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回忆，一段伤感。这是个早成的定式，不会因回忆的久远而冲淡那伤感，也不会因伤感太深而不再回忆。飘雨的秋总会有人驻足，不是为了欣赏仲秋的美，而是在寻觅春的影子……

　　（一）

    ……时空投影到了一个小城，小城并不大也并不美，仅仅是一个小城。时过深秋，雪的影子才依稀可见，风已显得过分嚣张了，毫无顾忌的折磨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枯叶，弄出一声声烦心的呻吟。教学楼早早开了灯，教室的灯光串亮成一片，倒照去了不少那烦心的声响。
　　只有高三毕业班的几间教室还稀稀落落坐了些人，今天是周末，自习可以不上，大多数同学或回家或外出潇洒去了，剩下的就都是些甘于寂寞的“模范生”。月与娟正头碰着头坐在一起看书，她们是很好的姐妹，月喜欢和娟在一起，娟也喜欢和月在一起。
　　“今天怎么没人来教室啊？”月抬起头，扬着一头细细的发丝看着娟。
　　“都玩去了呗！”娟头也不抬，手里的笔不甘疲乏地摇着脑袋。
　　“我们也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吧？”月皱着眉，放下了手中的笔。
　　“去哪？我们俩？你老实在这看书吧。”娟仍旧忙着手中的东西。
　　月努了一下嘴，重又提起了笔。冷清的教室，便就只有这两个黑黑的小脑袋不时地扭动着。

　　天已暗下来，风不知是疲惫了，还是被这暗色吸走了威力，只是轻摇着健壮的松梢。灰暗中一个黑影匆匆划过松林，是威在黑暗里下着急促的步子，却并不乱。此时的风意外的温柔，顺着威的脸滑下去，威打了个颤，显然他有些紧张。步子在那间教室旁慢了下来，却停在门外。
　　他的思维正进行着一场斗争，伴着这激烈的斗争廊上开始了脚印往复的编排，这一切在寂静的夜里默默进行着。终于，步子终止在了廊的一端——教室门口，威走了进去，步子不很协调但很沉稳。月和娟同时抬起头，“哎呀，你来了！”是娟的尖叫。威看着她接着一笑，停在了月的面前，忽地教室的灯熄了，光亮瞬间蒸发一样屋子黑了下来。威一怔，随即拿出了衣袋里的雪白的信封，交到月的手里，“送你！”，便一转身逃了出去。
　　背后是月的惊叫：“啊，谢谢！”威听得分明，自己的脸却已经红到了脖子根。看着天上的月亮，威笑了。似乎在感谢月亮刚才吸去了灯的光，照顾了他一瞬的黑暗，那一夜威没有睡着，带着兴奋与轻松，度过了那个美妙的圣诞夜。

　　圣诞夜后的早晨，天空暗淡无光。同往常的规律，威在上课前五分钟进了教室，月还没有来，她要在两分钟之后才会悠然地走进来，威知道。今天也同往常一样，只是月穿了一件漂亮的新衣服，威静静看着她的移动，忽地她扭过头捕住了威的目光，威正要转移，一个灿烂的笑已扑在了脸上，威一怔也笑了。相视的短暂威感觉到了一缕阳光暖暖的热着自己的心。
　　月开始接近威了，时光似乎看到了这两个蠢动的心，故意放慢了脚步，每秒的时间都在月与威的缠指间不舍的散去。

　　一个飘满雨丝的下午，威的桌上安然躺着一只洁白的信封，威打开，是一张精致的卡片，雪白的卡上蒙着个黑色的网纱，威一向喜欢这种简单的色彩，是月的字迹。他读了卡上工整的字，月的字很好看。就象她那张可爱的红红的脸，威仿佛感应到了月的心。那是一个周末，正轮到两周一次的双休，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回了家，威的家在离小城一百多公里的小镇上，要坐6小时的汽车，周末两天的时间用在回家上自然是得不偿失的，威选择了留校。
　　雨后的黄昏风的嚣张似被秋雨冲去了，无声的校园显得过分寂静了。
　　威一个人坐在教室埋头于眼前的书丛，不觉中绚丽的黄昏走到了尽头，只余天边一线的红光，教室只有这一间亮着灯，仿佛远空的孤星在孤独地闪烁，是在等待另一颗明星的升起？教室门开了，威习惯地抬起头，扑面的是熟悉了的灿烂的笑。威惊讶却笑了。
　　月坐在离威不远不近的地方，两人慢慢沉入了各自的书海。时钟安静地走了很久，威抬起头舒了一口气，望着月。
　　“今天怎么不回家？”
　　“以后周末都不回家了。”
　　“回家不好么？”
　　“我不喜欢回家！”
　　威皱起了眉，他知道月从小就父母离异，于是转开话题。
　　“送你的圣诞卡喜欢么？”
　　“喜欢啊”月灿烂地笑着。威也笑了。
　　“那么……”威一时语塞。月却接过话。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高三了”。
　　威看见月的脸很红，“那么你对我有感觉了么？”威也有些紧张了。
　　月红着脸，更显得娇羞可爱。她低着头，手里的笔还没有停，写的字却好象也羞涩了，一个躲在一个后面。威的眼睛直直盯着她闪烁出期待的光。月轻轻地点了点头，威移开了目光，露出俊秀的笑容。天很晚时，威送月回了寝室。
　　夜后的黎明，威要去小城里表姐家住，他早早来到了教室，在黑板上留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孩，红红的脸上露着灿烂的笑，下面是一排红色的字：红脸女孩，元旦快乐！这一天是元旦，威知道月一定会来教室，于是带着不安威离开了。

　　（二）

    之后的日子，威的脸总是灿烂地闪着光花，他总能收到一张小巧扑着香气的卡片，上面关切与问候中仿佛映着月的笑，是痴痴看着威的幸福的笑。
　　一个明媚的早晨，早间的铃声响过，威却没有按时出现在教室的那个熟悉的角落，月便没有了往日的笑，心里象灌满了水一样冷，课间宇告诉她威生病输液去了。月的神情瞬间灰暗了下去，她要请假去医院，娟一把拉住月，是那响亮的声音，“你疯了，坐下来给我好好上课！”
　　娟是为了月好，月的成绩并不出色，娟不能让她耽误了上课。如坐针毡的熬到了下课，月便书也不收地出了教室，娟急忙跟上去。路上威正拖着缓慢的步子走着，月一下子泪水涌了一眼，一把把威拉到了自己的寝室，扔下娟一人站在那里。这是月租的房，只有她一人住。威躺在柔软的床上，眼睛却无神地睁着，痴痴地看着月。
　　月拿出威手里的药喂他吃了两颗，月说：“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又是一个灿烂的微笑。
　　威点了点头。
　　威的病很快好了，时光的脚步却似乎依然很快，随着冬的声音渐渐近了，无情的寒假也已降临下来，临走时威来到了月的寝室，坐在她的身边，月将自己腿上的被子盖了一半到威的腿上。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接着是一阵沉默。两双眼睛都盯着墙的一角，似乎都凝住了。
　　“我算你的boyfriend么？”
　　“算啊！”
　　“记得给我打电话！”
　　“恩，我会的！”
　　临行，月没有去送威，只是塞给他四筒阿尔卑斯奶糖，这是月最喜欢吃的。两个微笑在落日拉长的身影中缓缓消失了。

　　威如期到了家，也如期接到了月的电话，遥远的电话情思便连上了两颗水晶般的心。月总是跑到父亲的办公室挂长途，于是一个半小时就常在两个相思的心里融掉了。这是一种童话似的约会，威期待着开学的日子早点到来，是从来未有过的期待。月说她要过生日了，接着两人便一起甜甜的笑了。
　　爱情的童话编织出了人间最美的夜空，却又在这绚烂的夜空中陨星似的悄悄开始了陨落。不知是什么原因月的电话突然少了，越临近开学越没了她的消息，威有了一股灰色的愁绪，月自小父母离异，这造就了她颇为怪异的性格，平时很男生气却有时又很羞涩，朋友不多却分为黑白两道，对于追求她的人一向都无动于衷。威的思维象展开了一张大迷网，没有网到答案却将自己弄出了一身的雾水，他迷惑了。不过，终于等到了开学。

　　开学的日子，威见到了月，已经没有了应有的激动，仿佛随着什么一同陨落了。月依旧挂着笑，却不再那么灿烂了。好象两人之间插进了个无形的大栅栏，唯一透过的是两双无奈而又忧愁的眼，其他边被这栅栏一杵，无声地隔在两边，是那样的冷酷。
　　威省去了自己十七岁雨季的生日，为月买了一只会唱歌的绒线狗，因为月的生日快到了。威趁没人的时候将它放在了月的桌上，然后静静的离开了，他不想再接触更多的沉默。月是高兴的，却带上了一分隐形的忧伤，她不敢看威，也许是害怕眼前的幸福丧失得更快，尽管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开始了逃避，或许没有原因，或许原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终于有一天她开了口：“威，或许我们……我们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接下去的笑很勉强也很苦涩，威没有看。只是微微点了头，他早已预感到了如此的结局，只是还没有作好充分的准备。威的脸开始变得灰暗了。
 
　　而后的日子，月的脸上少了灿烂，褪去颜色后只是灰灰的感觉，威也冰似的整天杵在自己的桌上，两双忧郁的眼各自一处的在游离中相互逃避着。维持着联系的仅仅是彼此怀里那颗已降下了温度的心。

　　（三）

    时间的机器又开始了枯燥的运行，生活少了阳光似的灰暗。眼看高考临近了，威开始了最后的复习，却没有太多的紧张，也许是因为一切在秋风的洗漱下都变得麻木了……
　　“铃……”刺耳的铃声一把将陷在回忆中的威拉了回来，转眼看时已经晚上九点了，今天威上夜班，照旧调好了闹钟，可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入睡，闭上眼便又翻出了曾经和月在一起的一幕幕硬了的图片。威若有所思，他犹豫是否去见月，他肯定今早来医院的那个女孩就是月，不知怎么的威有了许多奇怪的顾虑。六年的分离，太多的相思与期待在内心石化，而现在却似升华了一样，无缘由的散落。威起身，他该去医院上班了。
　　“丁医生来了！”是值班护士妍的声音。
　　威笑了笑，笑容却怎么也展不开，苦揪在一起，匆匆换了衣服便和妍一起去巡视病房了。
　　威负责的是白血病B区，住的都是晚期的病人，因此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气，让人窒息。长长的廊道平白放在那儿，干净得快要透明，就象房里的病人，在失落的呻吟。威仔细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稳而不乱，他已是名成熟的医生了。妍静静的跟在威的身后认真地拿药、倒水、喂病人吃药，一切都是那样的程序化。
　　不觉中夜已深了，静得有些可怕，威来到最后一间病房。这是一间因床位不够而临时用储物间开辟的，屋子很胀，浓浓的腐溃味道充了一屋子。总共有六张床，三大三小，很挤的排在屋里，可是只有一个病人。
　　威刚要进入，却怔住了，站在门边，愣愣地看着窗边小床上的一张脸，歪歪地倚在枕边，是月！！！威知道，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前的一幕，为什么月会出现在自己负责的白血病B区——这个死亡病区！
　　妍似乎觉察出了点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威的肩，威这才猛一颤，却再也镇静不下来，他胡乱的步子绞着地上的死灰。月也睁开了眼，眼睛倏地一闪，两双久远的眼又聚在了一条线上，这次却是充满了绝望与伤通的汇聚，电似的闪了一道光。直射入心底，一切都仿佛显形在了光的身下。
　　月欲言又止，眼泪一瞬间涌了一脸，那糊弄在这过分苍白的脸上的泪水，饱含着一股深深的委屈的痛。威可以感受到。“六年前，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威的泪灌满了眼，深情地看着月。
　　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已经没了那红晕，却依然很灿烂，可以温暖威的心的那种灿烂。“那是个有雨的季节，你为什么要独自去淋雨，独自忍受冰与冷的折磨？”威的声音在整个病房里颤抖。
　　妍双手紧紧挽着威的胳膊，腮上也挂上了清澈的泪珠，她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是爱的力量，在这小小的病房里冲撞着，拨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底的弦。

　　不知过了多久，威坐在月的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脸上残余的泪已跟着她静静入了睡，却闪着那灿烂的久逝的幸福之光。妍坐在另一张床上，默默看着眼前静止的世界，她感到那怪异的暖暖的空气回绕在自己周围，让人羡慕的感觉充斥着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她只是默默的看着。
　　威给月换了一间干净明亮的病房，并且每天都送来一束美丽的红玫瑰，病房里也就开始飘着一股轻幽的香。妍常常在威不在时坐在床边陪月聊天，月灿烂的笑便又赋上了不少有色的因子。威的脚步开始忙碌起来，他要为这份久逝的爱寻一张船票，让月最长的延续人生最美的航行，除了大量时间用在寻找有关白血病的最新的消息上，他每天都要在月身边呆上两小时，握着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
　　妍却几乎把除睡觉外的一切空余时间都用在了陪月上，温馨的两朵花就常盛开在这白色的病房，抹去了纯粹的白。渐渐妍知道了月的一些事情。
　　那个灰色的秋天过后，月生活在了一个与人隔绝的空间，她的父母离异，并不知道月已经走上了人生通向终结的道路。由于家庭的矛盾，高考失败的月基本上脱离了父母，而是靠着一股顽强的毅力与病魔斗争着。每月从父母那里拿来生活费，虽然数量可观，但是基本上都用在了治病上，她换了一所中学，生活在陌生而冰冷的环境里，而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要见到威，哪怕只是死前的遗愿，她坚持了下去。并考取了一所大学，大学的生活对于过度受伤的月已经没了许多美好的东西，有的只是日子的重复循环，难熬的时间在月日益憔悴下安然散着步子。
　　知道有一天她接到了医院的通知，她还有一个月的生命。坚强的月哭了，哭了三个晚上，流尽了她一生的泪水，不是因为害怕死去，而是因为害怕有生的日子再没有机会见到威了，她并不知道威也在这座城市等着她、找着她。她烧掉了自己所有喜欢的东西，包括威送她的那只绒线狗，她烧了一夜，也流了一夜的泪水。然后月收拾了自己仅剩的两样东西，一支发卡，她要自己漂亮的走入天堂；还有一张照片，是威的，她要抱着威的笑离开人间。

　　（四）

    妍为月而感动，但她却不能流泪，因为她要使月快乐，快乐地生活下去，妍的泪只有往心里流。
　　太多的忙碌，威已经消瘦了下去，为了不使月伤心，他每次来都有说有笑，不让月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终于有一天，威听说在另一座城市的一所，很大的医院里，一种新形的医疗方法对于白血病有了突破性的治疗效果。威没有想太多，他请了假，带月去了那座城市，妍也在月的身边，他们是笑着进了医院，月也是微笑着进了手术室。手术进行了七次，月微笑了七次。
　　这一天是9月28日，是月的23岁生日，威一早就跑进了月的病房，把她抱起来。月第一次被威抱着，她感觉舒服极了，双手搂紧了威的脖子，不论威带她去哪，月想，她的手都不会松下的，只要自己的人间生活还有剩余。
　　威走进了一间教堂，妍站在那里，月愣住了。威放下月，妍却带她去了里间，出来时月已经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就象一个美丽的公主，这时月才注意到了威的衣服上叉着一朵红色的花，是一朵玫瑰花。
　　威走到月的面前，一双闪光的眼抚着月的脸，他拿起了月的手，放在掌心一筒咖啡色的阿尔卑斯奶糖。月笑了，笑得很灿烂，很美，很幸福。威在月的嘴上印下了一个长长的吻。妍开始泣不成声了。

　　七天后，是个有雨的日子，细细的雨丝拉成巨大的幕，连上了天堂与人间，月永远闭上了眼，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手心紧紧握着那筒咖啡色的阿尔卑斯奶糖。威和妍站在月的墓前，站了很久，直到天地间的大幕落下，天边闪现了那灿烂的红晕。
　　威看着，那是月的微笑！！！
　　一年后威和妍结了婚，他们每年都来看月，带上一束红红的玫瑰，还有一筒咖啡色的阿尔卑司奶糖。在飘飘秋雨中伴着月安静的照片上灿烂的笑，直到天边的红晕再一次灿烂的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