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这个词是城里人的叫法,乡下人可不这么叫。乡下人的叫法直接而朴素,叫“八月十五”。如果你说“中秋节”,他们还不乐意:拽啥呢,不就“八月十五”嘛。 城市人过城市人的中秋节,乡下人过乡下人的八月十五。城市人的中秋节过得繁琐而热闹,乡下人的八月十五过得简单而朴实。乡下人过八月十五一般有两个节目:第一个是八月十五当天下午炕月饼;第二个是八月十六串亲戚。这是每年的惯例。
乡下也有卖月饼的,是那种硬梆梆的带青红丝冰糖核桃仁花生仁的月饼。不过,乡下人买来是为了串亲戚用的,他们一般不吃。他们吃自己炕的面月饼。串亲戚的时候,有的还把自己炕的面月饼放几个在买来的月饼里,送给亲戚尝尝。
八月十五那天下午,家家户户是必得炕面月饼的。不炕面月饼就意味着没过八月十五,连八月十五这样的节都不过,在谁那儿也说不过去的。自己个儿都觉得没面子。 炕面月饼的时候,一般是几家的主妇联合起来一块干,因为这种活一个人干不了。面是晌午头就发上的,八月里白天的气温还比较高,到了下半晌四五点钟的时候,一大琉璃盆的面就发得满满当当了。这时候相约好的对劲儿的几个主妇也都陆续到齐了。
说说笑笑间便洗好了手,撸好了袖子,准备妥当了。把盆里的已经发得暄腾腾的面抄到案板上,揉几揉,醒几醒,便开始包月饼了。包月饼的初始程序跟包包子一样,只是里面填的馅是芝麻红糖。芝麻是现炒好的,香味诱得人直流口水。炒好的芝麻和红糖再一搅拌,那味就更诱人了。馋得在一旁看热闹等吃现成的孩子总是要先抢几口吃,过过嘴瘾。 包上芝麻红糖馅之后的工序又跟做烧饼相仿,用擀面杖把包好的面团擀成圆饼形状。只是最后的程序就有点艺术性了。因为要在做好的面月饼上印上一些花纹。或者是用大麻上结的梭子,或者是酒瓶上的盖子,不管你用什么道具,只要能印上好看的花纹就行。孩子们拿着自家的月饼聚堆儿撒欢儿的时候,首先比的是谁家月饼上的花纹好看,然后才是谁家的月饼好吃。
炕面月饼的时候,几个人是有分工的。一般是两三个包月饼(当然得根据总人数多少来定),一个人烧火,一个人炕月饼。别小看那烧火的,担子可不轻。火小了,炕不熟,耽误时间;火大了,又容易炕糊。这活儿练的就是火候的掌握。 炕月饼的锅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平常做饭炒菜用的大地锅。一锅能炕七八十来个月饼呢。等月饼出锅的时候,打老远就能闻见那焙熟的面饼香,还有那饼里藏着的芝麻红糖穿透面皮所发出来的香。于是,无论是下地干活的,还是放学回家的,蹭蹭地三步两步就跑了过来,一把抓起一个还烫手的面月饼,一口下去,一股热气夹带着香气扑哧一下就冒了出来。一边烫得人呲牙咧嘴,一边又香得人幸福舒畅。
以前的人们较真儿。虽然物质匮乏,逢节按令的却很在乎。无论平时多么拮据,到了节令那天,是必得像模像样过的。忙的时候也不例外。或者哪一年的八月十五正赶上收秋的当口,可是面月饼是一定得炕的。他们常说:再忙也得过节啊。
我写着写着,就要流口水了,想着那香甜香甜的面月饼。在以前贫穷的时候,这样简单朴实的面月饼,它给了我多大的物质安慰与精神安慰。它又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心灵快乐。我由衷地喜爱它。以前是,现在仍是。
记得有一年的八月十六,我急匆匆从地离家三十多里的学校回来,一路上那辆破车折磨得我精疲力竭,心情烦躁。回到家,父亲一人在家,母亲他们去地里刨花生了。我怒气冲冲地把那破车扔给父亲让他修理,然后进屋,突然就发现了那馍筐里盛放着的面月饼。它们静静地躺在那儿,好像就是为了等候我的归来似的。于是我立马转怒为喜,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一个,边吃边哼着歌儿乐颠颠地去地里找母亲了。
原来计划着今年的国庆节要回去的。今年的国庆节和八月十五差不多能凑到一块儿,我喜滋滋地想,今年可要吃上母亲炕的面月饼了,自打离开家以后,我有多少年没吃过面月饼了。害得我的馋虫每年一到八月十五都要出来骚动一次。可是后来这计划又取消了。 看来我今年又要望月兴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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