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酒吧的灯,是暧昧的黄色。
音乐,是夜半三点叫春的猫,尖锐,而且疯狂。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一点儿不假。啤酒还没上来,三人就叽叽喳喳地聊上了。
顾勤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但脸上明显少了些许沧桑。她跟顾欣和陈言应该属于同类人——生活富足,从小娇生惯养,凡事得理不饶人。
所有这些,都表现为单纯的笑意,透过腮边的羞赧,落实在行动上。其实我并不想过多发表对人的看法。我认为,人,作为眼下这个空间绝对的主宰,他没有理由猜测别人,或者说,没有资格。
陈言酒量不行,我代她喝了很多。
而且她的手气不好,色子玩不转,我喝得越多,她就输得越多。
酒喝了将近一半,顾勤才开始说杂志的事儿。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LIFE EXPREES是国内第一本堪与《时尚》杂志媲美的DM免费直投广告杂志。共有两个版本,北京版每月发行量5万份,上海版每月发行量3万份。其主要针对星级酒店、大型休闲娱乐场所,以及高档住宅小区发行。杂志是免费赠送的,所有收益均来自广告。
顾勤的意思是想在杭州另做一个地方版本。
她说具体的事情她会亲自去谈,但是前期还有两个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一是物色人选,二是寻求赞助。
我是一个喜欢听实话的人。所以当她告诉我说并不是因为《启明星》才找上我的时候,我觉得她很诚实。因为我知道,那首所谓的诗写得并不怎么样,无非就是玩了一个小技巧。
顾勤说她收藏了去年10月份之前所有的《模特》,她说她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筛选,最后确定下来我是未来主编的最佳人选。
也许所有的事情都是机缘巧合。我在她准备找我的时候离开了杭州,而在1年之后,在她即将绝望,以为此事只能胎死腹中的时候,又回来了,并且,把我最爱的女人送到了她的手中,然后又跟她的妹妹做了同事,跟她未来的丈夫做了上下属。
得知顾勤跟洪波的关系,再想想洪波都快40的人了,着实让我惊讶了好一阵子。
为什么不早说,我问她。她笑而不答,只是说洪波马上就到,有什么事,可以问他。
没过多长时间,洪波到了。后面跟着光哥。
“怎么样?可以考虑吗?”洪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我。
“理论上可行”,我如实回答,“但是很多事情——诸如杂志在北京还有上海等地的风格、投放途径以及未来发展势头是什么样儿的——我并不清楚,所以,一时还无法评判,再说,这些东西不确定,我怎么拿主意!”
“我看衣峰肯定行”,光哥对洪波说,“《模特》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所以,接手《生活速递》不会有问题。”
“说说你的打算”,我问,“以博波彩的名义来做,还是由顾勤担纲?”
“最好是以博波彩的名义来做,这样好多客户都是现成的,省事省力,干吗要舍近求远,你说呢?”洪波说,“可以把杂志单列为公司的另一主打方向,结合影视和平面,不仅能拓展业务,而且还能走出广告公司谋略发展的新路子。”
“还可以跟光哥合作,把房地产也拉进来,呵呵”,我开玩笑道。
“确实想过”,光哥说,“我那边业务性质单调,光靠这一块养活那么多人,还真有点儿吃力。”
“这么说你答应了?”顾勤问我。
“具体的事情你们先办着”,我说,“回头弄两本现成的杂志给我看看,然后再答复你。”
“没问题”,洪波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到时候,小毛、顾欣还有顾勤都是你的人,你来做主编,统筹大局。”
“别太乐观”,我严肃起来,“就这么几个人,既做电视脚本的前期创意,又做平面,同时还兼顾杂志,可能是好事儿,也可能是坏事儿。”
“我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顾欣好久都没说话,这突然插进一句,吓了我一跳。
“大家暂时先有这么一个想法”,洪波说,“前期的事情让顾勤先谈着,等谈得差不多了,再说细节。”
“没问题!”我说。
“衣峰,你过来一下,有事情跟你说”,顾勤喊我。我跟她去了洗手间那边。
“你跟陈言感情一定很好吧?”她问。
“那当然!”我答,“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你没看出顾欣看你的眼神很不一般?我这个妹妹从小就这样,喜欢上了什么人都不敢说,就知道胡思乱想。”
“你什么意思?”我突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我猜她已经爱上你了,你可得小心点儿,虽然她是我妹,但我不想她破坏你跟陈言的幸福,还有就是,我之所以提醒你,是因为我也不想她受伤害。”
“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一会儿去唱卡拉OK,你去吗?”回来之后,光哥问我。
“太晚了”,我说,“你们去吧。”我拉过陈言的手,攥紧。
“去吧”,顾欣看看陈言,又看我一眼。她的眼中确实流露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她看我跟看陈言的眼神完全不同。这是之前我没发觉的一点。
“去吧”,洪波也说,“反正明天也没事儿!”
“不了”,我有意避开顾欣的眼睛,“明天一早还要接个朋友出院,你们去吧,我带陈言先走。”
“光哥,我先走了”,我拉起陈言。
“玩得开心点儿!”穿上外套,我瞟了顾欣一眼,她看上去有些落寞。
108
眼里有棵树,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高大,但不知道名字。
我轻盈地跑过草地,穿过纷飞的花丛,与蜜蜂擦肩而过,在日落时分,跑到了树下。
我掏出口袋里的小刀,削下树皮,打算在上面刻下我和陈言的名字,但是试了很多次都没成功。树皮里面仿佛一块石头。慢慢地我发现刀子钝了,锋利的刀刃变成了废铁。
伐倒它需要多少时间啊?
我抬头看看树,树枝笔直地戳进天空。我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刀子,刀子那么渺小。
狼来了——我发现一群羊羔朝我跑来。它们穿过我,踩得我的心很痛。
我咬紧牙关,等最后一只羊羔跑过去。
我终于看到它了——那只强壮的恶狼,尾巴夹在裆下,瞪着磷光闪闪的眼睛,疯了一般撞过来。我躲闪不及。我只好抓起小刀横插在心上。我感觉方才的疼痛消失了。我仿佛浑身是胆。我勇敢地挺起胸膛,迎接那只狼。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起跳,穿心而过。扑呲。我回头去看,刀子插在了狼的肚子上。
狼已经死了。我伸手去摸。还好,心脏还在。我捏一捏,还是软的。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我低头埋在胸前,刀子的伤口已经愈合,紧接着,我看到肚皮合上,顷刻之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哈哈哈哈……我仰天长笑。
顿时,尘土飞扬。
伴随我狂癫的笑,大树倒下,炸雷哄响,大雨倾盆……
醒醒,快醒醒——我听到有人喊我。我睁开眼。陈言正焦急地看着我。
“怎么了?”看我醒来,陈言问道,“你怎么笑那么大声?做梦了?”
“嗯!”
“9点了,快点,大羌今天出院。”
“差点儿忘了”,我一骨碌跳下床,“妈的,又漏了!”我感觉到内裤湿漉漉的,方才意识到刚才在梦中遗精了。
“你可真行!”陈言笑笑,转身帮我拿条干净的,扔过来。
“又梦见女人了?”去医院的路上,她问我。
“有你这么好的老婆,我哪儿敢呢?”我拍拍她的肩。
“就知道贫”,她提醒我,“专心开车!”
……
大羌自己办了出院手续。
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大门,正在冬日的阳光下,极目张望。看起来,像极了刚出狱的囚犯,胡子拉碴的,头发脏而乱。
我带他去了苏堤。我要给他看样东西。
今天的陈言,异常活跃。到了目的地,她像风一样,在我们前面跑来跑去,张开臂膀,模仿小鸟,忽而左右低翔,忽而又上下翻飞。
我和大羌并肩走在后面。
“陈言跟着你很幸福”,望着陈言快活的背影,大羌说。
“幸福是相互的”,我说,“以心换心,这样才公平。”
“一哥”,大羌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我并不奢望你能原谅,该错的都错了,想回头也
不及了。其实,我只是于心不甘,陈琳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妈的!我也没想到!操!”他把烟头扔到地上,恶狠狠地踱了一脚。
“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我又给他一根烟,帮他点上,“其实我今天只想带你看样东西。”
“什么?”他问。
“蜘蛛网!”
“嗯?”听到我们的谈话,陈言停下来,好奇地回头望着我。
“什么蜘蛛网?”陈言问。
“一会儿再说”,我示意陈言安静,“来过西湖多少次还记得么?”我问大羌。
“……”,大羌摇头。
“你们看”,我指着身旁的那棵老树,“看到了么?那些灯的上面,是不是都有一挂蜘蛛网?再看看其它的树,其它的灯,看能不能找到没有蜘蛛网的。”
“很神奇哎——!”陈言被这一不经意的发现惊呆了。
“跟你们一样”,我说,“第一次发现这些蜘蛛网的时候,我也很激动。那好像是一个黑天。白天,我刚被一个从前的哥们儿给骗了,心里沮丧,所以就来了这里……”
“一哥……”大羌面露愧疚之色。
“没事儿!”我拍拍他的肩膀接着说,“我那天喝了很多酒,我是在一种微微的醉意中去欣赏,去思考的。呵呵,看看这些神奇的小网兜儿,真他妈的,我真为那些聪明的蜘蛛而感动。同时我也为它们智慧的网而感动。它们让我明白,聪明的不只是人类,在人类的周围还存在着许多更聪明的生物。它们比人类简单,去比人类更快乐地活着。它们甚至没有欲望,它们需要的只是一顿饱饭,它们有的只是一个肚子。而人类则不然,咱们比它们多出很多口袋,咱们的口袋里装着良心,装着脸皮,装着自尊和钞票,随时准备出卖或者收买……”
“……”,说到动情处,我有些哽咽,陈言和大羌都不说话。
“我从书上了解到,蜘蛛的寿命不及人类的几十分之一。在现实中,我也明白,人的欲望远远不止蜘蛛的几十倍,几百倍,甚至几千倍。哈哈,人之所以能够主宰地球,我认为除了无可替代的人的活动能力、思维能力和创造能力之外,这种如此之大的欲望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人因欲望而前进,也因欲望而堕落。这是咱们五千多年光辉历史和传统文化中遗留的不可磨难的新时代印记,它不会因发展而削弱或者消失,他只会随着物质生活的不断进步而肆意的膨胀或扩大……”
“一哥,我错了!”大羌哭了起来。
“哭什么?!”我止住他,“我不是来教训你的,我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当初就是受了这些蜘蛛网的启发,才鼓起勇气坚持下去的。你别小看了它们,这里面融合着人生的哲理和道德。”
“没事儿了,大羌,别哭!”陈言也在旁边安慰他。
“走吧!”我拽他。
“你们先走吧,一哥,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想想事情……”
“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上车之后,陈言责怪我。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启动车子,“他需要安静地想想以后的事儿。放心吧,他明天准找我。”
“找你干吗?”
“说说观后感,然后,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
109
从那夜之后,我便害怕夜里加班。
尤其是小毛不在的时候,诺大的公司只剩下我和顾欣两个人。
我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可回避的恐慌之中,有些意想不到的事儿越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越是来势凶猛。
那是洪波接的蜜蜂味精厂的一个30秒广告片。
因客户指定运用二维动画的形式来表现,不需摄影,所以,早早地,小毛便收工,打道回府。
我跟顾欣在沉闷中冥思苦想了几个时辰,直到半夜,才最终确定动画情节和分镜头的具体桢数。当然,创意还是我的。只是因不习惯使用蜡笔,画的工作交给了顾欣。
我给顾欣又讲了一遍故事情节,然后详细阐述了各个分镜头所要表现的具体内容:
1、厨子呆坐厨房,口中喃喃所云:唉,还是叼不起国王的胃口。
2、镜头转向吃剩的鱼肉大餐,碗盆并未狼藉之痕迹。
3、场景转移。花园。唉!厨子叹气,低头,双手托腮,脑中浮现被砍头的情形。
4、傻瓜,用这个!一只飞出花丛的蜜蜂扔过一只锦囊。
5、短暂黑场。只听噼哩磅啷,铲勺、菜刀、铁锅交相碰撞(厨子正在做菜)。
6、国王狼吞虎咽,厨子胆战心惊地呆立一旁,并不时地偷看国王吃相,面露窃喜之色。
7、记住了,下次还用这个!国王一把抓起厨子,恶狠狠地说。厨子双脚离地,蹬来瞪
去。
8、商店门口,厨子指挥一帮人往卡车上装货。
9、镜头后移,突出商店门上的对联。上联:蜜蜂味精,下联:画龙点睛,横批:救星。
10、卡车一溜烟而去,喷出的尾气旋转几下,变为logo。同时,正常语速旁白广告语:蜜蜂味精,画龙点睛。
等顾欣画完,已经过了2点。
出去走走吧,顾欣提议。本打算拒绝,可见窗外夜色深沉,再想想顾欣住的地方那么远,于是我便说,“干脆我送你回去得了,反正有车。”我猜顾欣乐得如此,要不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了。
顾欣住在半道红。
我喜欢这个名字。我认为这是杭州唯一一处富有激情的地名。
“要不要上去坐会儿?”车到楼下,她问。
“不了”,我说,“陈言一个人在家,有点儿不放心。”
“能问你个事情吗?”
“问吧!”我感觉到困意袭来,本能地揉揉眼睛。
“你平时是怎么思考问题的?为什么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你都能想到?是不是跟画画的艺术修养有关?”
“你相信艺术?”
“那当然!”
“其实艺术只是生活的一种表现形式,只不过,表达方式较之于普通事物,更极端一些。可这种表面上的极端跟内里的思考没什么关系。思考应该是脱离于艺术而单独存在的。说白了,无非就是待人处事的态度不同。这是一个习惯。你们习惯站在大众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而我更乐意表现个人。”
“个体可以涵盖整体?”
“没准儿”,困得难受,我点上一根烟,“这是一个技巧,比方说我吧,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比别人好,因为能力有限,一个人根本就办不到。”
“那你怎么做?”
“我只是把看待问题的角度转换一下,有时候是180度,有时候是90度,甚至有时候只是随便调整一个角度,不管它有多大。”
“你说的还是立场问题。”
“刚才是,现在不全是了”,我纠正道,“告诉你个秘密,我一般是遵从这样的原则办事。也就是说我虽然不能保证每件事情都做得比别人好,但我可以做的跟别人不一样。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技巧。你想想,你们都在同一个方向上做事,那么相比较而言,就只能有一个最好的。但是我不一样,我做事的方式跟你们不同,没有参照物,没有比较对象,也就没有可比性,所以,相对而言,我就是最突出的,而且,我的观点,我做出的任何结果,都是与众
不同的。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原创,或者创新。”
“你确实很优秀,我听说你大学时就很风光,是吗?”
“你指什么?画画还是私生活?”我笑笑。
“泛指!”她也笑。
“优秀不敢当”,我说,“骇人听闻,比较准确。”
“跟陈言认识多久了?她很可爱,我也喜欢她。”
“从网上摘下来的,认识好多年了,不过1年前才见面的。”
“网恋?”
“屁网恋!网上认识,网下交往。网络只是一个工具,类似于写信、通电话,只是感情交流的一种途径。”
“什么时候结婚?”顾欣的口气绵软下来。
“没影儿的事儿呢。你姐他们都不急,我着什么急?再说陈言还小。”
“我23,比我还小?”
“那当然,她81年出生的,刚20。”
“呵呵,拐骗幼女!”顾欣真的很漂亮,笑起来更漂亮。
“这么大罪名,我可消受不起”,我打个呵欠,“不聊了,困死了,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睡吧。”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刚要上车,她拦住我。“如果有一天你跟陈言分开了,会考虑我吗?”幽幽的路灯下,她的眼睛看起来晶莹剔透,嘴唇厚实而性感。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刚才那句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跟陈言同属那种未经世事的类型。
怎么单纯的女孩儿都这么直接呢?再说,顾勤不是说她喜欢上什么人都不敢说么?
110
陈言已经睡下。
我简单漱洗一下,也睡了。
次日醒来,外面下起了大雨。天上密布着乌云,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出门之前,我看陈言睡得正香,所以也就没有叫她。
路上很湿。我小心地驾驶车子,过了很久才到单位。
上了楼才想起今天是周末。妈的,昨天晚上加班加得脑子一塌糊涂,再加之后来顾欣跟我说的那番话,里里外外一搅和,脑子里全他妈都是泡沫。
“去哪儿了?”陈言已经起床,看我湿漉漉地进来,于是问我。
“忘了是周末”,我说,“刚傻逼烘烘地跑单位去了。”我换上拖鞋,脱下外套,抖抖头发上的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傻帽儿,吃饭了吗?”
“吃了”,我打开电视。
“哎,问你”,陈言喝一口牛奶,问道,“你觉得顾欣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一听她问顾欣,我有些尴尬。
“人品、长相,还有心眼儿。”
“都还不错”,我敷衍一下,“问这个干吗?”我扔掉手里的遥控器。
“我要看凤凰卫视。”
“没问题”,我把频道换过去,“你怎么对顾欣那么大兴趣?”
“去!”陈言瞪我一眼,“我觉得她喜欢你。”
“得了吧”,我掩饰住窘态,“我才几斤几两?!就我这号的街上一抓一大把,人家怎么会喜欢我,呵呵,你眼真拙,挺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竟然栽在我手上……”
“我说真的呢,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陈言严肃起来。
“我从来没当你是女人”,我开玩笑道。
“哼!”陈言扑过来,“那你当我是什么?”
“老婆啊!”我顺势接住她,双手插进胳肢窝,“以后不许胡思乱想”,我吓唬她,“否则……哼哼……”我挠她两下,她笑得花枝招展,“不管发生什么”,我停手,认真的看着她,“你都是唯一的!”
“我昨天晚上写了一首诗”,陈言挣脱我,跑进里屋去。
“你还会写诗?”
“那当然,跟你学呗!”她拿了一张纸,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
“我可不会写诗,我顶多也就一不入流的画家。”
“把耳朵竖起来!”陈言指挥我,然后挺胸收腹,煞有介事地摆开朗诵的架式,“我念给你听——”
创意
老婆,快来看
衣峰屁颠屁颠儿地跑出来,硬把我拽进厕所
只见他指着马桶里的一截大便
兴奋地说:看!像不像搜狐的狐狸尾巴
“哈哈哈哈……”没想到陈言这丫头竟把我那天早晨的一大发现当成素材,入诗了,“哈哈……”我强忍住笑,“这可是搜狐战胜新浪的一大契机,你赶紧申请广告专利,跟搜狐要钱去……”
“可这是诗吗?”陈言不自信地问。
“这是现实生活中最精妙的发现”,我说,“甭管是不是诗,只要它真实,能给生活带来欢乐或思考,那么,暂且就可以称之为诗。”
“诗的定义是什么?”
“古人说,诗是酒;现代人说,诗是尿不湿;男人说,诗是情人;女人说,诗是小资是情调;当官的人说,诗是废物;想当官的人说,诗是仕途;有文化的人说,诗是思想是虚无飘渺;没文化的人说,诗是二十四节气是一亩三分田里的希望和收成;你说,诗是一截大便;而我说,诗是真实,不是那么多虚假的浪漫。”
“那诗人怎么说?”陈言被我勾起了兴趣。
“诗人说,诗是借口,是不用养家糊口,是闭门造车,是明明没胆子却硬要在脑子里杀人越货。呵呵,现在的诗人爱吹牛,总觉得自个儿了不起,其实说白了,也就一废物,光说不练,嘴皮子上满是劲儿,可实际上,屁本事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
“雷风年轻的时候就是一诗人,而且名气特别大,到头来,还不是要靠肮脏的手段往上爬?还有就是,你没看网上那么多诗人?!但凡现在能写俩字儿的,全他妈成诗人了。诗人,在21世纪的今天,绝对是个讽刺的称呼。至少在我这里,他们无足轻重。”
111
老牛在与我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大羌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徐允频频地望我,神色混浊不清,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老牛找我的目的无非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去帮他。
其实老牛低估了我。我已经不再是刚毕业那会儿为了艺术而摇摇晃晃生活着的衣峰。我成熟了。在人群林立、欲望纷争的钢筋水泥中,我有了自己的方式和位置。
起初,老牛以为抓住了我跟大羌和好的这一把柄,我就会改变主意。但是现在他明白了,此刻,即使撮合我爸我妈复活,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定。
老牛闷闷不乐地走了。走的时候,唉声叹气。
我安慰了他几句,说,除了《模特》,如果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我一定万死不辞,以报答他当初的重用。
老牛苦笑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羌和徐允一直跟我聊到酒店的餐厅打烊。
“还画画么?”出来之后,我问大羌。
“偶尔,你呢?”他在花坛边上坐下。
“一直都没放下”,我也坐下,“我那儿有几张珍贵的画布,上面沾染了几滴处女的血,不过已经风干了,我一直在找一种感觉,想以那些褪色的血斑为基础,弄几幅牛逼的作品出来。”
“是吗?”听到这里,大羌兴奋起来,“哪儿来的处女血?”
“滚你丫儿的”,我推他一把,“一说这种事儿你他妈就来劲。”
“衣峰那么讨人喜欢,别说是几滴处女血,我看就是几脸盆都弄得来!”徐允醋意大发。
“你也这么大人了”,我教训她,“别老跟个孩子似的,碰上合适的就赶紧嫁了得了,再这样空耗下去,消受得起么?”
“你管呢!”徐允撅我一句。
“你们俩嘴巴都够厉害的”,大羌笑笑,“一哥我先走了,你们再聊会儿。允姐再见。”
“哎”,大羌走了之后,我接过话茬儿问徐允,“你觉得大羌怎么样?我看你们俩挺般配,而且,感情也不错。你听,允姐允姐地叫着,多有味儿。”
“你没完了?”徐允撞我一下,旋即又娇媚起来,“听说你带了个女孩儿回来,是真的吗?”
“那么大人还假了不成?!怎么?跟你又没关系,你醋什么?”
“我可没醋!”徐允幽幽地叹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肯定就是那个叫陈言的丫头,当初你离开杭州之前打电话过来的那个,对吧?”
“对。”
“真没想到,连你都谈恋爱了。”她站起来,拍拍屁股。
“走么?”我问,“要不要我送你。”
“还用问?!”她钻进前座儿,一屁股坐下。
“我可事先声明”,我把车子倒出来,“你他妈要是再敢送我避孕套,老子干死你!”
“等着呢”,徐允瞪我一眼。
“你丫脸皮还是那么厚,算我怕你了,刚才那句当我放屁……”
112
整整一个上午,我没敢正眼看她。
肯定是那晚的抚袖而去惹得她不快,我想,这样下去不成,无论如何也得找个机会解释一下。
午饭过后,我厚着脸皮把顾欣叫出去,在单位楼下的草坪上小坐一会儿。
春天是个暧昧的季节。
春天的太阳是一年四季里最懂得想入非非的太阳——它含蓄,完全不像夏天的太阳那般色狼兮兮,更不像秋天的太阳那般慈眉善目,也不如冬天的太阳那般叫人温暖得想哭。
“今年的梅雨来的迟”,我不好意思直奔主题,于是便眯起眼睛,躺下来,仰头看天。
“地上多脏啊!”顾欣看我一眼,把脸躲过去。
“下场雨就好了”,我没话找话,“这里的空气好久都没洗澡了,比地上更脏。”
“别拐弯”,顾欣催我,“找我什么事?”
“那晚不是故意的”,我坐起来,解释说,“陈言对我非常重要,而且我也不想拿感情的事儿来开玩笑,所以,希望你能体谅。”
“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你会那么认真。”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松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不得不认真……”
“活该!”顾欣打断我。
“行,算我活该”,我笑笑,“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都说不会了”,顾欣装得满不在乎,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从刚才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一直在装。女人总是这样,一旦内心的某处秘密被揭开,便要死命维护,拿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法来掩饰。
“你姐给我的杂志呢?”我换个话题。
“哦,差点忘了。带来好多天了,总是忘了给你。等一下上楼记得提醒我。”
“好的”,我说,“杂志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陈言说你姐去上海都快一个礼拜了,现在是别的老师代课。”
“不太清楚,你怎么不问我姐夫”,顾欣提醒我,“他肯定知道。”
“吆,这么快就叫姐夫了?”我尖着嗓子学太监那样拿腔拿调,“都他妈快一点了,他怎么还不来?”
“呶,不是来了吗?”顾欣指给我看。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朝洪波挥挥手,“刚才还在说你呢,呵呵,杂志的事情怎么样了?顾勤那边有信儿么?”
“上午刚来电话”,洪波过来,“这两天你过去一趟吧,顾勤嘴笨,你去帮帮她。”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洪波给我一根利群,“反正这两天也不忙。”
“没问题”,我帮他点上,也给自己点上,“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你什么时候走?”洪波问。
“你不是说越快越好么?马上就走。”
“也行”,洪波略微迟疑一下,旋即痛快地说,“你去吧,这次就全看你的了。”
“尽力吧”,我说,“兴许会让你们失望。哎,对了,顾欣,我跟你上楼拿杂志去,临阵磨枪,我得先看两眼,别到时候吹得驴唇不对马嘴。”
“快走啊!”看顾欣愣在那儿,我催她,“一会儿还得找人弄两本《模特》去,要不底气不足……”
“对”,洪波说,“你亲自出马,《模特》开道,肯定是关起门来抓老鼠——没跑儿。”
“但愿吧”,我说,“不过,我只负责杂志的栏目策划和内容编排,至于其他的内务细则,你让顾勤自个儿搞定。”
说完,我跟顾欣上了楼。
当初他们告诉我的没错儿,LIFE EXPRESS的确可与《时尚》媲美。无论是装帧、设计,还是杂志的格调、品位,在国内,均属上乘。
回家的路上,我给老牛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准备一套去年9月份之前的《模特》杂志,我说,过一会儿就去拿。
好在陈言下午没课,否则还得跑一趟浙江大学。
我跟陈言交待几句,说我会尽早回来。
陈言帮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嘱咐我路上小心开车,喝酒别总是没边儿,还有就是,出门在外不要沾花惹草,小心宾馆的小姐有病。
我频频点头。
“我不在的时候,晚上睡觉记得关门”,我也没忘关心她,“还有,记得多盖被子,如果想我了就来个电话,千万别背着我偷……”
“偷你奶奶个球!”陈言领会过来,学我平时说话那样,两眼一瞪,狠狠给了我一拳。
113
到了上海,顾勤跟我在喜来登会合。
当晚,她请LIFE EXPRESS编辑部的有关主事人员吃饭,顺便给我介绍了杂志在上海和北京两地的发行情况。
席间,我问他们是否能就新创一个杭州版的《生活速递》给些建议或参考,在座的一位老者——后来才知道是杂志的上海地区主管——说,事情虽然可行,可是难度很大,要想做成,主要还得看我们的客户支持力度是否到位,然后剩下的就是,我们能否遵从他们的办刊宗旨,做出杭州版本的地方特色来。
看得出,顾勤想要攀附这位老者。
只见她不停地讨好他,给他倒酒,抛媚眼儿,私底下与他谈笑风生……
说实话,我对这种方式实在是不感冒。
“你有什么看法?”看我问完听完之后没再说话,老者问道。
“凭博波彩的实力,客户支持方面肯定没问题”,我说,“只是刚才您老所说的地方特色,我个人认为无需刻意强求。既然杂志的基础定位是广告,那么所谓的特色就一定要针对特定的产品和相对应的市场来说话,如果只是一味盲目地强调杂志本身风格而忽略产品特性,那么,定会失去杂志最核心的初衷理念,从而,削弱广告的导向力度。”
“你了解我们的杂志吗?”老者问。
“要说了解,肯定没你们多”,我说,“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广告人或者说是曾经的一本纯时尚类杂志的策划者”,我拿出包里的《模特》,扔到桌上,分散给各位,“我非常清楚LIFE
EXPRESS的主旨是什么。是广告对么?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它没有售价,它是免费派送的,所以说,广告是它唯一的衣食父母,它所有的收益均需依附于广告。这样说可能不太好听,但是,大家别忘了,广告才是核心,杂志本身只是一个载体,一个工具,它可以有性格,但是,决不能争抢精神。精神属于广告。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我个人认为的DM可能有些片面,如果我说错了,大家可以教育我。”
“说得好!”老者刚才死板的脸上绽开笑容,带头给我鼓掌。
“如果这件事情能成,衣峰将会作为主编的身份参与进来”,顾欣跟大伙说,“他曾是《模特》的一手策划,操作上,肯定没问题。”
“如果要做,LIFE EXPRESS想要做出杭州的地方特色,应该不难”,老者旁边的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说。
“我明白”,我把话茬接过来,“你的意思我懂,你指的无非就是三大方面,一是吃,譬如楼外楼那样的可以代表杭州特色的菜帮系列产品,还有就是旅游业和休闲纪念品,譬如西湖的十大景点、杭州当地著名的旅游公司或者天堂伞、张小泉剪刀等等。可是你想过么?LIFE EXPRESS的杭州版是在杭州当地派送的,对于长期生活在杭州的人们,他们耳熟能详,并不需要这些方面的消费指导。而且,如果单靠这样的客户,杂志不会做得长久。”
“那你的意思是……”
“要分清主次”,我说,“这些东西可以做,但只是辅助,不一定非得作为主打。”
“你认为的主打包括那些?”老者问。
“国内国际知名品牌。分门别类那么多可以引领时尚消费潮流的产品还用一一列举么?其实真正适合的客户不难找,难的是如何走出这条路子来,让应该长期维护的客户信任你。”
“说得对”,老者颔首浅笑,“你很专业。”
“谢谢!”
“那么具体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顾勤一看有戏,忙不择机地问道,“我们这边还需准备什么?”
“具体的事情等明天再谈”,老者说,“回头我们再商讨一下有关利润分成还有责任分配等方面的问题,如果这些都能达成共识,那你们就可以回杭州着手准备第一批客户了。到时候,等时机成熟了,再签合同也不迟。”
饭后,顾勤异常兴奋,对我大加赞赏,说我帮了她的大忙。
相反,我的态度并不乐观。我认为事至如此,顾勤未能预见任何风险,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风险。
我把我的意思说明了,她说她会考虑。
114
我不想搀和太多决策上的事儿。
因为,在这其中,我只是单立的一个个体,承担不了任何经济上的风险。更何况,除了脑力付出,我只是一个雇工,而非合伙人或投资者。
第二天的会议我并未按时出席。我借言肠胃不好,在宾馆耗了大半个上午。
待我过去的时候,会议已经结束。
顾勤争取了2个多月的时间,用以筹备前期事务。
回杭州后,洪波开始东奔西跑,帮着顾勤,招人、拉广告、谈赞助……
而我,依旧忙着该做的份内工作——在广告里面扑腾;在生活的边缘,享受清静;在爱情里,种植甜蜜。
陈言换了新的老师。顾勤因为LIFE EXPRESS,放弃了大学里的教职工作。
其实,这种冒险并不值得,我想,杂志的命运究竟将会如何,操作起来能否如前期想像的那样简单,这一切,都还难以估计。我背地里劝过顾勤,可她主意很正,容不得别人对她产生丝毫动摇。这很可怕。没办法,我只好去劝洪波。
较之于顾勤,洪波要理智一些。
我对洪波说了我的顾忌,最后我还捎带提了一句:这不是骇人听闻,绝对不是!
洪波拼命地抽烟,告诉我,他也曾经想过这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那么,后面的事情就要紧跟其后。我知道已经没戏了,所以,我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就连之前想好的如何跑路子疏通杂志发行渠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打算再说了。
要准备的实在太多。
我不能添乱,我想,先不着急,暂时就先这样吧,等以后有了机会,或者等他们忙过了这一阵子,能够听进劝告的时候,我再说。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感觉。
这种感觉清晰起来,就是一种变化。
这种变化存在于大脑皮层的底部,它在思想的背后埋得很深很深。我曾经试图把它挖出来,但这很痛,似乎不太可能。这种变化紧紧镶嵌在肉里,跟精神粘接在一起,如果弄断了,定会心如刀绞。
我把这种变化告诉了陈言。
陈言说,可能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慢慢地,虽然还保持着纯洁,但因社会的复杂,痛一个简单的理想已经出现了很多复杂的分叉。
这不像是她的话。但这确实是她说的。
我想,矛盾已经产生了,可错在它的本身,我们不能回避。
因为,一旦回避,错的就是我们自己。
渐渐地,我开始接受那些起初看起来冲突的东西。比方说,我藕断丝连,明明放不下《模特》,可却狠心地拒绝了老牛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再比方说,我痛恨大羌,可却稀里糊涂地原谅了他,而且,更甚至,还因为他跟陈琳和老牛的决裂油生一种敬佩之情。我想,所有这些,如果我不说出来,任何人都不会知道。
这可能就是咱们平时所说的善良。
善良,它总是被忽略。可是否被忽略了,它就不存在?
存在是一个动词,跟眼前的生活一样,动起来才有生命。
所以,我决定在接下来近乎于坐以待毙的日子里,动起来,甚至跑起来。我要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当然,如果生活和艺术需要,我还可以飞起来。
艺术,是片空气,我飞的动作被生活裹住了。
可我的肉里还有一双健康的小翅膀,我想,我肯定还能飞。
我相信,我能!
115
老牛打电话约我聊聊。我知道他找我一定有事儿。
老牛带了一个女孩,给我介绍说,姓许,名多水。
多水,许多水,瘦瘦的裤子,修长的腿,脸上鲜嫩似水,皮肤光洁如水,眼睛清澈透亮,幽深若谷,恍若心底清泉,摇晃一下整个身心都会陶醉。
那真是一潭美得叫人绝望的水。
美,不是漂亮。我这样认为,美丽,是天生丽质,是不施粉黛也能倾城倾国。而漂亮不然,漂亮只要好看就行。好看的可以是脸蛋,可以是模样,也可以是身体的某个器官或部位,但是,如若形容气质,我认为,光用漂亮,是远远不够的。
美丽的多水跟我一样,也是画画的。
只不过,我拿手的是油画,而她,则是国画。
老牛接了西湖博览会的一单业务,旨在夏末秋初的时候举办一台大型先锋艺术展,作为前戏,提前预热。其实我明白,老牛的意思是想我跟许多水联手,以西方油画和中国国画相结合的形式,烘托这届博览会的主题特色。
这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对于一个痴迷于色彩表现,善于捕捉灵魂的玄光闪念的画者来说,这样的机会,如同妓院里风骚的妓女偶遇某一大款为其赎身一样难得,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眼前的这根救命稻草,在艺术细胞泯灭之前,尽情展露自己。
“多水比你晚一年毕业,杭州人,刚从北京回来,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蛮般配的”,老牛见我答应,喜上眉梢,一时间,用词都乱了套,“你在一所学国画的学校里修炼油画,而她,在一所教油画的学校里学习国画。”
“这只能说是巧合”,我纠正道,“般配这个词可别乱用,弄不好要出问题的”,我笑笑,“还有就是,修炼这个词也不准确,更确切地说,我大学的时候只是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这副模样,根本没有一点儿刻意的迹象,所以,你说的修炼似乎更适合于那些大学里教书的臭屁教授和讲师什么的。”
“别见外”,老牛看看多水,“衣峰说话就这样,毫无顾及,思维敏捷,虽然一嘴的炉灰渣子,可偶尔也能蹦一两个经典的句子来。”
“看得出来”,多水掩嘴笑笑,“画画棒的男生都很有个性,可能是气质释然,既然搞的是艺术,那么,表露出来的神态和说出来的话自然要带点艺术色彩。”
“说的没错儿”,我随声附和,“搞艺术嘛,总得搞出点儿名堂来,其实不只是神态和语言,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就连自个儿屙出来的大便都是艺术品。”我假装不怀好意地笑笑。
“……”
“不好意思”,我看到多水和老牛同时愣在那儿,我才发现刚才的玩笑开得有些过了,“都是随口瞎说的,如果不中听,可以当我放屁。”
“你老让别人当你放屁”,老牛揪住我的小辫儿,“你这两天好像不大对头啊,怎么了?这才几天不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说,“还不就是单位那点儿破事儿!妈的,你认识洪波么?博波彩的老板,他跟他未来老婆打算做本杂志,有可能聘我做主编。”
“什么杂志?”老牛一听这个,立马来了精神,“我说你怎么不回来帮我呢,原来……”老牛责怪起来。
“两回事儿”,怕他误会,我忙解释说,“他们现在要做的是一本广告杂志,跟《模特》不在一个市场层面上,LIFE EXPRESS听说过么?是免费直投的,现在有北京和上海两个版本,发行量挺大,总共差不多每月6万本,洪波打算做一个杭州版。起初本来以为可行的,可是前些日子去了趟上海才发现原来之前考虑的并不全面,现在出现的问题挺多。”
“又在敷衍我!”老牛极不信任地看着我,“你做杂志轻车熟路,怎么会出问题?”
“刚不是跟你说了这是两回事儿么?!”我骂道,“你他妈总是逼我干这干那的,你根本就没体谅我的苦衷,你以为我真的不想回去帮你?雷风在你上面踩着,我有什么办法?!即使我回去也改变不了《模特》的命运,我看你还是尽早撤吧,不跟你开玩笑,再这样耗费下去,雷风准把你玩死!”
“你吓唬我?”老牛有些生气,“你把雷风看的也太神了!”
“圣经十诫第一条:除我之外不能再有别的神”,我说,“就算你比雷风神,可有什么用?你的良心有他那么黑么?分析问题别总停留在表面,你敢说雷风背地里不会再踹你?”
“我是不是不适合留在这儿”,看我们吵起来,多水不好意思地望望我,又望望被我问住的老牛。
“不好意思,我们俩嘴巴都有点儿贫”,我摆摆手,示意老牛别往心里去,“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我不吵了,你也别闹了,人家多水都快看不下去了。”
“不过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老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行了,别再想了!”我给老牛蓄满茶,平静一下,然后转头问多水,“你的名字很时髦,多水,许多水,怎么想出来的?真他妈绝!”
“我妈怀我的时候身体很虚弱”,多水喝口水,“我爸说我妈生我的那几天总是不停地要喝水,后来他们找道士算了一卦,道士说我五行缺水,最好能在名字里面加个水字,就这样,就叫多水了。”
“那也不用许多水啊!”我笑笑,“许多水,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缺水了,呵呵。”
“哎,对了,听牛叔说你有个名字叫五大狼之一,是吗?”
“是啊,怎么了?”我问。
“我在北京的时候认识一个人叫五大狼之三”,多水说,“你们相互认识吗?”
“郎昆?”
“对,对,就是他。”
“你们怎么认识的?”听多水说认识狼三,我有些好奇,“他不是在工艺美院教书么?你们好像不在一个学校。”
“是不在一个学校”,多水说,“不在一个学校怎么就不能认识了吗?!”
“那倒不是”,我随口说道,“能认识我们狼氏家族的人也算是一种荣幸了,呵呵,当然我是个例外,我身上发生的事儿太多了,苦难那么大,把那点儿仅有的才华全都给淹没了。”
“实话!”老牛插进一句,“衣峰你要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可不止现在这样?”
“那应该什么样?”我反问,“难道我他妈还成国家主席了不成?”
“你想得美!”
“不美谁想啊,哎——对了,刚想起一个谜语来,特好玩儿,要不要猜?”我看看他们俩。
“说啊!”多水来了兴致。
“孙悟空的妹妹、老婆和老妈比赛卡拉OK,猜一个国家元首的名字。”
“国家元首的名字?我知道吗?”老牛问。
“我哪儿知道你知不知道。”
“哈哈……”多水突然笑出声儿来。
“笑什么?”我看看她。
“我猜到了”,多水说,“是不是萨达姆侯赛因。”
“聪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猜出来,决非等闲之辈,我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多水来——看来这个女孩儿美丽的外表下面还有一颗敏感的心。
“什么意思?”老牛还在那边纳闷儿。
“弱——!”我白了他一眼,“仨大母猴赛音!”
“哈哈哈哈……”老牛狂笑不止,“有意思,还有吗?哈哈……还有吗?”
“还有一个难度稍大一点儿的”,我说,“我怕你猜不着。”
“说!快说!”老牛突然像个孩子似的,迫不及待地催促我。
“听好了”,我坐正,说,“精神病院来了两个傻子,这天,院长拿了一个很大个儿的梨子来到病房,结果,这俩傻子看到这个大梨之后,一人说了一个国家的名字,你猜他们说的分别是什么。”
“……”俩人陷入沉思。
“什么?”过了良久,老牛憋不住了,于是问我。
“弱——!”我骂道,“第一个傻子说,‘咦,大梨’,所以他说的是意大利,呵呵,还剩下一个自己猜。”
“嘻……”多水又笑了起来。
“猜到了?”我问。
“嗯!”多水俯到我耳边小声问道,“是不是澳大利亚?”
“没错儿!”我点点头,“先别吱声,让老牛再猜一会儿。”
“年纪大了,脑子不够用了。”老牛摆摆手,“说吧,第二个傻子说的什么?”
“你说!”我示意多水。
“澳大利亚”,说着,多水控制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哦,大梨呀!”老牛恍然大悟,接着,更是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哈哈哈地笑开了花儿。
116
组装身体的零件很小
声音很大。骨头在肉里吵得要死要活
我也是
——衣峰
其实,我之所以乐衷于发现一些生活中简单的笑料,无非是想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活得轻松一点儿。活着,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开心。
这也许才是我毫不犹豫答应老牛的真正原因。
虽然我也曾想在艺术中再一次卷起轩然大波,但是,以现在的心境,在如此平淡的日子里,是否还能无所顾忌地继续肆意那些往日里关于艺术的激情,我并不知道。
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当然,怀疑不是绝望。我只是对自己再一次深入到纯洁的艺术领域里是否还能保持一种平常心态提出了质疑。我想我是对的,至少我是认真的。
我清晰地意识到,此刻的我,已被周遭的一切染上了浓重的世俗色彩。这种色彩说好听点儿叫民间,说不好听点儿就叫下三烂。我并不是对普通的事物产生了厌倦情绪,我只是担心,太过普通,会损坏艺术。
这种想法,多水是体会不到的。
跟我一样,跟我刚刚走出校门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有远大的理想,而通往理想的那条途中的风景,她的期望值过高。
我不想打击她。
对于一个真正乐意委身于艺术的人来说,无人能够左右的乐趣,也许是唯一的动力。
星期天的太阳似乎大了很多。
天空的浮云很低。轻轻浅浅地悬在清闲的风中,像一团一团的迷雾,笼罩着这座城市高高低低的建筑和树木。
而我只是其中的一处点缀。无足轻重,有也可以,没有也不会妨碍别人的一日三餐。
那么多不相干的人群与我擦肩而过。
已经很久没有体会一个人走路的感觉了,我想,自从认识陈言,这种感觉就淡漠了。
我是爱情中的一贴虎皮膏药,而我的陈言,是麝香,是我的精神,如果不小心失去了,爱情就成了负担,生活也会因此失去味道。
到达纯真年代的时候,多水还没来。
纯真年代,这座城市唯一的一个书吧。名字虽然幼稚,但也正附和我这种正在老去的老小孩儿的心态。我似乎明白了多水找我来这儿谈事儿的目的。她可能跟我有着一样的感觉,我想,青春即逝,已经长大的人,都不愿意在长大。
“有时候心里累加的东西越多,就越疲惫”,多水说,“我喜欢这里宁静的氛围,不只适合看书,也适合静静地想事情。”
“你好像不属于那种小女生”,我盯着她美丽的眼睛,说,“但是很多时候你又表现出了只有那种小女生才有的单纯气质,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对于一个人的成长,这是对年龄的一种反抗,如果应用到艺术中去,你的作品会保持长久的生命力,但是如果只是针对单纯的生活,这是不成熟的。”
“你好像很喜欢反抗”,多水舔舔上嘴唇,“我看过你一些作品,似乎冥冥之中你总想突破些什么。”
“你不想突破?”我反问,“人生就像一道算术题,最简单的算术题,它太简单了,所以才需要艺术来填充,要不活着就没意义了,也没乐趣。”
“人生?算术题?”她眨眨眼睛,又添了一下上嘴唇,我这才发现,这原来是她的习惯动作。
“是啊!”我说,“人,生于加法,而死于减法。你想想,是这道理吧。”
“嗯,好像是”,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喜欢听你这样静静地说话,很睿智,也很机警,不喜欢你那天晚上跟牛叔说话时那样。”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样的感觉好。”
“女孩子是不是都很注重感觉?”
“那当然。”
“那如果让你跟一个现在感觉特别好的人一起生活10年,这10年里,他始终给你这种不变的感觉你会不会腻?”
“不会吧”,多水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这也太极端了。”
“很多时候,生活就是这么极端”,我说,“你总希望一切都如自己所愿,但事实上,真正能如愿的事情并不多。就比方说我,好像每一天都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相像到的,更甚至,有时候根本就不可预料。”
“人生当然都会有起伏了,要是一成不变那不就没意思了。”
“话是这么说”,我说,“不过你要知道,一成不变才是最难实现的。因为它有规律。而生活中最不好把握的就是规律。”
“艺术呢?”多水问,“譬如画画。”
“当然也有规律了,你看,最简单的说法,你是画国画的,我是画油画的,你的规律跟我的不同。”
“也对,嘻嘻”,她笑一下,“你跟五大狼之三很熟吗?”她问。
“那当然,我是老大,他是我兄弟,你说熟不熟?”
“他跟你完全是两种风格。”
“对”,我叹口气,“他是五大狼帮最稳重的一个,我是最善变的,想法天天都在变,所以才可以领导他们,因为他们觉得我脑子活,呵呵。”
“你指的是画画?”
“那当然,大家的生活相互独立,我想搀和人家也不让啊。”
“你更适合单打独斗,可是郎昆,我觉得,教书更适合他。”
“没错儿,我这辈子的目标是教化自己,让自己对自己屈服或者佩服,而他不一样,他比我喜欢教化别人,他说那样才有成就感。”
“艺术应该是个人的。”
“也不全是”,我纠正她,“创造的时候,艺术是一个个人行为,但是一旦创造成功,那它就脱离了作者,那就是作品本身的事情了,作者可以决定它的生死,却不能左右它的命运,干扰它的传播。所以说,虽然每个艺术家都有权力偶然或者刻意地选择某一艺术品的表现形式,但等他的使命完成之后,这个艺术品就要自己去选择合适的人群,以实现它该有的价值。”
“郎昆也这样说,他也认为艺术必须选择它合适的读者或观众。”
“那是我说的”,我笑笑,“大学时,这是我的一条经典理论,只不过大伙儿也都赞成而已。”
“你觉得这次的合作会成功吗?”多水问。
“肯定没问题”,我给她打气,“回头咱们再研究一下具体方案,我现在只有一个初步想法,再想两天,还不怎么成熟。”
“先说说”,她迫不及待地催我,“先说说,我也想想看。”
“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一起想创意,如果合拍,那就OK.譬如说,想象这样一个画面: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高楼林立,路上车水马龙,在一座高耸如云的建筑的顶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领着小鸟依人的漂亮小妞儿,静坐垂钓,鱼钩从天而降,鱼线深深地埋进城市里……”
“你是说让我用笔墨山水的国画风格表现现代的都市气息?”她领悟到了一点儿。
“还不完全”,我接着说,“表现手法上,咱们要有一个合理交叉,其实也就是要相互补充,从矛盾中寻找和谐,在和谐中发现矛盾。”
“不明白!”多水舔舔嘴唇,疑惑地望着我。
“天上的白云、垂钓的男人女人、鱼杆鱼线用国画风格体现,画面整体氛围营造的任务交给你,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些你说的可以反映都市气息的东西用油画或者水彩的风格来体现,我用抽象手法完成,只要咱们能在画面的意境上形成统一,那么,一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作品就诞生了。”
“我觉得可行”,听我说完,多水美丽的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的笑意,“一幅作品两个作者,两种风格,相辅相成,而且又能产生隐约的矛盾效果,想法很棒,真的很棒,太棒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趁我来不及反应,斜过半个脑袋,在我脸上轻吻一下。
“别——我怕这个!”我赶紧躲开,“狼三没告诉你我是色狼?你可得小心点儿,注意保持距离,当心我啃了你!”我开玩笑道。
“不会的”,她天真地笑笑,“我知道你不会,嘻嘻……”
“等一下!”我活动一下,突然看到一男一女两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一晃而过。
“怎么了?谁?”她问。
“一会儿再说”,我起身出门,跟了上去。
没错儿,就是他们俩——雷风和陈琳。
走那么急干吗?我想,丫不会奔命去吧,看雷风那条老腿都要飞起来了,再看陈琳那双黑色高跟鞋,简直就跟他妈打不进墙壁的钉子一样,踩得水泥地板嗒嗒作响。
117
老牛似乎特别喜欢“办”这个字。
电话里,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再也不用犯愁了,雷风捅了大漏子,等着吧,办他的人马上就到。
我虽然嘴上说着一些高兴的话,可实际上,心里却酸溜溜的。
男人啊,一辈子风风雨雨,到头来,竟然会为一个女人栽倒在花花绿绿的钞票上——拥有钞票是美好的,拥有一个漂亮的女人也是美好的。可是,如果用美好的钞票换取一个美好的漂亮女人,这事情本身,似乎就出了问题。
“出来喝酒吧”,老牛提议,“带上你的小陈言,我喊大羌,咱们庆祝一下。”
“去哪儿?”
“乡间小村,延安路旁有条胡同,里面新开了一家酒吧,你到那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晚上有乐队演出,哈哈,可以点歌,全都是真人伴奏。”
“成!”我说,“你先去接大羌,我跟陈言随后就到。”
……
天上没有月亮,看不清有没有云。
车子轻快地游走在路上。
路旁的行人不多,四周很静,只有偶尔与我擦肩而过桑塔那、夏利还在发出呜呜的哭声,拼命地你追我赶。
“这是个竞争的社会”,陈言说,“你看,就连出租车都这样疯狂。”
“还用你说?!”我把烟头扔出窗外,“生活像泡大便,咱们就像没有头的苍蝇一样,东碰西撞,直到生命蜷缩起欲望的翅膀,再也没力气也没能力争抢。”
“咦,你又开始恶心了”,陈言一听我说大便,立马把头转过去。
“我可不觉得”,我说,“一点儿都不觉的,真的,咱们总是把那些丑陋的事情伪装成高尚的,可这不真实,你明白么?”
“……”,陈言不说话。
“生命离地九尺,也许咱们这辈子只能爬九寸,你不觉的可悲么?”
“幸福其实并不难”,陈言说,“就譬如现在,现在我就觉得很幸福。只要幸福就够了,不想想太多,太累。”
“那倒是”,我开心地笑笑。
“到底为什么要庆祝?”陈言问,“老牛总是神秘兮兮的,不会又是找你回去吧。”
“当然不是”,我说,“雷风出事儿了,挪用了杂志社的大笔公款,被人举报了,正在接受调查。”
“啊!”陈言长长地吐出舌头,“老牛举报的?你们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管他呢,即使他不出事儿也不妨碍咱们喝酒”,我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不过无所谓,你就当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咱们在一个普通的酒吧喝点儿普通的小酒儿,听着普通的音乐找点儿普通的小情调儿。”
“你还真会掰”,陈言乐了。
“那当然”,车子驶上延安路,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哪儿会传来音乐,“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要是不会掰怎么活啊,我可是卖脑为生以嘴为攻的那种类型。”
“说的也是。”
“到了”,我顺着音乐传来的方向把车开进那条幽深的巷子,在灯光迷离的地方找个空位停下来。
“他们在那儿”,陈言眼尖,一进门就看到老牛和大羌。
“什么破音乐!”我拉陈言坐下,望了望台上的两男一女,“操,叫床应该到床上去,奶奶个球的,这么神圣的事儿怎么能拿到这里来。”
“这个女的唱歌挺好的”,大羌说,“不过现在这个确实有点……哈哈……”
“改喝中华吧”,我提议,“中华便宜,可以多喝点儿。”
“一会儿车子怎么办?”陈言拽拽我,“酒后不能开车!”
“咱们今天打车回去。哎,老牛,你怎么不说话?今晚可是您老人家做东啊!”
“嘿嘿,开心呢”,老牛说,“没问题,尽管喝,能喝多少喝多少。”
“老牛今天年轻了”,我开玩笑说,“你们看,脸上的褶子全都捋平了,就连笑容也和善了,哈哈,说说,怎么回事儿。”
“别挤兑我”,老牛反问,“我什么时候不和善了?”
“你还别说,刚开始帮你的时候,你成天一副苦瓜脸,我还确实担心你会把我一脚踢开,你想想,任何人的价值都有耗尽的一天,我当然也不例外。”
“噢——你可以不一样,你是块好料子,我怎么舍得。再说,我老牛是那样的人吗?”
“呵呵”,我笑笑,“咱们今天不谈雷风的事儿成么?咱可不能落井下石,对吧?还有就是,我是来作陪的,陪酒陪聊,其余的譬如出谋划策之类的事儿别找我。”
“一哥说话就是痛快”,大羌看看我,“我赞成。”
“行,没问题”,老牛举起杯子,“来,干一个!”
“最近忙什么?”放下杯子,大羌问我。
“瞎忙!单位那边,博览会那边,两边的事情都在里面”,我拍拍脑门儿,“老牛才不舍得让我闲着呢。”
“你可真没良心”,老牛瞪我一眼,“这样的肥差,别人想要还拿不到呢。”
“那这杯酒就算我先表个心意了”,我敬他一杯,“我喜欢肥差,呵呵,你老公要扬名立万了”,我冲陈言施个眼色,“来,敬老牛一个。”
“你们杂志弄得怎么样了?”老牛问。
“不知道,洪波跟他老婆的事儿,跟我没关系,只等他们安排好了,找我过去当雇工”,我说,“我现在还只是做广告,妈的,一堆一堆的电视脚本能累死人。”
“广告比杂志灵活”,大羌说,“创意的空间也大。”
“没错儿,现在陈言在浙江大学学平面设计,如果有可能,打算以后自己干,这行比杂志适合我,天天需要不同的想法,乐趣也比较多。”
“你还是没定性”,老牛插进一句,“只要是好玩的,你都在行。”
“可能吧”,我说,“我喜欢天马行空,当然不太习惯安于平淡”
“衣峰没事儿老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陈言说,“把人家现成的广告语和创意全都改了,改完了还理直气壮,真要命。”
“吆,你可不能这样”,我冲她扮个鬼脸儿,“老婆怎么能在背后说老公坏话?!”
“哈哈,陈言可比你可爱多了”,老牛趁火打劫,“陈言,说说,他都改什么了。”
“都是色兮兮的那种,让他自己说,我可不说。”
“我老婆比较腼腆”,我咧嘴笑笑,“她不说我也不说,你们看着办吧,哈哈。”
“一哥说一个吧”,大羌恳请我。
“不说”,我撇撇嘴,“要不你说说你最喜欢的广告语我现场篡改。”
“飞利浦,让我们做得更好”,大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喜欢这种朴实无华的东西,不吹不擂,实在。”
“嗯,明白”,我脑袋一转,马上来了主意,“其实这句广告语不适合飞利浦,至少说,不是最适合的。”
“为什么?”老牛问。
“这句话应该用在那些性保健品的广告上”,我说,“尤其是滋阴壮阳的。”
“哼,我就说嘛,他一张嘴就色兮兮的。”陈言责怪道。
“你没看到老牛和大羌都合不拢嘴了么,男人和女人的幽默方式不同,别老拿自个儿的标准来判断别人,那样不合理”,我反驳道,“性是人性的一个弱点,因为它敏感,所以用在广告上容易达到目的。再说了,我也只是说着玩玩,又没真这样做。”
“哈哈……”老牛强忍住笑,“我喜欢那句女人的问题女人办。”
“又是‘办’!”我说,“你怎么这么喜欢办?”
“顺口啊!”
“好吧,顺口……”
“怎么样?没招儿了吧?”陈言在一旁幸灾乐祸。
“你老公不会被人问倒的”,我说,“这句话不准确,你们发现了么?其实大多数女人的问题并不是她们自己办的。”
“女人的问题男人办?”大羌问。
“那多俗!”我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那应该怎么说?”
“这是最后一个啊”,我强调道,“别再问了,我可没那么多闲散的脑细胞供你们消耗。”
“行!就最后一个!”陈言取笑我,“如果还是色兮兮的我就不要你了。”
“你敢!”我给她一个威胁的表情,然后说,“从消费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女人的问题女人办’的打击面并不广,虽然道出了某些女人的心里话,但并不能解决所有商品购买上的问题,你们别忘了,女人的大部分消费都依赖于男人,所以,这句广告语不应该上来就直指女人,它应该指向男人,而且它应该是女人手里的一个工具,可以用来要挟男人,促成最终的消费……”
“你倒是说啊!”陈言等不及了,“别绕来绕去。”
“这样”,我说,“变成一个疑问句:问问男人,女人的问题谁来办?”
“哈哈,绝!”大羌给我鼓掌,“这个广告要是一哥你来做,天下的男人就倒霉了。”
“怎么样,不服气啊?”看陈言不说话,我故意气她。
“听音乐呢!”陈言不理我。
“现在舒服多了”,音乐柔和起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也好听了许多,“怎么不说话了?”我问老牛,“想什么呢?”
“西湖博览会的事情你多上点儿心,多水那孩子刚毕业,没什么经验。”
“放心吧,基本思路都有了,过两天,我再找她碰一下,肯定没问题。”
118
我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浙大的校园很大,但是身在其中,我却没有丝毫能与之相融的感觉。
我是不一样的,我想,不光内里,就连外表的衣着打扮也有着天壤之别。
幸亏我不是这里毕业的,看着那些三步并作两步跑的来来往往的男生女生,我心里感慨万千,我好像只是悠闲自在地度过了属于自己的4年大学时光。那4年里,除了画画、找女人,我似乎记不起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来。
所以说,我很混蛋。也很残酷。对女人,也对我自己。
我绕着诺大的校园走了一圈儿。
快5点的时候,我回到最初的原点,在学校后门,等陈言出来。
“今天怎么有空?”陈言看到我,有些惊喜。
“下午没事儿就出来了,饿么?我带你吃饭去。”我接过她的书包,放进车里。
“你饿吗?我不饿,我想回去洗个澡,快到夏天了,坐在教室里浑身直冒汗。”
“好吧”,我启动引擎,“先回家。洗澡去喽——”我驱车上路。
洗完澡,又看了会儿电视,等陈言说饿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多。
“饿了”,陈言懒洋洋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搂住我的脖子,摇来摇去。
“轻点儿”,我扭转身体,“脖子断了。”
“嘿嘿,谁让你脖子那么长呢,嘿嘿,像只鸵鸟。”
“身材好的人脖子都长”,我仰了仰头,“你看,我有两个喉结,一个用来说肤浅的话,一个用来说深奥的。”
“去你的!”陈言双手合拢,按下去,“一个说脏话,一个说更脏的话。”
“喘不过气来了”,我一把把她推开,“你想掐死我啊。”
“嘿嘿,掐死你的温柔。”
“哼!你还饿不饿了?”我威胁她,“是不是想让我饿你两天?”
“你敢!”她又扑过来,“快说,上哪儿吃去?”
“带你去吃街头小笼包,好久都没吃了。那个地方,有个安徽人做的大肠面也特别好吃,我以前总去吃,也不知道在不在了,走,我带你看看去。”
“嗯!你去开车,我先换件衣服。”
“别忘拿钥匙啊。”
“忘不了,八婆——!”
“怎么这么远?”在路上走了好久,陈言问道。
“马上就到”,我说,“这是上塘路,再往北,沿着高速公路就到上海了。”
“你可真行,吃个大肠面跑这么远。”
“那有什么,谁的大肠好吃就去谁那儿,我可不想弄一肚子猪屎回去,嘿嘿”,我故意恶心她,于是便把猪屎说的重了一点儿。
“咦——”陈言撇撇嘴,“又来了!”
“我吃大肠,你吃小笼包,咱们两不干扰。”
“那也不行,晚上睡一张床上多恶心。”
“你可以睡沙发。”
“不行!”陈言恶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你睡沙发!”
“哎呀,疼”,我本能的反抗一下,车在路上晃了一下,“我他妈开车呢,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对不起”,她乖乖地温柔起来,“我给你揉揉。”
“得了”,我甩开,“你就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地折磨我了,我早晚被你玩死。”
“嘿嘿”,她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安静下来。
“到了,下车!”我沿路边找块空地停下。
“衣峰——”刚坐下就听有人喊我。多水?我四下张望,在墙角处看到了正在吃面的多水。
“你怎么也来这儿?你不是住在古墩路吗?”看我愣住,多水放下碗筷,走过来。
“住古墩路就不能来了?”我醒悟过来,反问她。
“不是这个意思,呵呵”,她笑笑,“只是好奇嘛。”
“这是陈言,我未来老婆”,我给她们相互介绍,“这是多水,许多水,我跟你提过”,我对陈言说,“就是跟我一块儿帮老牛搞西湖博览会画展的那个。”
“你好”,陈言伸出手。“你好”,多水接住。
“我还以为女人见面不握手呢”,我嘿嘿一乐,“坐这边吧,正好聊聊。”
“好的”,她回去把碗端过来。
“这个味道想死我了”,我闻着她碗里飘出的大肠香,不禁深吸一口气,“哈,没想到你也吃这个”,我看看多水,“很少有女孩儿喜欢吃大肠。”
“好吃嘛!”
“嘿嘿”,我学她的口气,冲陈言重复道,“好吃嘛。嘿嘿,待会儿咱俩换换,你吃这个,我吃小笼包。”
“不换!”陈言赶紧拒绝。
“看把你吓的,你想换我还不换呢,好美味啊,美味的大肠,美味的面,嘿嘿……”
“哼!回家再收拾你!”陈言冲我一翻眼,又冲多水笑笑。
“别在意”,我跟多水说,“我们俩就这样,一天不斗嘴,心里就不舒服。”
“看得出来”,多水幽幽地看我一眼,“这样才恩爱嘛。”
“来,老婆,你先吃着”,我把刚上来的一提包子推过去,“一会儿不够咱再要。”
“明天有空么?”想想刚才多水看我的眼神,再想想那天她吻我那下,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突突突地加快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必须要主动转换话题,我想,千万可别把持不住弄出意外来。
“我现在做兼职,有空,有事情吗?”她问。
“明天下午去我们单位吧,博波彩在哪儿知道么?咱们先做几幅作品出来给老牛看看,他着急了,不管怎么说,就算给他一个雏形吧。”
“好的,我一定去”,多水放下筷子,舔舔上唇,“你们慢慢吃着,我先走了,我也不住这边,我在我妈家,回去晚了不好”,她对陈言说。
“嗯,再见。”陈言冲她招招手。
“又一个对你有意思的”,看多水走远,陈言小声说,“她很漂亮,心动了吧。”
“别没事儿找事儿啊!”我夹起一口面,“现在除了你,最能调起我胃口的就是这碗大肠面了。”
“我才不信呐!”
“你愿信不信,你以为我跟你扯屁呢!”我回敬道。
“嘿嘿,真不经逗!”陈言天真地笑了。
“唉!人生的三道大餐全都尝过了,我死而无憾了”,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深沉起来。
“哪三道?”
“酸辣土豆丝、大肠面,还有你!”
119
次日下午,多水过来公司之后,我把提前准备好的几幅作品的油画部分给她看,简单讲了一下思路,然后交由她在此基础上填充国画部分。
好久不见光哥。
我看多水忙起来,于是便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
原来光哥也正找我。电话放下,紧接着楼下门铃响了。
“帮我个忙!”光哥开门见山,“刚接了吴庄的一个地产项目,打算用笔墨山水画的风格作为平面表现,你们这里有这方面人才吗?”
“我啊!”顾欣一蹦一跳地过来。这丫头,自打刚才多水进门她就没露过好脸色。
“那就让顾欣先试试吧”,我说,“你把具体内容跟她说一下,要是不行,一会儿我再帮你找别人。”
“谁说我不行?”顾欣噘起嘴,转身进了会议室。
“怎么在这儿办公?”光哥跟着进来。
“这是多水,这是光哥”,我给多水和光哥介绍,“我跟多水正帮老牛做西湖博览会的一个画展,这里宽敞,又没有人打扰,不是挺好么?”
“不错不错”,光哥看到几幅已经成型的作品,赞不绝口。
“衣峰的创意”,多水抬起头来,歇一下,“力求在相互融合的两种风格中表露隐约的矛盾和冲突。”
“行啊,小子!”光哥捶我一拳,“这玩意儿真是一个顶俩”,他连戳我脑门儿。
“再戳就傻啦!”我躲开,“什么项目非得用笔墨山水?”我问。
“项目的产品推广定位是,曾经是帝王的家,吴庄嘛,宋朝皇帝定都的地方,在笔墨山水画的基础上添加古代秦砖汉瓦,不是更容易体现房子的皇贵之气?!”
“嗯,想法不错。哎,对了,你先跟顾欣交待一下,让她先画着,我弄点儿喝的来,一会儿再跟你聊。喂!顾欣,有什么拿不准的就问多水,她画国画很拿手,比我牛逼多了。”
“……”顾欣瞟了我一眼,没说话。
待我抱着一箱可乐回来之后,顾欣已经画废了好几张纸。光哥不好意思地坐在旁边摇头。再看顾欣,仍煞有介事地在纸上描啊画啊。
“怎么了?”我放下箱子,问道。
“感觉不对路”,光哥无奈地笑笑,“画面的感觉太生硬,是这样的,笔墨的意境不能太满,要多留出一些可以想象的空间。”
“你的意思是说只需要寥寥的几笔?”
“YES”,光哥点头,“要不你来试试?我觉得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沟通起来比较容易,而且容易交流……”
“你得了吧,你哪根手指见过我画国画?纯粹胡闹!”我拆开箱子,扔给他一听可乐,“多水,顾欣,先歇会儿,来,喝可乐”,我一人给她们丢了一听过去。
“要不我来试试吧!”多水瞅瞅光哥,又偷着看了顾欣一眼。
“一会儿再说”,我看顾欣脸色红起来,赶紧扯着话头拉到别的事情上去,“那天在书吧跟你说的那个场景,名字叫作沽名钓誉。咱们可以搞得锋利一点儿,这样跟老外沟通起来比较容易产生共鸣。”
“我明白。”多水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没再说下去。
“雷风跟陈琳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我问光哥,“这老家伙给陈琳花了不少钱,还动了杂志社的公款,正在调查呢。”
“知道,是老牛捅出来的吧?”
“不管是谁都无所谓,谁叫他做了亏心事呢。这玩意儿没法说,错了就是错了,谁都帮不了。”
“可能黄局长也受了牵连,文化局那个,你早忘了吧?”
“是么?这倒没听说。嗨,管他呢,愿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再坑我就行,现在这样挺好的,虽说平淡,可平淡之中也不少乐趣。”
“你终于学会满足了,呵呵”,光哥放下易拉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没想过,陈言还小,慢慢再说吧。”
“小心飞了”,顾欣冷不丁地插进一句来,“人家陈言可比你单纯多了,看看你,嘿,老牛吃嫩草。”
“你还别不服气”,我挑衅地看着她,“要说这嫩草嘛,可不是想吃就能吃上的。”
“嘻嘻……”多水在一旁偷着乐。
“哎,一会儿让多水帮光哥画吧,她的国画基础比较好,毕竟人家画了那么多年。成么?”我问光哥,然后转头分别看看顾欣和多水。
“反正这里你和光哥最大,听你们的喽”,顾欣有些不大高兴,“我一会儿跟小毛出去选外景去,健是酒的广告过两天就开拍了。”
“好的”,既然大家都给了自己台阶,那就顺势下来吧,我想,“那就这么定了”,我说,“多水,一会儿就麻烦你了。”
“没关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我找小毛去了,不跟你们搅和了”,顾欣醋意大发,拎着包出去了。
“她没事儿吧?”光哥问。
“没事儿”,我说,“她平时就这样,跟陈言很像,单纯得要死,而且又不甘心服输。没关系”,我转身又鼓励多水,“好好画,光哥会给你外快的……”
“哈哈,当然没问题!”光哥爽朗地笑出声来。
120
月影西移。月偏食。
我摸黑在多水的手心写下这么几个字。
我告诉她这就是我能从容把握那些诡秘意境的主要原因。我说,我是一个善于狡辩的人,尤其是在思想的内部,我总能找出抽象或者扭曲的事实的真相,用一桢矛盾的画面把它表现出来。
多水不解。
这也难怪,谁叫咱们从小到大接受的尽是传统教育呢。教科书上说,月偏食是月食的一种,可它实际上只是地球遮住了照射到月亮上的阳光的一种自然现象。它是中性的。这样的事实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那生活本身有没有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咱们都有一双彩色的眼睛。
每个人都懂得分辨是非好坏,可是否是好的就全都正确?是否是坏的又全都错误?
所有这一切都是相对的。譬如陈琳在利用雷风肆意挥霍钞票的时候,肯定认为坏的才是正确。而雷风在床上拥有陈琳的时候,肯定又想,只有错的才是最好的。要不为什么他们会一直这么偷偷摸摸下去呢。
所以说,生活无所谓对错。因为大家凭借的只是感觉。
“有可能所有的感觉都是错误的”,我说,“所以我要求自己在任何感觉中,无论对否,都要说实话,这就是我创作时所遵循的原则。”
“你很冷静”,她说。
“我也有冲动的时候”,我说,说完,站起身来,咣咣咣地狠踹电梯门。
“世贸中心怎么也会停电?”多水问。
“电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抽象得很,我都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更不知道了。”
“嘻嘻,你猜这是几楼。”
“18楼?或者是13楼。”
“我觉得是1楼,我心里非常踏实,可能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感觉很安静。”
“你得了”,我又狠踹一脚,嘴上骂道,“操你大爷,你他妈快动啊!”
“没用的,先坐下歇会儿吧,可能马上就修好了”,多水安慰我。
“我可不想在这儿过夜,这么小的地方,妈的,连床褥子都没有!”我疲惫地沿墙坐下,背靠着角落,点上一根烟。
“不准抽烟”,多水美丽的脸浮现在微弱的打火机的光晕中,“空气烧光会窒息的”,她提醒我。
“好吧”,我把香烟掐灭,“早知道今天不来了。”
原本是跟多水过来看画展场地的,没想到上楼办完事下去的时候,电梯却出了故障。
眼前一片黑暗。
多水细弱的呼吸与我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像两根绳子,紧紧勒住我的脖子。
“热死了”,我脱下上衣,铺在地上,光着膀子躺下去。
“你在想什么?”多水打破了暂时的沉默,“曾经想过会被困在电梯里吗?”
“没有,你呢?”我坐起来。
“在北京的时候被困过一回,不过那次的人特别多,差不多有七八个,不过还好,电梯半个小时就修好了。”
“当时什么感觉?”我来了兴致,便问她。
“就是感觉闷,人很多,所以没怎么害怕。”
“现在呢?怕么?”
“不怕,有你在嘛!”
“我在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出不去?哎,对了,你看过杀手之王么?李连杰演的那个。记不记得李连杰在电梯上跟人打架那场?哈哈,有办法了”,我站起来,想试试电梯的顶盖儿能不能打开。妈的,弄来弄去,费了好大的劲儿,还是无功而返。
“别折腾了,当心还没出去,你先累死了”,多水劝我,“坐下来聊聊天吧。”
“操!”我一拳擂在门上,“这帮畜生吃屎去了,妈的,都快9点了。”
“说,你现在最想做什么?”多水的口气丝毫没有恐惧感或者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厌烦。
“我他妈想做爱”,我嚷道,“要是今天在这儿憋死,老子下辈子做鬼天天来这儿发动桃色事变。”
“……”
“怎么不说话了?”半晌没听到回应,我问道。
“累了”,多水说,“好困啊。”
“给你这个”,我摸着黑儿,把上衣推过去,扑好,“这个给你垫着。”
“那你呢?”
“我睡地上”,我扑通躺下,“等门打开,咱俩都成尸体了……”
121
当时的场面尴尬极了。
我也不知为什么要打那个电梯维修员一拳。还好他没还手,否则我真不知还有没有力气反击。
大厦当事人把我劝住,费尽口舌地不停解释说,昨天晚上的求救电话接到了,但是因为大楼停电,再加之电梯缆绳出了问题,四下一片漆黑,担心在那种情况下检修会造成不必要的人身伤亡,所以才一直拖到了今天早上。
通知陈言的是老牛。昨天晚上,陈言找了我一夜,也是刚刚才从老牛那里得知我被困在电梯里。
从黑暗中出来。
陈言扑过来,偎进我怀里,嘤嘤地哭了。我搂着她安慰两句,然后松开手,进电梯捡起上衣。
多水的两腮通红,我猜可能是昨晚的空气太过混浊,所以那张美丽的脸看起来脏兮兮的。
上车前,陈言问我,“怎么光着个膀子?”
我说,“里面那么热,我还想脱裤子呢。”
老牛笑笑,然后说,“没事了。”
我与多水拥抱一下。“也算是患难之交吧”,我说,“虽然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但能在黑暗中独处8个多小时,均匀平分可以呼吸的空气,也算是缘分了。”
陈言幽幽地看着我们。
我拍拍多水的后背,然后松开。
“先送多水回家吧”,我提议,“老牛你来开车”,我把钥匙扔给他。
车上,谁也没说话。
道路两边的人群和风景静静地后移。
风,从我的眼中晃过去。我揉揉眼,很痛。
“昨晚睡得好么?”我问陈言。
“净想你了”,陈言往前探探头,把手伸进副驾驶室,“你也不打个电话回家。”
“我倒是想打呢,怎么打?手机没信号,妈的,里面电话又不能打外线。”
“你们睡了吗?”
“聊了一会儿,然后就睡了”,我说,“里面黑漆漆一片,空气稀薄,又不能抽烟,妈的,可憋死我了,奶奶个球的。”
“给你”,陈言给我一包绿色万宝路。
“哪儿来的?”我觉得好奇,便问,“万宝路还有绿色的?”
“昨天晚上找不着你,一个人在家闷死了,又不知你是死是活,就出去买了一包。”
“你抽了?”我发现烟盒里只剩下几根。
“嗯!”
“唉——”我长叹一口气,然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要不要吃早餐?”路过一片路边小吃摊,老牛问道。
“不吃!”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
到家之后我先洗了个澡,待我出来,陈言已经躺到了床上。
我打开电视,在客厅沙发上抽了根烟。
电视里面花花绿绿的,画面闪来闪去,晃得眼珠子涨涨的。刚才陈言没生我气吧?想起刚才拥抱多水那下,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担心陈言会因此而吃醋。
管她呢,我想,先睡一觉再说。
“哈哈……”原来陈言刚才装睡,我刚一爬上床,她就翻身扑过来,骑到我身上,“说,昨天晚上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陈言俯身咬住我的耳朵。
“疼!”我推开她,“你他妈能不能想点儿别的?我衣峰是那种人么?”
“嘿嘿,那可没准儿,你就招了吧,我会争取说服自己宽大处理的。”她不依不饶。
“差不多就完了!”我阴下脸,“再闹我真生气啦!”
“那你早上干吗要抱她?”陈言转过脸,背靠我。
“大家都是朋友,抱一下也不行?你心眼儿怎么这么小?”我也背过身去。
“哼!醒了再跟你算账!”
“你随便!”我抖抖枕头,把浴巾扔到床尾,沉沉睡去。
122
“热!”陈言进门就喊。
“冰箱里有冰棍”,我放下画笔,“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拿去。”
“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陈言噘起嘴,“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得了”,一听这话,我扭头又回来,“要吃自己拿去”,我抄起画笔继续画。
“我要吃冰棍,你去拿”,陈言冲我嚷道。
“我真他妈服了你了”,我去厨房拿了一根和路雪,“边儿上吃去”,我帮他剥开,“别把我画给弄脏了。”
“不行”,陈言双脚一窜,在原地定了定,“我就在这儿吃,偏在这儿!”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我推她一把,“看电视去,我先把这给画完了,这他妈可都是钱呢,名利双收,你可别坏了咱们以后的好事儿。”
“是你的又不是我的”,陈言幽幽地站到一边去。
“未来是两个人的,如果你不要,我可另找别人了”,我低头一边调色,一边说,“你不会便宜别人吧。”
“哼!”
“上回真的没事儿,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有些急了,“电梯里面关了一宿,能不产生点儿阶级感情么?你他妈纯粹没事儿找事儿。”
“我又没说你们有事儿,我就是觉得你抱她不对,这也不行?爱情是自私的。”
“行,行,爱情是自私的”,我无可奈何地摊摊手,“下不为例,我保证!”我右手攥成一个拳头,搁脑旁晃了晃。
“哈哈……”
“笑什么?莫名其妙!”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狂笑,我有些手足无措。
“过来”,陈言把我拽到厕所镜子前,“你看,哈哈……”
“怎么了?画了这么多年这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笑的?”我拿毛巾擦擦刚才握拳发誓时不小心滴在脸上的一块红色,“擦一下,再洗一下”,我说,“不生气了吧?”
“才没生气呢!”陈言跑回客厅,打开电视。
“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干吗?”
“买个礼物,顾欣今天生日,晚上要在楼外楼攒一局。”
“是吗?太好了,我还没去过楼外楼呢。”陈言蹦起来。
“看把你美的。”
“别说话,快画,快画!画完买礼物去喽——”
……
陈言挑中的是一套日本丸美的眼部护理液,而我看上的则是一件浅绿色的ONLY上衣。两人各执一词,陈言说,平面设计师天天都要盯着电脑看,时间长了眼睛肯定受不了,所以丸美比较适合。而我说,送衣服不需要理由,只要合身好看就行了。可陈言死活不答应。没办法,我只好顺从她,买了护理液。
到场之后,陈言像个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军,绘声绘色地给顾欣讲买礼物的事儿。其间,我发现顾欣远远地偷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微笑,看不出是否还隐藏着那天残留的怨恨。
晚宴由洪波主持。当然上来先是祝酒。
顾勤、小毛,还有单位的其它几个同事,一圈儿敬下来,还没轮到我,顾欣就招架不住了。
“我帮你!”陈言把位子换过去,紧挨着顾欣坐下。
“嘿嘿……”小毛不怀好意地看我一眼,乐了。我给陈言施个眼色,可她并没理我。
“这里就数我和顾欣最小”,陈言站起来,“如果大家同意,剩下的酒我代喝。”
“衣峰,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吧?”顾勤问我。
“跟他没关系!”还没等我说话,陈言解释道,“这是我们俩姐妹的事儿,你们只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说实话,我好久都没见陈言如此坚决了,自从私奔之后,她在我刻意的保护下已经渐渐安逸于这种没有纷争的生活中去。
“小言今晚这么勇敢,谁还有话说吗?”洪波问,“没人说话那就是默许了啊。”
“来,生日快乐!”我举起杯子跟顾欣碰一下,然后等顾欣把杯子递给陈言之后,又跟她碰了一下,“慢点儿喝”,我小声说。
“衣峰你真幸福!”顾欣说,然后感激地看看陈言,微笑着。
“那当然!”
“关灯,吹蜡烛!”全都敬完酒,洪波指示道。
“许个愿吧”,灯重新亮起来,顾勤说,“又长大了一岁,做事情也要勇敢一点,像陈言那样。”
这个程序安排得比较合理,我想,要是先吃饭再切蛋糕,到那时候,顾欣肯定早已经倒下了。看看,今晚来的全都是能喝的主儿,菜没怎么吃,啤酒喝得到不少。
陈言今晚活跃了许多,喝了一会儿,重又坐回到我身边。
看得出来,顾欣感激陈言。
我想,这是一件好事儿,这说明,陈言真的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也能应付生活了。
“咱俩喝一杯”,陈言提议。
“来!”我举起杯子。
“下午雪糕吃多了”,陈言放下杯子,说,“肚子里面还是冰冰凉。”
“是酒喝多了吧。”
“没多”,陈言说,“就是吃雪糕吃的,下回不吃和路雪了,我要吃名牌。哼,上次在北京你说要买哈根达斯,呜——,结果还是忘了。”
“下回再去北京一定买”,我安慰她,“上次走得太匆忙,不记得了。”
“不许再忘了!”陈言警告我。
“嗯!保证不会再忘!”我说。
“这还差不多,嘿嘿。来,顾欣,咱俩还没喝呢!”陈言站起来,“我先干为敬。”
……
接下来全乱了,慢慢地,洪波也喝大了。
没有人控制局面,渐渐地,啤酒一瓶一瓶地拿上来,空瓶子又一个一个地撤下去。
陈言和顾欣似乎着了魔,一杯接一杯地相互碰着,往肚子里面灌。
就放任她一次吧,我想,反正小毛和单位的那帮同事也没闲着——他们越是看洪波喝得高,就越是要跟他喝,顾勤也跟着瞎搀和。得了,我呆坐在座位上,既然大家都这么开心,那就开怀地喝吧。
我没有阻拦任何人。
我只是告诫自己,一会儿还得开车,一定不能多喝。
123
早上醒来。陈言没在床上。
房间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儿。不会是着火了吧?
我翻身下床,“陈言,陈言,你在哪儿?”我披上衣服,穿过客厅,四处寻找。
“喝那么多酒,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在阳台的角落里找到她,“你待这儿干吗?快进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看我过来,陈言站起来,一把抓住我胳膊,把头埋进我怀里。
“怎么了?”我问。
“我,我刚才偷着抽烟,不小心,不小心把画布给烧了!”陈言浑身哆嗦起来。
“烧就烧了呗”,我安慰她,“没事儿,没事儿,好了,进屋吧!”我扶她进来。
“就剩下一张”,陈言慢慢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我。
“什么就剩下一张?”
“沾,沾了血的那些画布”,陈言指着墙角的那只木箱,“我本来打算找出来看一下的,可是,一不小心,就给点着了。呜——”陈言哭了起来。
“别哭!”我紧紧搂住她,“没事儿”,我拍着她的后脑勺,“没事儿,不是还剩下一张么?我一定拿它画一幅最牛逼的作品。”
“呜——”
“好了,别哭!脑袋晕不晕?昨天怎么喝那么多?心情不好?”
“呜——”
“回床上去”,我抱起她,“再睡一会儿。”
“我,勇敢吗?”坐在床上,陈言问我。
“勇敢!”我说。
“其实我不想喝酒的。”
“那为什么又喝了?”
“顾欣喜欢你嘛,你都没看出来”,陈言幽幽地注视我,两眼一眨不眨,“我要让她们知道我是最好的!我是最好的!我是最好的……”陈言趴下来,俯在枕头上,不停地抽泣着。
“你当然是最好的!”我也俯下身来,“就因为这个你才帮顾欣喝酒?”
“嗯”,陈言点点头,“我要向她证明我才是最适合你,最懂得体贴人的!”
“傻丫头,我知道你是最适合的不就行了?以后不许再这样折磨自己了,知道么?”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暖流,我招架不住,感觉心头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子,钻心的疼痛刹那间传遍全身,130多斤的肉颤抖不止……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陈言抱住我。
“嗯!”我抱紧她,“相依为命,一生一世!”
“以后不准再抱别的女人!”
“保证不会。”
“还有你答应过我,下次去北京别忘了带哈根达斯!”
“忘不了。”
“嘿嘿……”陈言破涕为笑。
“好了,睡吧”,我说,“你也答应我,不许再偷着抽烟了。”
“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着抽烟了,我要光明正大地抽。”
“你敢!”
“嘿嘿,逗你玩呢!”
124
还是纯真年代。多水说找我有事情。
我不习惯迟到,所以,早早地,我提前10分到了那里。
多水还没来,我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找个位子坐下来,慢慢翻阅。
“什么书?”刚看一会儿,多水飘然而至。
“呶”,我把书皮给她看,“英国人生性拘谨,但这个人却是一个反抗政治体制的英雄,以前看过他的《动物庄园》,很喜欢。”
“没想到你也爱看书”,多水坐下,“看你样子其实更像搞音乐的。”
“是不是更像理发师?”我撩撩长发,“找我什么事儿?”
“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一会儿再跟你说”,多水趴窗户往外看看,“我约了个人,他应该马上就到,你什么也不用说,我如果问你话,你只要点头就行。好吗?帮我一次。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好不好?”
“我只要装聋作哑就行?”
“来了”,多水起身,朝门口招招手,“别忘了,点头就行”,她不忘提醒我一遍。还他妈搞得挺神秘,我想,既然来了,那就听她的吧。
“这是衣峰”,过来的是一个清秀的书生,多水给他介绍。“这是郑庆”,多水又给我介绍。
“你好!”他伸过手来,我本能地接住,笑笑,示意他坐。
“我应该早就告诉你”,多水先开口说话,“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她指指我,“我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想……”
“不用说了,我明白!”书生打断她。说到这里,其实我也明白了。
“好好照顾多水。”说完,他站起来,咬咬下嘴唇,盯着我。
“嗯”,我也站起来,点点头。
“你们聊,我还有事情先走了”,说完,真的转身走了。
“你怎么能这样?”看他出门离开,我问多水,“难不成你把我当工具了?”
“不是”,多水忙解释道,“郑庆缠我好长时间了,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所以,所以才找你帮忙,让他死心的。”
“他看起来不错”,我说,“挺好的。”
“他人真的不错,所以我才不想耽误他。”多水舔舔上嘴唇。
“我觉得你们蛮配的,你看,就连习惯都差不多,你喜欢舔上嘴唇,他习惯咬下嘴唇。这都是缘分呢。”
“没感觉嘛!”多水撒娇的样子也很美丽。
“这就给他判刑了?”我笑笑,“死刑?呵呵,美丽的刽子手。”
“人家就是没感觉嘛。在北京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我的我全都不喜欢,当时,郎昆他……”
“啊!我说怎么说起狼三时你的表情不一样呢,原来,哈哈……你对狼三也没感觉?”
“你,不许笑人家。”
“没笑”,我说,“狼三人也不错,真的,不是跟你吹,单从性格和做人的态度上来说,狼三比我更适合做个好丈夫。沉稳、冷静,而且负责任。”
“你不负责任?”
“不跟你撒谎,我当时还真是挺不负责任的,在认识陈言之前。”
“可我对他们真的没感觉嘛!”
“你认为爱情是仅凭感觉的事儿?”
“不是吗?”
“那你相信爱情么?你相信你这辈子肯定能找到你所相信的这个爱情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个笑话,听完之后你用心去想一下,兴许能对你有些启发。”
“笑话?”
“对,不过我怕你听完之后笑不出来。”
“那肯定是因为你的笑话不好笑。”
“目的不是让你笑,你现在需要的是思考”,我说,“开始讲了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传说有一个村庄,村庄里住着一个人。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非常非常信奉上帝,他相信上帝就在身边,而且时刻都在保佑他。后来呢,突然下了几天几夜的雨,雨水很快就淹没了村庄。他被大水围困。不过还好,他家门前有棵树,一棵很高很高的树。于是,他开始爬树,想爬到高处躲避洪水。可是那棵树除了高大之外还很粗,所以,他爬起来非常艰难。就在他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水上飘来了一架梯子,他原本是可以借助梯子爬上去的,但是他想,我对上帝那么虔诚,上帝一定会保佑我爬上去的。于是,他便舍弃梯子,更努力地往上爬。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爬了上去。可是呢,雨还在下,水仍然往上涨。他的身体很快就被淹没了,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这时候,水上又漂来一条船。可是呢,他还在想,上帝是我的信念,我最相信的是上帝,上帝肯定不会抛弃我,他肯定会回来救我的。于是,他又舍弃了这条船。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他终于被水淹没了……”
“那他后来见到上帝了吗?”多水问。
“当然”,我说,“他见到上帝的时候非常气愤,他质问上帝,我那么虔诚地信任你,我当你是我一生的信仰,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猜上帝怎么说?上帝说,我救你了啊,我给你一架梯子,可是你不要,我又给你一条船,可是你还不要,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
“笑不出来了吧?!”我说,“不要总以为自己信奉的那个东西是神圣的。其实,生活并不完美,爱情也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结果,可是咱们能够选择的并非结果,而是过程。结果是必然的,它由过程来决定。”
“我现在该怎么办?”
“重要的不是该怎么办,而是该办什么。告诉你,我刚毕业那会儿也曾面临跟这类似的选择,那时候我总认为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艺术家,可是现在不这么认为了,我觉得,艺术家只是一个结果,而我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我想要那个成为艺术家的过程。”
“我明白。”
“加油吧”,我鼓励她,“在时间中体会人生,别在单纯的想象中等待最终死亡的那个结局。”
125
每次月经,陈言的脾气都不大好。
这个月,照样也是如此。
星期五的晚上,本来说好要去超市购物,为第二天的郊游做些准备的。但到了超市门口,陈言却又临时改变主意说不想进去,明天也不出去了。
真是伤脑筋,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哄了进去。
“我是不是已经把你宠坏了?”我把购物车停在妇女用品专卖处,“这次用什么牌子的创可贴?带护翼的还是透气好的?”
“有弹性的”,陈言拿下两包洁婷扔进车里,“你什么时候宠我了?你净宠别人啦。”
“你可真没良心”,我把车子往前推推,“我不宠你宠谁?”
“她啊!”陈言指着货架上的一排矿泉水,“水灵不水灵?”
“懒得理你!”我继续向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昨天下午又见面了吧,肯定不是谈工作,哼,就知道欺负我。”陈言跟上来。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成么?”我突然停下,我的声音很大,惹得周围的人都在看我,“难道除了你,我就不能再有别的朋友么?别以为生活都是咱们两个人的,爱情也不是,你懂么?生活是大家的!是大家的!”我激动起来。
“哼,想说书讲台上说去,我不听!”陈言把我丢在原地。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追上来。
“你想怎么样?”陈言挑衅地望着我,“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跟她见面。”
“这他妈两回事儿”,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把昨天下午所有与多水在一起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你愿信就信,不愿意信就拉倒。”说完,我抄起一盒德芙巧克力,扔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赶去付款处。
“月经这招儿是他妈谁发明的?”上车之后,我控制不住一通牢骚,“月经一来就闹,你说你活得累不累。本来什么都挺好的,可怎么一到这个日子就他妈发神经。天天见谁都跟见贼似的,你以为自个儿是警察啊?傻了吧叽地净审些没影的事儿。”
“谁知道有影儿没影儿。”
“你有完没完?”我狠踩刹车,只听嘎的一声,车子泊在马路中央。我直愣愣地盯着她。她不说话。我想我肯定是生气了,肯定的,要不我不会对我亲爱的陈言发这么大的脾气。
“回家再教训你!”听到后面车子不停地按喇叭,我学陈言平时恐吓我的那样,吓唬她。
“嘿嘿,你不会真的要教训我吧?”上楼之后,陈言害怕了。
“一会儿再跟你算帐。”我脱下T恤,扔到沙发上。
“出来!”看她躲进厕所,我拍着门,吼道,“快出来!这次几号?”
“大号——”她拖着腔儿回应我。
“过来,先问你个问题”,半晌,陈言出来,我喊她,“月经到底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自个儿特嚣张,想冲谁发脾气都可以?”
“当然不是”,陈言否定我,“月经来时,其实心里特委屈。”
“又没人欺负你,你委屈什么?”
“谁说没人欺负我啦?”陈言反驳道,“你再说你没欺负我?”
“得了”,我无奈地摆摆手,“如果以后你再没事找事儿,我可告诉你,一切后果自负!”
“哼!又欺负我。”
“你真能活活把我给气死。你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多水那个什么了?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病?”我狠戳她一下,“我看你他妈这次不整出点事儿来是不痛快了。怎么,要不要我配合一下?”
“你敢!”
“是你先不信任我的,我有什么敢不敢的。”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信任你了?”她又学我,套用我说话的模式,“你真能活活把我给气死。你说,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病?”他也戳我一下,不过不是脑门,而是胸膛,“我看你他妈这次不把我给气死是不痛快了。怎么,要不要我配合一下?”说完,她装死,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
“张嘴!”我坐过去,趁她不备,把刚才剥开的一条巧克力塞进去,接着,我俯下身去,与她嘴对嘴,拿舌头把巧克力使劲往里顶,“我给你做人工呼吸”,我说,“多给你来点儿甜的……”
“呛死我啦——”陈言睁开眼,开始咳嗽,两腮憋得红红的。
“嘟——”我刚想帮她捶背,她却蹶起屁股冲我放了一个屁。
“哈哈……”她一脸坏笑。
“奶奶球的”,我也控制不住,扑哧一声乐了,“瞧你那可怜的外地口音,哈哈……”
“你?!”陈言不无意外地看着我,“你才外地口音呢。”
“就因为咱俩都是外地口音,所以才要相依为命嘛”,我开玩笑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爱你有多深,你听,我的外地口音直达你的手心”,说着,我猛然抓起她的手,拉到身后,贴在我的屁股上,“嘟——”,我也放了一个屁。
“恶心!”陈言挣脱开,一路小跑,到厕所去洗手。
“嘿嘿,看你还敢不敢再诬陷我。”
“你可真行!”陈言出来,边擦手边说。
“不行怎么做你老公?!”看到她脸上挂着的灿烂的微笑,我想,总算没事儿了。
126
北高峰的名字从何而来,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还有个南高峰。
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相辅相成的,我想,有一个南,就会对应一个北,同样,有一个好,很自然的,也一定会有一个坏。
如果我是坏的,那么陈言就是好的。
我坚持这么认为。
我相信,陈言是上天给我的一个礼物,我虽然曾经当她是我自己,但我也明白,她不可能是我自己。她是完全独立的。我也是。
“我想放风筝”,中午吃完饭,陈言背靠一垅山风,非得让我下山去买。
“小毛跟我去吧”,我提议,“咱再抱俩西瓜上来。”
“亏你想得出”,小毛说,“下山容易,上来多难啊,刚才不就是爬了40多分钟才上来的吗?你看,我这身板”,小毛拍拍粗壮的胖腰,“衣峰你不是成心要我命吗?”
“得了”,我一看没人想去,于是便说,“我坐缆车下去,然后再上来,谁跟我去?”
“我去我去”,小毛一看我要掏钱坐缆车,马上改变主意。
“没想到你小子适合做汉奸”,我开玩笑道,“那你小心点儿”,我提醒陈言,“别乱跑,就在这儿等我,我买了风筝就上来。”
“嗯!”陈言点头。
我们在山下灵隐寺门口买到了风筝。一共4只——两只金鱼,两只燕子。
“快点儿!”我催小毛,“你说你长这么胖干吗,干点什么事儿喘得跟头驴似的。”
“我感觉山上出事了”,小毛跟上来。
“去你的,你什么时候成半仙儿了?”我接过他手里的西瓜,“我拿这个,你他妈快点儿。”
“我说真的”,坐上缆车,小毛又说,“感觉非常强烈。”
“那你说我跟陈言什么时候结婚?”我笑着问道,“你丫没那么神经吧。”
“真的感觉非常强烈”,小毛补充道,“你别不信,我爷爷以前就是半仙儿,很有名的,不过已经死了。我觉得,我觉得你跟陈言可能要出问题”,小毛说,“你们不会一帆风顺的,肯定的。不过,你们没准儿会结婚。”
“什么没准儿?”我有些生气,“你他妈吓唬我呢。”
“信则灵,不信则……”下来缆车,我与小毛同时怔住了。
“怎么了?”我回过神来,快步跑上台阶,“怎么了?”我看陈言脸上多了几道划痕,赶紧抱住她,心疼地问她。
“呜——”陈言哭了。
“刚才被蜜蜂蜇了”,洪波说,“一害怕突然又失脚掉下去了”,洪波指着靠东边的那条垅堤。
“呜——”陈言把头埋到我胸前,“多亏顾欣拉了我一把,要不……呜——”
“怎么回事儿?”我问她,“怎么会叫蜜蜂蜇了?”
“陈言刚才在那儿吃面包”,顾欣过来,她的胳膊也被划伤了,“不知道有只马蜂落在了上面,结果,一口咬下去,就被,就被蜇了。”
“啊——张嘴给我看看。我操,真他妈邪乎!”陈言艰难地张开嘴,没想到牙根处肿了一大片。“小毛,过来——”我想起刚才路上说的话,于是喊他,“还感觉到什么了?”
“没了”,小毛一脸无辜,“我也没想到会是真的。”
“操!没事儿了,你们吃西瓜吧!”我扶陈言坐回到垅堤旁边。垅堤下面是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妈的,这要是真掉下去,浑身还不被扎透了?!我紧紧搂着陈言,不停地安慰她。
“幸亏顾欣拉我一把”,陈言还在哭,“她胳膊也被划破了……”
“别再想了,人没事儿就好,还放风筝么?”我问她。
“嗯!”陈言点点头。
“谢谢你”,我拿了一只燕子给顾欣,“回头我跟陈言好好谢谢你,地方你来定。”
“别那么客气”,顾欣笑笑,“陈言是我好姐妹,你要好好照顾她。”
“放心吧”,我说“来,咱们比赛放风筝。”
……我帮陈言放了一条金鱼上天。
“那就是你”,我们的风筝放得最高,我指着天上的小不点儿说,“你在那头飞舞,我在这边静静地看着……”
“万一我突然飞走了怎么办?”陈言问我。
“不会的”,我拉拉手中的线,“这是咱们的爱情,只要她不断,我就会让你一直快乐着,你想怎么飞都可以。”
“那如果断了呢?”陈言又问。
“小毛,过来”,我喊小毛,小毛过来,“告诉陈言,这根线会不会断。”
“断不了”,小毛明白我的意思,“这是注定的,两头的东西都跑不了。”
“你问小毛干吗?”陈言好奇地问我。
“他爷爷是半仙儿”,我指着小毛离去的背影,“他是小半仙儿,刚才在山下他就感觉到山上出事儿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又放了一段线出去,“以后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咱们都要坚持”,我说,“这条线放多长都不会断。”
“你相信小毛说的话?”
“不!”我说,“我只是相信咱们会永远在一起!”
127
那天之后,我对小毛的看法改变了很多。
他已经不再是我简单的同事,我想,虽说我并不迷信,可无意中被他说准的事儿,多少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陈言提议找个时间请顾欣吃顿饭。我当即同意,并且,捎带着喊上了小毛。
“这是我们四个人的秘密”,饭桌上,小毛说,“这些天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烦得要死。”
“帮我看个相吧”,我说,“看看我是不是大富大贵。”
“去你的”,陈言笑我,“从你的性格就能看出来,你这辈子注定跟别人不一样,哪有那么多富贵给你。”
“我觉得陈言说的有道理”,小毛也说,“你太不一样了,不能拿正常的标准衡量你。”
“得了”,我瞅瞅顾欣,“你看我是苦命相么?”
“没有富贵,不一定就是命苦”,小毛解释道,“能令你开心的因素不是别人所能理解的,也就是说,有些别人看不上的东西,也许在你那儿无可替代。”
“有点儿道理”,我点头,“你说的还真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陈言接上来,“今晚你付钱才是硬道理。”
“嘿嘿”,顾欣一听,乐了。
“瞧你说的”,我撇过脸,“我什么时候亏过你了?哪次吃饭不是我付钱?”说完,我重重地把钱包拍在桌子上,“有种你们连他也吃了。”
“哈……”小毛也笑了。
“喂!那你感觉我以后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我忽然伤感起来,“譬如就像意外失去父母那样的。”
“通过你的为人处事来判断,你身边的人都会很幸福,不过你自己就难说了!”小毛捏着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地说。
“你他妈别吓唬我。”
“我也是随口说的,别往心里去。”
“不说了,吃菜!”陈言夹起一口烤鸭肉,搁在顾欣碗里。
“来,大伙儿尝尝我的人生大餐之一”,我指着酸辣土豆丝,张开筷子狠夹一口。
“哈,另外两样是什么?”小毛问我。
“她!”我筷子一指,捅向陈言,陈言赶紧躲开,“哈哈,还有就是路边小吃摊上的大肠面。”
“你真牛!”顾欣称赞我,“真会过日子,守着这么好的一个老婆,每天只要10块钱就能过一辈子了,嘿嘿……”
“那是”,我咧开嘴,“老婆看一眼就饱了,能看一辈子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衣峰就是这样骗过你的吧?”顾欣问陈言。
“瞧你说的”,我瞪她一眼,“爱情的招牌是你情我愿,你问陈言,我什么时候骗过她了。”
“小样儿!”陈言笑笑。
“衣峰,我突然感觉洪波他们在做的LIFE EXPRESS要出问题”,小毛说,“也是感觉非常强烈的那种。”
“也好”,我说,“刚开始确实感觉能赚钱,可是后来才发现风险太大了,黄了也好,千万可别做到一半再出事儿,那样,损失太大。哎,我说,不管怎么样,我可就拿这件事情来判断你的半仙儿法力了,要是这次也被你小子说中,那我就真信你了。”
“我觉得也是”,顾欣插上来,“都快一个月了,现在积累的客户还是那几个,杭州跟上海不一样,这边的人不太乐意冒险,不过也是,谁愿意出钱在一本还没发行的杂志上打广告呢。”
“就是因为跟你想法一样的人太多,所以这事儿才难办”,我说,“如果大家都像我这样,这样的杂志甭说一本,就是10本都能做成,而且保证每本都牛逼。奶奶个球的,这个世界没钱就没有发言权,真他妈现实。”
“也不知道我姐他们怎么想的,怎么做杂志的兴趣那么大?”
“你不懂这个”,我对顾欣说,“一个没有自己产品的公司不是一个好公司,尤其对于广告公司,如果没有媒体,以后生存的机会很小。”
“有人不就行了?”顾欣还是不解。
“人才固然重要,但是人才会流动,你能保证现在博波彩的人员5年不变?”
“衣峰说得对!”小毛说。
“今天不谈工作”,陈言插进一句,“今天它们说了算”,她指指自己脸上和顾欣胳膊上的伤痕说,“它们说今天只准喝酒,其它的一概免谈!”
“陈言今晚好有幽默感!”顾欣说。
“都是跟他学的”,陈言看着我,“你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闭上?”
“简单”,我说,“拿你的嘴给我堵上!”
“滚蛋!”陈言拾起桌上的香烟丢过来,“拿这个堵上。”
“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我的重要性”,我点燃香烟说,“如果有一天我哑巴了,这个世界会突然失去颜色,你想想看,没有我的笑声,这样的生活还有意思么?哈哈,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为了公平起见,我会坚持贫来贫去继续给你们讲笑话的。”
“甭理他”,陈言端起杯子示意顾欣和小毛干杯。
“不理我也好”,我自个儿拿过一瓶啤酒,“这酒的动机不良,我也懒得跟你们喝。”
“亏你想的出来!”陈言扑哧一声乐了。
“那当然,任何事情都有表情”,我说,“只是你们不善于发现罢了。”
128
小毛说得对。LIFE EXPRESS黄了。
顾勤为此很是伤心。
可这能怪谁?谁叫丫先把学校的工作给辞了呢。
“干脆来博波彩帮忙跑业务吧”,我开玩笑说,“要不就来公司做设计。”洪波当然没太往心里去,反倒是顾勤,以为我在取笑她,所以差点儿跟我翻脸。
“根本就犯不着”,我说,“当初就没一点儿市场的预见性,事情怎么能成?我现在倒是认为这是好事儿,至少在经济上没什么损失。”
“可是我损失大了!”顾勤冲我吼。
“我没有故意要气你的意思”,我解释说,“任何事情都有风险,这是肯定的,你说你损失了什么?我他妈当初还损失了《模特》呢。有些事情不能着急的,要一步一步地来,不就跌倒一次么?站起来不就行了!”
“衣峰说的有道理”,洪波也在一旁安慰顾勤,“谁也想不到会没有客户支持啊,其实认真想想也是,要是真那么容易,那大家都来做杂志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顾勤问。
“这是这个月我第二次听到有人问我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你想想你到底要办什么?”我想,对于顾勤这种态度坚决的人只能用刺激的方法来劝慰,软了吧叽的那种方式根本就不管用。
“工作啊。当然是想先办工作了。”
“那不就解了,如果想回学校,那就回去商量一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不想回去,那就再想想还有什么想做的。这很难么?”
“是个办法,要不你先回去试试?”洪波说。
“我可不想回去丢人先眼!”
“这样吧”,我提议,“回头我跟洪波去学校跟他们谈谈,看还有没有戏。”
“女人真麻烦!”跟洪波下了楼,他冲我抱怨道。
“女人是拿来哄的”,我说,“偶尔要宠一下,让她感觉你在乎,当然,适当地,在她不清醒的时候也要狠狠地教育一下,生活多几幅善良的面孔才能焕发最长久的活力,像你那样,总是一本正经地说事儿,多累啊。”
“我们恋爱都快5年了”,车上,洪波跟我说,“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她总是主动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每次找我,准是来了大姨妈。呵呵,每个月都那么准时,准时跑我那儿抽抽烟,随便聊聊。”
“月经期的女人需要安慰”,我想起前两天陈言跟我说过的话,“女人那几天会感觉特别委屈,总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有身边的一切都不如意,其实男人何尝不是?奶奶个球的,女人烦了可以找男人说,男人烦了找谁说去?”
“没错儿,呵呵,车子停那儿。”洪波指挥我把车子停在校园的甬道边上。
“待会儿你主说,我补充!”上楼之前,我与洪波商量对策,“顾勤在这儿教了两三年了,应该没问题,再说,她又不是一毕业就分配过来的。”
……
事情并不像先前想象的那么复杂,学校领导听说顾勤要回来,高兴得要死。
回去的路上,洪波给顾勤打了电话,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妥当。
顾勤自然是无话可说。对于女人,纵使她有多少想要坚持到底的勇气和决心都没用,在面临一些棘手的弱智问题上,她还是会表现出无奈。
男人就不一样了。
男人脸皮厚,不可能的事儿厚着脸皮也能对付过去。
当然,这招儿也许仅限于我——像衣峰这样的男人。
129
当天晚上我跟洪波喝了很多酒。
话因主要缘于男人和女人。
那晚出奇的凉,似乎这里已经不再是夏天,而突然混着空气打个滚儿滚到了秋天。
酒过三旬,我突然想起光哥,已经好久没见了,于是提议喊他过来。
电话是洪波打的。洪波说感谢他为博波彩介绍了我这样一个五毒俱全的人才,让他务必马上赶过来。
听到这儿,我笑了。
看我笑,洪波又补充道,不管你现在在哪儿,也不管你是不是还在女人的床上,都要务必赶到。务必!而且是马上!
“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很烦”,趁光哥未到,我说,“刚才听你说你跟顾勤以前的事儿,我感触很多,真的,我总觉得男人太可怜了,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话都难。”
“就这样,谁叫女人都那么小心眼呢。别说你想找个人说话了,有时候就是走在街上多看旁边哪个漂亮姑娘一眼,顾勤都会跟我翻脸。”
“哈哈,咱们都一样。”
“来,为咱们都一样干杯!”洪波开心起来。
“待会儿我写首诗”,我说,“最近搞脚本搞得也能写点儿东西了,哈哈,刚才突然想起个名字来,觉得特时尚,一会儿就拿它当题目。”
“什么题目?”洪波问。
“男人的月经”,我说,“你先别笑,等你看完我写的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好的,在哪儿写?这儿?”
“不可以么?”我问,“小姐——”我吩咐大排档的服务员,“有纸和笔么?有的话借我一下。”
“给!”纸笔拿来的时候,正好光哥也到了。
“两条泥鳅!”光哥一进来,就对准了我跟洪波光着的膀子。
“今晚凉快得都想出去裸奔”,我笑笑,“好久不见了,最近忙什么?”
“嗨!还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光哥放下包,“你们怎么这么有空喊我出来喝酒?”
“刚才把你给忘了”,洪波说,“才想起来,所以就赶紧喊你了。”
“怎么样?衣峰在你那儿干得还成吧?”
“光哥你挑的人肯定没问题。”洪波奉承道。
“光哥好像没你大吧?”我问洪波,“你怎么也叫光哥?”
“你看,他那么大,五大三粗的,不喊哥他不让。”
“据我所知,光哥从来都是以理服人,不会强制叫人喊他哥的。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儿吧,光哥?”
“那是自然,微衣峰,吾谁与同归!哈哈……”光哥的笑跟他的人一样,似乎永远都那么爽朗。
“你们都够神的”,洪波给光哥倒上酒,“衣峰刚才还说要写诗呢,你这边就先朗诵上了。”
“写诗?”光哥不无意外地看看我,“你?什么时候改行写诗了?”
“我他妈那会写诗,我写的是事儿。”
“不行,一会儿写好了可得给我看看。你画画的功夫我算是领教了,写诗这可是头一回。”
“光哥你多久没画画了?”我问。
“嗨!我跟你不一样。你当初是自愿要画画的,我不一样,我根本就没兴趣,要不是当时家里因为画画可以给高考加分,我才不去那个破学校呢。”
“可我觉得你在学校混得还不错啊。”
“什么不错,还不是天天小酒喝喝,没事儿小烟抽抽?跟你没法比,你收获的是艺术,而我收获的是朋友。说真的,大学里除了认识了一帮朋友,真的没什么可炫耀的。呵呵,我现在都不敢跟别人说我是美院毕业的,一是没人信,二是丢自己人。”
“朋友好啊”,洪波说,“毕竟上学认识的朋友现在都成气候,也能相互帮上忙了。”
“嗨,不说这个。对了,你们刚才聊什么呢?”光哥叹口气,问道。
“女人!都说一晚上了,所以衣峰才说要写首诗,名字叫男人的月经,还说什么这个名字特时尚。”
“男人的月经”,光哥念叨一遍,“是挺时尚,什么意思?”
“一会儿就知道”,我坐到旁边的一张空桌上,“你们先喝着,我写完就回来”,我笑笑,“奶奶个球的,没想到老子也玩诗了。”
男人的月经
如果我也来例假
那么,我就能体会你神经里的疼
但是我来不了
所以
我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
那些天你的脾气这么大
可能早就是注定的
你被大姨妈纠缠,着了风寒
一月来一次
在我这儿抽抽烟,听我也讲讲那些
男人不开心的事儿
“如果不对胃口,就当我放屁!”约莫一刻钟左右,我回来,把写好的纸丢在桌子上。
“衣峰我不奉承你”,光哥举起杯子,“来,我敬你一杯。”
“哈哈,回头我得给顾勤看看!”洪波看完之后,把纸折叠好,揣进口袋。
“既然不是奉承,那你说这杯酒的意义是什么?”我不怀好意地问光哥。
“为了月经,为了男人的月经,为了男人和男人之间能体谅男人偶尔来一次的月经,咱们干了这杯!”光哥激动起来。
“来,为了从今天开始男人也有月经,咱们干——”洪波跟上。
“哈哈哈……”三只杯子毫不犹豫地撞在一起,泡沫溅得满处都是。
……杯中的酒一点一点地下去,肚子涨了起来。我仿佛看见三只长着小胳膊小腿儿的酒瓶子正在相互啜饮——你拿起我喝一口,我再拿起你喝一口,来来回回,我发现,三只酒瓶子还是满的——哈哈,原来大家相互交换的只是彼此的心情,开心或者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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