。我叫她嫂子。 她说,我有个弟弟,应该跟你一样大吧。 我说,是吗?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她说,叫李顺。 我说,或许他已经死了。这是个兵荒马乱的日子。 她神色慌张的说,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我说,你很久没见到他了吧? 她的神色暗淡下来。我已经二十余年见不到他了。 我说,我会帮你找到她的。不过二十年了,或许他真死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姐姐。我却无法与你相认。因为你是王小波的妻子,我们都在背叛自己。我为了理想,你为了什么呢?不过我们终于重逢了,看到你,知道你很好,这就行了。 我就叫李顺。 二十年前我就知道。不过人们叫我西逐。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 我喜欢驱逐人群。现在有疯狂的人群,站在我的脚下,举起手,高呼。像火一样疯狂。我成了他们的神。我要带领他们攻打眉州的彭山,驱逐那里的人群。我依旧会回头,依旧会感受到我是在逃离。 彭山县令齐元振,曾被皇帝赐玺书奖谕“清白”。不过他只是聪明一些而已。他已经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我说,齐元振,今天我要杀你。 我说,五侯,你先到县衙,说我们到了。 五侯疾奔而去。 齐元振以为只是我到了。依旧带着他的微笑走出来,西逐兄……然后他看见了我身后的人群。我说,拿下。 齐元振说,你会后悔的。 我说,是么? 突然从他的身后跃出很多身穿黑衣的人。我看出他们不是普通的士兵,有的甚至是一流高手。而我身后的人群很多都只是走投无路的农民。我要将我的队伍伤亡减至最小。只有我和王小波能救他们。我摊开双臂内力马上充沛到我的全身。我大喊一声,回去!齐元振跟他身后的人一起倒跃,冲进县衙。一如五侯疾奔时的迅速。我听见有的人在惨号,有的人来不及惨号。然后我听见王小波说,全都拿下。 这是我在人前第一次显示武功。接下来的事我不用去管了。而我不明白齐元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武林人为他卖力。 所有的人都被绑在城西空旷的墓地上。 我一个一个地凝视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我走到最后一个人前停下,目不转睛的凝视。他长得高大,应该武功很好。眼里像要喷出火来。我知道那是对我的仇恨,只有仇恨才能有这样的眼神。 他突然说,西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依旧凝视着他。我好象有些记忆。我说,你是谁? 他恶狠狠地说,还记得三年前么?是你带我入噩梦。 我终于明白,这些人原来是我三年前抓的一百个恶贯满盈的人。我让他们供我驱赶。然后我将他们送到齐元振这里。原来齐元振没有将他们处死,反而让他们为他办事。这些人成了他的杀手组织。上除政敌,下压人民。 我说,齐元振,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齐元振说,我低估了你。 我说,我还告诉你一件事。你贪污剥削来的财物我已经找到了,我们会把它全发给人们。那些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 齐元振说,你好狠。 我说,不过我要感激你,三年前你给我的东西。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然后我下令,斩立决。
我们开仓放粮时,天下雨了。我站在城楼上看见底下成千上万的饥民望着苍天和着雨水哭泣。这是一个悲壮的场面,有人来实现他们的愿望了。王小波就站在我的身边,他问我,你看他们,我们做的是不是很值得?我说,是。然后我搂着他的肩膀说,我们一定要继续下去。 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理想。 我感激王小波。他给了我指引。 下面有人看见了我们。不知谁喊了一声,看,王小波,西逐。所有的人抬头看,然后他们像曾经预约了一样,一起跪下。我和王小波几乎同时一起跃下。 在空中我感觉到柔风拂过脸颊,像小青的抚摸。 原来这已经是春天了。 我望着小青说,你还记得我们是怎样相遇的吗? 我说,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话吗? 小青什么都不说。 我说,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在沐浴的时候发现了你的偷窥。我闻到了菊香。这是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你说,寂寞像是一种空洞,像饥饿的感觉。 原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青死了。 这个女人我不知道她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她将会向何处去。但是她现在死了。 我说,小青,这些年来我一直寂寞。 我说,小青,只要有你我就不再寂寞。但是你走了。我们活得都像空气。这是你说的。 小青洁白的喉淡淡地留下嫣红的一道血迹。很自然的弯曲。任何事物在她身上都能表现出难以置信的美。这个时候五侯与成逝站在我身旁。还有我的姐姐,还有王小波。 这个人的剑法与成逝的剑法是如此相似。大家都看出来了。但我确定不是他做的。 成逝说,主人…… 我说,你能解释么?你们走开,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我说,小青。 然后我吻了她。她的脸,她的颈,还有那道嫣红的伤口。
月又圆了。 四处都是火光。我要在今夜将小青安葬。 做祭祀的老人手里抓起冥钱准备撒满夜空的时候我说,让我来吧。 洁白的冥钱在我的手里向天空飞去,像是漫天的蝴蝶飞了起来。我仰起头看见冥钱下落的方式又像是一种没有分量的物体在水里沉没。充满压抑。 我说,小青,我送你。走远吧,不要回头。 他们将小青的身体放在土坑里。然后逐渐用土覆盖。 我看见小青最后的神情。她异常平静。 王小波说,西逐,我们走吧。 我一直没有说话。 王小波就在我的身旁。他说,天亮了。 我突然说,小青是不是你杀的? 他说,你还是猜到了。 我说,你不怕我杀你。 他说,她不是个好女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杀她。你还记得起齐元振么?小青以前是他的妾,你从齐元振那里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跟上你了。 我说,今天我们只有一个人能离开。 他说,做大事就是要这样的。不得不舍弃很多东西。今天我陪你。 王小波的剑法一如他的人一样张狂。我在他的张狂之下穿梭。我要为小青而杀了这个冷血的人。 直到太阳照过地平线的时候我们都停了下来。我们彼此望着对方,我们的眼神是彼此尊重而不是仇恨。我说,我杀不了你。你杀了我吧。王小波说,我也杀不了你,你可以杀我了。我说,我会杀你的。等我能杀你的时候。王小波说,等我们把一切都完成了,我会把一切都还给你。 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说,为什么你要模仿成逝的剑法? 他说,总需要一个人来承担的。 我说,他跟了我很多年了。 回到兵营,我宣布,成逝,斩立决。 我说,成逝,你去吧。主人对不起你。 成逝死的时候一如死在山谷里的那个人。但是好象对于自己的命运多了一些伤感。死之前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有来生我还让你做我的主人。 成逝去了。有些人的生死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这是他以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我下令,厚葬。 在这个春天我杀了随从多年的成逝。天气已经变得很暖了。 王小波跟我说,你不能喝太多的酒。 我说,有些记忆是需要用酒来清洗的。 我说,王兄,你说,我活得有意义么?自己也掌握不了自己人的生死。 王小波说,你喝得太多了。 我说,成逝跟了我很多年。我从没当他是我的手下,我把他当作我的大哥。我很尊敬他。…… 王小波说,你喝得太多了。 以后的日子我就如此的过下去。每天都喝酒,然后昏迷,醒来继续喝,继续昏迷…… 我始终没有想到失去兄弟远远比死去女人痛苦。 终于有一天五侯进了我的屋子。 他说,主人,你不能再喝了。 我说,你怎么不喝?你兄弟死了你都不喝? 五侯说,你去看黑云。 我说,黑云? 我醉醺醺地来到马棚的时候,黑云像哭泣一样地呜呜低鸣。 我伏在黑云的身上才发现黑云身上布满了鞭伤。赤红的,有些刺眼。我说,黑云,你又做错了什么?它这样对你。五侯说,主人,成逝做错了什么?你那样对他? 我没有办法回答。 五侯说,主人,你不在的日子黑云的个性不再张扬。 我说,黑云会有驰骋万野的一天的。 五侯说,我们等得太久了。成逝已经死了。 我说,天又开始寒了。一年过得真是快。像影子一样一闪而过。
淳化四年十二月。义军进攻江源。 张起。箭。很多人都这样形容他。想不到他在我官府做事。王小波这样说,我很想试一试他的箭是否真的锐不可挡。然后我们一起长笑。 其实我很想跟王小波说张起让我去。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骑在黑云背上一往无前。我驱赶着让我心痛的人群,我依旧回望,身后冬日斜阳印照的浅淡身影。我回头的一瞬间看见王小波正在面对一支所向披靡的长箭。王小波拔出长剑向着那只所向披靡的长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的时候我心里猛然间布下一层阴影。然后王小波就真的出事了。整支箭被他劈为两截,但是没有想到箭头依旧向前正中额头。我们都低估了张起。 我疯了。王小波也疯了。 我们一起从马上跃起直取张起。我看见王小波像一头猛兽,比张起的箭更加所向披靡。 没有人比愤怒的王小波更犀利。张起的人头在王小波的剑下划的同时抛向天空,留下身子像喷泉一样喷出血迹。 我扶着王小波的身子跟他一起冷静地望着张起的尸体。终于结束了。我说。 我突然发现王小波的身子越来越沉重。我说,王兄…… 王小波望着我笑了笑。我很想试一试他的箭是否真的锐不可挡。这是他跟我说的话。 我说,有很多东西你还没有还我。这样你以为就能走了? 他说,来不及了。 我说,你的命是我的。你要等着我来杀你。 他说,你要杀我早就来杀了。 他说,你照顾好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她是个傻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我要告诉你,她是你姐姐。…… 王小波死了。 淳化四年十二月。起义军进攻江源。大胜。 我说,王小波,一切我会替你完成。
起义军越来越壮大。形势一如奔洪,一发不可收。 同月攻下蜀州,杀监军。攻下邛州,杀知州,杀通判。新津口,大胜,杀巡检使。进而进取永康军,夺双流、新津、温江、郫县等地。兵锋所向,直指成都。 我疯了。 淳化五年正月。天正寒冷。 王小波死了一个月。我来到他的坟前。 我说,王兄,一切我正在替你完成。 我说,这辈子我们注定会相遇,却又仿佛注定会分离。这就是苍天在作弄我们了。 我说,以前我很想问你,二十年前的惨案是否你所为。但是现在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是不是你,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了。我又看见那些寂寞的人群,我看见他们喜悦的神情的时候突然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 明天我要走了。你要保重。 天真的很寒了。阴沉沉的。好象要下雪了。 我说,黑云,我们走吧。 我说,黑云,这是真是个兵荒马乱的年月。 我依旧固执地回望冬日冷漠的坟场。 我说,黑云,天就快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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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千顷寒 责任编辑:千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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