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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沦落--写给一个不幸的年轻朋友         
美的沦落--写给一个不幸的年轻朋友
作者:文磊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2-1


一、偶遇

     入夜,喧嚣了一天的DL城渐渐平静了下来,湖滨路上的车流也渐见稀疏,只有三两部机动车亮着头灯,像流萤般一闪而过,渐渐消失在夜空里。路边的小河里,波光粼粼,偶尔投下一朵朵染着落日余辉的云彩倒影,但很快就被江面浮过的杂物撞击得无影无踪。

   
刚刚完成沿江长跑锻练,我一边拭擦额头的汗水,一边在霭霭暮色中寻找江边的石条凳。对这个刚刚完工的河滨公园怀有兴趣的人,看来倒真不少。眼看快到桥下,方才找到一个空缺。我暗自庆幸自已的幸运,但也为沿途所见的现象暗自惊诧:与内地公园一隅屡见不鲜的忘情青年情侣不同,这里的石板凳上捷足先登的往往是一些头发花白的退休老人和浓装艳抹的青年女子,近日来,这种奇特的组合越来越多,光顾的时间越来越早,以致使我们这些公园常客徒叹无奈!

   
“我可以在这儿坐坐吗?”喘息方定,一个青年女子出现在我面前。她约莫24-25岁光景。面目秀丽,未施粉黛。一脸纯真,让我疑虑顿消。“请便”我边说边向石凳的端头挪了挪,尽管凳子的长度足可以坐三人。她轻轻道了声谢,便在另一端坐下了,久久未出声,只是望着江心出神。“我见你每天都在这儿锻炼身体。”“是的,已经有四年了。原先未建公园,这儿是沙石码头;我就在江那边跑步、休息。”“那你也常来这儿玩吗?”我不经意地问道。“是的,快一年了。”年青人吐词精晰,普通话字正腔圆,但个别字眼中会流露出一些湘音。“你在那间公司工作?”。“打工。”她飞快地回答。尽管所答非所问,但让人不会产生任何怀疑。倒是她自己的嘴角边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似乎正在表达一句尚未被我认识的潜台词。恰好此时,我腰间的BP机响了,一看是家里号码。知道是妻子正在催我回家吃饭,连忙向她道了声“拜拜”便匆匆踏上了归程。

   
次日。晚风中夹杂着些小雨。公园里不像昨天那么热闹。沿途的石凳空空如也,但我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向了桥下的那条凳。依然无人,心中居然浮起了一丝失望的情愫。我明白,我正在找谁?昨天的偶遇使我的心里滋生出许许多多的疑问来!根据我的直觉,她的经历定然是一部充满故事的书本。来广东多年,已习惯了中老年知识阶层的故事。对年青人,特别是打工一族,由于代沟的关系,还知之甚少。手头正在写一篇文字,介绍自己在广东商海沉浮的故事,但越写越失去信心。因为,文中的内容丝毫体现不出广东的特色。究其原因,就是缺乏打工一族的内容。所津津乐道的仍然是知识分子的象牙塔生活。或许真的是基于“采风”的目的,我不由自主地又坐在了这条石凳上。

   
“你又来了”她居然又出现在我面前,莞尔一笑,让我十分舒心。“你好”果然是一会生,二会熟,我们仿佛是一对忘年之交,话题也逐渐开阔了。我问她家往哪儿?有几口人?她努了努嘴,意指不远的巷子里。“只有我一人”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悲凉。“你在哪个单位上班呢?”……,许久没有言语,“一般在那边,有时在这里”。犹豫了良久,她终于喃喃地给了我这个心惊的回答。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朝她重新打量了一番。不错,她清秀的脸庞上,抹了一层淡妆,今天的穿戴比较昨天略为娇艳。一改先前那坦荡无邪的语气,她仿佛触及痛楚,低着眼帘,从喉咙深处挤出那几个字眼。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看见一幅心爱的油画被人拔上了墨圬,从心里涌流出一股酸楚。我们相互沉默许久,谁也没有开腔,但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你坐这里不会耽搁自己吗?难道你认为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我打破僵局,轻声问。“不,我知道象你这么斯文的人都是正经人。再说这几天我也做不成生意,来了例假。呆在家里怕居委会、派出所的人上门查夜。所以,只好在附近坐坐。有时在那边和几个老乡聊聊天。”她边说边朝街边指了指。远处的树荫里,几个时隐时现的女性或在街边徘徊,或与路人答讪。很久以来,我只当公园周围的人群中,除了卖水果、冰棍的外,那些又肥又老,全无姿色的妇人都是些外地保姆。在此地学香港的菲佣,在维多利亚公园聚会呢!哪曾想到她们是从事“人才”交易的“流莺”。“那里时时有‘烂仔’欺侮我们,”姑娘接着说,“我最倒霉,碰上的次数最多。”,我心想:与那些娇揉做作的妇女相比,你肯定是他们追猎的目标。“昨天,就是看到他们来了,我才往这边跑的。有时发现迟了,他们死活缠住你。还要你带他回去施暴。稍有不从,就拳打脚踢。我前天就挨了他们的耳光。她边说,边用手抚摸自己的腮帮,仿佛那儿仍留有当日的屈辱和痛楚。“你们不是也有自己的帮派和组织的吗?”受书报上的故事的影响,我总以为她们背后必有一张黑社会的网;随时准备捕获任一个中招的人。“没有,据说有些四川人会抱团。可我们湖南人只是各干各的。顶多是老乡和亲戚之间互相关照一下。”怪不得她们会备受欺凌,原来各自凭借自己弱小的身躯,去冲击这般残酷的生活风浪。“一般情况下,我们把客户领回自己的住地。也有些大款会把我们带出去包夜。每晚2-3百元。有些运气好的,碰上‘真大款’包二奶,管吃管住,每月2000-3000元。不用每天出外站街,担惊受怕的。当然,有些人包后耐不住寂寞,也会去找找旧相好。但一旦被发现就要挨打挨骂,甚至中止承包关系。这都怪自己不好,我有一个老乡就是这样,刚包了几天,俩人天天吵架,结果不欢而散,现在不还在那边站街。”姑娘的一席话,给我面前展露出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我仿佛进入“巴黎圣母院”里的“乞丐王国”,眼前的她更似乎是那个热情大胆,敢爱敢恨的艾丝美拉达!“看来这些人,活得真不容易,那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条道路呢?”闻言后,她向我投来一道狡黠的目光,吃吃地笑道:“你觉得我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吗?”“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我对你们不大了解,出于好奇心的驱使,你完全可以不理会我刚才的话。”“嗯,这还差不多!”她将双手夹在膝前,深深眠着咀,颌首自语着。

    我们的谈话又被BP机的呼唤打断,但感谢上帝,由于其后的数日的接触和了解,使我终于读懂了这部书的主要章节。

二、愚味

    姑娘名叫汤小红,1968年出生在湖南郴州的一个山区农民家庭,当她哇哇坠地时,已有四个小孩篷头垢面于这个贫穷的农民家庭。父亲苦笑着从赤脚医生手中接过一个黄毛丫头,居然无力按照当地的风俗,回送他两个红鸡蛋。

    山区的贫困在赋予小红热情大胆的禀性的同时,也给了她一付自然的娇美,邻居们无不对她的钟灵毓秀的天资啧啧称叹。
   
她读了三年小学,每年都在班上担任班长,但由于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她的双肩上,当同龄人还在梦乡酣游的时候,她已锄完一担草皮,挑回自家棚屋前的晒场上。每当日高三竿,她总是一边摊晒衣服,一边狼吞虎咽地塞上几口菜粥、红薯干,夹着书包,一路小跑着,朝学校赶去。有时迟到,校门紧闭,则只好在校外,绕着学校的竹篱笆哭泣,教师听到其他同学反映:小红迟到了,不敢进校门。他(她)总是放下自己的教案,跑出去把她抱进学校。小学三年级期末考试结束,父亲就把她叫到跟前说:“小红,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你妹妹四红也大了,要上学了,家里供不起你俩读书,你就让给妹妹吧!女孩家要读那么多的书干嘛!大了还不都是人家的人。”就这样,小红辍学了,过早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与兄姐们一道,放牛、打柴、锄草、种地迈出了人生最沉重的起步。

    八十年代中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郴州市出现了一股招工热潮,小红也同许多山村姑娘一样,被招至郴州纺织厂任挡纱工。
   
眼前,左右邻居们一个个发达致富了,成了“万元户”。小红父亲情急了,他也想早日登上小康的殿堂。自己一无文化,二无技艺,老人开始打起自己的三个凤凰般的女儿的主意了。
   
小红每月几十元的工资,适应不了他日益膨胀的对金钱的渴求。先后嫁出的两个女儿身上收回的礼金太薄。深悔自己失算,不该目光短浅,让她们嫁给本地的山民。“从和我们一样的泥腿子身上能榨出什么油水来!”父亲跌足不已。前车之覆,后车之鉴,翻身的希望就落在小红身上了。因此,不论什么时候,小红假日回家,父亲口头念叨的就是女儿何时嫁人,还再三叮咛不得嫁给本地人。挡纱工小红在城里陶冶了一阵后越发秀丽端庄,成了厂里的厂花,可她偏偏对那些成天在姑娘面前献殷勤的大小伙一个也看不中。一天,一个朋友向她介绍郴州农机厂的销售员小周,他是安徽黟县人,个头1.71,外貌不失英俊,但言谈中,小红对他产生不出好感。他依然落俗于对女性的蹴蹴的谄媚和急切的感情表露,没有一点含蓄和稳重,更缺乏内在的气质和风度。但自这一次见面后,小伙子一刻不停地穷追猛打。频频出现在纺织厂门口。他企图以舆论的力量,迫小红就范。小红一边不满意关系的一步步发展,另一面又无力摆脱眼前的现实,特别是害怕父亲那斩钉截铁的否定态度;一时陷入了感情的困境。

    一天父亲把女儿叫到自己跟前,“小红,你年纪已不小了,你妹妹比你小三岁都结婚生小孩了,还是早些嫁人吧!早些嫁人早有个靠山!”“爹,我不急,你怕女儿嫁不出去,让你养一辈子是吧!”“爹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一直想等一个漂亮的男子,漂亮能当饭吃!找一个家里富实一些的人,一辈子不愁吃穿!”“爹,谁跟你说过那事”“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我告诉你,你可不要打那安徽小子的主意,到时不要怪我打断你的脚!”“爹,我又不喜欢他,你急什么!”“这还差不多,我不反对你找俊丈夫,可要找又有钱,又有长相的人,别说郴州城里没有,就是有也不一定轮得上你去挑。这样,过两天,你二哥去杭州,不如跟他去一趟,江浙的男子又亮又富,说不定能找一个合适的。”当时,湖南正在流行带人外嫁的风俗。山村姑娘不甘穷死家乡,经人撮合外嫁外省外县,历来是湖、广、贵、川的习俗。中间人起先出于善良的愿望,后来发展成商业行为,继而演化成不顾他人死活,丧尽天良的两边欺诈。社会也开始给这种行为以一个专业性术语--“拐卖人口”。先是小红爸,后是小红的哥哥,都从事过这一罪恶的勾当。小红爹熟黯人情世故,知道恁自己的武力威胁,不足以压迫女儿从安徽小伙身上收心。与其这样白白送给那个无癞,倒不如把她买出去,换回金钱来。几年来,在江湖闯荡,使他那身上原有的山里人的纯朴、善良的特性消失殆尽。金钱的渴求欲,使他日益冷竣、世故、人性泯灭。女儿知道,父亲的主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容不得讨价还价。偏不巧,近来纺织厂、农机厂均经营不善,处于半停产状态,连工资都发不下来。人穷志短,对新生活的渴求,往往孕育着对传统伦理的反叛。小红想了想,或许,这就是摆脱自己眼下感情、经济危机的一条活路。她咬了咬下唇,终于向父亲点头应允。

三、脱险

    88年二月,此时郴州还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人们刚刚从春节的欢娱中苏醒过来,一摸口袋,方知又得去赚钱谋财了,于是南下打工的去广州,北上贩卖人口的去苏杭,闹闹扰扰好不热闹。此时汤家大院里也人头攒动,父亲日见年迈,已退出二线,他的事业便由二哥汤发宝来继承,小红在日前向工厂告了个长假,领回了二个月的工资,共98元,在家梳妆打扮了一番,出落得更加水灵,让同行的另两个姑娘眼红心热的不得了。母亲两眼含泪,在堂前的观音老母画像前已不知瞌了多少个响头,祈求大师慈航普渡。父亲则踌躇满志,在一旁把旱烟斗抽得山响。“该走了,快些动身吧!”他大声催促着。四人一声不响地上路了,小红就这样一步步走入了命运的黑洞。

    他们一行四人送直奔余杭县乔司镇。两个姑娘很快脱手了,剩下身边的妹妹。发宝自忖一定要找个既出得起大价钱,又有一定的经济实力的人家,免得妹妹终生受苦。但偏偏总找不到一个好人家。兄妹俩正在发愁,突然,当地的经纪人喜冲冲地走入旅店,身边领来了一个瘦高的中年人,约莫37-38岁光景,来人头发蓬乱,一双斗鸡眼浑沌无光。弯腰勾胸,让小红直欲作呕,经纪人高兴的是他出的价钱,二哥舒心的是解了他目前的经济困境。按当地行规,为了避免人贩子生变,他们成交后,将钱由邮局汇出。交付的只是一张汇票。所以尽管已做成了两件生意,此时发宝手头仍然据桔。由于对来客的不如意,小红死活不答应,生意一时陷入了僵局。二哥答应等几天看看有没有如意郎君上门。但他明白表示,自己已囊空如洗。妹妹破涕为笑,掏出了自己仅有的98元钱交给哥哥。兄妹俩运气不佳,二天过去了仍无新的货主。哥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脾气也出奇地坏起来。在这种山穷水尽,万般无奈的境地,小红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当日对方张罗着给发宝送来了两千元的汇票,欢天喜地地把小红接了过去。   

    “我是黄花闺女,我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亲”面对那个馋猫般急不可待的男人,小红凛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要选择黄道吉日,二要布置好新房,三要宴请亲威朋友,堂堂正正地成亲园房。男方父母见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这么有主见,讲的话句句在理,当然一口答应。当日,便开始布置新房,贴墙纸、漆水泥地板,为了让媳妇免闻油漆的恶臭,便把小红送到村头大女儿、女婿处。女婿已五十光景,见内弟娶了这么个玉人儿般的妻子,眼馋得不得了,向老岳母毛遂自荐带她上街买新衣。丈母娘一时少了个心眼,赶忙把五十元钱塞入小红手心。一路上姐夫忙前忙后,十分殷勤。为了讨小红的欢心,他又是请客上馆子,又是带去看录相,买衣服的钱一律由他包了。入夜,趁妻子在娘家忙开了未回来,他居然潜入小红的房间,向她提出了自己肉欲要求。此时,小红已想好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便假装娇嗔,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的亲热,一边示意让他去洗澡房,先洗个澡。姐夫不知是计,刚刚跨入屋内,小红便一溜烟朝村外奔去,正好赶上一辆开往杭州的班车。约莫一个半小时后,她便走入了杭州火车站的候车室。

    子夜的车站,来往车辆渐见稀少。各候车室里,人们将行李团了团,或在长椅上头枕旅行袋,仰面八叉地打呼噜;或怀抱行李,傍在柱子、椅腿边打盹。经过一阵紧张地逃逸,小红这才定了定神。在候车室最内侧的墙柱下直直地坐着。没有行李,只有剩下的几元现金,用不着担惊受怕。所以瞌睡说来就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本能地惊醒了。朝四周察看一番,不禁毛发倒竖起来。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在候车室,像猎鹰般的四下搜索。“那不正是余杭汉子和他的姐夫”!小红浑身像电击般的抽动了一下,慌忙起身。幸好旁边是厕所,她赶紧闪身入内。呆在内边再也不敢出来。不久广播里传来登车呼叫。与此同时,由上海开往广州的49次列车呼啸着进入了站台。这是今晚至明天上午十时前唯一一部西行的列车。小红在厕所的门缝里看得明白,那两个男人大概对先前的人影有所警觉,正呆在厕所外,朝蜂拥挤入站台的人群张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警告铃响了,广播员柔声地劝说送亲友的人离开车厢,这两个男人才匆匆朝站台边的列车走去。小红停了片刻,也箭一般地朝剪票口冲去。望着两个男子那急匆匆跨入列车的背影,她蹩足劲,来了个百米冲刺,在离他们身后的两节车厢处踏上了飞驰的列车。她的举动把守在门旁的女列车员吓得直哆嗦。幸好列车员机灵地伸出了一只手,否则,趔趄着的小红说不定会跌出车外,粉身碎骨于钢铁长龙之下。

    两个男人并不傻,他们每到一个车站就下车对每节车厢,分头包抄搜查。在诸暨前面一个小站,列车临时停车,他们便包抄到小红所在的车厢了。小红首先看见从列车前进方向过来的“姐夫”。他那对鹰隼般的眼睛,与小红正好相接。小红转身就往后跑,又看见“男人”正从车厢连接处走来。她急转身,刚好有个女子进入厕所。大概是乡里人初次乘车,不知上锁。她拧开把手,闪身挤入,把锁锁定。把那女子吓得从便池踏蹬上跌了下来。“外边人很挤,我到站下不了车,只好从这儿爬窗,请不要怕。”,女子见进来的也是个姑娘,这才惊魂甫定,点头示意不妨事。小红寻思,门外的两个男人,决不会善罢干休。一俟女人如厕完毕,出门后,他们便会入厕来收拾她。果真是皇天庇佑,厕所窗口的铁栏杆不知何时被人抽去了一根。情急无奈,她只好从窗口飞身跳出,躲在站台边的一个阴暗角落,不敢动弹。果不其然,女子完事后开门出去,守在门口的俩人便问“刚才后进去的女子还在不在!”“她已从窗口跳出去了”。俩人闻言,也赶忙闪进厕所,从窗口跳下,发疯般地朝出站口跑去。小红在暗中看得明白,那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正是余杭的两个冤家。不久列车徐徐开动了,她连忙纵身攀上厕所窗口,从刚才出来的地方,进入车厢。像经历了一场噩梦后刚刚醒转,她长吁了口气,浑身感到说不出的痛快。

四、孽缘

    几天后,当小红蓬头垢脸又出现在汤家大院时,母女俩抱头痛哭了老半响,父兄们则在一旁为她这一行的经济效益所窃喜。小红心身交瘁,从杭州至郴州,她几天未有粒米果腹。从郴城至家里的几十里山路,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口袋里没有钱,让人直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无能。这一程让她深深体会到:钱,对于决定人生价值的真正份量,没有钱,这对于人生又意味着什么!
   
她痛感女人力量的单薄,她迫切需要一个男人;他能用他自己博大的胸怀,硕健的肢体,给自己提供一个停泊的港湾。

    小周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小红对他坦陈了一切,他没有对她的不辞而别提出任何责怪;也没有对她神秘的杭州之行提出口头非难。这一切让小红深为感动,她终于答应了他的婚事。面对小伙的软厮硬磨,她寻思:反正要成他的人了,早过那一关让他早些消除对杭州之行的疑心。想罢,便怯怯地以身相许。可事情并不如小红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慌乱中偷食禁果并没能使小周宽释疑怀。由于没发现小说中描述过的现象,他对小红的好心反而产生更大的猜疑。这便从一开始就给这场婚姻种下了苦涩的种子。

   
纺织厂已彻底倒闭,女工们全部下岗。不久农机厂也因经营不善而实行私人承包。小周勇敢地挑起了这付重担,但终究未能使工厂逃脱清盘的命运。小周背上了七万元的债务,沮丧地回到了小红身边。此时她已怀有5个月的身孕。爱巢尚未来得及筑好,港湾已不再风平浪静,生活之船几乎在一夜之间覆倾了。小俩口合计好,返回安徽黟县老家与寡居的老母一道经营几亩荒地。不出半月,小周耐不住山村的劳苦,与小红合计去兰州再闯世界。不想这一去数月杳无音信。可怜小红拖着日益沉重的身体,一面承受对丈夫刻骨铭心的思念,另一面还得维持家庭的生计。眼看从兰州得到任何经济援助的希望落空,小红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返回郴州生产。自然,少不了父亲的奚落,但人穷志短,只好忍气吞声,暗自落泪。一晃两年过去了,小红好不容易打听到丈夫在兰州的地址,带上两岁的儿子千里寻夫。

    一月的兰州,天寒地冻。黄土高原的飞砂流尘一下就把人染得毛发皆白。黄河水汨汨地流趟,它卷起了一阵阵的污泥泡沫,旋转着或挂在岸边,或流失在远方……
   
儿子不住地喊饿、喊冻,小红翻开自己的薄棉袄把儿子包在胸口。不住声地安慰“乖儿子,到了爸爸公司就好了,我们又有热馍吃,又有新衣穿!”
   
母子俩远道而来,居然没有人来接车,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讯号。小红心里早就有不祥的预感,但她仍然装出笑脸安慰怀里的儿子。

    在城北黄河南岸的马滩,有一家毛皮收购加工公司。丈夫小周就在那儿搞供销。在人们的指点下,小红找到了丈夫所住的单身宿舍。推开房门,见小周正阴沉着脸坐在床上。旁边,一个衣着亮丽的年青姑娘正在心不在焉地翻看手中的杂志。见小红入屋,她缓缓地起身,轻声叫了声“嫂子”。小红猛一楞,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两年多的辛酸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她放下手中的孩子,猛地扑向丈夫的怀抱,失声恸哭起来。一边用双手捶打小周的胸口。“小红,别这样,屋内还有人。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公司的出纳员刘小翠”。丈夫丝毫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激情。他平静地将小红拉到小翠身边。小红一边拭泪,一边认真地打量着屋内的另一位女性。她22、3岁模样,个头高挑。长着一付北方姑娘特有的的苹果脸。单眼皮下一对黑褐色的眼珠迥迥有神,象是会说话似的,让人感到一股不可逃脱的内在力量。小红心内格登一沉,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说不准就是这个狐狸精使丈夫两年来一不回乡,二不复信。忘记了自己做儿子、做丈夫和做父亲的义务。想到这里,小红脸色一沉。也不顾她左一声、右一声的“嫂子长,嫂子短”的亲热劲;从地上抱起儿子,解开衣襟,在床的一头奶起孩子来了。

    小周知道小红的脾气,但夫妻俩两年不见面,又不便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对小红百般哄着。小翠一直没有离去的意思。她帮着小红又是打水,又是买饭的内内外外十分殷勤。见这位“同事”这么能体贴人,小红心里尽管像打翻了醋瓶般在翻腾。慢慢熟悉了一些,她山里人纯朴的天性又占了上风;果然以姐妹相称了。在小翠的帮助下,两个女人忙乎了半天,才把宿舍收拾妥当。这时,远处的自鸣钟已敲了12下。小周把小红悄悄地拉到门外,小红还自当丈夫要在暗处亲亲自己呢!正合上双眼,等待他湿润的嘴唇。“小红……”半天,没有动静,只有丈夫欲言又止的呼唤。怎么了?小红睁开眼见丈夫离开自己有数尺之遥,搓弄着双手,像是十分为难,“小翠家离这儿很远。现在天又这么晚,路上不太平;不如让她今晚在咱这住”。“什么!”小红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让他再重复一次。果然没错!“她住这,那我住哪?怪不得你在外泡妞了,把我们娘儿俩丢得好苦哇!”小红边说,边呜呜地哭了起来。担心发生的事果然发生了,丈夫在外另有新欢!今天居然不顾她的人格尊严,要挑明给她看。小红越想越窝囊,素性放开嗓门大叫:“你在外泡妞也罢,我眼不见心不烦,今天你竟然要做戏给我看。也好,我成全你,我这就带着儿子回家!”说完就要进屋,小周赶紧拉住她。就这样,俩人在房外拉拉扯扯地闹了半天。最后两人达成了协调,让小翠睡床内侧,小红带儿子睡中间,作为楚河汉界,小周睡另一头的外侧。

    “这,就是我们分别两年后第一个团圆夜,你看,我这、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月光下,小红抽泣着向我哭诉着她被命运作弄的苦衷。“我在兰州呆了五天,就吵闹了五天。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提出要走,要离婚上法院。你猜他怎么着?他在一旁冷冷地说‘要走,请便,我早就烦了你这个不明不白的女人!上法院没必要,我还没那份闲心呢!’我只当他舍不得动真格离婚。谁知他又洋洋得意地补充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打过结婚证?’。我当时气得差点晕过去。只恨自己没知识,父母没文化。当年愚蠢到以为女人只要跟男人住在一起,生儿育女,谨守妇道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这没心肝的,自己有文化,懂法律,却存心坑害我们山里的粗人。我当时万念俱灰,恨不得跳进厂后的黄河一死了结。但怀里的儿子‘妈长、妈短’的呼唤,让我头脑又清醒了起来。我死了,儿子怎办?为了儿子,我只好忍辱偷生,我决心用自己的力量把儿子抚养成人。就这样,在第六天,我坚决地离于了兰州。事后我才知道,就在我呆在湖南娘家的时候,她带着那个小相好,回到安徽黟县住过一星期。全村的人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人。我这命多苦啊!……”小红哭诉着,不久,已成了泪人儿……。

五、沦落

    小红肩负着屈辱的十字架,哭嚎着离开了兰州。丈夫给人夺走了,余下老婆母、小儿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路在何方。路上好心人开导她,把儿子留在安徽,自己再设法找份工作。久思之下,她觉得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于是先回到安徽,把儿子交给婆母,又返回郴州。这时已近年关,村子里很多南下打工的打工妹穿金戴银衣锦还乡。一天,小红的大嫂,也珠光宝气的来到小红眼前。她眯缝起双眼,端祥了二姑子半天,这才啧啧称叹:“我说二妹子,嫂子离家几年,你越长越俊俏了。你现在年青美貌,窝在家里扛锄头修地球,不糟榻了天官赐福的这一付花容美貌吗!”“嫂子,小红我可没有你命好,又有文化,又有造化,我这一生总是命苦”小红说着,喉咙又哽硬起来了。“明年开春,嫂子带你去广东打工,保证你一个月少不了千儿八百的。工作又开心,收入又可观,包你满意。到时你口袋塞满钞票,谢嫂子还来不及了!”就这样,在93年开春,小红跟着大嫂及同村的一伙老乡,随着南下的盲流来到了S市的DL镇。小红无钱租房,征得大嫂的同意在她房里暂住一阵,等日后,找到房子再搬。来到广东,她这才明白,嫂子所说的打工不过是在街边灯荫下的卖春生涯。她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觉得哪怕产生这个念头都是罪过,对不起孩子,对不起那个尽管早已对不起她的丈夫。她设法在某食品厂腐乳车间找了一份工,这是一间由私人老板经营的公司。按规定头三个月的工资作为保证金,防止员工中途跳槽。工人们一律按记件付酬。每天的工作就是将成品腐乳,一块块整齐地迭入瓶内封装。豆腐乳又滑又软,极易损坏。夹碎一块赔偿二角,而每装好一瓶的工钱不过二分。工人们只好用手指夹住腐乳轻轻朝瓶内摆放。由于玻璃瓶口的毛边利如刀刃,女工们的手天天被划得鲜血淋漓;再浸入腐乳汁内,十指穿心般的疼痛。工人们穿着雨靴,全身湿漉漉的,手脚都泡得发白。一天工作14小时下来,每天的收入平均不足10元,就是手足麻利的熟悉工人也不超过15元。

    由于是私人工厂,公司不负责住房、劳保福利。碰上个工伤事故,全年的收入赔进去都不够数。尤其令小红狼狈的是,大嫂做的是卖春生活,晚上断黑以后,她的生意不断,客来客往,根本不许小红入内休息。所以12点钟以前,她要么呆在厂里加班,要么在街上闲逛,无处安身。一个月下来,小红精疲力尽,消瘦得不成人样,大嫂及其他老乡见状,一齐过来劝她不要死脑筋,在一颗树上吊死。“你这是何苦来!他(指小红丈夫)在外边勾女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不可以去勾个男人来气气他,报复报复他!”嫂子的复仇理论,真的勾起了她对兰州之行的回忆,燃起了复仇的火焰。小红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突然发出一阵狂野的笑声。 

    当天正好是表嫂的例假。她的一位老相好上门约她包夜,表嫂浪笑着朝他摇摇头并指了指自己的下腹。老板一脸不快。表嫂连忙凑上去,嗲声嗲气地问:“除了我,这屋内的她们,你一个都看不中?”
   
老板是DL镇上的一个小业主。改革开放的大潮使他腰肥袋满,物质生活的享受已提不起他的兴致,寻花问柳,猎取年青女性便是他的另一精神生活的嗜好。小红表嫂长得清眉秀目,妖艳妩媚,早就博得他的欢心,所以隔三差五地把她接到家中,共度良宵。这就叫老板包夜,自然价钱不菲,今天他兴趣又来了,登门造访。偏偏时不凑巧,为讨老板的欢心,大嫂就把这个祸水引向屋子里的姐妹们。老板饿狼般的眼光朝四人来回打量一番,最后选定屋角穿兰衣服的小妞,那正是小红。此时,她正在一旁与另一个老乡闲聊。大嫂眉头一皱,面有难色,轻声说:“她很古板,还没入这门道。不过,让我说说看。”说毕,把小红拉到一边,压低嗓门说:“小红,这么多天来,你住在我这儿;碍手碍脚的,耽搁了我不少生意。今天,我的老相好来了,你知道,这房是他帮我租的。他现在嫌我不能解他的急;要跟我分手。”说着,眼泪刷刷地往外流。小红闻言,也跟着流泪。的确,来广东几天了,给表嫂横添了不少麻烦。不说白住她的房,就是每天三顿茶饭就已够她惶惶不安的了。可如今,身无分文,工作又未曾找到,果真陷于进退两难的绝境了。“好妹妹,你就帮嫂子一把,今晚去陪陪他。帮我度过这个坎,嫂子永远不会忘记你。”表嫂扶住小红的双肩,边说,双脚差不多要跪地了。小红闻言,全身突然象筛糠一样地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般。“哎,大妹,你这是何苦来?死脑筋。你为那个没肝没肺的狗男人死守清白,落得如今无衣无食,犯得着吗?”。此时,小红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发软。象一个久病不癒的病人一样,瘫在嫂子怀里,没有言语。嫂子赶忙朝老板做了个眼色,让他把摩托车推进来,两人七手八脚地把小红扶上了后座。随着摩托车马达一声闷响,他们便风一般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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