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很向往，也很怀念一种幸福的感觉，那是从坐在道边一对收废品的夫妇那里感受到的，每每和朋友们谈到幸福，我便回想起多年前，那个酷热的夏日午后，那对坐在道沿上休息的夫妻，以及他们脸上的坦然与默契。从那刻起，我开始悟到，幸福，其实就是一种心态，那发自内心的沉醉与坦然，这神情便是幸福美丽的衣裳。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知了在树上“热死了、热死了”死命地嚎叫着，似乎太阳准备要将它融化掉似的。
    虽然办公室里装有空调，可同事们仍然一个个是昏昏欲睡。沉闷至极。于是我百无聊赖地走下楼，打算活动活动腿脚。
    楼下是一条不算太繁华的街道，站在街边，漫无目的地看着那些车辆，它们好像也在逃避太阳爆晒似的急驰而过。刺眼的阳光下，一切都是亮恍恍的，照的人睁不开眼，太阳象一个大火球一样地烧烤着大地，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大的烧烤屋。

    一段对话从道边大楼的阴影里传了过来：
    “该饿了，中午都没有来得及回去吃饭” 是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的声音。
    “今天运气好，正赶上这家搬家，要不哪会这会儿就收一车，成色又好，天天能这样，饿几顿也值”一个充满兴奋的男人的声音应到。听得出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那到是，可早上出来时你只喝了一点汤，也该饿了”那个女人又说到。
    “没事，一会就回去了，天热也不想吃”男人的声音里仍能听得出那份满足。
    “还好，早上出门时我带了个饼和一些咸菜，就怕你饿。”这是女人似乎有点得意的声音。
    “可水快喝完了。要不，今天就到路口那家吃碗面吧，一块五，碗还挺大的”女人小心翼翼征询着。
    “回去吧，能省就省两个，话说就九月了，小根该上学了。”男人的声音低了几度。
    “可这么热的天，这干饼……”女人似乎是在企求。
    “我爱吃你擀的面，一把青菜，一勺辣子，一头大蒜，那才叫香，才叫自在呢，在外面吃了蒜惹人讨厌，可我就是喜欢吃。只要你不嫌我臭，嘿嘿”男人的声音又提高了，开心地笑着，仿佛已经闻到了大蒜的香味。
    “什么时候都是你的理，那快就着这点水把饼吃了吧，一会还要拉重车呢，天这么热”女人小声催促着，伴随着一阵悉悉嗦嗦的塑料袋被打开的声音。
    “你也吃，你也该饿了”男人应道。

    我被对话吸引着，忍不住好奇，躲避着透过树缝照射下来的刺眼的光线，努力朝阴影中望去。一辆满满装着废品的架子车停在道边，原来是两个收废品的人。
    在我的印象中，这些人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什么时候看到的都是张被辛劳折磨的没有表情的脸，象死鱼般无神的眼里是永远都抹不完的眼屎，收废品时一副讨好人的样子，让人鄙夷。
    在台阶上坐着的一男一女，黑褐色的脸还有那粗大的骨骼，显露着被岁月琢蚀的痕迹，看样子大概有五十多岁。看来刚才他们提到的“小根”可能是他们的孙子吧。这两人竟不象其他收废品的人那样，他们脸上虽然也一样的黢黑，但面部的表情却是鲜活的，甚至从面对着我的女人看男人时的眼神里竟还有一丝柔情。背对着的男人瘦削但结实的背影里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是一种利落。看的出他们是满怀希望的，这份希望也许来自每天的收获，也许来自他们的“小根”，即便收废品可能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生活来源，但过时却整洁的衣着表明着，这是两个来自乡下的勤快人。刚才的对话证明着他们的关系：一对体贴、恩爱、为即将要上学的小孙子积攒学费的老夫妻。

    停放在他们旁边的那辆架子车上，废报纸、旧衣服、旧家具、旧电视、旧家具等等满满地装了一车。这是他们一上午的收获。这些废品换回的钱可能使他们的“小根” 能离这个大城市的小学又更近一点。

     女人站起身，从车辕上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个大罐头瓶，那里还有小半瓶水。她递给她的丈夫，自己则转身去收拾着车上个别松散的废品。
    “过来一起吃吧，你也饿了”，男人习惯性地用命令似的口气对女人说。
    “我还行，你快吃吧，我拾掇拾掇”，女人用胳膊擦着脸上的汗，下意识地舔了舔干干的嘴唇。
    “快，吃点喝点，我可不想一会把你放在车上一起拉，你还得给我拉车，这满满的一车”，男人似乎不是在责怪女人，更好像是在炫耀着这满满一车收获似的。
    “噢……”女人没有再吭声，静静地回到丈夫身边坐下，拿起罐头瓶，泯了一口。
    男人咬了一口饼，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水，转过身，将饼递给妻子，“你也吃点，别一会儿低血糖犯了，头又晕。”
    “噢”，女人把饼掰了一小口，放在手心里，似乎生怕它跑了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咬一下，拿饼的手便蜷一蜷，将饼渣集中在手心。吃完了最后一口，嘴唇贴在手心上，将饼渣一粒不剩地舔舐起来。
    她拍拍手，整整了衣服。满足地看着丈夫。男人专注地吃着饼，看着满车的收获。他没有看她，但却好像看到她吃完了似的，咬了一口饼头也不回递给她。
    “你以为你是猫呀，别掰了。”
    女人接过饼，又顺从地咬了一小口，又递了回来。
    男人接过饼咬了一口，递过瓶子“喝水”。
    女人又泯了一口，放在丈夫身边的台阶上。
    于是，那半个饼和半瓶水在他们手中就这么你一大口我一小口地传来送去，他们并没有看对方，可却从来没有一次两人是同时伸手去拿那水瓶的。
    喝完最后一口水，男人拿起塑料袋，把饼渣聚拢到一起，一仰头，吃得干干净净，对着女人略带调皮地诙谐一笑：“下次得带两个出来”。

     两人站起身，女人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拿起地上刚才颠着的报纸，卷了卷放在车上的纸捆里。
    男人撩了撩被汗水浸湿而贴在背上的衣服，将车攀套在脊背上，在女人的帮助下用力将车辕向下一压，重新架起车子。女人回过身用缠在手腕上的毛巾给男人擦了把淌下的汗，拉起车辕上的绳子，在腕上挽了两下，搭在肩上。
    随着男人的一声“走”车攀和车辕上的绳子都绷直了，车子开始走了。随即，两人的身影便被这一大车的废品挡住。
    车子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远去。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盯着那车子在道边的树阴里忽明忽暗地挪动着，直到拐过弯。许久，我还一直那么看着。
    不经意间，我已被曝晒在太阳下。太阳仍是那么酷热，穿过树缝的阳光刺得人直想流泪。
    我呆呆地回到办公室，可脑子里仍然是刚才那一对夫妇的影子。
    他们为了心中共同的希望努力着，无论这份希望或称之为理想的东西，多么伟大或者多么渺小，多么高尚或者多么卑微，只要两人能相濡以沫，相互搀扶，向着共同的目标努力着，那就是幸福，那就是夫妻之道的最高境界，那就是人与人那份原始的真诚与关怀。
    其实幸福并不苛求客观存在的条件，无论是酒吧、豪宅还是道边或者什么不入流的场所，并不在乎存在的载体的学历有多高，收入有多么的丰厚，地位有多么的显赫。只要这种感觉你在体验着，这种心态你拥有着，那里便是幸福的出生地；那是一种心态，一种发自内心的坦然和希望。
    我想他们是幸福的，体会着他们的幸福，我也是幸福的。

    后来，我离职去了另外一家公司，离开了那条街。可当我为生活的目的而迷惑，为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而困顿，为周围的争名夺利阴狠狡诈而心寒，为自己没能赚到更多的钱而心灰意冷，为情感上的挫折而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苦命的人时，我便不自觉地会想到他们。
    曾一度想去那条街道，刻意再去等那对夫妻，想再看一下他们毫无做作地共同分食一块烧饼，想再体会一下他们虽共饮一瓶白开水，却不会同时去伸手，想再分享一下他们面对满满一车废纸废瓶，相视间转瞬既逝的满足感，想再看一眼男人将最后一块饼递给妻子而自己捧起口袋中的饼渣一仰头吃尽后的诙谐一笑，想再看一眼男人精神饱满地拉起架子车，女人一手牵绳一手为其擦汗的温柔。
    他们是值得羡慕的，虽然很多的人比他们富有，工作比他们体面，可他们比我拥有更多的幸福和满足。

    想想如今又有多少人在做事时会有这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觉？又有多少人有热情去体验从未有过的辛劳？麻木、冷漠、自私、机械式地工作，人们被这份称之为“心苦”的状态折磨着。毅志在消磨，体力在消耗。
    无论你是卑微的收废品人，还是巨贾富豪，只要正在做着你认为幸福而充满希望的事情，你便是幸福的人。
    原来幸福真的是一种心态。

    曾想有机会再去感受一次他们那份原始的幸福，可始终因忙于奔波而未能如愿。不知他们现在可好，他们的“小根”该上学了，他们是否还能分食一块饼，分饮一瓶水，他们的脸上是否还有那种叫做幸福的满足与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