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高中生；一个是外企的白领丽人，一个是顶职进城的打工仔；一个是高知家庭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农民家庭的后生仔，反差如此鲜明，俩人却爱得你死我活。在现代社会中，这样的爱情本无可非议。然而结果却是一场带血的悲剧。

一见钟情的爱情

本文的女主公叫敏，是一个身材娇小、性格温柔而任性的上海女孩。敏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视敏为掌上明珠。在父母和兄长的百般呵护下，敏过着一种令人羡慕的养尊处优的生活。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一切都一帆风顺。然而这平静而优越的生活却因为一个名叫方的打工仔的闯入而改变了。

1990年春天，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敏认识了方。当时敏22岁，大学毕业不久，对前途充满着憧憬，对爱情充满着幻想。在当今世俗的眼中，大概谁也不会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然而偏偏印在了敏和方的身上。当时真是惊鸿一瞥，四目相对，竟产生了一种触电的感觉。方高大而挺拔，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大眼睛闪着一股傲气和纯朴，这种气质的男孩正是上海男孩身上所缺少的，他犹如一股清新的风吹开了敏少女的情怀。而方也被面前的这位女孩吸引了，纯纯的，含着一丝羞怯，跳舞时竟如小鸟依人一般的温柔，没有时下一些女孩那种特有的世故和做作。两颗驿动的心就这样跳到了一起。尽管朋友曾好意地提醒敏，方只是一名顶职进城的打工仔，家在江苏农村，文化又不高，两人的差距明摆着，可别把琼瑶书上的那些故事用在生活中。可是敏对这些劝告嗤之以鼻，她说，带附加条件还算什么爱情。敏与方义无反顾地闪电般进入了热恋时期。

甜蜜和苦涩是爱情中的一对孪生兄弟。有一次俩人结伴到江南小城旅游，住在敏的一个大学同学家中。同学邀请他俩到卡拉OK舞厅娱乐。其间有一位舞客请敏跳舞。一曲过后，敏兴致勃勃地来到方的面前，方却板着一副面孔，当着同学的面对敏说：“敏，你不要再跟我跳舞了！”第二天方就一个人回到了上海，弄得敏在同学家中痛哭了一场。

谁知方回到上海的当天晚上，忽然给敏来了一个道歉的电话，一道歉就是半个钟头，敏听着电话，先是哭后又是笑，到最后是一脸的灿烂。同学看到敏这个样子，就提醒说，谈恋爱可得清醒一点啊，方的性格……未等同学说完，敏立刻说，这就叫有性格，和他在一起就是觉得快乐。

类似这样的事不断发生，但都以方的十二分的道歉和敏的原谅而结束。他们就以这种方式相爱着，吵吵闹闹，却爱得你死我活，就像一部琼瑶小说，甜蜜的，也是苦涩的。

父母的另一种爱

对中国人而言，不管双方爱成什么样子，总要过父母这一关的。

当敏向父母坦白自己已恋爱两年的时候，父母都惊呆了，一向很乖的宝贝女儿做了这么大一件事，做父母的竟一点也不知道。他们赶紧追问敏如意郎君的一些情况，敏只是说看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敏的父母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迎接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然而一见面，敏的父母竟如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了。这就是女儿的意中人？撇开外表不说，敏母谈起《飘》和《简爱》，方支支唔唔，前词不搭后语；敏父说起海湾战争，方只是无言以对……为了试探，敏父又假意说到了麻将，不想方顿时来了精神，说起来一套又一套，直说得敏的父母目瞪口呆。女儿的意中人就是这个样子吗？做父母的不寒而栗。

送走了方，敏的父母对女儿进行了彻底的盘问，敏不得已将方的文化、职业、家庭全盘托出。听了女儿的介绍，敏母首先跳了起来说，他简直就是流氓！敏听了反唇相讥，方流氓在哪里呢？不就是不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吗？原来高级知识分子也这么俗气！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为了一个认识才两年的男人竟然顶撞父母，而且这个男人在他们的眼中这么拙劣和无知。敏母哭了，敏父在一旁唉声叹气。这一天就这样在不欢中结束了。

敏父到底是一家之长，冷静下之后，他想：女儿这么爱他，也许方总有值得爱的地方吧。第二天，他跑到方的单位进行明察暗访。谁知结果令人失望到了极点，原来方在两年前因为和一个同单位的女孩谈恋爱，公然大闹咖啡店，弄得满城风雨。这种羁骜不驯的野性证明了方决不是一个有教养的人，而且性格有很大的缺陷，女儿跟了他，不得要受一辈子罪？

敏父赶紧把调查的结果告诉了女儿，并且从方的性格这个角度，仔细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敏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爱他！听了女儿的话，父母怒不可遏，向女儿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再和方来往，就不认这个她这个女儿。

对相爱的人来说，家庭的强烈反对反而促使他们滋生了逆反心理。敏和方来往更加频繁了，有时敏竟是彻夜不归。

敏的父母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先是敏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女儿面前诉说，后又是敏父慈父般的说教，再后又是兄长的无限关怀，又是……一颗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糖衣炮弹，几乎击溃了敏坚固的爱情防线，她不得不开始思考父母的话：天下的父母总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吃亏的，父母这么做还不是为自己好吗？父母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能伤父母的心呢？她对自己的爱情开始动摇了。经过了数天的考虑，敏向方提出了分手。敏把方约到一家咖啡屋见面，敏直截了当地告诉方，俩人之间有太多的障碍需要逾越，她已经太累了，就让一切都结束吧。说这番话时，敏心如刀绞。方一直沉默着，最后一句也没说就走了。望着方远去的背影，敏失声痛哭……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大约两个月以后，方忽然开着一辆出租车来到敏所在的电脑学习班的门前。原来方终于拿到了驾驶执照，业余时间开起了出租车。方一见到敏从学校出来，立即冲过去说，敏，你跟我走！敏望着面前的方，悲喜交加，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敏的同学见此情景，就说，请你走开，敏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别再来烦她。方说，这事跟你没有关系。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敏就走，敏的同学上前阻拦，被方推了一个趔趄，方乘机将敏塞进了出租车。这时的敏仿佛麻木了一般，任凭方的所作所为。敏的同学冲到了出租车旁，试图将已经惊呆的敏从车中拉出。然而此时方已发动了引擎，出租车开动了。敏的同学此时上半身在车内，下半身在车外，同学大喊救命。敏这才如梦初醒，一边死死抱住同学的上半身，一边叫喊方快停车。对于敏的叫喊，方不仅不理睬，反而变本加厉，将车越开越快，上了高架桥时，车开得竟如飞一般，哪里管顾两个女孩的呼救声。一场在电影中才有的惊险场面就这样出现了……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警察要以流氓罪拘留方的时候，吓得一脸惨白的敏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一头冲进方的怀里，对警察说，这都是我的错，跟他没有关系！一旁的警察和敏的同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弄得不知所措。在敏的哭泣声中，三个人走出了交警办公室。敏的同学说，敏，你真的要跟这个人走？敏用力点点头。敏的同学又说，你会后悔的！敏不屑一顾地瞥了同学一眼，扔下一句“你又没爱过，你知道什么”，便拉着方扬长而去了。方重新得到了敏的爱情，却失去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驾驶执照。

仅有爱情是不够的

这件事以后，敏和方的爱情已达到了沸点。俩人决定私奔。

这天，敏乘父母上班不在家的机会，悄悄回家准备行李。就在一切准备停当，方开着出租车来接她的时候，敏的父母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原来敏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隔墙有耳，她的一举一动早暴露在隔壁邻居的眼中，邻居立即打电话通知了敏的父母。敏的父母早就与周围邻居达成了协议，协助他们一起监视敏和方的一举一动。其实在他们的周围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冲破。

父母从天而降，给敏和方打了个措手不及。敏母冲到俩人面前，对方吼着，你这个流氓，想拐骗我的女儿？方结结巴巴地说，伯母，你误会了。敏母说，谁是你的伯母？我认识你是谁啊？！敏父说，别跟他罗嗦，打电话报警。就在敏父向电话亭奔去的一刹那间，突然听到敏大叫了一声。一回头看见，刚才木若呆鸡的女儿不知何时已瘫倒在地。方和敏母手忙脚乱地又是替敏掐人中，又是捏虎口，忙得乱了方寸。敏父一个健步冲上去，一把推开方说，给我滚，你这个流氓！方拾起地上自己的行李，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不来找你的女儿，但你的女儿会来找我！

私奔事件终于告一段落，陪伴着敏的是母亲的眼泪。母亲不再劝让敏离开方的话，而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的苦闷。原来敏父和敏母的感情并不和谐，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已经多年了。这么些年来，俩人还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就是为了敏。如果敏再这样不听父母的话，他们这些年来所付出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敏做梦也没有想到，父母的关系竟是如此之糟。母亲说，敏，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你再失去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在母亲的眼泪面前，敏的心软了，思想也冷静了下来，对自己的爱情作了一番理智的思考：如果她真的跟方不顾一切地生活在一起，她将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这就意味着优越的生活条件、父母为自己打通的人际关系等等，一切的一切将都不存在了，虽然她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失去金钱和人际关系，将寸步难行。自己能吃得了一切从零开始的苦吗？如果和方断绝来往，找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生子，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父母就是一面镜子。左右权衡，敏终于想出一条两全其美的“妙计”。一方面，她对父母说已决定和方断绝关系；另一方面和方继续相爱，只是由地上转到了地下。

对女儿的决定，做父母的真是喜出望外。敏母对女儿说，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只要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你依然是我的好女儿，是一个出色的白领。父母四处托人为敏张罗着介绍对象，敏也愉快地赴约，其中有海外留学生，有外企的白领等等，都是一些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在这些优秀的男士面前，敏表现得异常挑剔，不是嫌人家皮肤不够白，就是嫌人家个儿不太高；不是说人家是近视眼，就是说人家缺少阳刚之气。反正对这些男士，横看竖看就是不顺眼，往往是见一次面就没有第二次，即使同意相处了，最长也没有超过一个月的。

眼看着敏年龄一天一天大了，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敏不急也不愁，父母终于明白，女儿其实一直还和方保持着恋爱关系。敏父曾做过几次“侦察兵”，可就是抓不到证据。敏嘴上也从不提不起方的名字。这倒弄得父母左右为难了。这一拖再拖，敏就到了三十岁。俗话说，四十的男人是一朵花，三十的女人就是豆腐渣了。父母拿敏毫无办法，只有耐心地等待着女儿的回心转意。

敏曾对最要好的朋友说，我就是要等方赚够20万，风风光光地娶我过去。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着我们存够了钱，买上了房子。

爱情现出生机

1999年夏天，对敏和方来说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季节。

一天，  敏哭着告诉方，父亲得了癌症，正在医院抢救，需要人日夜看护，偏偏家里又抽不出人。看着敏痛苦的样子，方安慰说，那么就我去吧。

第二天，俩人作了精心的准备，捧着鲜花，提着水果和滋补品来到了敏父的病房。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瘦骨如柴的敏父，方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差点掉下眼泪来。这一情景大大出乎敏父的意料。他无力地看了一眼女儿，缓缓闭上眼睛。在敏的示意下，方立即忙碌开了，又是替敏父擦身，又是倒尿盆，又是削水果……忙了个不亦乐乎。

那段时间，敏父的病情一直不稳定，随时都有病危的可能，需要一人日夜守护。而敏家的人都是工作上的大忙人，根本照顾不过来。于是方请了假，整天守候在敏父的身旁，寸步不离，有时竟是整夜整夜不合眼。有一天夜里，因过度劳累，方打了瞌睡，不小心头碰在了氧气瓶上，鲜血直流，方没喊一声，找值班医生缝了三针，继续守护在敏父的病塌旁。还有一回，敏父突然病危，急需输血，而血库中的血量又不足，方得知自己和敏父是同一血型时，二话没说，卷起袖子，将自己的血献给了敏父。类似以上的例子还有很多。连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说，这个毛脚女婿真格比儿子还亲。

人心都是肉长的，敏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嘴上虽不夸方，可心里热乎着，虽然方的本人条件、家庭条件都不理想，但看来人挺真诚纯朴的，也能吃苦耐劳。秋天，敏父的病情终于得到了控制，便将女儿叫到身边说，以后让方常来家白相（玩）。听了父亲的话，敏喜出望外，她知道父亲已应允了自己和方的恋爱关系。

然而，敏母对方始终持保留意见，尽管方感动了敏父，但感动不了她。最终禁不住丈夫的好说歹说，勉强同意了两人的婚事。但有一个附加条件，现有的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不能白白送给他们，方必须拿出五万元。

夫妻俩商量定，由敏父出面说这件事。方听了先是楞了一会儿，然后说，让我考虑考虑再说。敏父的脸沉了下来，心想，这已经给了你台阶下，居然这么不爽气。他当时并未意识到，方连五万元都拿不出来。

敏母得知情况后，大发雷霆说，除非我死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那个流氓别想得到我的女儿！

于是一切又回到了起跑线上。那晚，敏和方相对无言，一直坐到了天亮……

带血的悲剧终于发生

真是祸不单行。方做梦也没有想到，回到单位，等待他的竟是一纸下岗通知。当方问经理为什么让他下岗的时候，经理告诉他，他超假时间太长了。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厄运撞昏了头，他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但社会现实是残酷的，一个男人如果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没有工作，一样都没有，你真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第二天，方精心打扮了一番，先约了敏到肯德基用餐。敏后来说，方那天显得特别英俊，好多年都没看到他这样神采奕奕了，可我为什么想不到那档子事呢？

与敏分手后，方冲到单位，直奔总经理室。他说，我实在需要这份工作，我求求你，经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经理说，现在下岗的人那么多，他们都需要工作，可总得有人下岗，我们单位不是慈善机构。望着面无表情的经理，方说，你会后悔的。

说时迟，那时快，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汽油往身上倒，又以闪电般的速度点燃了汽油。一个火人立刻展现在经理的面前，这火人竟一动不动的狂笑着。经理被这情景吓得目瞪口呆，想喊都喊不出来了……

当人们将方送到医院抢救时，方的全身已经85%烧伤。医生说，就是救活了，也只能是个废人。

敏哭得昏厥了好几次。然而她的父母很木然，他们认为方这是自找的，跟敏家没有任何关系。自方住院之日起，他们一次也没有来医院探望过。

敏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立无援。父母那里得不到慰藉，就试图得到朋友们的理解，她发疯似地给一个个朋友打电话，诉说自己的痛苦，然而得到的几乎是同一句话：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敏这时才明白，他们的爱情在世俗的面前显得那么软弱无力。可是她和方相爱又错在哪儿呢？为什么亲戚、朋友都对他们这么冷漠？那段日子，她的眼泪流干了，精神麻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他尽仁义罢了。我们发现敏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大得多，可是据认识敏的人说，敏一直就是很看小的。

方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个多月，于2000年的第一天去世了。方走得很平静，仿佛在睡眠中离开的，没有留下一句话。对于方的去世，敏没有掉一滴眼泪，奇怪的是，反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在送方的骨灰回家的路上，望着车窗外濛濛的细雨，敏突然呜咽起来，很多人都过来劝她节哀顺变，可敏对我们说，当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觉得想哭，哭出来舒服。

现在，敏依旧在上海做着白领，孤身一人，过得很平静，但还会想起方来。奇怪的是，方英俊的面容已经淡漠了，而他被烧成血肉模糊的样子却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烙印。她对我们说，她得赶快找个人嫁了。

在听敏讲述的过程中，有一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我们的脑海中：究竟什么才是爱？我们想起了读过的三本书，《简·爱》的结尾是让简·爱以同等的地位与罗彻斯特结了婚；《理智与感情》又试图通过理智来否定感情；《儿子与情人》中让母爱成了一种残酷的掠夺。

爱，真的叫人很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