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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书送葬           
为书送葬
作者:孔是非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6-6

 

    又一次大清理,又一批旧书从书架上扔了下来,被收废品的一袋又一袋地背下了楼,装上了破旧的倒骑驴。我随着最后一袋旧书下了楼,目送着倒骑驴慢慢地远去。我知道,这些书将被送到造纸厂,重新化为纸浆,变成五元钱就可以买一大捆的再生纸,心里不由得涌起一种悲哀。

    我已经退休,用不着再在书架前翻来翻去,查找资料,或者从写字台上摊开的一大堆书中抄写讲稿。我年事已高,已经没有了从书中狂热地汲取知识的热情,没有了不读几段书就无法入睡的习惯,但对书还是有一种不解的情缘。这已经是第三次清理,每次清理的时候都难免手下留情,明明知道某些书对我已毫无用处,但还是在心中默默找些理由把他们留下来。每次清理的时候我都必从楼上下来,目送收废品的和倒骑驴远去。
   
我是在为书默哀,我是在为书送葬。

    儿子用卖旧书的钱高高兴兴地搬回两箱啤酒,可买回这些书的花费却决不止卖废品所得的这几十元钱,更不像买啤酒那样容易,每本书都凝聚着我的情思,几乎每本书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最初接触所谓课外书是从民间流传的小唱本开始。
   
我家住在农村,春节期间没有什么娱乐,人们最盼望的是来说书先生,村民们凑几个钱,把说书先生请到生产队部或宽敞人家屋中,听上几段鼓书。说书的通常是盲人,算命兼说书,手里拨着三弦,嘴里不听地说,不停地唱,唱完了说,说完了唱,领道的则为其打版相和。书的内容无外乎是几侠几义、公子投亲,有些书是不许年轻妇女和孩子们听的,姑娘媳妇只得悻悻地回家,但孩子们被赶走后却都偷偷地钻了回来。故事一波三折,离奇感人,有时要连续说几个晚上。听到高兴处,村民们便傻傻地大笑,说到悲哀处便都孩子般地一起流泪。

    说书先生毕竟不常光顾,而且需要从本来瘪瘪的腰包中再往出掏钱,于是村民们就自己借书,三五个人凑在一起,找人来念。村里识字的人不多,我已读初中,算个大学生了,自然成了最佳人选。那是五十年代,民间这类书非常多,书名是一个都记不起了,但记得都是薄薄的黄纸,单面印刷,双面对折,线装,密密麻麻的铜板小字,有的还有精美的书套。书中的字我并不全认识,但能顺下来,道白和唱词交替着。一开始我只会笨笨坷坷地念,后来学着说书先生那样唱,当然不成其调,但村民们仍然听得津津有味,还都夸我唱得好。一个春节下来,连续十几、二十天地唱,念,嗓子几乎天天都是嘶哑的。

    村里有个赵二媳妇,是个典型的书迷,不只春节期间,就是平时,我放学回来或者周日,也经常找本书让我来念。记得那时她最多也就三十出头,喜欢打扮,人也漂亮,夏天经常穿件蓝碎花旗袍,坐在门前树下乘凉,一双腿几乎全裸露在衣服外面,给我的感觉是洁白、光滑,和村里普通妇女黝黑粗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丈夫赵老二比她大十几岁,气管炎,一到冬天,躬着腰,不停地咳嗽,家也并不富裕,谁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能娶到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当然对于赵老儿媳妇村里有种种传闻,我年纪太小,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她很喜欢我,整个春节我在她家时候居多。有一次,天太晚了,她让我在她家睡,害得母亲找遍了全村,才在她家找到我,要是不碍着赵老二的面子,我几乎挨一顿打。

    赵二媳妇最喜欢听的是公子投亲。一个读书人,自幼和一位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定了亲,但由于家道衰微,到了迎娶之年,岳家一反常态,拒不承认,于是种种磨难由此而生,最后当然是苦尽甘来,大团圆结局。这类故事几乎千篇一律,但生动感人,用今天的观点看,似有很多糟粕,但也还有善恶正邪之分。赵二媳妇听这类故事很投入,听到伤心时,不停地擦眼泪。她还特别喜欢听“粉”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带点黄色的),我当时还是个孩子,自然不懂,只是照本宣科,我念到(或唱道)这些地方的时候,赵二媳妇总是脸红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比平时更为精神贯注。一次在我家,也是念到这样地方,她竟然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我下边都湿了。”惹得姐姐们拿这话嘲笑了她好几天。
   
佳人薄命,赵二媳妇年纪轻轻的竟然得病离开了人世。她死那天,全村几乎都笼罩在悲哀中。村里人,尤其是男人都为之惋惜,我这个小男人也偷偷地流了几滴眼泪。

    听书的入了迷,我这个念书的也逐渐入了迷,我甚至产生了要去学说书、当说书先生的想法。
   
父亲告诉我,我们家过去也有这类书,不只有,还很多,是一小箱,现在一本都不见了。我听后除惋惜之外,还有点恨父亲,恨父亲为什么不好好保管。
   
文革浩劫过后,这类书在农村已荡然无存了。但我永远忘不了是这些小唱本培养了我对书最初的兴趣,培养了我对文学的最初爱好。

   

    我读的第一本新书是《林海雪原》。
   
那是在姐姐家读的。姐夫是个乡干部,一次到外地参观学习,买回几本书,其中就有《林海雪原》。我到姐姐家串门,发现这本书,就随便翻了起来,翻了几页之后,就已不能释卷。姐姐家在我家前村,本想看看姐姐就回家的,竟在姐姐家住了下来,直到把这本书看完。我这才知道,新书也有生动的情节,引人的故事。什么蝴蝶迷、许大马棒、坐山雕,什么203、杨子荣、长腿孙达得,嘹亮的军号,千奇百怪的山洞,密密的林海,满山的大雪,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直到今天我还能背下《林海雪原》开头的几句话。

    姐夫有工资可以省吃俭用买书,可不名一文的穷学生想买一本书可不容易。我读的中学就在离家四里多点的小镇,通常午间是带饭的,那时既没有饭盒,也没地方热饭,有时带两个鸡蛋,有苞米面饼之类干粮就带干粮,什么也没有,家里就给五分或一角钱,到煎饼铺买两张煎饼。小镇只有一家煎饼铺,离学校不算太远,上午第四节一下课,小学生们拔腿就往煎饼铺跑。从初二下半年到初中毕业的一年多时间,我再也没光顾过煎饼铺,忍着饥饿,把父亲偶尔给的午饭钱一角一角地攒起来,到初中毕业时我竟然有了《山乡巨变》、《青春之歌》等厚薄十几本书。我把家里一个小木箱,中间用木板加个隔板,放在家里土改时分的卧式衣柜上,把这几本书连同旧课本一起摆在里面,虽然小得可怜,但这毕竟是我的第一个书架。

    其实小镇没有书店,只在供销社的一角有一个卖书的专柜,种类自然少得可怜,但也成了我每天必去的地方。高中我进了县城,看到了真正的书店,可却只能望书兴叹了。在县城读书要住宿,每月光伙食费就得七八元,还有学费、课本费,留给我的零花钱几乎一分没有。高中我有一个同桌,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叫王永泰,年纪比我大,但个不高,也喜欢文学,和那时不少幼稚学生一样做着作家梦。《创业史》刚出版的时候曾轰动一时,他想买一部,可钱不够,就同我商量,两人合买,于是我就一咬牙,拿出一元钱来,记得一部《创业史》上下两册是2。15元,零头自然是他补上了。读过之后,就一人一册分头保存,可后来我们俩不知为什么事,闹掰了,不再是好朋友了。几天之后,我却发现另一册《创业史》也出现在我的书桌里,书里夹着一个纸条:“书本来是一部,不能让它分成两半,这一册我就送给你了,望好好保存。”看到这个纸条,我哭了,书当然归我了,我和王永泰从此也就和好了。

    还在念初中的时候,我就知道《红楼梦》,很想买一部,可四大本,好几元钱,不是少吃几顿煎饼就能攒下的。父亲虽没上过学,但解放前给学堂做过饭,认识不少字,也知道不少书名。听我经常说起《红楼梦》,就说:“等公债(类似现在的国库券)到期了,看能不能中奖,中了一等奖,我就给你买部《红楼梦》。”当时只是说说,可我上高二的时候,公债真的中奖了,还真是一等奖,二十五元,当时是不小的数目。没想到父亲还记得这件事,真的给了我五元钱。钱有了,书却没处买了,那时正是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出版业也十分萧条。但我还是经常到书店去看,一次竟惊奇地发现柜台上摆着一部《红楼梦》,黄纸的,竖排版,一问知道是别人来卖的,我翻了翻,虽然是旧书,但保存得还完好,就花四元钱买了下来。整个这一年的寒假,是贾宝玉和十二金钗陪我度过的,我细细地读了两遍,背下了《红楼梦》中的大部分诗词。

    文革期间,我已在省城念大学,据说读中学的妹妹要把这部《红楼梦》当作四旧拿去烧,让母亲偷偷地藏了起来。可文革过后,我大学毕业,《红楼梦》、《创业史》连同我中学时积攒的其他书却都不知去向了。

   

    我的大学留给我的只是几十本教材。这时父亲年事已高,家境更加贫寒,读大学靠的是师范院校的助学金,临近放假,家里才给我寄几元路费,好让我买车票回家。

    四年的大学,两年的苦读,带着肉体的疲劳和心灵的创伤,我被发配到一个边远的县城中学教书。这时文化市场已是一片荒凉,书店里除了几本毛选外,已没别的书籍。学校图书馆早被小红卫兵劫掠一空。电影院里除了破烂的座椅别无长物。语文教材除了毛主席诗词,就是鲁迅文章,读起来枯燥无味。但人们需要精神食粮,孩子们也需要课本之外的营养,于是讲故事就成了那年代的主要娱乐和消遣。
   
那时故事很多,大都是《梅花党》《黑桃皇后》之类,情节离奇曲折,荒诞不经,类似于侦探,又有点鬼神迷信。人人都爱听,人人都会讲,越传情节越完善,越传故事越离奇。孩子们课业不多,课外没什么作业,又没什么电影可看,晚饭后没事就都聚到我的单人宿舍,听我讲故事。有时,我讲的故事太可怕,吓得孩子们不敢回家,我只得一个一个地往家送。

    中学里有个叫孙景林的老师,刚留校的高中毕业生,教历史。他喜欢下围棋,但棋艺不精,屡战屡败,都叫他老臭。他平时沉默寡言,脾气特别好,据说一次他和媳妇打架,媳妇生气地打了他几下,他嘴里说着:“这回我可被打倒了!”顺势就躺在了炕上,当媳妇忙了一会家务,再想去打他的时候,发现他已呼呼睡着了。有人告诉我孙老臭家里有很多书,而且都是好书。开始我不信,可一天晚间我到他家去玩,真的发现他家炕上堆了不少书,老臭正一本一本往一个大木箱子里装,箱子里有多少,我不得而知,可还没有装进去的足有三、四十本,大都是外国名著,都盖着某某中学图书馆的章。我明白这些书都是运动中他从学校图书馆偷回来的,无论如何,老臭是个有心人,归了个人总比当四旧烧掉要好。我在他家炕沿坐了起来,正好把一本《唐璜》挡在了身后,老臭把书都装完后,似乎感到还缺点什么,用那双不大的眼睛四扫了扫炕上,又扫了扫地下,嘴里念叨着:“看是我装忘了。”慢慢地盖上了箱盖。
   
我把那本《唐璜》放在后背衣服里,偷偷带回了宿舍。

    这是我文革后拥有的除教材外的第一本书,厚厚的,精装,有精美的插页。虽然来历不太光彩,但孔已己有言曰:读书人窃书不算偷,况且都是朋友,无所谓的。于是,唐璜陪着我游历了几个晚上。我们到过希腊,到过土耳其的后宫,到过俄国,经历过海难,参加过战争。我羡慕甚至嫉妒唐璜的美貌和那样讨美女的欢心,特别是所到之处无不有所艳遇,可我当时还是孤身一人,冷清清地住在一间土坯房里,小县城和中学校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从七十年代初,一些中外名著开始逐渐开禁,书店里有书卖了,但数量有限,供不应求,有些新书需要走后门才能买到。还好,我的一个学生的母亲是书店的售货员,对我格外关照。这时我的父母已相继去世,没有了家庭负担,一个人六十元零五角的工资,相当富裕。于是我喝酒、买书;买书剩下的钱喝酒,喝酒剩下的钱买书。书迅速地增多,等到单位为我修缮宿舍的时候,我特意让泥瓦工把间壁墙修成了书架。这是真正的书架,两米来宽,五个隔,摆得满满的,到过我宿舍的人无不发出由衷的赞叹。
   
老臭终于在我的书架上发现了那本《唐璜》,只是说了句:“这本书好像是我的。”就又放回了原处。老臭后来当上了县图书馆的馆长,真正的得其所哉。

   

    八一年我调到M市一所大学任教,买书更方便了。市里书店是县城小书店无法可比的,整整三层楼,分门别类,琳琅满目。出版业逐渐复苏,各类书籍大批再版,再用不着走后门,找熟人。那时书价也不高,一套平装的《鲁迅全集》才37元钱,十一本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集》也只12元。这时我已有了妻子、孩子,妻子平时十分节省,花钱总是精打细算,可对我买书并不反对。我买书几乎到了狂热的程度,很快我的书柜就挤得满满的。

    说到买书,我还得感谢一位叫刘强的学生,他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考入北京大学的,我的不少书都是他从北京寄来的。北京城市大,信息快,书店多,星期天没事他就去给我采买,然后一包一包寄来,很多外国文学名著我能先睹为快,都得益于他。《白居易集》《陆游集》《元曲集》等一套套典籍也都是他从北京寄来的。

    来到M市,我有了买书知己,就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林长英。他在一家企业中学教语文,大高个,波浪头,文质彬彬中夹羼杂点洋气,对书的酷爱远远超过我。他们中学离我单位不算太远,如果他下午没事,常常步行三十几分钟来学院找我。我们先在对面小饭店里吃点饭,每人喝一瓶啤酒或二两白酒,接下来的事就是逛书店。从一楼到二楼,从二楼到三楼,除了科技部不去外,文史哲都要看一看,他搜集书比我要广,选择比我要宽,买了不少在我看来并不实用的书。

    什么东西多了,都免不了要积压,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书出得就有点乱了,书店为了减少库存和积压,开始不定期地处理减价书。林长英认识书店不少人,往往能事先得到消息,书店开门前就守候在门口,俟一开门,就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涌了进去,在堆满了书的平台上尽情挑拣,然后一抱一抱地抱出去开票、交款。人们似乎不是在买书,好像在抢书。每次处理积压书都会大有收获,像我的《郭沫若全集》《田汉文集》都是五角钱一本的处理书,还有不少很实用的各类辞典都是从降价书台上“抢”来的。

    林长英家房子不大,老式结构,没有装修,中间用两个书架作间壁隔成两个房间,厨房前的小走廊也摆着书架,书架旁堆着一螺一摞的书。他的书比我多,有很多精品、珍品。可惜他四十八岁那年就得了脑血栓,很重,出院后,他以顽强的毅力锻炼,可以自理,但说话不清楚,大脑反映迟钝,读书是不可能了。两个女儿,一个无工作,一个工作虽同文学有关,但对书籍兴趣并不浓厚。一次我去探望他,见他家的电视还是黑白的,就动员他把书卖了,先买一台彩电,电视他还能看得明白。我答应帮他联系一家学校图书馆,书都可以按原价卖,可他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是啊,他怎么能舍得放弃这些书!即使不能读,每天看一看书架、模一摸书脊对他也是最大的慰藉,书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没有书时想买书,有了书总恨书少;现在书多了,又成了负担。我家客厅一面墙全是书架,每当重新装修、刷墙、清理房间时,最犯愁的就是书,要一本本拿下来,堆在走廊,收拾完后再一本本摆上去,一来一去要花费很多时间。妻子早就提醒我,把没用的书当废纸卖了吧。我答应了,我先是清理了一些杂志,后来清理了一些大学教材,现在又清理一些讲课用的资料和不出名的文学作品。下一步清理什么?
   
妻看我总下不了狠心,就说:“是凡没用的就都清理了吧!”
   
可哪些是没用的?只有不用书的人,没有没用的书。随着我离开大学讲台,也不再搞学术研究,我现在似乎成了不用书的人,可书却是永远有用的!

 

文章录入:孔是非    责任编辑:孔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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