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梦里常出现一些旧日老友的面孔。一个个仍是那么鲜活生动，令我感慨不已。现在，她们一个个都成为人妻人母了，不知又变成了什么模样，已经好几年不曾谋面了。

记得有一年的除夕，我们几个玩扑克玩了一个通宵，大年初一走在大街上，村里人对我们这群老姑娘都叹为观止。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姑娘们的相继出阁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一些破碎但却美丽的记忆。

这些老友们的婚事，我并没有全部参加，但我想不管当初她们对这门亲事是否满意，出阁那天，一定都是喜气洋洋的，就连那位曾绝食三天以示反抗的玉也高高兴兴地坐上了迎亲的彩车，倒使我这位替她鸣不平的局外人甚感悲戚。但是，却有一个人，使我现在想起来，仍是不能释怀。

她就是平。

平长我一岁，论辈份我应该叫她姑姑。我与平从小学至初中关系都非常要好。可是，初二那年，她退学了。原因是她学习成绩不太好，其实最主要的是她家里不愿供她上学了，家里缺劳力，要她回家劳动。她的父亲老了，母亲是个残疾，姐姐早已出嫁，只有一个哥哥支撑着。她很伤心，我也很伤心。我知道她是不愿退学的，那一年她才十四岁。

平退学后揽起了所有的家务，烧锅做饭，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很快就成了家里的支柱。可每到冬天的时候，我看到她用那双冻得伤痕累累的手忙这忙那，我的心就感到一种隐隐的痛。

后来，平有了嫂子，我想这下她可以轻松轻松了。没想到事与愿违，新娶的嫂子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甚至连衣服也不洗，说她对冷水过敏。她哥哥年龄很大才娶了老婆，为了这个家，平忍下来了，她比以前更加忙碌了。

侄女和侄子相继出生之后，平的负担更重了。要做家务，还要照顾孩子。两个孩子是跟她一块儿睡的，平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觉。任劳任怨的平啊！

邻居们都说，谁要是娶了平，这辈子算是享福了。可是，平的婚事却并不顺利。几经周折后，平也就成了所谓的老姑娘。在农村，那个年龄的女孩子是很难找到年龄相当条件合适的对象的。最后，迫于压力，平不得不同意了一门亲事，那个男的比她小五岁，个人条件和家庭条件都很窘迫。我知道平不知哭了多少个夜晚，我知道平也曾奋力抗争过，但在那种环境中，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啊！其实，在这个社会中，又有多少事是自己心甘情愿要做的呢？

我为平难过，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原以为可以通过婚姻来改变自己不幸的命运，却不料从一个苦海跳入了另一个苦海。我为平悲哀，她这一辈子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平出阁的那天，我去了，看到平泪流满面地在化妆，我心里沉甸甸的。迎亲的彩车来了，平该上车了，她突然痛哭失声，周围的人也都被感染得泪眼模糊。她的嫂子也哭了。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为什么会哭，是在众人面前装腔作势地表演吗？还是为痛失一个如此能干的保姆而伤心不已？抑或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么善良贤惠的小姑？

我也如鲠在喉。我听见自己的泪在倒流，从眼睛往心里，哗哗地流。在那时，我才真正懂得了“无能为力”这个词是多么让人痛苦。

现在的平，也许早已被生活打磨得心平气和了，而我，这个局外人，一想起当初那个流泪的新娘，却总是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