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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的花香       
弥漫的花香
作者:钟潇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4-17

 

    他有点奇怪,天怎么还是灰色的?
   
自从他来到这儿以后,每天都觉着天是灰色的,低低地压在头顶。他总盼望有一场暴雨,冲洗掉天上的灰渍。
   
这个夏天燥热郁闷,人闷得连心里都会出粘汗,一天的时间漫长得像一年那样长。他扳着指头算过,来到这个令他恶心的地方已经三个月了。他在来到这儿十天后就发现天是灰色的。他也从那天起,在有天气预报的时候,准时地打开小收音机,收听关于天气预报的情况。然而,他很失望,他所处的那个地区总是没有雨。最后,在见到衣装笔挺的王奎送母亲来他工作的地方时,他用一个空酒瓶子砸碎了那个小收音机。
   
虽然这个小收音机陪伴了他多年,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砸碎了它。

  也就在那天,他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人,打得酣畅淋漓,出了多日来胸口的闷气。他是在看到王奎居然也会流泪,心里奇怪了老半天之后,才动手打那人耳光,他没想到扇人耳光会这么过瘾,更过瘾的是这人是他痛恨的人,而且不会还手。
   
他知道他今天一定会高兴,因为昨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今天的空气一定很新鲜。
   
他在他的房间中这样想。
   
他的房间中光线幽暗,到处都是空酒瓶子和换洗下来的脏衣服。他以前就能喝酒,白酒七八两下肚也没事。他被安排到这儿工作后,就更能喝了。这儿总有人给他送烟送酒,烟他是不抽的,烟他都给那个叫钟潇的小伙子。酒他自己喝,中午晚上,每天两次,从不间断。不独他这样,在这里工作的每个人都喝酒,为了壮胆,为了增加身上的阳气。
   
他看看床上布满黝黑污垢的床单,走出了房间。空气果然如他想象得一样清新。树上的叶子绿得逼眼,从高大的院墙外飘来农作物的香味,他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奇怪。

  他奇怪天怎么还是灰色的?
   
那个高耸入云的巨大烟卤在他身后铁铸一般的立着,像个天地之间立着的怪兽。令他高兴的是没有黑烟从里面冒出来。他晚上无聊时,偶尔摸弄胯下的东西,总会想起这个巨大的烟卤。他知道每当烟卤中冒出一阵黑烟,就是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胯下的东西冒出一股乳白色的液体时却是一群鲜活灵泛的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两者是相反的。不过他有时又想,这些鲜活的生命要是没有可承载的沃土时,也是死的。
   
他觉着他这样想是对的。
    他也知道他的白色液体是造不出来生命的。

  他要去开大门了,这是他每天工作的一部分。开了大门,就会有许多眼圈红红的人来了,也会有人给他送烟送酒了。烟他是不抽的,烟他都给那个叫钟潇的小伙子抽。这小伙子闲时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他走到院子中央,看到一个人在地上躺着。远远地看,象是个女的,他揉揉眼,再看,还是个女的。自从他老婆走后,他的视力就有了问题,时常看错东西,他看东西时就要常揉揉眼。
   
他走到那女子身边,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他伸手摸摸她的脸,冰冰凉。是个死人。他想:才十六七岁,也死了?
   
那女孩子上身的衣服给揪到脖子下,露出了雪白的胸脯。一条小小的碎花裙子和白色的内裤在她身边扔着。他觉着这么小的姑娘裸露身子不好,他这样觉着以后,就开始动手帮她穿衣裳。他发现白色的内裤上有几摊粘乎乎的东西。他知道这和他抚弄胯下的东西时冒出来的液体一样。他感到有点恶心。
   
他帮她穿好衣服,摆正了身子,让她很舒服地躺在地上。风轻柔地吹过。她长发飘动,双颊嫣红,不象是个死去了的人,倒像是在一个香甜的梦中酣睡。
   
他抱起她。向那个巨大的烟卤走去。人都说死了的人身子特别重,可她的身子却很轻,象是从春天枝头不小心飘落的一片绿叶子。
   
他这时候觉得她和自己屋子里那盆茉莉花很像。

  他来到烟卤下左边一排高大的房屋前,用脚踢开了门,走了进去。这屋子里只砌着七八张水泥台子,显得空荡荡的。他把她放到一个水泥台子上,端正地摆好。
   
屋子里阴森森的,从破碎的玻璃窗子中吹进的风呜呜作响,那个女孩子好象会随时坐起身子来,然后冲他微微一笑。他觉着脊背上象有条冰凉的蛇在慢慢地蠕动着,不由得毛发都倒坚起来。偌大的房间中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扁扁的酒瓶子,一口气喝干了里面的酒,奋力地把空酒瓶子掷到对面墙壁上。“当啷”一声响,紧接着,无数的玻璃碎片叮叮当当地落在坚硬的地面上。随后,又是死一般的静寂,空气浓得都化不开。他觉着自己心窝里冰凉冰凉的。

  他大步走到另一个水泥台子旁,伸出手臂,在一具尸体脸上连抽了四个耳光。这四个耳光抽得清脆响亮,干净利落。那尸体是个痴肥的中年人,据说生前因为倒卖假币发了财。
   
他第一次大力抽别人耳光是在两个月前,抽的是王奎的母亲。他当时使出全身的劲抽,连抽了十个耳光,这才过了瘾。抽完后,他看着那老太太脸上泛紫的手指印,流了几滴眼泪,他说上不来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但他知道绝不会是因为王奎的母亲死了。
   
王奎虽然是局长,能管住他这个小人物,也一样地按规矩给他送了两瓶酒和一条烟。王奎送的烟和酒当然要比一般的老百姓要上档次得多,那两瓶酒和一条烟值四百多元。反正烟和酒别人给王奎送得很多。四百多元可以买几十条他那样的狗了,可他还是觉着再多的烟和酒也比不上他的狗。他的狗是在他老婆和那个人去了南方后,他到狗市上买的。他本想买条好狗,可一条小京巴狗也要三百多元。他买不起,最后他十块钱买了条本地土狗回了家。
   
其实,他要是咬咬牙,三百多元他还是能掏的出。他怕买了好狗以后喂不起,象这种娇贵的京巴狗,一定要吃好食物,他不想再让自己心爱的东西饿跑了,他就买了条土狗回来。

  他走到了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宽大的房子中只躺着四具尸体,显得空荡荡的。
   
他是喜欢尸体越多越好。他觉着死了挺好。他在看到王奎的母亲居然也有福气熟睡一般地躺在那儿,心里就有了这想法。他认为象她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死的。可让他遗撼的是,王奎的母亲还是熟睡一般地躺在他的领地里。

  他出了房门,抬头看了看灰朦朦的天空中微弱的阳光,心里又烦了。他刚来到这儿时,一看到烟灰笼罩的天,就厌恶得难受。那些日子里他少吃饭,多喝酒。后来他买了盆茉莉花在屋里养着。闲瑕时给茉莉花浇浇水,换点新土。他觉着这样挺不错。
   
他看着灰灰的天,想着应该把他的茉莉端出来见见阳光了。这阳光虽然在灰黑的云后,可也总是阳光。他喜欢那盆茉莉花,她总在她屋子里放着淡淡的幽香。有时半夜里醒来,他发现茉莉的花香竟象是有形的白色浓雾,氤氲了整个房间。他从未向别人提过这事,也从没有以为这是他的幻觉。他觉着那是真的。
   
他来这儿后,只有那盆茉莉陪着他。他喜欢他的茉莉花。

  他猛然间想起来那小姑娘裙子上的小花也是茉莉朵,怪不得他觉着那小姑娘和他的茉莉花很象。他发现了这点以后,有点气闷起来。
   
他想:这是谁干的呢?
   
他穿过院子,去开大门。门吱吱呀呀地响着,象是牙齿磨着森森的白骨,冷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冷战过后,他发现大门和昨天晚上睡觉前一样锁得好好的,没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难道真的是那些死人爬起来干的?他锁门不是为了防鬼魂。他不怕鬼,只怕人。他一见人就没什么话可说,他对他的茉莉花说的话比人还多。
   
他出了大门,绕着院墙外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翻墙而入的痕迹。院墙有五米高,上面都有闪闪发亮的碎玻璃,要翻过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昨夜又下了大雨,有人越墙而入,一定会留下脚印,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院子的大铁门上。
   
他觉着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你把门关上了,别人就进不了你的房间,要是再能加上一把锁,那就更万无一失了。他喜欢在屋子里看茉莉花。
   
这个院子的大门锁从里面和外面都能用钥匙打开。他一开始来到这儿工作,就不喜欢这个门。他在从医院出来后,就只喜欢他卧室的门,他卧室的门只能从里面打开,不能从外面打开。他家的大门不好。大门上有个门洞,可以伸进去手,从里面和外面都能打开锁。他老婆没离开他时,这把锁就由他或她里面或外面打开。
   
他家的门有两把钥匙,他一把,他老婆一把。两把钥匙,两个人。那时锁和没有差不多。那把锁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工作的地方大门上有三把钥匙,他、钟潇、陈二一人一把。
   
到底谁把一个死过了的女孩子从停尸间搬到了院子中央,然后扒下她的衣服,然后扒下自己的衣服,然后……
   
他感到阳光白得刺眼,让人恶心。他伸手挡住了阳光。

  这感觉就象他上次见到那株茉莉花上有几个肉虫子一样恶心。他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闻茉莉的花香。这个时候,他连酒也不喝。他在见到那几个在花叶上趴着的肉虫子时,嘴角便挂着森冷的狞笑,用竹签挑了下来,把它们放到火上慢慢地烤,直到它们不再扭动身子,他才用手指一个一个地辗碎它们。

  他首先想到的是钟潇。钟潇虽也和他一样在这个地方工作,整天做与死人打交道的事,可钟潇是个很开朗的小伙子,脸上常有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总有姑娘对他倾心,主动地睡上他的床。
   
他想:象钟潇这样一个风流的小伙子,邪念上来了,会不会做这事?
   
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钟潇身边既然有不少女人,他为什么还要找一个死了的女孩子来做这事?他感觉钟潇这人心善,要不,他也不会把烟给钟潇。
   
那就是陈二了。陈二五十多岁,老婆在农村,四个孩子,家庭负担重。他愁得一张脸整天苦黄着,上起班迟来早归,没精打采。陈二说话也少,比他多不了几句。他觉着也不象是陈二做的。陈二每次和他抬死人的时候都很卖力。他认为一个干活卖力的人坏不到哪儿去。不过,他虽认为陈二人不错,却从来没有把烟给过陈二,他觉着一个沉默的人是不需要别人给什么,别人给了也不起任何作用。

  他正想着,钟潇走进院子。来上班了。
   
钟潇和往日一样向他笑笑。他定定地看了钟潇一眼,转过头去。钟潇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应,边吹着轻快的口哨边向院子里走去。
   
两人穿上白色的工作衣,开始工作。他讨厌白色的工作衣,因为他讨厌医院。他觉着他的工作衣和医院里的白大褂一样。可他每天还要穿和医院中一样的白大褂。他觉着这很别扭。
   
他从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主任医师手里接过一张化验单。上面写着:精子活动率极低,死精畸精率90%。主任医师淡淡地说,你这一辈子是不会有孩子了。
   
他把这病名烙在心脏上:先天性不孕症。
   
他当着老婆的面接过化验单,女人黑着脸和他回了家。几天后,他在房事时发现自己不行了,当他灰溜溜地从女人身上爬下来,女人的脸更黑了。
   
那一年,他三十岁。

  半个小时后,陈二也来了,陈二和往常一样苦着脸进了屋,然后开始闷着头抽烟,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事情看上去与他也无关。
   
钟潇检查了焚尸炉的供电系统,又看了看焚尸床的滑轮是否正常,就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本书,边吹口哨边看。今天,钟潇没吹外国调子,他能听懂,是很轻快的《康定情歌》。他能感觉到钟潇的口哨轻快,自己也吃了一惊。他的心已经木了,能进来的东西很少。

  第一批死者家属来了,和往常一样,亲属们眼圈红红的,也和王奎死了母亲时一样。他到现在还奇怪象王奎这样的人也会流泪。
   
亲属们把烟和酒送给了他们三个后,他们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陈二开始往焚尸炉里装煤炭,他去给死者做美容。
   
他来到停尸间,让死者亲属把尸体抬到另一间空房子里,这间房子中只有一张水泥台子,台子边上放着个架子,上面放着口红、胭脂、剃须刀和一盆清水。
   
他摆摆手,让死者家属退了出去。他关上房门,走到死者身边,什么也没做,先伸手打了几个耳光,很清脆。
   
他第一次动手打死者的耳光,打的是王奎的母亲,要不是她,他的狗不会死,要不是王奎,他不会在这个令他厌烦的火葬场工作。

  他的老婆最后还是走了,在他三十三岁那年。他在那次灰溜溜的从老婆身上爬下来后,胯下的东西是越来越不顶用了,渐渐的一点用武之地也没有了。他勉强实验了数十次,还是不行。最终,他不再有灰溜溜的感觉,因为他不再碰她的身子。
   
为此,他的代价是陪着笑脸,多做家务。可女人的脸还是一天比一天黑。那几天,她的脸忽然不黑了,红光满面,洋溢着喜气。街头巷尾的流言也同时传入了他的耳中。他听到后,关上卧室的门,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喝了二斤白酒。第二天,他依旧低眉塌眼地做家务,向女人陪笑脸。
   
他的笑脸还是没有留住她。她走了,和一个男人去了南方。一个月后,关于她的传言就散播开来。有人说她在深圳一家纺织厂打工,有人说她在广州做鸡。
   
他半醉半醒地听着这些话,浑不介意,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半个月后,他从狗市上买了那条狗,他叫它王子。当王子渐渐大了,会双腿直立地趴在他脸上呜呜叫着舔他,或在寒寂的冬夜跳上床,挨着他的身子睡下,他觉着自己这时真的象个皇帝。
   
那时他的钱只买两样东西:肉骨头和酒。

  他上好了剃须刀片,在死者脸上抹了清水,开始给他刮脸。胡须刮完后,他在紫灰的嘴唇上擦口红。涂好口红,他用手指撬开了尸体的嘴唇,一排森森的白牙横在紫黑的口腔中。他再撬开牙,黑洞洞的口腔里躺着一块晶莹的琥珀。
   
这人生前是个有钱人,从价值不菲的寿衣和这块琥珀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顺手又在尸体脸上抽了四记耳光。冰冷僵硬的肉在他手掌下发出令他愉悦的脆响。
   
他讨厌有钱人。他觉着人一有钱,就不把别人当人看。见了生前是有钱人的尸体,他就多抽几个耳光。他先前抽尸体的耳光,还只捡有钱人的抽。后来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都抽。只是抽有钱人的多点而已。
   
他没拿那块琥珀。他不屑于拿。他不拿,钟潇和陈二也不拿。

  他的狗叫王子,在他身前身后跑来跑去,喉间不时发出欢愉的呜呜声,他那时就是个皇帝。
   
王子和王奎家的的狗咬架了。王奎是有钱人,当然要喂好狗。王奎的狗是纯种的西施犬,眼大而黑圆,毛直而白顺。王奎的母亲拿这条狗当宝贝,整天在怀里抱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逢人就夸耀一番她的狗如何听话,如何高贵。
   
王子咬伤了西施犬的一条腿,也不是很重。他讪讪地去陪罪,带了二百块钱做为狗的医药费。王奎阴沉着脸,不收钱。王奎的妈抱着西施犬坐在沙发上,说话很难听,把他奚落了一通,还心痛地流了几滴泪。他低着头出了王奎的家门。
   
第二天中午,一个很会巴结王奎的同事进了他家。说王奎的妈患风湿病几十年了,要常喝狗肉汤滋补身子,这炖汤的狗最好是黑狗。
   
他看了王子一眼,王子是黑狗,他没说话。
   
来人又说近几天民政局要做一次人事变动,工作表现好的可以调到残疾人联合会,表现差的可能去火葬场。
   
他听了漠无反应。他在班上很少说话,工作起来却脚踏实地,在同事中口碑一向很好。局里的几个领导以往对他也不错。
   
来人说干了口水,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走了。

  他在胭脂盒中挖了点胭脂,涂在尸体的脸上。然后用梳子沾清水给尸体梳头。梳好头,他看看手下的尸体象是在睡梦中的脸,满意了,转身去开了门。
   
死者家属和陈二一起走了进来。家属们围着死者走了一圈,瞻仰遗容。陈二默默地站在门边抽烟,象个会动的木头人。等家属们瞻仰完遗容,陈二让家属们把尸体抬上了墙边会滑动的焚尸床上。
   
他来到了焚尸间,钟潇已经离开,一定是陪死者家属去看骨灰盒了。钟潇这小伙子人不错,他喜欢听钟潇吹口哨。
   
他对着水泥墙上一个方形的洞口喊了声:好!陈二在那边喊了一声:推!轰隆一声响,焚尸床载着尸体滑进了焚尸炉。好是他来这儿说的最多的字。推是陈二来这儿说得最多的字。在他们先后喊出好和推之后,一个人就这样随着黑烟飘上了天。天的灰色又加重了。

  他走过去开了电闸,焚尸炉中火光闪烁,一股烧焦了的尸臭味立刻充塞了整个房间。
   
他矮胖的身子裹在白色的帽子口罩工作衣下,直挺挺地立在焚尸炉前,漠无反应。他现在已经麻木了。他开始一闻这味,几天也吃不下去饭。
   
他不用看时间也知道已经过了十分钟。他打开了焚尸炉的小铁门,刺鼻熏眼的尸臭味涌了出来。尸体在跳跃的火光中成了一团焦黑的东西。他拿起铁叉,使劲插进尸体的肚子,用力搅了搅,拨出,又插进去,再搅。他重复了三次这样的动作,最后他把尸体翻了过来,脸朝下趴在火头最旺的地方上。
   
人的内脏含得水份最多,是最难烧化的部分。所以在火化的时候每具尸体只有叉一叉翻一翻才能更快的焚烧掉。他每天都重复这样的动作,具体次数的多少,由每天送来多少尸体而定。他厌烦这动作,更厌烦这工作,他觉着自己是被别人逼来的。事实也是如此。

  那个会巴结王奎的人走后第三天,民政局果然进行了人事调动,他被调到火葬场做美容师和焚尸员。他来这儿第一天就给一个死于车祸的男子美容。这男子的头被轧爆了,从头骨的裂缝中淌出了惨白的脑浆。
   
他看着那个男子瞪着死鱼般的白眼,撕裂的嘴角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腿都软了。他哆哆嗦嗦地帮老美容师把这男子整理出个人样子,心里充满了怨恨。中午,他回到家没吃饭,只喝酒。醉了以后,他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地叫骂,说有些人公报私仇,把他调到了火葬场工作。
   
同事和邻居们围在他身旁劝他。王奎从远处走过,铁青着脸看了他一眼,走了。

  几天后,他从火葬场下班回到家,看见王子躺在家门口,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他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惶惶地抱着王子去看兽医。他后悔不该喝醉了酒骂人。让别人脸色铁青。
   
兽医面无表情地说:中了毒。
   
洗胃输液过后,王子还是死在了他怀里。他把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也没数多少,扔在兽医面前,抱着王子走了。
   
他出了门,没走多远,在路边坐了下来。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怀里抱着死去了的王子,也不理会路人的指指点点。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个皇帝,已不再畏惧。
   
夜深了,他站起身,慢慢走到郊外,埋了王子。

  第二天,他卖掉了房子,带着仅有的几样东西,住进了火葬场。
   
火葬场虽然令他厌烦恶心,可在这儿陪着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他心里安全。死人是不懂得背叛和陷害的。死人更不知道什么叫狠毒。
   
他拄着铁叉立在焚尸炉前。仰着头看上方巨大的烟卤,他知道一个人又顺着这冰冷坚硬的东西上了天。天空中又飘起了黑色的烟雾,原本灰黑的天更黑了。
   
他觉着这烟卤和他胯下的东西很象,都是死的,不产活的东西。
   
他奇怪自己的东西怎么来到火葬场又中用了?那是在一个雨夜,雷声郁闷地响着。他在半夜醒来,发现胯下的东西硬梆梆的,久违的激情又重回到他身上。他用手解决了问题,心里有点酸楚,他觉着这一切是多么可笑。在他的女人走后,他的东西又恢复了往日的雄风。

  焚烧完毕,冷却后,陈二把骨灰收集好,交给了死者家属。家属们把骨灰放进了骨灰盒,满怀着惆怅,走了。
   
下面又来了另外一批死者家属,在他和陈二的好和推的声音中,又是一股黑烟飘起,又是一个人灰飞烟灭地上了天。这样单调的重复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他有时在心里会狠狠地说:死吧,都死吧。就是你们这些站着走的东西染黑了天,你们在生前染黑天,在死后也不放过那一块天。
   
他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在打尸体的耳光和用铁叉叉尸体的胸腹时就格外卖力。这样他才会有一种快感。他觉着他报复了他想要报复的人。

  他拿着手电筒走进停尸间,雪亮的灯光刺破黑暗,照在一具具表情僵木的死尸脸上。刚才忽然停电了,火葬场一片黑暗,他无所谓,经常会有这样的事。
   
他希望停电,也喜欢黑暗。
   
他把死者登记薄放在一具尸体身上,开始核对尸体的数目。对了一遍,他发现多了一具。他有点奇怪,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又仔细核对了一遍,还是多了一具尸体,多出来的那一具正是那小姑娘的。
   
他用手电在那小姑娘身上照着,仔细看。最后,他在她脖子的两侧发现了几个乌青的手指印。
   
他一惊,手里的电筒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室内一片黑暗。
   
这小姑娘是被人活生生扼死的!
   
这一骇人的发现使他僵硬如躺在台子上的尸体。

  一个黑影横在了小姑娘面前,她想跑,被黑影一把抓住,捂住了嘴。黑影撕下她的衣服,侮辱了她。然后黑影用鬼爪子一样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用力,再用力。她慢慢地失去了挣扎的能力,不会动了,再也不会动了。然后,这个黑影把死了的她扔在了院子里。
   
他在黑暗中看到了这个事实,仿佛自己就在旁边一样。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四周的空气泛着诡异,阴森森地扑进他的身体。
   
他呆呆地站着,脑子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中。桌上亮着一枝小小的白蜡烛,柔和的烛光流溢在房间中,茉莉的小白花在烛光下泛着乳嫩的淡淡黄色。氤氲的香气浮在整个屋子中。这儿是他的领地。
   
他看着茉莉花,目不转睛地看。他开了一瓶白酒,仰起脖子,咕咚咚灌了下去。他还看娇嫩的茉莉,还喝酒。半瓶白酒下了肚,他心里忽然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疼泛了起来。
   
他想:这到底是谁干的?

  这个念头伴着酒精在他身子里扎了根,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重复他在给尸体做美容时抽耳光,焚烧时用铁叉叉他们的那些动作。这些动作在他的想象中变得狂暴而粗鲁,他知道他这次所要面对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个黑影是人。他发誓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一瓶白酒喝光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晕黄的烛光和茉莉的花香伴着他。
   
他醒了,四周一片黑暗,空气很冷,他打了个哆嗦,不知道身在何处。自己那污秽的床单怎么没裹在身上?那床单虽脏到乌黑发亮,他裹在里面还是感到舒服。外面又是一声巨响,声音郁沉,是个闷雷。他想他是被这个雷声惊醒的。他伸手在身子周围摸了摸,找到了手电简。打开了。
   
惨白的光柱下是一具雪白的肉体,静静地躺在水泥台子上。她的双颊依然嫣红如初,黑发依然轻轻地飘动着,拂在洁白的胸上。她的上衣被揪到脖子下,小碎花裙子和白色的内裤扔在她身边。
   
她死了,死了很久,她就是那个小姑娘。
   
白森森的光柱转了过来,对准了自己。他黝黑的身子也是一丝不挂,在光柱下泛着油光。他胯下的东西硬挺挺地立着。
   
他尖叫了一声,象是一只濒死的兽。过往的片断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

  一个黑影出了火葬场的大门,在深夜的乡村路上无聊地走。他见到了那小姑娘,就横在了她面前。她想跑,被他一把抓住,捂住了嘴,拖到了火葬场内。这是他的领地,在这儿做什么事他都放心。他撕下她的衣服,侮辱了她。然后他用短粗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用力,再用力。她慢慢地失去了挣扎的能力,不会动了,再也不会动了。然后,他吃吃地笑了,回到有茉莉花香的屋子里,继续睡去。身上,依然是那床污秽的床单。
   
他知道那是他,他来到这儿发现天是灰色的时就患上了梦游症。他去看过医生,医生说这是压抑与反压抑的结果,是精神心理因素紊乱引起,现在的医疗技术难以治愈这种病。他听不懂,也没想懂,就回来了。

  他慢腾腾地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后轻轻地给她穿上衣服。最后,他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呆痴痴地看着绿意盎然的茉莉花,脸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跳动着,下巴可怕地向前努着。烛光映着他的脸,忽青忽红。
   
他忽然狂叫了一声,象是一只受了伤的狼在嗥叫。他猛得扬起手掌,给了自己一个沉重有力的耳光,啪的一声大响,在静夜中传出去很远。他打尸体时从没用过这么大的力量。随着这响声,他嘴角和鼻腔中立即流出了鲜红的血。他没有停,一个又一个耳光持续不停地打。
   
这是打过无数尸体耳光的手掌,如今打在他自己的脸上。
   
他的手掌只打令他厌烦的东西。
   
他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青紫手指印,他在打。他的脸高高的肿了起来,他在打,他的脸上渗出血珠子,他还在打。他在打的同时还从喉咙间发出近似于动物咆叫的哭泣声。最后,他的脸上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五官,象是一个血球。在这血球中间有两条晶莹剔透的细线,那是他的泪痕。
    
终于,他停了手,把灰黑龌龊的床单裹在了身上,这是他的一部分,他没有权利扔掉。他从桌子上捧起了花盆,茉莉花亭亭玉立地长在里面。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爱的东西,他要带走。

  他出了门,天上月色皎然,映一地的银白清辉。不知刚才的郁闷雷声是如何响起的。他来到了院子中的花坛里,用手在泥土上挖了一个坑,然后轻轻地打碎了花盆,把茉莉花小心地放在了挖好的坑里,他脸上的血仍在不停地流着。伴着他的血,流下的是他的泪。他把泥土慢慢地埋在花根的周围,茉莉花和他的血与泪就长在真正的大地上了。
   
月光下,茉莉的白色小花洁白到透明的美丽。幽幽的香气四散开来,香了这个夜。他楞楞地看了长在泥土中的茉莉花好一会,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向那巨大的烟卤走去。

  他脸上血仍在不停地滴下,随着他的步子,落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染一片一片的殷红,从茉莉花一直到达焚尸间。
   
他打开了发电机,这是在停电时供焚烧尸体用的。轰隆隆的马达响了起来,焚尸间的灯亮了起来。有电了。他打开了焚尸炉的侧门,开始往里面加煤炭。加好煤炭,他来到电闸旁,扭动了那个他扭动了无数次的旋钮,这次有点不同,他把时间设在了五分钟后。
   
他打开了焚尸炉的门,身上裹着床单,钻了进去。
   
他从里面关上了焚尸炉的小门,黑暗再次笼置了他。
   
他平平地躺在焚尸床上,看着正上方的一点微微亮光,他知道那是从烟卤中看到的月光。他知道他一会就能看到湛蓝湛蓝的天了。
   
轰地一声响,他身子周围亮起了绚目亮丽的火光。
   
他没有觉着任何的疼痛,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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