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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还没有落就开始下雪了。北京总是突兀的让我无法适从。
看着雪飘飘的落在还是绿色的叶子上心就莫名其妙的忧伤，散落在地上的枝条承载过春的繁华夏的热烈秋的丰硕，而此刻，却看似安静的躺在路边。绿色的叶在凛冽的北风里默默的嘶叫。
它是悲伤的。
没有人能够了解它平静的外表下脉络里流淌的热烈的血液。
“这是宿命。”我说，“可怜的。”
12岁整整一年我都被人们称做可怜的。而那整整一个夏天我都坐在门前的小河边静静的看着那些柳树。
春天刚刚过去，热就迫不及待的来临。没有风，也没有柳絮飞舞，枝条和叶子都那样静静的飘荡在半空中。就像我静静的看着河水静静的流淌。
“你们是活着的。而死了的那个三十四岁的男人，是我爸爸。”
这是我整整一个夏天对小河里游泳的鱼和要下雨时低飞的燕子反复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妈妈说这是宿命，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我低着头站在她的旁边。脑海里浮出有星星的夜里妈妈一个人站在门前那棵爸爸亲手栽的桂花树下望着我常常坐的那个地方，妈的身边是那条还不满一岁的狗。
我说“我知道。”
我知道的。妈妈眼中一闪而过的泪花在夜里是如何的肆无忌惮。她也曾感叹过那些叶子在北风中的无助吧。那一刻身边的小狗是否会体会到她的悲伤。
我想狗是悲伤的，晚上我看着它望着我的清澈的眼睛就觉得它是悲伤的。因为它和我一样白天平静的走着，晚上整夜整夜的望着眼睛失眠，自己的，它的。睡在旁边的弟弟在梦中说“爸，你先睡，我乖，就在门口玩儿，桂花树会陪着我的。”突然的很想哭。于是我看着狗说你应该是快乐的，我要让你快乐。
那个夏天烦热雍长。我像一只流离失所的燕子在不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流浪，白花花的太阳热烈的拥抱着柳叶，蒸发的没有一点水分的叶子在水边无声的哭泣。
我说你们不要再说可怜了，我讨厌看到那些冷漠却又假装仁慈的脸。叶子突然的簌簌的落了下来，水里的鱼也瞬间消失了。
“刮风了，估计会下雨，回来吧。”妈妈在对面门口叫我。
我说我再坐会儿。我喜欢这里静静的叶子安静的看着我，它们不会说“可怜啊”。我喜欢这里的鱼自由自在的游，据说渴望幸福的人看得到。
下雨了，对面的桂花树在雨中孕育，等待着秋天的绽放冬天的枯萎。妈妈还固执的站在雨中，弟弟从里面跑出来给妈妈撑着伞，小狗和我一样在雨中注视着远方。
我顺着爸爸最后走过的路回家，他是被人抬着走的。弟弟说饭都凉了，我在心里默默的说爸不会回来了。
爸爸不会再回来了，我也要走了。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像被风雨吹散的柳絮一样各自去找自己的归宿。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为我送行，他们说走了就不用再回到这个伤心的地方了。我哭着说家破了，我的心流浪在世界的每个地方。弟弟从街道的拐角处走出来叫道“哥。”我抱着弟弟说别忘了生病时妈妈抱着你从里屋走到外屋，就那样的走着走着。
弟弟做完手术后就经常的肚子疼。痛的厉害的时候妈妈就抱着弟弟从里屋走到外屋。就那样的走着走着直到弟弟的头靠在妈妈有一丝白雪痕迹的发边发出轻微的鼾声。实在好不了的时候弟弟就会说妈我不疼了想到床上躺一会儿，然后我就看着弟弟缩成一团的在被子里面瑟瑟的发抖。我说痛就抓紧我的手吧，让妈妈睡觉。弟弟说“哥，我知道。”然后弟弟就死命的抓着我的手，我摸着弟弟的头说“明年小狗就会长大了，它会幸福的。”弟弟点点头说“哥，我知道，你会让我们好起来的。”
弟弟说，哥，我知道，你到了北京不要想家。我就又莫名其妙的哭了。燕子在春天还会飞回来的。
上火车的那天下雨。妈笑着说你看这个城市舍不得你走。我知道妈妈舍不得我走，前一天晚上她站在桂花树下说“你看，孩子长大了明天就要到北京了，他再也不是那个整天坐在河边和小草说话的小孩子了。”然后妈妈就哭了，洁白的月光让她含泪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清澈。我默默的说妈其实我也舍不得。其实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河边看那些叶子静静的在空中舞着，还是喜欢对着对面的门口发呆，因为那里看得到家看得到爸爸种的桂花树。我说妈，桂花开的时候要记得帮我保存一把，我过年的时候回来想闻闻它香香的味道。我说小狗要好好的照顾，它明年就长大了。
我在北京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站在八楼的窗子边看着南方的天空。那是家在的方向。我努力的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小狗朝我跑来时的模样，想看清楚门前的桂花树的叶子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在雨中那么清亮。因为小狗死了，桂花树也死了。我到北京一个月后妈妈打电话说桂花树开花了。我笑着说一定要记着给我保存一些。然后妈妈就说小狗死了，它是从我经常坐的那棵柳树下掉到河里的。妈妈说死的时候弟弟抱着它哭着说这是哥哥最喜欢的小狗。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和弟弟在桂花树下玩耍，我们的笑声把小狗逗的汪汪的叫，妈妈在门口看着我们也笑，梦中散落了一地的桂花的幽香。
过年回去我把妈妈给我保存的桂花埋在了小狗的旁边，小狗埋在爸爸的旁边，我说现在你们在那里就可以闻到桂花的香气，可以闻到家的味道了。
桂花树是弟弟砍的，他说没有了小狗树是寂寞的。我不怪弟弟，真的，没有了我，妈妈和弟弟都是寂寞的。没有了他们我也是寂寞的。
我望着被突起的大风刮起的漫天的落叶和雪花，望着它们在空中凌乱的舞着。我抓到一片叶子说让我和你一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舞吧，我的家在遥远的地方。然后我带着它一起走回宿舍。夜里把它放在床上，我想生命就是一场风雪，我们只是那些宿命的叶在空中或快乐或悲伤的舞着。
我说，睡吧，那里有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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