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又被炒鱿鱼了。其实她自认从不偷懒,老板还赞她呢,但老板娘对她就是看不顺眼。她在斗大的房里,愁眉深锁,怏怏不乐。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老板娘总爱炒她鱿鱼?不就是老板和她多说几句话而己。她想了又想,算了,被炒鱿鱼又不是第一次,没什么了不起的。自她的同居男人魁哥出走后,这一年里,她己习惯了靠自已独立糊口,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她十九岁只身离开山区老家来到南方繁华的城市。那时,她是个任性,贪玩,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但现在屈指一数,二十九了。照照镜子,鱼尾纹都出来了,不免一阵心寒。 她年纪小小敢于勇闯南方繁华的城市是因为她要摆脱贫困。她不甘于和母亲从早到晚,日晒雨淋,扛着锄头,满山遍野锄杂草、刨坑、栽杉木苗。她想,在这城市里打工,无论如何好过待在老家。她要挣钱,想方设法挣钱,挣的越多越好。她还想,如果在这里能寻得如意的男人就更好了,从此可以远离贫困的山区。她浮想联翩。
她说,她在这城市的十年‘南征北战’中做过不少工。这些工都是低下的,体力劳动的,甚至是卑贱的。她自认自已学历低嘛,这是必然的。她做过工厂女工,发廊的洗头妹,酒楼侍应生,三陪小姐,桑拿浴室按摩女。只要能挣到钱的,特别是挣快钱的工作她一定做。不过,贩毒,诈骗勒索,谋财害命的事她绝不会做,因为这可能把自已的命都赔掉了。 她说,她曾被港商,台商包过。她坦言,做二奶并不快乐,没有丝毫的幸福感。又肥,又矮,又老,又丑,足以做她老爸的男人,打心里就讨厌,而那犹如隔了夜的油条更令她恶心。她和她的姊妹们都说,如果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并且这钱还挺容易挣的,相信没有一个散发着青春魅力的女人愿意做这等事。但是她和她的姊妹们又觉得做二奶的日子蛮清闲的。她们常一起打麻将,逛街,闲聊,甚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偷吃’找外快。她们扬言,这钱不挣白不挣。她们都很明白,这些老头子随时随地会把她们休了或突然下落不明,因此,在有限的时间里挣得最大的利润是必须考虑的,也是很现实的。
她每月给父母寄三,五佰元甚至千元,老家的人无不羡慕她。人人夸她是个既能挣钱又孝顺的乖乖女。他们把她视为山旮旯里的凤凰。她听了感到有一阵阵的飘飘然的感觉,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伤感和心酸。她想,这些山里人怎么知道她历经的沧桑和甜酸苦辣?怎么知道她手中的每张钞票都沾满她的血和泪?她自忖,现在的她己不是天真烂漫的女孩也不是乖乖女了。现在的她是个堕落女人,不是好女人,但绝不是坏女人。她直言不讳自已不是坏女人是因为她所挣的钱是在公平,你情我愿下挣来的,没有任何欺诈的成份。她视它为商业交易,不包含任何点滴的友情或感情。
在这十年里她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她曾在麻将抬上输掉一万元而面不改色。她也曾囊空如洗而缴不起房租依然谈笑风生。她也曾用酒杯砸向一个只会揩油而不付钱的吝啬鬼的脸庞,整的他头破血流如丧家之犬而自已却大发英雌。她也曾在扫黄时被公安抓去而被扇的两耳嗡嗡响,满天星斗,鼻青眼肿。她说,她从不反抗,不啧声,不掉泪。她知道公安也是人,最后是挨几天囚禁并罚款了事。她又说,如果反抗惹公安火了,他们的拳头和皮鞋准把她打散了,没准再也起不来了,弄不好还会被送去劳改。她也曾被几个大款灌的酩酊大醉而醉倒三天,结果胃出血而需在医院里躺着吊盐水。 这一切她不当一回事,事后也忘了。但是,最让她毕生难忘的还是因怀孕而要堕胎。堕胎不仅使她失去挣钱机会还要忍受揪心揪肺的疼痛再赔上一笔医药手术费。现在想想仍心有余悸。她憎恨怀孕,憎恨这怪物为什么偏偏要在她肚子里。她觉得上天很不公道,男人为什么不怀孕,而偏偏要女人怀孕? 说起堕胎,那是她刚到这城市当工厂女工的第二年。她结识了第一个男朋友,也就是她的初恋情人。她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少男。初恋是甜蜜的,他俩完全尝试到了也体验到了。他俩日日夜夜形影不离,其结果是他把她肚子搞大了。他俩恐惧万分。他说,做人工流产吧。她毫不迟疑说,好吧。但当她决定去医院堕胎时,他突然不知所踪。她凄怆幽咽,不知所措,感到特别凄惨。幸好有姊妹的帮助和借了五百元在犹如宰猪的声嘶力竭的惨叫中完成堕胎。她憎恨他,因为讓她受苦還被工厂开除了。她咬牙切齿说,如果见到他,她一定用利刃把他阉了。
从此,她对男人没有好感甚至憎恨。她还认为男人是靠不住的。她抚摸自已的肚皮说,这肚皮天天要喂饱它,但是为什么要夹杂不必要的麻烦?她觉得肚皮是个负累。一位姊妹笑说,活着不就是为着肚皮,否则活着干嘛?你连防备都不懂,就知道快活,简直是傻妹!另一姊妹又说,她的男朋友想不用安全套和她做爱,还说情趣会更上一层楼。她呵呵笑说,去发梦吧!跟他讲情趣当个屁用,除非他即刻可以给她一千元。钱才是铁道理。一位叫莎莎的姊妹呵斥说,你是处女,处女是有价的而你却白白给了傻小子,天下没有比你再笨的人了,因为值三千元呀。做人要不执手段,明白吗?她对姊妹们的教导感激不尽,视她们是她的启蒙老师。
一贬巴眼,她己不是一个土裏土气的工厂妹了。她喜颜眉梢,目前她的‘事业’处在顶峰,月入三万元左右。她坦言,虽然她没有其他姊妹妖艳的脸庞,魔鬼般的身材,但她有令人感到亲切的脸容和细嫩的肌肤,这是她的优势。她学会妆扮,学会选穿适宜自已高窕,玲珑身段的衣着,学会举止高雅,这是她的强项。二十二芳龄的她俨如盛开的一朵玫瑰花,人见人爱。在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生涯中,她陪客,陪唱,陪笑,猜枚,豪饮。无论哪位客人,是老的还是不老的,是胖的还是瘦的,是靓仔的还是丑陋的,她不拘让他们搂搂抱抱,摸摸捏捏。只要他们付的出她提出的价钱,她可以出钟和他销魂一次或者一夜。有的客人提出长包她,她出个‘公价’,就像租房子那样或在街市买肉那样,一拍定案。她绝不会对包她的人存在任何幻想和奢望。她视这是她的一盘生意,是利用她的青春换取可爱的钞票的商业活动。
有一次,有个客买钟带她到酒店销魂。他要打真军,她不同意。她认为如果得了性病或怀孕,那是化不来的生意。客人说,他可以给双倍的价钱,也就是说八百元突变成一千陆百元。她一想,一次销魂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这样的价是有相当吸引力的。她又一想,有‘探亲一号’防备,不做白不做,欣然同意。但是,事后她却把‘探亲一号’忘的一干二净。她曾安慰自已不会那么巧吧,但肚皮喜欢和她作对,就那么巧让她再次怀孕。她再次憎恨自已没有出息的肚皮,也憎恨留在肚里的妖孽,惟有尽快把他清理出去。
(2)
第二次做人工流产对她来说是识途老马了,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只是很痛苦。她开始感到精神大不如前,有时还感到头晕。尽管如此,她依旧和过去一样,在热热闹闹的VIP房里和大款们、官员们、港客们、台商们,猜枚,豪饮。她没料到己有相当酒量的她竟会被灌的酩酊大醉而病倒。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憔悴,苍白,颓唐。她严重胃出血。 她痴痴凝思,在灯红酒绿,夜夜笙歌里当三陪小姐,一弹指不知不觉四年过去了。她用冰冷的双手轻抚冰凉的脸庞,思忖,二十六岁了。她又一思忖,做三陪小姐虽然挣钱容易,但她无法挣这钱了。一来,岁月不饶人,她自觉自已己缺乏竞争力了。二来,她一想到酒,不论是啤酒,香槟,白兰地或白干就作呕。如果闻到那些酒必定会吐。
在医院半个多月的医疗费用和两个月在家中的疗养耗尽了她大部份积蓄。她痛心疾首过去不会理财和放荡的生活。她决心戒酒,戒烟,戒不分昼夜打麻将的浑浑噩噩的日子。她茫无头绪再一思忖,现在己坐吃山空了,但她要生活,要挣回失去的钱。要挣快钱惟有当桑拿浴室的按摩女。虽然她自觉目前健康状况仍不佳,体力不行,但她知道某娱乐公司的桑拿浴室适宜她。来这里做按摩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醉’的。 在桑拿浴室的一年多里,她总算养回了自已的健康。虽然她的收入大不如前,但她很满意,因为她无需陪客饮酒,也无需耗大量的体力。她笑说,在这里以其说她给客人按摩倒不如说客人给她按摩。虽然这里的客人人品流杂,但她能应付,如果应付不了也有公司职员会解决。她不再随便接受一个客人买钟和她销魂,但她会极力游说客人由‘五姑娘’推油,既经济又实惠。如果不这样她怎能挣到钱?光做按摩她会饿死的。 某晚,满身酒气,身材结实的青年人找她做按摩。她闻到一股股的酒气直感作呕。她不想做,但碍于公司规定不能拒绝客人做按摩的规定,惟有硬着头皮做。只见他一口的广东话就知道是香港来的,而他傲慢的口气和粗鲁的态度也知道不过是打工仔一个,兜里没多少斤两的。这样不可一世,夸夸其谈的人,她见过不少。他不过是赌钱或赌马赢了来这里逍遥快活的。她自认虽然不会百分之百看透一个男人,但有九成把握是没问题的。他要她做另类服务,说实在,她连按摩都不想做,再说打心里就瞧不起他,怎会为他做另类服务?他借着酒劲,满嘴粗口。她不想事情闹大,惟有好声好气说,在这里不能做另类服务的,如果真的需要,她可以介绍另位小姐买钟到宾馆。青年变本加厉,她惟有再次退让说,由‘五姑娘’待候吧。话音刚落,青年便破口大骂,婊子就是让男人通的,装什么淑女?立马扯她的工作服,硬把她压在按摩床上准备强暴。她拚命挣扎,高声尖叫救命惊动了桑拿浴室。 一位身着西装的彪形大汉闯进,对青年吼道:“住手!”但他依旧死死压住她。彪形大汉脱下西装,二话不说便把他凌空摔个人仰马翻,再给一拳,他早已头破血流,跌跌撞撞。结果他被一帮人趔趔趄趄拖出桑拿浴室外。 她脸如土色,浑身颤抖,六神无主凝视大汉。她对他那‘英雄救美’的壮举感激不尽。倏尔,心头有股莫名的冲动,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她接触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男人,但没有一个男人能让她心动,惟有这彪形大汉令她迸然心动,撩起她的心浪。他的影子一直在她脑海里回旋着,留下深刻的印象。 次日,她决定请大汉吃饭表示感谢,她也很希望结识他。这时她才知道大汉是东北人,人人称他魁哥。他曾是X市的散打冠军,三十三岁,是公司专职保安的头头。 “魁哥,我在这里都年余了,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刚来公司几天,就发生你这件事。”魁哥又说:“我原来在XX酒吧任职,杨老板需要我才过来的。”他笑问:“你是单身一人?”对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她感到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答,惟有羞涩点头。他又说:“我曾有个同居女友,现在分手了。你愿意和我同居吗?”她再次被这个直来直去的东北大汉的话搞的懵懵懂懂,无言以对。他又说:“我向其他同事了解过你的,都说你是很规矩的人,没有不良嗜好。我很喜欢你的模样。”对于他的话她感到羞涩也感到很滋润。感到羞涩是因为他只知道她的现在,并不了解她的过去。感到滋润是他真有眼力。 “你应该很了解我做的是什么行业。”她脸带赧色嗫嚅说。 “怎会不了解?这城里的所有娱乐场所,我了若指掌。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首要的条件是即刻离开这行业,因为我太了解了。过去的事谁都不要追究谁,但从现在开始,我的女人绝不允许其他男人动她一根毫毛。”魁哥又笑说:“放心,我养的起你的。”她听了他的话,心里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感激心浪。他不嫌弃她而他又是她心仪的人,霎时春心荡漾,久久不息。她从未感受过幸福,温馨和温暖,现在终于感受到了。她噙着泪花,似笑又似哭,似哭又似笑。他搂着她温存说:“搬出你那破房子,住到我那里。我那房子是公司宿舍,两房两厅,应有尽有,我们会过的很快乐的。”
她虽然和魁哥是同居,但俨如夫妻。他疼爱她,她犹如生活在蜜露中,眙然自得,但有时她又会惴惴不安。 她问魁哥,你当保安头头,有没有危险?她说她很害怕,害怕遭人报复。 魁哥笑说,什么事没有危险?他就爱冒险,谁都管不了他。在这城里被他教训过的男男女女不少,谁敢来报复?谁不知道这城里有个叫魁哥的? 她又说,别打人了,更不能打死人,那要吃官司的。 他说,他怎会无缘无故打人?公司请他就是专职对付无理取闹的人,那是他的职责。他饶有兴致又说,他得到某位有势力的大老板的支持,打算搞个俱乐部自已做老板,他不甘心一辈子打工。那俱乐部是很高档的,很有情调的,又是很浪漫的。楼上是卡拉O.K.VIP房,楼下有小舞台和小舞厅,还有吧台和卡位,有乐队,有艳舞表演。他逗她说,到时你就是老板娘了。 她喜不自禁说:“我有五万元,我要入股。” 魁哥说:“不行,那是你的血汗钱且少的可怜,再说,做生意成不成功难料,也可能血本无还。” 但她坚决要入股,还说:“我要做就做个名副其实,有股份的老板娘,是个俏丽的而不是黑口黑面的老板娘。”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她对魁哥说,虽然家用很足够,但她不想用他的钱接济老家的父母。还说,在家中整天无所事事,很无聊,想找个工作。魁哥一口答应并扬言他认识很多老板级的人物,给她找个合适的工作易如反掌。 魁哥给她找了个工厂写字楼的工作。离家不远,朝九晚五,不影响家务,工资是一千元。她高兴极了,感到有了新生活。然而更使她开心的是她的工作不过是搞搞卫生,倒倒茶水,听听电话,收发信件,抄抄写写而已,她完全能胜任。但她也有不开心的事,那就是老板娘总对她黑口黑面,好像她占了她多大的便宜。魁哥又逗她说,既然如此,不打东家打西家吧,别干了。再介绍你去X贸易行做吧,还说,他帮过那贸易行老板摆平某件事,没有人斗胆对他的女人无理。自此以后,她便一直在这贸易行开开心心上班了。
她又有烦恼了。一次不慎防和大意,她又怀孕了。她想,她真像很会生蛋的母鸡,但母鸡生了蛋会亢奋地咯咯叫,而她一怀孕只会浑身不自在而忧愁。 她忆起五岁时就要带不足一岁的小弟弟。每天要背他,哄他,喂他,……烦都烦死了,弄不好还会被父母打骂。她又想,和魁哥悠悠哉哉的甜蜜生活还没一年就出现这烦恼事,感到很扫兴。忧悒中她又怪起自已那不争气,总给她带来负累的肚皮。她想还是做掉吧,但魁哥说你都做掉两个了,怎可以无休止做下去?她说那怎办?他说生下吧,他也该做爸爸了。她想了又想,她妈妈像她那样大时,她都七岁了,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左思右想,魁哥是该做爸爸了而她更应该做妈妈了。想到这里便草草率率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魁哥和一位同事到澳门考察业务,说是三天就回来,但己第五天了还没他的音讯。她焦急问公司,公司也不清楚,还说,如果有他的消息即刻报告公司,特别是他身在何处?她日昐夜昐,如坐针毯。到第十天,公司来人对她说,魁哥在澳门赌场把公司的巨款亏空掉了,现在潜逃不知身在何处。她听了犹如晴天霹雳,几乎晕倒。她泪如雨下,柔肠寸断,喃喃自语:“魁哥啊,我们现在的生活己很如意,你为什么要做这见不得人的事呢?你都要做父亲了,怎么依旧桀骜不训?现在叫我孤零零一个人还有肚里的小东西该怎办?”悲啼凄怆。
某一晚,她突然接到魁哥的来电,好像他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打来的。他说:“我现在新几内亚,不要对任何人讲,否则我会遭杀身之祸。别等我了,希望好自为之,但你不能再从事过去的行业。你的五万元以后一定归还。”她还没说上一句话,他把电话挂断了。她揪心揪肺,肝胆俱裂,不知所措,但她还得为他守口如瓶。 魁哥下落不明,她也失去了贸易行的工作,真是祸不单行。她迁出公司宿舍,租了个只有十平米的小房。她抚摸着越来越大,不争气又带来负累的肚皮,泫然涕下,自言自语:“孩子,我本来就不想要你,但把你搞出来的那个男人,也就是你的父亲要你。他现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而妈妈仅能勉强糊口,怎能养活你呢?别怪妈妈无情,我还得把你赶快清理出去,否则我们将无法生存。”她再次做人工流产,这是第三次了。
(3)
自魁哥出走后,她一人默默在斗大的房里生活,经济拮据。她没料到在这城市的近十年里,竟会囊空如洗,贫困潦倒。近一年来,她天天盼望魁哥能回来,但杳无音信。她没给父母寄钱了,也不给他们去信,他们不知她是死是活。虽然他们生活一定很艰难,但他们哪会知道,现在的她是像个街上要饭的人。 她做过酒楼的杂工,快餐店的清洁工,杂货店的售货员,帮人卖影音碟等,只要能糊口的,她都做,她甚至死乞白赖求人。但这些工都做不长而被炒了。最后在小饭馆做杂工,才做三个月又无端端被老板娘炒了。 这一星期来,她日日在街上找工作,但一无所获。收租婆催了几次欠租,并扬言否则要把她赶出去。她不能等待,今天还得去找工作。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她略施粉墨,穿上干净衣服,再次上街。她不会到人才交流中心或职业介绍所,她上过当。她抱怨工作没找到就要她先付钱,很不值。她不能白化钱,现在钱对她很重要。 她在街上看招贴的广告,东瞧西看有没有店铺,饭馆招工。她想,实在没办法惟有再做按摩女,什么按摩都可以,只要肯接受她并且不缴按金就行,因为她缴不出按金。至于魁哥叫她别再做这行,难道她自已不清楚?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甚至想,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惟有做鸡了,她在街上就不时看到鸡。她又深深一想,实际上自已过去做的就是鸡,只是被冠于三陪小姐,按摩技师好听的名称而已。 她在大街小巷足足转了两个多小时,又渴,又饿,又累。她走过某一商业大厦门口,只见几位妙龄少女看着一个招聘广告。她想,在这商业大厦里不会有适合她的工作的。她好奇地望了望,只见招聘广告上白纸黑字写着:招请办公室女助理。高中程度,容貌端正,三十岁以下,未婚。需面试。待遇从优。她想离去,但几位妙岁少女准备去面试。她一想,她符合这些条件,只是学历不够,但可以撒个谎,反正撒谎不犯法,尝试一下吧。至于办公室助理,她很清楚,那不过说的好听些而已,实际上是打杂的,就等如她在工厂写字楼及贸易行的工作。
招聘的公司是港资的大贸易行。她填好表格便和十几位女孩等着准备面试。她看见来面试的女孩个个都比她年轻,妆扮很新潮,有几位还露了几句英语。她胆怯了,还没轮到她面试她己打定输数。她想放弃,但陆续又有人来,感到放弃很可惜也心有不甘。后来看见己面试的女孩个个都脸无表情匆匆离去,有位很新潮的女孩刚进去不到几秒钟就出来了。她破口大骂:“死八婆!”。她听了吓一跳,原来‘主考官’是老板娘。她诚惶诚恐,忐忑不安,因为老板娘只会炒她鱿鱼,怎会看得上她呢?她想立马打退堂鼓,但一思忖,面试又不要花钱,这里有冷气,还有茶水,又有椅子坐。她的确累了,就当歇个脚吧,待一会儿还要走很多路呢。 “你,你叫于……于小凤?”老板娘手震着,看了看她说。她恭恭敬敬点点头。“你,你二十……九……岁?”她笑盈盈,点点头。这位六十来岁的老板娘说话口吃,目光无神。她本来很害怕的,但她很和蔼,亲切,哪像‘死八婆’?老板娘问了她两句,她反而不害怕了。她感到这老板娘不像她见过的老板娘很酷,令人憎。老板娘上下打量她,又说:“什……么……程度?”她一阵心虚,羞羞涩涩,支支吾吾,因为她初中都没毕业。老板娘没等她回话便笑说:“没……没关系的,你,你的,字写……的还可以,结……结过婚没……有?” “没有。”她答的很清脆。 “有……没有男,男朋友?有……没有孩子?要,要,要说……实话。” “过去有,现在没有。没生育过。”她笑嘻嘻说。 “我,我信你。你……你被录用了。”老板娘干脆说。她又对一位叫李伯的说:“不,不用面试了,叫……外面的走……走吧。” 她还没搞清来龙去脉,就在这样短短时间里,她竟能在芸芸女孩中脱颖而出深感不可思议。她很不解,她除了有一付亲切的脸容和举止端正以外,实在没有过人之处。 老板娘说,以后就叫她黄太好了,给的工资是一千元,表现好会加的。过去有一位女助理,表现不好,不听话,被她炒了。她又说,她不常来公司,公司业务都由她丈夫黄先生管。他到外国去了,过几天才回来。她又交待说,你就待在这里听听电话,黄先生在那套房里办公。如果有电话便报告黄先生,如果有人或职员要见黄先生得先通过你,再报告黄先生。公司有几十个男男女女职员,各做各的。不要和他们多嘴,不要理他们的事,你做好自已份内的事就行了。有什么难题可以找李伯。 她听了黄太吞吞吐吐的话感到很吃力,但她觉得这工作实在太容易了,一点都不难,顿时心情舒坦。她兴高采烈,她不仅又找到了工作,并且还击败了二十多名少女,说明她还有一定的魅力而沾沾自喜。 黄太又强调,她虽然不常来公司,但她会常来电话讯问,必定要如实向她报告。当然,问的不是公司业务问题,这个你不懂,问的是关于黄先生的私人问题。例如,他见了什么人?特别是年轻女人。他曾到哪里?特别是下班后的去向。她听了吓一跳,这岂不是要她做卧底?霎时感到为难,七上八下的。 黄太安慰她说:“当……當然不,不会叫你做……根本做……不到的事,也……也不会叫你……你做尴……尬,卑……劣的事。”黄太叫她先回去,明天才开始上班,顺手还给了她五百元,说是见面礼。还说去买几件适宜写字楼文员的衣着。 她很不解,为什么这老板娘对她这样亲切,这样好?她真是雪中送炭。想来想去还是很不解,但她必须和老板黄先生保持距离,这个经验不可忘。走一步是一步算了,其他的事不必费事动脑筋,现在主要是挣钱糊口,否则就要在大街流浪了。她又想,除了要买几件衣着和缴欠租金外,还要好好吃一顿,肚皮又和她过不去了。她太饿了,肚皮很缺油水,嘴馋着呐。
黄先生是六十岁的人了,他和黄太一样对她很亲切,不会盛气凌人。看起来他比黄太年轻的多,夫妻俩不像夫妻倒像姊弟。他满面红润而黄太脸色苍白且有少许浮肿。他不像XX桑拿浴室的杨老板,胖的像个肥猪,也不像A卡拉O.K.夜总会的王老板,瘦的像个骷髅。他身材适中,不肥不胖,当然没有魁哥高大,威猛。 她每天一上班便把办公室里里外外收拾好,黄先生一到便给他送上茶水。她天天坐在外间电话机旁,虽然她可以看报纸,轻声听音乐,但她不适应这样轻闲的工作,感到很瞌睡。她希望电话多响几次,但电话又不多。她希望李伯早点送信件来,她可以把信件分类然后送给黄先生。她很喜欢李伯,因为他的到来起码可以和她消磨不少时间。
李伯很老了,但炯炯有神。从李伯处她才知道,除这写字楼外,公司还有个很大的制衣厂,就在附近。他只是负责这偌大的写字楼开门,锁门的工作,实际上他天天也是无所事事。他喜欢东走西蹿,没有人管的了他。原来李伯是黄太的远房长辈,据说,黄太为报恩要养他一辈子。 李伯识字不多,但他的三个子女个个都是大学毕业并且都己成家。除了长子夫妇在香港任职律师外,其他两个子女都在国外。李伯的太太住在黄先生在香港叫渣什么山的大宅里,说是帮黄太看房子。他每星期会陪黄太回香港住几天。他什么都对她讲,但他从不说黄先生和黄太的私事,她也不敢问。她很羡慕黄先生和黄太是少有的恩爱老夫妻。但是她疑惑,黄太为什么要她特别留意找黄先生的年轻女人,可是至到现在她都未接过一位陌生女人的电话。至于黄先生下班后的去向,她就不知道了。幸好黄太也没问过。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黄太对她这样好。她觉得,黄太虽然很富裕,但她内心很空虚,她需要像她这样的人来添补空虚。她每天必定会来电话,但不是为了解黄先生的情况,而是和她天南地北地闲聊。她会陪黄太聊天,说笑,取悦她,投她所好,这本来就是她的强项。她还发觉,黄太和她闲聊时,很兴奋,很开心,不时开怀大笑,说话也没那么口吃了。如果她来到公司,没坐上半个钟便要她一起逛街。黄太打趣说:“陪我上街也是你的工作的一部份。”她内心感到,她和黄太的关系不像劳资关系,倒像姊妹关系甚至母女关系。在购物中心里,黄太总不不厌其烦问她,这衣服好吗?这鞋子好吗?这化妆品好吗?……。她不敢说好,如果一说好,她一定买下送给她。现在她身上里里外外穿的,用的,自已都没掏过一个子儿。 “我给你在XX路找了间小单房,你搬到那里住吧。”黄太说。 “不,我不搬过去,我现在住的地方蛮好的。”她知道XX路是高尚住宅区,她那住的起。 “傻女,你的住处人品流杂,我担心你的安全。我叫你搬过去就搬过去,房租包在我身上。”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乐意。”黄太又问:“每个月有两千元够用吗?不够对我说。” 她含笑着,双眸湿渌渌。在这半年里,黄太使她生活很安定并且很疼爱她。她视黄太是恩人,不知自已有没有机会报答她。她深感上天真有眼,让她遇到了这样好的老板娘,让她遇到了贵人。 她现在对自已份内的工作己驾轻就熟。她知道什么电话可以转告黄先生,什么电话可以不理。她也知道什么人黄先生可以见,什么人可以由她应付。
(4)
李伯突然来电说:“快转告黄先生,一位叫丽娜的女人又闯进来了。”她没听说过叫丽娜的女人,匆匆向黄先生报告。黄先生一愣,即刻拿自已的西装边走边穿,骂道:“这骚女人又想来敲诈来了。”他从侧门离开不多久,叫丽娜的女人便闯进来了,看来李伯拦阻不了她。 那个叫丽娜的女人一进来便私自闯进黄先生的办公室,她见空无一人便毫不客气往沙发上一坐,再点上一支烟,翘脚仰头大口大口吞烟吐雾。 她想,过去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动作,这是风月场所女子的典型动作。她打量了她一下,尽管她浓妆艳抹,长发披肩,超短皮裙,长统皮靴,胸前伟大,但她不过是欢场里的三流货色。一般男人看不清,除非这男人曾领教过。她这一招怎瞒的过她?她那紧身衣着突显很深的乳沟,那不过是没装满物料的袋子,是软绵绵的一对木瓜。她虽浓妆但掩盖不了她那憔悴,苍白的脸容。她滞呆的眼神说明她是昼伏夜出的人,并且是吸毒者。她肚皮鼓着的一棱棱的赘肉叫人看了就倒胃。这女人不过三十几,但她做的太残了,残不忍睹。她又一想,如果自已不早早离开这行业并且把健康养回,她也许也和她一个样。 她思忖着,肯定这女人过去和黄先生有过不寻常的关系。凡是手中有点钱的男人,有几个不会到风月场所寻欢作乐?况且黄先生大把钱,肯定不会例外。但是她相信,黄先生一定和这女人摆平了关系,这发烂渣的女人只是为钱来无理取闹。她又一思忖,这女人的来到真是发挥自已所长的绝好机会,也是报答黄太的绝好机会,不允错过。她喜不自禁,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你找黄先生有什么事?”她问丽娜。 “你是他的什么人?”丽娜瞟了她一眼,傲慢说。 “你别放肆!于小姐是黄先生的私人秘书!”李伯脸带愠怒说。 “秘书又怎样?很了不起?”丽娜气焰嚣张说。 “你马上滚!否则我报公安!”李伯气急败坏说,丽娜却蔑视哈哈大笑。 “我们不会叫公安的,因为你没犯法。”她平心气和说。片刻,她乍然问道:“你在哪间场捞?是金鱼还是木鱼?有位很有江湖地位的老板喜欢‘毒龙钻’这玩意儿,你去马吗?不妨开个价。”丽娜一脸发蒙,这文质彬彬的写字楼秘书怎么会说行话?“你是不是在A场?”她又问。 “我怎会在A场?那是很高档的场。”丽娜摇头叹息说。 “要不要我介绍?我和那个瘦皮猴的王老板很熟。” “真的?你和王老板很熟?”丽娜一阵惊喜,过后却低头叹气。“不,我还是在XXX待着算了,在A场我只有坐冷板凳。” 丽娜的话骤然使她想起一位叫莎莎的姊妹曾在XXX,也听说过莎莎的遭遇。 “那就对了,看来你还懂游戏规则,有自知之明。”她揶揄丽娜说:“依我看,你这猪扒也只能待在三流场里。”她一阵冷笑,又问:“你那里有位妈咪叫莎莎的,她还在吗?”丽娜惊异一愣,于小姐怎会知道莎莎?前几年她差点被人打死了,目前不知是死还是活?她傻兮兮痴望着她。“告诉你,莎莎就是因为破坏游戏规则才差点把命都丢了!难道你不怕?”丽娜心惊胆战,不停大口吸烟。她觉得,丽娜嚣张的气焰己被她制伏,便顺水推舟又说:“你听说过魁哥这人吗?你认识他吗?”丽娜早己六神无主,像这样的猛人谁不知道?她这种货色怎会认得他?如果认得他就好了。 “这位东北大汉原在某酒吧,经我向某老板推荐,现在另有高就了。他和我有多年的交情,我随时可以叫他来!”她对丽娜发出一丝丝的冷笑,漠然问:“你要见他吗?”丽娜神不守舍,使劲摆手。谁不知道,魁哥不论对男的还是对女的,一向出手很重,足以叫人毙命。说时迟那时快,她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彭’一声响,声色俱厉指着丽娜斥道:“你破坏游戏规则,是打算不吃敬酒吃罚酒?!”丽娜顿时瘫在沙发上。由于她浓妆而看不出她的脸色,但她滞呆的眼神和不停颤抖的嘴角说明她早吓破了胆。她再次励声说:“对你,杀鸡不必用牛刀!魁哥的几个马仔就足够收拾你!” “于小姐,我错冒犯你了,我只是想向黄先生要点钱而已,没有其他用意。”丽娜忽地跪在她跟前哭泣说。 “黄先生己摆平和你的关系,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游戏规则。你不时来敲诈,勒索,分明眼里无游戏规则,黄先生岂容的了你?” “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现在就走。”说完匆匆离去。 “站住!”她的吆喝声倏地好像把丽娜钉住了。她再次励声说:“听着!如果你再次在这里出现,你将成为跛脚婆!如果你斗胆再骚扰黄先生,你的五官,四肢将不得完整!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理!”
李伯惊叹,她怎么能在不到一个小时里,以肃穆又威严的脸容,时软又时硬的言语,制伏了几年来一直不时骚扰黄先生的癫婆?他又惊异,她怎会说出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事?认识这么多人? 她对李伯笑说,一看丽娜的模样就知道她是个胸大无脑的人物,便灵机一动,信口开河,连蒙带诈,步步紧逼的。她问李伯,丽娜这种人为什么会死死缠着黄先生? 李伯轻声告诉她,原来黄先生几年前曾包丽娜做二奶,后被黄太发现。黄太气的要和黄先生离婚,但他坚决不依,并扬言如果离婚他就自杀,黄太惟有原谅了黄先生。黄先生花了一笔钱了结了和丽娜的关系,从此各不相干。但丽娜不知好歹,每当她需要钱时便会来骚扰黄先生,每年有两三次,搞的黄先生不胜其烦而黄太怏怏不乐。 她说:“为什么不报公安?” 李伯说:“黄先生怕丑事张扬出去,所以丽娜就得寸进尺。”
这次她为黄先生解决了多年的烦恼使他如释重负,而黄太愈加喜欢,疼爱她。但他俩很不明白,为什么她对风月场所这样熟悉?他们揣测,她可能在那里打滚过,同时有过坎坷的经历。由于他们自已也有过悲惨旧事,所以不想追问她,况且她现在很规矩又深得他俩喜欢,反而很同情她。 [1] [2]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