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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风,上海的雨

于  川


第十章

1

     江河梦见自己做了爸爸,一个粉团似的小男孩扎撒着手抚摸着他的下巴,然后“咯咯”地乐着,对抱着他的妈妈说,“爸爸的胡子好扎哟!”,江河想去看那个年轻的妈妈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一着急,醒了。
    和岳晴分手后,江河总是在做着同样一个梦。自从岳晴打掉了她肚子里那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之后,这个被无数遍地重复过的梦就无休止地纠缠着江河,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让他激泠泠地打个冷战,醒了,在精神的煎熬中慢慢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和萧唯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江河已经很少再做这个梦了,特别是他们结婚以后,他就没有再做过这个永远是没有结尾的梦,直到今夜,现在这个梦又象是复活的幽灵,悄然地飘入了他的梦乡,那么清晰,那么熟悉,就象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一样。于是,他又从梦中惊醒,又开始痛楚万分地在不眠中企盼着黎明的到来。

    岳晴过去时常笑话江河的过于敏感,她猜测说,这多半是搞美术的人的通病,对形象和色彩的执著,让他们的注意力总是太过集中,因此不免会引起精神上的紧张,对于一切在常人看来都不足为奇的东西,都会夸张地勘出一份非比寻常来。江河有时候觉得岳晴更能理解他,毕竟他们的生活环境和身世背景比较起萧唯和他来要相似得多,就是在性格上他们也很相象,都是那种自我中心感很强,很情绪化,又很敏感的人,虽然岳晴时常笑话江河的敏感,其实她自己恰恰也是这样的人。“太过相似的人往往不能最终走到一起。”这话好像还是一句至理名言,不过不管它是不是名言,江河确实觉得它很有道理。和岳晴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觉得好像彼此的举手投足、思维心态,对方都很了解,甚至是早有预感似的,无论对方做出什么在别人看来很不合乎常理的事情来,在他们彼此看来却好像都再正常不过了,就连当初岳晴对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他虽然免不了痛苦不堪,及至今日依然无法完全释怀那段情感,但在她开口的那一刹那,他觉得一切都很正常,那样的一种情形,那样的一种感情寄托的方式,那样的一种情感状态,不分手?才怪!
    岳晴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要离他而去?他点点头,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意外。岳晴说,其实即使她不提出来,早晚他也会提出来的。他想了想,觉得似乎应该是这样的,就又点了点头。
    “这样看来,我做得没错。”
    岳晴似乎对自己很满意。
    “那你怎么不夸夸我?”
    她象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俏皮地歪着头望着他,然后不等他的夸赞,转身走了,走得象一阵拂面而过的风。

    江河在和岳晴分手后的这些年里,一直在责怪自己,竟然没有在岳晴提出分手的时候,给她一个衷心的赞美。五年的耳鬓厮磨中,江河给过岳晴无数次的赞美,却在分手的时候吝啬了那么一次,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吝啬,让他把不安长久地留在了心头。柳林在得知了岳晴和江河分手的消息后,特地来安慰江河,把无限的遗憾写在脸上。当这个一向自诩为江河和岳晴的“介绍人”的老同学试探着问江河,是不是有些记恨岳晴?江河很惊异地看看他,然后让他听了目瞪口呆地告诉他,岳晴替他做了原本该由他来做的一切。
    如果有人一定要追究一对分手的恋人或者离婚的夫妻间的孰是孰非,这个人不是疯子,就是笨蛋!江河一直到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不错,岳晴曾经在他的心头插上了一把锋利无情的刀,让他的心从此滴着永远无法止住的血,但江河知道,倘若岳晴不那样做的话,早晚他也会自己插上那刀的。这绝不是什么自虐或者自我伤害,就象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在面对一对连体婴儿的时候,如果牺牲一个可以换回另一个的生命,他还会有假仁假义的选择吗?与其两个人在痛苦中互相折磨着一同死去,还不容把痛苦让一个人承担,以解脱另一个,这样世界上至少会有一个健全、完整的人和一个欣慰的灵魂,而不会多出两个满怀怨恨的孤魂野鬼。
    “就象是在战争中,当遇到危难的时候,真正的战士选择的是死亡,而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妇女和儿童。我是男人,男人就该承受他应承受的那一份,不论是幸福还是不幸,不论是甜蜜还是痛苦,也不论是生存还是死亡。……”
    柳林在和萧唯熟识之后,一次在和江河夫妇聚会的时候,酒至半酣,忽然象朗诵诗歌一样,把当初江河对他说过的这番话说给萧唯听,让她抱着江河,感动了好半天,泪水把江河的肩膀都浸湿了。
    “如果我是岳晴,我会感动死的。”
    萧唯呜咽着说,一双泪眼凝望着江河。

    岳晴并没有象萧唯一样感动,因为她知道换了自己,也会那样说,那样做的。
    “其实你应该感激我。”
    江河带着萧唯回到北京的一个月之后,岳晴给他打了个电话,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
    江河在电话的这一头点了点头。
    “我已经在心里感激过了。”
    江河知道自己说的完全是心里话。
    没有和岳晴的初恋,江河不会懂得什么是男女之间炽烈火热、激情四溢的爱;没有和岳晴的分道扬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爱付出的牺牲其实是那样的壮烈和美丽。江河感激岳晴,无论是在精神和肉体上都是她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江河感激岳晴,是她让他明白了该如何去珍惜一个自己所爱和爱着自己的女人。于是,江河真诚地感激岳晴,替自己,也替萧唯。

2

    萧唯早上起床的时候说是准备下午去看医生。
    “不是说没怀孕吗?”
    江河半夜没睡,红着眼睛望着萧唯。
    “我最近精神很容易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我想找医生咨询咨询。”
    萧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解释说。
    “我陪你去。”
    现在萧唯是他的唯一,江河不能不格外地珍惜她。
    “不用。”
    萧唯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江河依旧不放心。
    “真的不用我陪你?”
    “不用!”
    萧唯加重了语气,然后在江河的颊上拍了拍。
    “你忙你的吧,没准儿我今天还抽不出时间呢。到年底了,各个单位都忙着突击花钱,这几天生意好得不成,事情特别的多。”

    萧唯对江河说是事实,却不是全部。
    年终的时候,很多国营单位全年的财政预算都有结余,如果不及时用掉,到了下一个财政年度,这笔钱并不能累计进去,算是过期作废了,哪个单位也不愿凭空损失这么一笔钱,都想赶着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把结余的经费花出去,因此,有些年初预算和计划外的东西就借此机会可以添置和购买了,每年到这时候,那些专门面向企事业单位的经营部门的销售额都会激增,当然工作量也就自然地大起来。萧唯这些日子已经渐渐感到了这种工作量上升的压力了。不过,萧唯不愿意让江河陪同她去看医生的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她要向医生咨询的恰恰是关于她和江河之间的关系和情感问题,在没有确定她和江河的婚姻是否开始显现出危机的时候,她是绝对不能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和担忧让丈夫知道的。
    近一段时间以来,萧唯忽然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对江河对自己的感情隐约地感觉到一重朦胧的隔膜。虽然她和江河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突出和明显的变化,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严重的冲突和摩擦,但萧唯就是觉得似乎一切都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移默化的变化。她也曾试图用诸如婚后现实的家庭生活不同于婚前恋爱时的浪漫虚幻之类的理由来解释这种变化,却总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那么对劲,她自己也说不清,但心底那份忐忑不安却是日渐强烈,搅扰得她心绪不宁,精神恍惚。萧唯觉得再这样下去,即使她和江河之间没有任何问题,也会让自己嘀咕出问题来的,因此她下了决心,一定要请心理医生帮自己解开这个莫名其妙的结。

    下午,萧唯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公司。
    她要去看医生的那家心理诊所就在西苑附近,萧唯坐了两站路的公共汽车就到了。由于是事先约好的时间,她到诊所的时候,给她诊疗的心理医生已经在等她了。
    这是萧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心理医生,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一阵紧张。听公司几个经常来这里做心理咨询的软件工程师说,这家心理诊所是由几个留学归来的心理学专家创办的,其主要服务对象就是象她们这样的白领阶层,据说现在的白领们,因为工作压力和生活压力都比较大,所以患各种心理疾病的人很多,萧唯她们同事中就有不少这里的常客。
    护士引领着萧唯走进诊疗室,一个三十岁左右,很动人的女医生站起身来和她打了招呼。心理医生果然不象一般的医生那样多少给人一种敬畏的感觉,眼前这个漂亮亲切的女医生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没有一点距离感,萧唯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了不少。
    把萧唯让到诊室中很舒服的沙发上坐下后,医生没有立刻开始她的治疗,而是亲自给萧唯倒了一杯茶,自己也捧了一只很卡通的瓷杯子,坐在了萧唯对面一张彩色帆布的休闲椅里,那架势不象在看病,倒象是在家里接待来访的朋友。
    医生坐下后,很随便地和萧唯聊起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提起了几个她熟识的萧唯的同事,又和萧唯讨论了一番诸如明年的时尚方面的流行趋势等等,差点让萧唯忘了是来看医生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坐在某一个茶馆里,和一个熟谙的朋友在磕牙。

    “侬是上海人?”
    女医生忽然迸出一句很纯正的上海话来,让萧唯吃惊不小。
    “是啊!”
    萧唯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地用上海话回答了,然后有些惊喜地望着对方。
    “侬也是上海人?”
    女医生笑笑,摇摇头,有点点头。
    “不是,我只能算是半个上海人,阿拉姆妈是上海人。”
    萧唯立刻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位漂亮的女医生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从沙发上欠起身,让自己凑近她一些。
    “真的呀?侬姆妈住在上海啥地方?”
    女医生的上海话显然不足以让她一直这样和萧唯对话,她又改用了普通话。
    “我外婆家住在卢湾区制造局路,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到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
    萧唯饶有兴致地听着女医生对于自己家事的讲述,自然而然地就引发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也开始讲述起自己的经历来。当女医生说起她的外公、外婆因为母亲要远离家乡到北京上大学,流了多少泪,后来又因为母亲嫁给了北京一个很普通的公务员,最终在北京扎下根来,他们又是如何愤怒和伤感,以至于直到自己满周岁的时候,父母才第一次一道回上海看望外公外婆。萧唯觉得那简直就是自己经历的一个翻版。
    “我妈妈说,要是没有我,说不定外公、外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女医生感慨着,看看听得入神的萧唯。
    “挺有意思,是不是?”
    萧唯点点头。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如意,不是有句话叫做‘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吗?我到英国读心理学博士之前,陪妈妈回了趟上海,去看病危的外婆。小时候妈妈对我说过,外婆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在上海滩上也算得上‘名媛’一类的了,可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她一点当年的风采都没有了,完全就是个垂死的干瘪的小老太太,那时候我才知道,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或许上帝造物时会有偏厚,但时间早晚会把这种不公变得公平起来。……”
    一个垂死的老人拉着泪流满面的女儿的手,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无尽的遗憾和歉疚,那是女医生的外婆和母亲,还是她的母亲和她自己?萧唯渐渐地有些迷离了。

3

    心理医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在看似不经意间就悄悄地开启了患者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最隐秘的那扇门,让他们把沉积在黑暗中都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展示在阳光下,让你忽然感到一股刺鼻的霉味,然后看到尘封于记忆中的一切鲜活地跃动起来,在医生纤巧的手中梳理着,过滤着,随风扬弃了纠结着的一团团思绪,把拭去了尘垢的完美重新端庄地安放。
    女医生安排萧唯躺到诊疗室铺了洁白床单的病床上,用一盏很朦胧的灯照在她脸上,自己依旧端着那只很卡通的茶杯坐在她身边,眼睛俯视着床上的她。萧唯的头脑好像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清晰,她甚至记起了自己脱离母亲的身体时助产士剪断那连接她和母亲的脐带时的疼痛,记起了第一眼看到这个光明的世界时的惊奇,记起了第一次月经来潮时的恐惧,还有江河第一次进入她身体的撕裂,她把一切都记起来了,然后滔滔不绝地呢喃着,讲给一个半小时前还是素不相识的女人听。
    “我回到家,江河没在,那天他回他妈妈那儿了,老太太那一段身体不好,都是他姐姐那个让人操心的孩子给累得。一个人吃晚饭,没有什么胃口,江河打了电话回来,说晚上晚一点回来。……吃了饭,我看了会儿电视,也没什么好节目,就开了电脑,想上网看看有什么八卦新闻之类的,无意间我就打开了江河的电子信箱,他的信箱是设置在浏览器里的,用不着密码就可以打开,信箱一开,接收了一大堆垃圾邮件,我想替他清理一下,就挨个看了看,拣没用的扔到垃圾箱里去,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岳晴给他的一封信。我知道偷看他私人的信件不好,或许他还会不高兴,尤其又是他原来的女朋友给他的信,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盯着那封信,我觉得要是今晚不打开它,我可能就会憋闷得发疯,我坐在电脑前面,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放在鼠标上的手哆嗦个不停,心理骂着自己卑鄙,却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那封信……”

    萧唯离开心理诊所的时候,漂亮的心理医生让她明白了最近她心理上的一系列变化全都源于那封岳晴发给江河的电子邮件。

    “其实那不过是一封很普通的邮件,对吗?”
    女医生漂亮的脸庞在她眼前浮动着。
    “是的。”
    萧唯不由自主地回答。
    “那封信的发件人如果换成是个男人,或者其他和你丈夫没有那重关系的女人,你都不会介意的,是吗?”
    女医生卡通的茶杯上鲜艳的色彩在朦胧的灯光下散射着一片温暖的色调。
    “是的。”
    萧唯依旧肯定地回答了。
    那确实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电子邮件了,萧唯那晚盯着它读了不下一百遍,也没有从字里行间窥出哪怕半点的江河和岳晴之间的旧情死灰复燃的迹象。
    岳晴的给江河的邮件很简单,只有几十个字,萧唯现在还可以清楚地背出来,于是她开始背诵给医生听了。
    “‘水水’,这是她对我先生的称呼。”
    萧唯对医生解释着,“水水”是江河中学时代的绰号,直到现在柳林他们还经常这样叫他,多半是因为他的姓名中都各有一个“三点水”的缘故。岳晴应该是从柳林那里趸来的,他们是大学同学嘛。
    “她的邮件里说‘水水,你好吗?我刚刚陪同我们部长从欧洲访问回来,听说你结婚了,是柳林告诉我的,为什么上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告诉我?我想不论怎样还是要祝福你的,不论你接不接受。祝好!又及,我原来的手机丢了,新的号码我打到你的手机上吧。岳晴’。这信我读了好多遍,我先生告诉过我,偶尔他和前任的女友还会通通电话,这好像也很正常,毕竟是相爱一场吗,毕竟还是朋友,但让我耿耿于怀的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岳晴,他已经结婚了呢?是不是他对她还残存着一份希望,一丝留恋?……”
    “你自己觉得呢?”
    女医生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的空灵和遥远。
    “对同一件事情,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重要的是自己最直接、最原始的感受,也就是你的第一感觉,比如这封邮件,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是一封普通的信,还是一封旧情未了的情书?”
    萧唯努力地挣扎着自己越来越苍白的逻辑思维,对于医生的问题,她不能肯定的做出判断和回答,如果单纯从理性的角度来看,那不过是一封普通的信件,但她却不能不夹杂着情感的东西来看待,尤其是在岳晴提到江河一直没有把他们结婚的事情告诉她,这难道也可以让她可观和冷静地来看待吗?
    “那是一封情书!”
    终于她很痛苦地回答了医生的问题。

    萧唯在看了岳晴给江河的电子邮件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依旧十分在意岳晴,而且应该不仅仅只是“在意”,他一定还在爱着那个曾经无情地离他而去,深深地伤害了他的女人,不然,他不会刻意地对她隐瞒自己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的,他在意她,在意她的感受和感情,生怕他的所作所为会刺伤她,会给她带来心灵上的痛苦。萧唯觉得自己的感觉完全没有错,和她同床共寝的丈夫,心里还被另外一个女人牢牢地占据这一方领地,而那一块可能永远也无法属于她的领地,甚至比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还重要,还广阔。
    萧唯从来没有见过岳晴,甚至没有见过她的照片之类的,关于岳晴的一切,江河对她提及的并不很多,她是间接地从柳林那里知道了一些有关岳晴的情况的,却也不过是一些条块与片断,只是经过了自己努力地加工和拼凑,才在头脑里形成了一个有关她的模模糊糊的概念。
    在萧唯的概念里,岳晴应该是一个很出色的女人,有着一个回头率极高的外表,有一种高雅脱俗的气质,还应该有着极度的自信和智商超群的头脑,当然也少不了一份足以让任何男人为止神魂颠倒的魅力。不是萧唯抬举她,想想一个曾经那样被江河挚爱和迷恋的女人,应该是不会错的。
    “我真希望她不是那样杰出和优秀,那样的话我会感到自身受到的威胁小一些,可偏偏一切总是事与愿违。……”
    萧唯对女医生说。
    她说的没错,如果岳晴不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女人,她真的不会如此介意,毕竟岳晴不过是江河的昔日恋人,而现在,这个男人却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地厮守在自己身边,单从这重意义上说,她已经战胜了岳晴。但情感实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一次决斗可以让对方在失败之后彻底放弃情感的进攻,她愿意用全部生命去和对手殊死一搏,可惜这一切都只是一相情愿的幻想,情感的繁复性就是换了最先进的大型计算机也计算不清,何况对于一个当局者,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她的判断力和自治力本身就暴露出数不清的缺憾,令她无法最准确、最果决地做出最有效的反应,往往错失了先机,或者做出了南辕北辙的决断。这一切都是源于人们总是在情感纠结的时候,失去了他们素常的冷静,头脑发热地冲动起来,于是,等待他们的往往只能是失败和失败后的痛苦了。
    萧唯时常会对岳晴生出一份在怨记之余的敬慕,如果一个女人在伤害过一个男人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地让这个男人记挂着她最初的情意的话,这个女人应该是很不简单的,因为那就象是在战场上杀死你的敌人时,听到将死者由衷地赞叹你杀人的手段一样的不容易。
    岳晴却是切切实实地做到了,至少是对于江河。

4

    岳晴是不是萧唯想像中那么优秀,那么杰出的女人,除了江河谁也无法知道。萧唯对她的想像其实还是掺杂了太多的主管臆断的成份在里面了。柳林几次无意间提到岳晴的时候多半是流露出对于岳晴性格方面的欣赏,在他看来象岳晴这样的女孩子,虽然做妻子未必是最适合的,但做朋友绝对难得的。
    “她的性格有时候有点儿象男孩子,所以,我们上学的时候,都把她当成‘哥们儿’,而时常忽略了她的性别。”
    柳林在萧唯纠缠不休地追问有关岳晴的情况的时候,背着江河告诉她。
    “其实一开始江河也和我一样,把她当好朋友,而不是女朋友来看待的。”
    江河还没有明确地对萧唯表示出他的爱意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很要好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萧唯的性格和岳晴有几分相象。萧唯听了柳林对于岳晴的描述,很认真地回忆着自己和江河交往的过程,企图最大限度地从中得到一些启发,想像出一些岳晴和江河当年相恋的情形。
    “她一定是那种性格很率直,让男孩子们感觉很‘爽气’的女生。”
    萧唯依据着江河对自己的评价,这样揣测着,因为每个男人对于女人的喜爱都有他们独特的视角,江河一向对于她性格上的率真格外欣赏,那岳晴多半也应该有这样的特点了。
    女医生起身走到诊室的角落里,打开了音响,开始播放一支巴赫的《b小调弥撒》,让悠远的乐声把小小的诊疗室衬托得空旷和静谧非常。
    “江河对你提起过岳晴吗?”
    萧唯点点头。

    萧唯把她作为女孩子最珍贵的第一次,在那个她终身难忘的情人节的夜晚,在泪与血的交融中献给了她挚爱的男人,在痛苦和激情慢慢消退的时候,她柔声地问过江河,是不是还记得那个他初恋的女孩,是不是还怀念着从前的浪漫。
    江河爱怜地拥着她,告诉她,她现在是他的唯一。
    萧唯闭了眼睛,感受着他的温存,听江河讲述着他那在平淡中开始,又在平淡中结束的初恋,却在那绵延了五年之久的平淡之间,感受了一份强烈和炽热的爱情。

    江河和岳晴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岳晴是柳林的同班同学,江河时常去外语学院找柳林,有时候跟着柳林到女生宿舍去玩,一来二去地就和岳晴熟识起来。
    起初江河象他那个年龄的所有男孩子一样,不过是抱着一种逢场作戏的心态和女孩子们交往的,这其中还杂着几分虚荣,好像自己身边没有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围着,总觉得有些掉价,在一般狐朋狗友中抬不起头来。那时候江河认识很多女孩子,大都是各个大专院校中的学生,在北京高校的男生中间,各个大学的女生被他们排了队,三六九等地做了比较,比如中戏、电影学院、舞蹈学院、军艺等文艺院校,那里的女孩子大多娇艳动人,却难免流于浅薄,还多了几分造作,做舞伴、游伴很不错,做女朋友就够你受的了;北大、清华、人大、师大一类老牌大学的女孩子们大多才华横溢,学识过人,却又难免恃才傲物,眼高于顶,加上太会学习的女孩子似乎形象都差点儿,做个良师益友还行,做老婆难免有点乏味;在北京高校里最吸引人的女孩子就是外语学院、外贸学院、语言学院的了,这些院校的女孩子不是太聪颖,却善解人意,不是太美艳,却是很时尚,不是太高傲,却也不卑不亢,似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做女朋友、做情人,乃至做老婆都是再合适不过了。正因为这样,很多其它院校的男生都愿意有事没事地往外语学院跑,当年江河就是其中的一个。
    江河最初认识了不下二十个外语学院的女孩子,等到了大学二年级下班学期他忽然发现除了岳晴,其他的女孩子各个都名花有主了,而他好像并不在意别人没有选择自己,于是他找了个晚上,跑到故宫筒子河边上,独自坐了一宿,抽完了两盒烟,第二天一早就骑着自行车奔了外语学院,一见到刚刚洗漱完,还没来得及化妆的岳晴,劈头就问人家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弄得岳晴她们全宿舍的女孩子都先是惊得瞠目结舌,继而欢呼着鼓了掌大声地给他叫起好来。
    岳晴从此正式成了他的女朋友。

    江河在和岳晴分手之后曾经把他们恋爱的这五年中的一切仔细地回顾了很多遍,却发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平淡,所有的东西都象水到渠成一般。他们热恋,象所有这个年龄的青年男女一样,在激情中把各自的童贞交付给了爱人,然后是激情过后的平静,两个年轻人在五年之内做过了恋人和夫妻之间所能做的一切,他们甚至几乎做了年轻的父母,只是那个短暂地孕育于岳晴体内的小生命注定没有机会把这个芜杂的世界看上一眼,那时,他和她都流了泪。然后,他们走出了校门,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各自拥有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后来,江河去了上海,接下来就是长久的分离,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一天彼此都感到了疲倦和漠然,于是他们都预感到似乎应该分手了,于是,岳晴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在最后一次和他度过一个缱绻缠绵的夜晚之后,一边仔细地穿着衣服,一边平静地告诉他自己做出的决定,然后在他颊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从此走出了他的生活。
    “我和她的分手真的是太自然了,自然得象是我们在五年前开始相爱时就约定了一样。”
    江河挽着萧唯的手漫步在外白渡桥上,远处黄浦江上一艘渡轮正鸣响着汽笛。
    “所以,在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可以永远厮守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不能,也不敢对你说,我爱!”
    江河扳过萧唯的肩膀,面对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睛,告诉她,哪怕再坚贞的爱情也会被时空的距离消蚀。
    “那现在你决定永远地守着我了?”
    萧唯的声音象是在梦中那样迷茫。
    “是的,我决定了!”
    江河的回答终于让把萧唯眼中的泪洒在了她和他的胸前。

5

    女医生漂亮的脸庞上在灯影中飘溢着几分沉思,些许惆怅。
    “我们换个话题吧,”
    她喝了口水,声音有些沙沙的。
    “给我讲讲你和你先生的恋爱吧。”
    萧唯已经迷离的心神忽然震了一下,努力地集中了目光,盯住了眼前那盏灯光昏黄的灯,一团橙色在她脑际升腾起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大,终于完全笼罩了她的世界。

    “达令港”的那个夜晚好像有一百年那么长,却又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我不想回家。”
    站在她家的那条弄堂口,萧唯已经看到了父母房间依旧亮着的灯,好像已经听到他们焦虑过后喷发出的一腔愤然,看到孤独无助的自己,在他们永远近乎残忍的关切中瑟缩着。从她站立的地方开始,向前走过三十米,再上二十四级台阶,她就又回到了那个被父母的爱桎梏着的禁闭了她二十二年的家了,回到一个没有江河的世界去,那里没有他的欢笑,没有他的抚慰,甚至没有了他的那种让她讨厌的油腔滑调,那里有的只是父母不休的说教和固守在她心头的期待,从今夜开始,她再也无法忍受。
    “带我走吧。”
    她喃喃地说着,并没有奢望着任何的答复。她知道,江河不能也不会理解一个象她这样循规蹈矩了二十多年的女孩子心中压抑着的那一片飞蛾扑火般的欲望,在没有找到自己深爱的人的日子里,她把自己深藏在自我封闭的茧衣中,用了那并不算坚硬的外壳努力地保护着她的情感和梦想,却在不经意间感受了春的孵化,让她绽开了初生的翅膀,震颤着准备着那一飞冲天的一刻的到来。
    江河把她紧紧地搂在胸前,吻去她颊上冰冷的泪,然后轻轻地提醒她,夜实在是太深了。

    尽管父母严厉的斥责和谆谆的说教随着萧唯和江河越来越频繁的约会而与日俱增,但萧唯还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幸福,那是因为有了江河的存在。
    “我真想把你装进衣袋里,悄悄地带回家去,藏在我的被窝里,夜里对你说没完没了的悄悄话。”
    萧唯这样对江河说。
    江河很幸福地望着她,憧憬着那个美妙的夜晚的到来。
    “我会从被窝里探出头,轻轻地亲吻你,然后我藏在被子里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我会把它伸到……”
    萧唯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让他钻了空子,羞恼地捂了脸。
    “我恨死你!”
    江河便开怀大笑着把她抱起来,拼命地旋转着,让她直感到自己融入了星光缥缈的夜空。
    江河放下她的时候,有些喘。
    “我要去减肥了。”
    她觉得不能让自己的爱人感到负担。
    “你?”
    江河瞪着她。
    “没有搞错吧?”
    于是她想到一句很熟悉的广告语,告诉他“减肥也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那你就去减吧,等你减成个干巴巴的小平板儿,我就去找个肥婆回来当老婆,看看究竟什么是‘生活态度’!”
    江河忽然有些生气地看着她,让她心里很为自己的身材骄傲了一阵子。

    恋爱真好,除了每天回家时难免心里打了鼓,绞尽脑汁地编造出无数可信与不可信的借口搪塞父母的追究以外,一切都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她甚至会主动提出加班,让三维设计室的主任莫名其妙了好久,才知道她是在躲避着父母的追踪。
    “我先走了,如果我爸妈来电话,你就说我在加班,然后麻烦把电话转到江河宿舍去。”
    她象征性地帮主任忙和一会手头的工作,然后嬉笑着摆脱了那个很宽容的工作狂。
    江河现在不用再为每天自己的晚饭操心了,公司给员工提供午饭,但他们这些住在公司的单身汉们的晚饭却是要自己解决的,在没有和萧唯拍拖之前,江河是得过且过地只要填饱肚子,怎么都好说,现在有了个勤快能干的女朋友,江河好像一下子升级了,一下班就往菜市场跑。
    “江河现在成了家庭‘煮夫’!”
    “是啊,人家上海男人是‘买汰烧’,现在江河已经进入了初级阶段,开始‘买’了!”
    公司里最终没有吃到萧唯这颗甜葡萄的那些单身小伙子们只能拿江河开心,给自己找点心理上的平衡了。
    “这就叫‘有钱难买愿意’!”
    江河拎着装满菜蔬的塑料袋,神气活现的样子。
    “我才不会让我们江河‘汰’和‘烧’呢!”
    萧唯腰里系着她精心选购的漂亮的围裙,歪着头气那几个围聚在原先是公用的,现在成为她和江河私人领地的厨房门口的小伙子。
    “我怕他洗不干净,烧不好吃!”
    “近朱者赤”,现在萧唯的嘴皮子跟江河学的也利索起来,一句话就堵了那些起哄的人的嘴。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吃晚饭的时候,萧唯的父母的电话多半就追过来了,那是由主任通过公司的总机转到江河宿舍的分机上来的。这个时间的电话,江河是绝对不敢去接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地接了两回,然后萧唯回到家就被父母无休止地盘问,问她为什么是个男的接她的电话。萧唯现在蒙蔽父母的本领也日渐高明了,理直气壮地反诘父母,说哪家公司没有男性职工?难道女职工加班的时候,那些男同事就该闲着?父母自然哑口无言,然后萧唯就趁机逃回自己的小屋去,关上门把自己的脸烧得通红,为刚才的谎言后怕着哆嗦上半天。
    “求求你,下回六点到九点的电话让我来接好不好啦!”
    萧唯第二天就跑去对江河嚷嚷。她现在每星期至少要让自己“加三次班”,每次“加班”时间是在晚上九点结束。
    “就算你有什么女朋友、小情人之类的打电话来,我接了也会转给你的,干吗那么小气,一定要和人家抢电话啦!”
    萧唯抢白着江河,让他后悔了很久,不是自己接了她父母的电话,而是自己教会了萧唯怎么样嘴不饶人。

    春天来了的时候,江河和萧唯的约会在萧唯父母的日渐加强的猜疑中愈发地艰难起来。
    “到底什么时候我这个‘丑女婿’才能见丈人、丈母娘啊?”
    在被萧唯总是紧张兮兮地安排着他们之间的约会搞得头昏脑胀之后,江河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唯,实在觉得象他们这样正经八百地谈恋爱,大可不必这么偷偷摸摸跟做地下工作似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萧唯至今还不和她父母挑明他和她之间的关系,难道是萧唯自己心里对他还没有底?
    江河虽然平常的时候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但对于他和萧唯之间的情感问题他还是很认真的。江河觉得自己既然在失去了初恋之后又下定决心开始新的情感历程,那么就应该很很专注很投入到这新的感情上来,就象他一贯要求自己的那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最好。于是他郑重地问萧唯,是不是还不能完全肯定他们之间的感情。
    萧唯立刻委屈地哭了。
    萧唯现在正感受着她这一生最快乐,最幸福的生活,江河对于她的爱的深刻完全超乎了她的想像,或许一个成熟的男人的爱总是比那些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们要来得真实和深沉,他让她感觉到被爱的温暖,被呵护的满足,甚至还有被宠坏了的不安,萧唯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许多女人为了爱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原来爱是可以如此让人陶醉,如此让人疯狂的。但她却还不能明明白白地把他们之间的爱昭示给她的父母,她现在要精心地呵护和培育这份动人的感情,生怕一不留意被什么人搅扰了他们之间的这份甜蜜,这份和美,尤其是她那已经紧张得不成的父母,她真怕他们会生出什么莫名的事端来。
    “你一点也不理解人家。”
    在江河抚慰着她的委屈的时候,萧唯娇嗔地说。
    然后,她告诉他,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让他象所有上海“毛脚”女婿一样,傻了吧叽地站到她父母面前,面红耳赤地向未来的岳父岳母请求,请求把他们的小唯唯嫁给他。
    幸福的人们对于不幸永远是不屑一顾的,在两个年轻卿卿我我憧憬未来的美好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当初萧唯设计的这未来的一幕感人至深的场景,今生今世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了。

6

    萧唯的出国申请最终被领事馆拒签的那天,她陪着父母回到家里,在他们的唉声叹气中煞有介事地把领事馆负责签证的美国鬼子诅咒了一番,然后找了个借口溜出家门,叫了辆出租车就直奔浦东的公司来了。
    萧唯现在感觉到彻底的轻松了,为了出国的事情她在父母的重压下几乎忙碌了整整两年,如今终于尘埃落定,看着父母那份绝望的深情,她极力想让自己深深地同情一番他们望子成龙的心遭受重创的苦痛,却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一奔出家门,就傻傻地笑起来,而且在出租司机讶异的目光中,一直笑到了浦东。

    江河已经在公司楼下急切地等待了很久,萧唯下车的时候他看到她轻盈的脚步和不知不觉间扭动出万种风情的腰肢,就知道这个鬼机灵的女孩子一定是最终达到了她的目的。
    “瞧你乐得屁颠屁颠的,一定是签下来了?”
    江河故意招惹萧唯,其实心里早就乐得什么似的。
    “恭喜恭喜,我们唯唯马上就要变成‘外国人’了。”
    江河说“外国人”三个字的时候,故意学了上海话,怪腔怪调的。
    “讨厌,讲不来上海话就别讲,洋泾浜!”
    萧唯早已习惯了江河的调侃,一点也不往心里去。
    江河见自己的招惹没有效果,也就正经起来,关切地询问起萧唯今天签证的经过。
    提起这件事情,萧唯立刻来了精神,那实在是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棒,起先困扰了她和江河很久的关于她最终要出国留学,那样势必两人就要暂时分开的问题,就这样被她轻易化解掉了,而且从头至尾这件事就是她一个人策划和实施的,一向自认为聪明绝顶的江河一点忙都没帮上。
    “说真的,要是平常想着千万别拒签,千万别拒签,心里肯定有些发慌,说不定一见签证官就得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今天我可是完全放松,说起英语来滔滔不绝的,流利得自己都觉得想给自己鼓鼓掌。”
    萧唯给江河讲述了自己今天经历的一切。

    今天早上萧唯全家都起了个大早,父母和她一样,昨天就跟各自的单位请好了假,专为今天陪同她到领事馆去签证。
    父亲很激动,穿戴得格外整齐和正规,这么热的天,竟然还把西服马甲穿上了,热得一脑门子都是汗,吃早饭的时候擦湿了十来张餐巾纸。母亲也很隆重地把一件丝绒的旗袍穿了起来,萧唯看了忍不住的笑,觉得不象是自己要去签证,倒象是父母要去相亲一样。
    一向节俭的父亲昨天就迫不及待地订了辆“强生”公司的出租车,说是怕早上车子不好叫,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订“强生”,这个大学的工科教授竟然很在意地告诉女儿,“强生”,名字吉利,加强生活,加强生命,图个好兆头吗!
    出门之前,母亲很郑重地拉了萧唯在她供奉的菩萨面前上了香,振振有词地祷告了好一会。萧唯也跟着母亲一道祷告,却是在心里默祷着另一番内容,乞求菩萨大发慈悲,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到签证处的时候,时间还很早,等待签证的人却已经来了不少,排起了队,还有人自发地组织了,挨个发了一张手写的号码,萧唯领到的是“28”号。
    “真是个好数字!”
    父亲更加地感觉今天的日子非同一般,处处预示着女儿的成功。
    接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通知的时候,父亲就对只顾得上幸福地微笑着的母亲和心中忐忑不安的萧唯说,看来一切都不成问题了,等到今年夏季入学的时候,萧唯就不用再回到她现在的大学去继续她大四的学业了,那时候她已经应该是一个美国的大学生了
    “要是签不下来呢?”
    萧唯小心翼翼地问父亲。
    “胡说!”
    母亲和父亲忽然都象踩了发条一样地蹦起来,不约而同地青了脸。
    “呸,呸,呸!”
    母亲连啐了三口,然后跑到菩萨面前提女儿的“乌鸦嘴”请罪去了。
    “有录取的学校,又有全额的奖学金,决没有签不下来的可能。”
    父亲不知是给女儿,还是给自己坚定地打着气。

    “怎么会拒签了呢?这完全不应该呀!”
    从签证处回家的路上,一家三口坐在公交车上,萧唯的父亲象是魔怔了似的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
    母亲却是一言不发,眼睛迷茫地望着车窗外面,眼圈里转着泪。
    萧唯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太过残酷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击碎了父母心中做了多年的那个美丽的梦,那是他们呕心沥血为自己设计和描绘的一个梦,那上面寄托着他们对女儿全部的关爱和对未来的期盼,如今就在这短暂的瞬间被彻底地粉碎了,轰然消失在一片无尽的绝望和失落之间。萧唯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偎依着默默无语的母亲,感受着内心的自责的苦楚。

    只有萧唯自己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被签证官拒签的。
    去签证之前,萧唯已经为此做了很久的准备,她咨询了几个过去一道参加TOEFL班的朋友,了解了一些签证的情况。
    “怎么才能让人家把我拒签了呢?”
    她很诚恳地问那几个经历过签证程序的朋友。
    所有被她问起的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萧唯的问题。
    “侬是讲,‘怎么才能不被人家拒签’吧?”
    萧唯懒得和他们进一步解释,生怕人家觉得自己有毛病,因为绝对不会有人在拿到了奖学金,通过了TOEFL考试之后再去盼着自己被拒签的。
    好在一般人都是按照常规来规范自己的思维方式的,他们顺着自己的思路给她讲如何避免被拒签的经验,害得萧唯自己回家还得绞尽脑汁地把那些经验反过来,认真地研习一番。
    签证官和萧唯谈得还很愉快,大约是这个中国女孩子流利的美国英语打动了他,尽管萧唯刻意得显得很冲,不象其他前来签证的人那样保持一份谦恭的低调,但好像却让签证官因此另眼相看,凭空生出几分好感,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自然起来。萧唯心里着急,脸上又不能带出来,把个贱骨头的美国佬暗骂了好几遍,已经开始盘算假如真的签下来,自己如何应对父母的逼迫,而逃避飞赴大洋彼岸的结局了。
    这时候签证官向她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下子让萧唯又看到了被拒签的希望。
    “小姐,如果你到了美国,学业有成之后,会选择回国效劳,还是留在美国工作呢?”
    萧唯记起来了,朋友们传授给她的经验中有一条就是,如果签证官问起你学成之后的打算,千万别说要留在美国。美国鬼子就怕外国人跑到他们那里去和他们的人抢饭碗。萧唯会心地笑了,这个假装精明的美国鬼子,终于还是让她抓住了破绽。
    “我当然会选择留在美国了,你想啊,你们国家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舍得回来呢?”
    萧唯的一番话让坐在一旁的签证处的中国秘书小姐一下子泄了气,径自暗暗摇头,为萧唯惋惜着。
    签证官脸上依然微笑着,萧唯却从那微笑中看到了冷漠,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那一晚江河和萧唯特地跑到外滩去看黄浦江的夜色,面对着迷人的浦江两岸的景色,江河情深意切地把萧唯拥抱了,然后告诉她,从现在开始,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可以把他和她分开了。
    眼前浮动着黯然神伤的父母双亲的影子,萧唯心头掠过一阵悸痛,终于流了泪,然后她慢慢地踮起脚,去亲吻江河热烈地迎合上来的双唇,纠结在心头的是一份略带苦涩的幸福和欣慰。

7

    上海潮湿闷热的夏季渐渐过去的时候,萧唯又回到学校,继续她的学业了。
    受了女儿出国失败的打击的父母现在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她在大学的学业上了,因此,父亲也撤回了他当初对萧唯外出勤工俭学的支持,严令女儿一门心思地完成她最后一年的大学学业。
    “原以为不出国了,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没想到现在反而不能每天见面了。”
    萧唯有些沮丧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江河。
   江河理解萧唯的父母的想法,毕竟萧唯还是个学生,何况大学最后一年的还是很关键的,不仅有论文要准备,还要联系毕业后的工作,尽管觉得两个人从原来的朝昔相处一下子变成隔江相望难以接受,但江河觉得自己终究是个男人,男人就该为他所爱的女人多一份着想,他温情地劝解着萧唯,让她安心地回学校读书。
    “我已经跟北京的大老板讲过了,告诉他我准备在上海扎根落户了,他高兴坏了,说是要提升我做上海分公司的设计总监呢!”
    江河为了打消萧唯的顾虑,把这个好消息透露给了自己的女朋友。
    “我都想好了,等你工作以后,在离你单位近点儿的地方买套房子,我们就结婚,不过到时候两人天天在一起,你可别嫌我烦哪!”
    江河用手指头刮刮萧唯的鼻子,逗她说。
    “谁说要嫁给你了?”
    萧唯扭开头去,躲避着江河的挑逗,终于开心地笑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的新房子住进了别的女人,你可不许后悔哟!”
    江河笑着威胁她。
    “我才不后悔呢!”
    萧唯把头一扬。
    “我呀,就去跟那个女人说,侬老憨的,哪能不长眼睛,嫁了这么个讨厌鬼,又馋,又懒,又……”
    说着说着,萧唯出其不意地扑过去一把搂了江河的脖子,张嘴咬住他的耳朵。
    “少一只耳朵!”
    然后两人嬉笑着摔到地上,翻滚着,撕扯着,终于安安静静开始忘情地亲吻起来。

    萧唯在十月一日那天晚上拉了凌萱、赵婉伊去外滩看灯,趁机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江河介绍给了她的两个好朋友,让两个自觉蒙在鼓里的朋友好一顿谴责,说她不够意思,居然把这么帅的男朋友藏了这么久,也不让她俩早点瞻仰瞻仰。
    萧唯很得意,不是吗,没有哪个女孩子在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男友时会不高兴的。
    “下一步就是我老爸、老妈了。”
    萧唯对江河盘算着她的计划。
    “我先跟他们吹吹风,反正出国也没戏了,他们总不能看着我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吧?”

    萧唯的爸爸妈妈当然不希望女儿做一辈子老姑娘,他们已经给她选定了一个乘龙快婿,而且在萧唯一点儿心里准备都没有的时候把那个留美多年,现在是普林斯顿大学物理学教授的上海男人摆在了女儿面前。
    “他现在是美国籍,你们结婚后就再不会被领事馆拒签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国了。”
    母亲很欣慰地望着女儿,眼里又重新点燃了希望。
    “是啊,你还可以继续你的学业,到了美国再申请学校和奖学金就容易得多了。”
    父亲似乎更关心女儿在事业上的发展,已经开始筹划她新的未来了。
    萧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父母在头上插了一根昭彰显眼的草标,正一步步地牵着她走向一个芜杂喧嚣的大市场,那里人头攒动着,充满着贩卖和被贩卖的人们。
    “我不卖!”
    萧唯疯狂地叫了一声,然后在父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撞出了家门。

8

    “唉!”
    萧唯隐约地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
    “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冲动,不在父母的气头上把你先生领进家门的话,一切或许会好很多了。……”
    萧唯记起来了,自己现在是躺在心里诊所的诊疗室里,在做心理咨询,说话的应该是那位漂亮的心理医生。
    “也许吧,但如果你在那种情形之下,你会如何去做呢?”
    女医生沉默了。
    是啊,很多事情都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呀,更何况热恋中的人们往往是会把他们的理智抛在脑后的呢。

    江河被萧唯揪着跨进萧家的门的时候,他的心里紧张得不成。尽管江河已经不再是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了,但面对眼前如此棘手的这个问题,他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是不是我们应该再好好想想,寻找一个更加妥当的解决办法?”
    江河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讲给了萧唯听。倘若如此贸然地闯入萧家,多半是会和她父母谈崩掉的,那样就是覆水难收,彻底闹僵了,对萧唯,对她父母,最终的结果难免会是一场悲剧,即使他和萧唯之间一如现在的恩爱有加,但对于萧唯的父女、母女之情的伤害是可以想见的,毕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萧唯选择了自身的幸福虽然无可指摘,可今后如何面对父母,如何再圆满一个属于她和她父母的家庭和亲情呢?江河觉得自己不能只为他和萧唯的感情着想,还要为今后萧唯的生活和情感好好考虑考虑,人终归不可能活在爱情的真空里,还需要父母的亲情,需要家庭的关爱。
    但最终在自己的纷乱的思绪和萧唯悲哀的啜泣声中,江河也没有找到解决眼前这迫在眉睫的问题的办法来,还咬了牙,跟着萧唯走进了萧家。

    “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了。”
    萧唯对着心理医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我从来没见过一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父母会那样不顾身份地近乎疯狂地破口大骂,把一切他们所能想得到的世界上最恶毒的辱骂和诅咒都摔到江河的头脸上,如果不是江河身高体壮,我觉得说不定他们真会扑上去厮打他一顿。”
    萧唯想起当时的情形,心有余悸地说。

    江河的出现就象是给已经烈焰腾腾的大火上狠狠地浇了一下油,在一阵愤怒的咒骂之后,母亲竟然面对着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晕头转向准备仓皇而逃的江河和萧唯使出了杀手锏,她拨打了“110”,立刻招来了警察,指认江河无理取闹,强闯民宅,负责的警察们于是立刻把江河带到了警署问讯,虽然很快就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把江河放了出来,但萧唯却是已经比父母强行地禁闭在家里,再也无法和江河一道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多么的苦,我不说你也应该想像得到。”
    萧唯擦拭了一下眼角上的泪,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真的是和监狱里的犯人差不多,父亲把我学校里的行李搬回了家,每天亲自接送我上下学,弄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我的事情,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母亲呢,干脆和剧团提出了提前退休,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监视和开导我上了,经常是我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一桌子的好菜,母亲殷勤地微笑着催促着我吃这吃那,你想,我哪里会有胃口呢?看见我不吃不喝,母亲就开始流泪,然后就把反反复复讲过不知道多少遍的那一番话再对我讲上一遍,什么父母的苦心,什么江河的欺骗,什么我的未来和前途,再后来就开始鬼鬼祟祟地盘问我是不是已经和江河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时我才开始后悔,后悔和江河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没把一切全都给了他!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江河也提出过那方面的要求,我都拒绝了,我原想要把最美好的东西都留在我们正式结婚的那个晚上,让他永远记住那生命中最美好、最值得珍贵的一个夜晚,但当母亲带着那样不信任的表情盘问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太理想主义了,我真为江河感到遗憾,遗憾他没能占有我的童贞,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想到了死,想到用死来抗争父母的逼迫,江河得不到我,那就谁也休想得到我。……”
    女医生攥住了萧唯冰冷的手,两个女人的掌心都凝着湿漉漉的汗。
    “后来,父母发现了我藏在床下的安眠药瓶,他们又大大地愤怒了一回,却从此收敛了许多,多半是还有一点对女儿的怜惜吧。”
    萧唯接着说。

    那年的“情人节”,萧唯事先和赵婉伊、凌萱取得了联系,让两个朋友一道来到家里,母亲给她们做了饭菜,吃饭前拉着赵婉伊和凌萱躲到厨房,流了泪乞求她们多多开导萧唯。心怀鬼胎的两个女孩子连声应承了。
    饭后,赵婉伊拿出她那能说会道的本事,先当着父母的面把萧唯数落了一番,说的全是萧唯父母最喜欢听的话,她甚至大肆攻击了以江河为代表的北方男人,又讲述了自己前不久去北京旅游的所见所闻,顺了萧唯父母的意思把北京的生活描绘的一无是处,甚至让萧唯的爸爸妈妈都开始怀疑怎么中央会把首都设在了北京呢?然后赵婉伊适时的话题一转,对萧唯的父母请求带萧唯出去散散心,也好借机会好好开导开导她,凌萱也一个劲的在一旁敲边鼓。父母有些犹豫,嘀咕着是不是这三个人串通一气来蒙骗自己,但最终还是碍于情面同意了。
    “他们之所以同意让我出来散心,完全是因为我过去常对他们提起凌萱一门心思渴望出国,而赵婉伊呢,虽说对出国兴趣不大,却是从骨子里觉得全中国只有上海最好,原先为这我还和她争论过,没想到她的这种看法最终还帮了我的大忙。我爸爸妈妈觉得至少在有关出国和不能嫁给北方男人这一点上凌萱和赵婉伊还是和他们见解相同的,那么至少她们俩就不会任由我跑去和江河幽会了。”
    萧唯揣测着当初父母的心思。
    女医生点了点头,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一出家门,我就哭了,哭得不能自持,这些日子我实在是太委屈了。凌萱和赵婉伊也陪着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最后还是赵婉伊提醒我抓紧时间,我才想起来不能这么一个劲的傻哭了,跟她们约好完事后在哪儿碰头,然后接过赵婉伊给我的坐车的钱,叫了辆车就往浦东跑。那时候我父母怕我往外跑,每天放学回到家里就把我的自行车钥匙收了,而且一分钱也不给我,让我想出门都不行。”
    萧唯满嘴苦涩。
    “我到了浦东江河的住处,他已经事先接到了赵婉伊的电话,在楼下等我了,一见面我们就抱头大哭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形下,我相信象他那样一向很刚强的汉子是绝对不会哭得象个泪人似的。……”

    那时天上飘着蒙蒙的春雨,站在雨中,一对恋人都在对方的眼里读到了无尽的相思和说不完的苦楚。
    “我爱你!”
    江河喃喃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似乎除此之外就找不出其它表达他对女友的深情和怜惜的情感了。萧唯知道他心里一定藏了万语千言,只是在过度的激动和痛苦中难以表达罢了。
    “我也是!”
    萧唯啄着江河的眼睛和双唇,在阴冷的雨雾中感觉着周身窜动着的火热。
    他们相拥着回到江河的住处,一进门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谁也没说话,一下子纠缠在一处,撕扯着彼此的衣服,终于把两个火热的躯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不要关灯,我要好好看看你!”
    在江河压到她身上的时候,萧唯燃烧着的目光盯在他温情脉脉的脸上。
    江河低头用略微显得干涩的嘴唇去吻她的脖颈,然后缓缓地向下仔细地吻着,她感觉到他坚硬的胡茬把自己细腻的双乳撩拨得麻麻地痒,痒得她心里冲腾起一片难以抗拒的渴望,于是她微盍了双目,接受着江河越来越热烈的抚慰,心中交织着希望和恐惧地等待着他和自己完全结合的那一刹那的到来。
    “哦!”
    萧唯杂着痛楚和欣慰地叫出声来,江河终于在她的希冀和渴望中撕裂了她的童贞,闯进了她期待了二十二年的身体。……

    朦胧之间,萧唯似乎听到有人在低声啜泣,眼前的灯光映射着一片昏黄的暖,她记起了自己是在心理医生的诊疗室里,正在接收那个年轻的女医生的心理治疗,但现在一切都不得不停下来了,她看到医生那张漂亮的脸上淌下的两行泪。
    年轻的女医生给了她一个歉然的微笑,然后,她看到一滴泪沁进了她弯弯的嘴角。
    “经历了这样的心路历程的男人,是不会背叛他再次获得的爱的。”
    女医生把手里捧着的茶杯举到面前,掩饰着脸上的泪,却掩饰不住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声音。
    萧唯知道她绝不是在安慰自己,尽管是心理医生,她却无法掩饰一个正常女人的情感。
    “可他为什么要对她隐瞒我们的婚姻呢?”
    “我不知道,作为心理医生,我只能根据你的陈述给你提供尽量准确的心理咨询和建议,却不能臆断你和你丈夫之间的感情现状,更不能凭空猜测他的思维方式和心理活动。”
    女医生终于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下来,脸上的泪也干了,神色又一如平常。
    “但作为女人,我很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也很能体会你对于你先生的猜忌,可能换了我也难免会有这样的疑虑,但我想告诉你的是,猜疑是一切夫妻间隔阂和情感破裂的元凶,如果你不放弃这种郁结于心头,时时煎熬折磨着你的猜疑,那你就只有等待着你们的婚姻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想要放弃猜疑,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就此打住,再不去自寻烦恼,管他什么对前任女友隐瞒婚史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没有对你隐瞒什么就足够了,但这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很少有人可以在不解开心中谜团之前彻底地将它们搁置的;另外一个就是你和你丈夫开诚布公的深谈一次,告诉他你的感受和疑虑,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不管这答案是否令你满意,或许它很感人,或许它很残酷,但它至少会让你觉得比生活在对自己挚爱的人的猜忌中要轻松得多的多。……”

    女医生把萧唯送出诊所的时候,很温情地握了她的手。
    “作为医生我或许不该这样说,但作为女人,我想告诉你我的感受,从你给我讲述的你和你先生从恋爱到结婚所走过的坎坷来看,他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时常告诫自己,珍惜眼前的这一切吧,你是他现在的唯一,这就足够了。”
    萧唯默默地点点头,忽然感觉到一阵久违了的舒畅和轻松,现在,她决定回家去好好和江河谈谈。

十一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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