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北那里,已经是黄昏时分,这座城市的浮华开始在华灯初照中暴露出来,所有的静若处子都变得动如脱兔了。望着繁华的城市夜景,他才意识到,居然与南北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尽管南北说的那些,他已听过其中的不少,但从没有像这个下午,说得那么动情,听得那么专注。在这个下午,30岁的王一男,作为一个未婚男子,真正知道了什么才是已婚男人的痛苦。他茫然地走在路上,如同拥有飞行员视力的人戴上了深度的老花镜,笼罩在华灯下的浮华在眼前也变得茫然起来。
路过一个电话亭时,他突然想起应该给二姐打个电话,征求征求她的意见,看看该如何处理大姐俩口子的事。谁知,王丽听了之后,没好气地在电话里说,你我都是局外人,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别管他们。王一男觉得王丽的话很有道理,他们的事确实与自己无关,大姐和大姐夫都是大人了,对自己的事,该自己拿主意了。这样想着,他的心情就变得轻松起来。直到离开了那个电话亭好远,他才发现,那个电话亭就是情人节那天接到那个陌生电话的地方。他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冲动,返身回去,在走向那个电话亭的过程中,他的心跳加速起来,眼前的一切竟像溶在了橙色的果酱里,变得浓稠,变得刺激。
电话铃果然响了。王一男小跑着冲上去,抓起了话筒。又是上次的那个声音。这时,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王一男抑制住狂乱的心绪,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说:“游戏该结束了!”
“你害怕了?”
“不!我已知道了你的一切。我不喜欢与熟悉的人玩这种游戏!”
对方“咯咯”地笑起来,很放肆的那一种。“是吗?你也许太估高了自己的能力。”
“我从来不估高自己,但也决不低估自己。我知道你正在某个角落看着我,正拿着高倍的望远镜。现在,请你把右手按在你的心脏上,如果我说对了,你决不抵赖。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虽然我是个女人,但我向来敢作敢当。我发誓,只要你说对了,我决不抵赖!”
突然间,王一男感觉到自己处在了下风,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那仅仅是臆断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他心里阵阵发虚,额头上渗出汗。但是此刻,他已如离弦之箭,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说,他知道,她的生日是就是情人节那天;他知道,她是比他大三岁的独身女人;他知道,她曾经有过一段没有结果的风流韵事;他知道,她很孤独,需要男人的滋润;他知道,她的工作单位与他的单位近在咫尺。
王一男用一种平缓的语言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猜想,但事实上,他在心机上早就输了。对方用沉默回应着,越是沉默,王一男就越是心虚,后来,他的嗓音都有些颤抖了。
女人终于开口了:“除了这一切,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的芳名。”
“噢?说说看?”
王一男终于说出了最后的猜测,这也是他最后的一只棋子。“你姓丁,有一个很动听的名字——秋波!”
女人又笑了,这回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笑。“知道吗?小伙子,你很无赖,也很流氓。”
她一说,王一男反而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在心机上很快就占了上风。他说:“无赖?流氓?说得好!现在,你好好看着,我要在你眼皮底下自慰,让你知道什么是男人!”说着,他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马路对面正在跳舞的老太婆外,路上人迹稀少。他果断地掏出了自己的生殖器,套弄起来。
电话里传来的惊呼声让他变得异常兴奋,他知道那个女人在看着自己,而且是很专注地看着,因为惊呼之后,他听见了那种熟悉的喘息声。他终于在女人的喘息声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喷射。之后,他听见了电话里的盲音。他迅速把自己的生殖器放进裤子。泄欲之后产生的疲惫向他袭来,他无力地倚在电话亭上,调整着麻木而空荡的情绪,在微风中,他嗅到了精液的味道,其实,那是一个男人尊严的最后底线。他的心又开始发虚了。
这之后,他很长时间都不愿走那个电话亭所在的路,有时明明必须走那条路,他也要绕着走,弄得与他一起出去办事的同事都莫明其妙。王一男深知作为一个大龄单身男子的处境,他开始编造着种种谎言,把同事们投来的种种疑问搪塞过去。每搪塞一回,他都要心动过速一回,用一种仿佛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实际是精心设计过的小动作掩盖过去。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捉弄人。王一男越是回避着,想竭力回避的事情越是要找上门来。一天,徐宜蓉安排他到楼下的单位借会议室。单位的会议室太小,每逢开大会都要到楼下单位去借。王一男不想去。到现在他也不能断定,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丁秋波。如果那个女人不是丁秋波,一切都将安然无事;如果那个女人是丁秋波,他就越发感到自己是那么猥琐,那么无聊,那么低俗。但从他的内心来讲,还是希望那个女人是丁秋波。他不想去,但找不出任何来拒绝徐宜蓉安排的这份差事。
随便找了楼下的一间办公室进去,把来意说了,办公室的一个人很热情地告诉他,这事归丁副处长管,然后就把他领到丁秋波的办公室。进去时,丁秋波正侧着身子在专心致志地浏览网页,等她回转过身子时,王一男迫使自己的心跳减速了。他没有从丁秋波的脸上发现任何异常的表情,他感觉她静得如水一样,如脱重负与失望几乎同时在他的情绪上产生了反应,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把他的五脏六腑使命往下压,仿佛要把他推向一个缺氧的黑洞之中。
王一男以公事公办的姿态把来意说明了。在丁秋波说话时,他开始仔细观察对方的外形。她坐在老板椅上,与他中间还隔了一张老板桌,但王一男还是清晰地看见了她脸上淡淡的色素沉积。他从一本什么书上得知,有这种色斑的年轻女人,通常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化妆品过敏造成的,另一种是阴阳不调造成的。此时,王一男已敏锐地判断出,面前这个女人的色斑是由于阴阳不调导致的,因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过度使用化妆品的痕迹。
王一男不知道丁秋波说了些什么,只晓得她已答应了借会议室一事,自己的差事完成了。他从胡思乱想中收回自己的思绪,带着深深的失望准备离开。就在他刚调转身去,突然听见背后在说:“我请你喝咖啡。今晚八点,‘柔情似水’见。”
王一男猛地一回头,却看见,丁秋波正侧着身子浏览网页,依旧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但是王一男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她的脸上正荡漾着红潮,连耳朵根都红了。王一男感觉到压在自己的心头东西被突然拿掉了,五脏六腑不住地往上飘,他的脸却在这时红了起来。
在“柔情似水”酒吧的会面并没有预先想象中的任何浪漫情调。他们都不说话,只是就着一小杯咖啡默然地面对面坐着。一小时之后,咖啡一动未动,早凉透了。丁秋波突然说,这里真闷!王一男乘势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他们一先一后出了酒吧,依旧是默然地走着。但是,他们心里仿佛已经产生某种了默契,竟不约而同地朝这座城市的隐蔽处走去。
在运河边的情人路上,王一男突然冲动地抱住了丁秋波。丁秋波没有任何的反抗,软绵绵地依偎到了他的怀里,回应着他的拥抱。他们开始接吻,吻得很热烈,很疯狂,舌头在双方的口腔里以毁灭掉一切的气势搅动着,搏斗着,直至双方都感觉了疼痛,才停下来。王一男的手像泥鳅一样游动起来,他驾轻就熟地把手伸进她的乳罩里。他感觉着她的丰满,感觉着她的乳头在他的抚弄下变得坚挺,感觉着自己的身体随着她的乳头的变化而变化着。他听见了她急促的喘息声,听见了她梦一样的呻吟。后来,他撩起了她的裙子,泥鳅向“青草更青处”滑去。她非常敏锐地握住了他那只调皮的手,以柔软的却是坚决的力量拒绝着,但他以同样的力量进行着进一步的探索。就在他的手要即将伸进她的三角内裤的一刹那间,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像困兽似地推开了他。黑暗中,他看见她的眼中含着几星泪花,无助地望着自己。
他问:“这是怎么呢?”
她说:“不,不该这样……”她的声音在发抖。
他紧追不舍。“应该这样!我的,你都已经看到了。知道事后我怎么看自己吗?我觉得很猥琐,很无聊,那是一个男人尊严的底线。现在,你必须给我,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更加猥琐,更加无聊。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说着,他抓起她的一只手,牵引着,伸向他最具有生命意义的部位。
她又一次拒绝了。他失望地松开了她,这一时刻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吞噬着,令他无地自容。就在他打算彻底放弃的时候,他听见她在问:“你爱不爱我?”
多么愚蠢的问题!连这么个怎么说也算个女中人物的女人,居然也像无知的小女孩一样,问了这么个问题。对于王一男而言,他从来就没有正面回答过,即使在与对方极尽缱绻的时刻,他都回避着这个问题。在他的眼里,女人实在是很奇怪的动物,喜欢听男人的甜言蜜语式的谎言,喜欢男人为了进入她的身体而作出的一钱不值的承诺,喜欢男人用送花这种俗不可耐的举动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王一男不屑做这一切,王一男看不起做这一切的男人。王一男以为,代表男人爱的表示,是对一个女人所付出的责任心和强大的性能力。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种思想,连二姐这样具有叛逆性的女人也不理解,总说他不够坏,说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他看了丁秋波一眼,看到了她眼里含着的期待。他言不由衷地说:“我们现在不是在爱吗?”
“不,这仅仅是性,不是爱。”她的口吻变得像铁一样尖硬了。
“你认为,这两者之间可以分得很清吗?”
“不是能否分清的问题,而是性质不同的问题。爱是需要包容的,包容对方所有的弱点和缺点。”丁秋波的口吻依旧是坚决的,但的头却无力地低下了。
王一男突然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间,他猜她一定在试探他,是否在乎她曾经有过的过去。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很好玩,她一点也不懂男人的心,要说男人不在乎女人的过去,那肯定是假的。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只能说明这个女人在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位置。他说:“关于你的故事,我多少也听说过……”
“不,那些都不是真的,都是别人捏造的。我很干净,很纯洁。”她急切地替自己辩解着。
“那你为什么拒绝?是不是因为你的职位比我高,我不配与你交朋友?”
她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给自己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到某某地方来接她,然后自己叫了辆出租车,先赶到某某地方去。上车时,她吩咐王一男不别送她了,还说今天的一切就到此为止。
看着她乘坐的出租车消失在繁华的夜色中,王一男很无奈地笑了。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要送她回家,她却是那样地自作多情,那样地一厢情愿,好玩,可怜。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男人,他在今晚彻底输了。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回了办公室,想在网上漂一回,利用网络调整一下自己纷乱的情绪。没想到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却看见徐宜蓉正在打电话。
徐宜蓉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么晚了王一男会突然闯进来。她吱吱唔唔了几句,然后把电话切断了。看这情形,王一男判断出她准在打一个非常重要但非常隐蔽的电话,而且肯定跟她的晋升有关。王一男赶紧从材料柜里随手拿了份材料,说是下班时忘了拿了,今晚必须看一下,明天开会要用。正想告辞,徐宜蓉把他给叫住了,说是有话要跟他说。
徐宜蓉先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无非是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彼此都比较了解,也比较照顾之类的套近乎的话,王一男不知道她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但知道,她肯定有意图,迂回曲折地绕弯子是她的特长。听了半天,见徐宜蓉还未切入正题,王一男开始不耐烦了,他说:“老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徐宜蓉笑了笑,脸上的雀斑仿佛都游动起来,可是说她脸上有多少个雀斑,她就有多少个心眼。“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跟你好好交流一下,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交流了。对未来,你有什么打算吗?一个本科生总不能永远停在副科级的位置上混吧?”
“老徐,既然你这样问我,我也就把话挑明吧。说老实话,我对官场,没有什么兴趣,能得就得,不能得也不强求。反正呀,我只求过得舒服。老徐,这么晚了,你不会就问我这个吧?”
“就问这个。我这是关心你。”
“谢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直说吧。”
徐宜蓉喝了一口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脸上雀斑的颜色开始一点点加深。“关于提副处的事情你也有所耳闻了。知道是谁吗?”
“铁板钉钉是你,这不明摆着嘛。”
徐宜蓉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肯定猜不着。是完颜亮。”
“这怎么可能呢?”这个消息,王一男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在心里急速地排着人员,排来排去,觉得无论如何也轮不着他完颜亮。
“往往都认为不可能的事,却成为最有可能的。组织部的朋友告诉我,名单都报上去了。”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老徐,既然这样,你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徐宜蓉冷笑一声:“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回去的路上,王一男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在脑子里仔仔细细过了一遍,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在这两件事中是最倒霉的一个,在丁秋波的事上,他是个失败者;在徐宜蓉的事上,他还是个失败者,徐宜蓉提不上去,他王一男的正科级也就打了水漂。他弄不明白的是,领导怎么会提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呢?看来,当完颜亮告诉自己徐宜蓉没戏的时候,他早就胜券在握了。他的精神根本没有问题,他比谁都精明。
王一男躺在床上,努力迫使自己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他对自己说,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但是,越是这样,丁秋波、徐宜蓉,还有完颜亮的影子如同刻在自己脑子里一样,根深蒂固了,撵都撵不走。他睁着眼望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竖着耳朵听着屋外传来的汽车声,脑子里成了一锅粥,无法入眠。他开始像青春期时那样自慰,只有喷射后的疲惫,才能让他忘掉所有的事情,才能带他进入忘我的睡眠中。一切都与我无关!他在疲惫中默念着这句话,走向近乎虚脱般的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