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任丁 于 March 14, 2005 10:09:45
回答: 转个被禁了的小说,是花城上的. 由 任丁 于 03/14 10:04
《花城》2005年第一期
引子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
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
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
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摘引之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共产党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的著名演
讲稿《为人民服务》
第一章
许多生活的真实,是需要以小说的方式表达的。
那就以小说的方式表达吧。因为某些真实的生活,只能通过虚构的桥梁,才能使
那种真实抵达真实的境界。
发生了一件事情,是小说中的事情,也是生活中的事情。
或者说,是生活重演了《为人民服务》那部小说中的一个事件。
专门负责给师长家里做饭的老公务班长吴大旺,提着一篮青菜站在师长家的
厨房门口时,那件事情就叽哩咣啷,氢弹爆炸样,展开在了他的面前。原来摆在
餐厅桌上的那块印有为人民服务五个大红字样的木牌,又一次出现在了厨房磁砖
镶面的炊台上。字的左侧,是一颗发光的五星;右侧,是一枝挂有水壶的长枪;
下边,是一排丰收的麦穗。老公务班长是全师的学习榜样,政治典型,对这木牌
的深刻含意,有着不同凡响的理解。他知道,五星,意蕴的是革命。水壶和长枪
,表达的是战斗和历史;是一段漫长而艰苦的革命历程。而麦穗,则意味着丰收
和美好的未来,意味着实现共产主义之后那绚丽的岁月。
有一天,不知道师长从哪儿提着这块刷了白漆、印了红字,并在字的左右两
侧和下面用红黄套印了五星、长枪、水壶和麦穗的木牌回到家里摆在餐桌上时,
师长肃穆地盯着正往桌上摆着饭菜的公务员兼炊事员的班长吴大旺,说知道这木
牌上的意思吧?吴大旺专注地盯着看了一会,细心地做了研解,师长也就慢慢地
微笑起来,一脸舒展灿然,说不错,我师长家的公务员、炊事员也比他们觉悟高
。
吴大旺不知道师长说的他们是谁们,依照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的军
事原则,又到厨房给师长和他的夫人烧汤去了。从此,那块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
的木牌,便永驻在了师长家的饭桌上,和醋瓶、辣椒瓶、小磨香油瓶一道,成了
那饭桌家族中最伟大、光辉的一员。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岁月像穿过营
院的河流,无休无止地朝前平静而安祥地涓涓奔袭。师长总是在每天晨时的军号
未响之前,便着装整齐地从二楼下来,到大操场去察看他那日日训练的基层军官
和士兵,夜间熄灯号吹响许久之后,才略有疲惫地回到家里,脱下军装,楼下洗
漱,上楼休息。革命与工作,就是师长的灵魂与生命,是师长人生的全部内核与
内涵。抗日战争、土地革命,解放战争,这些伟大的历史,从他的童年伊始,就
像一条历史的软绳匹尺,在他的生命中丈量着他每一天的意义,直到他已经五十
周岁、日过正午,临西将去的老年等在面前,他还依然每天都用那软绳匹尺去侧
量他生命的意蕴。而他的夫人,那位年轻、漂亮,比师长小着十七、八的女人,
师长总是称她为小刘的师医院护士刘莲,自从成为师长的妻子,就再也没有去医
院做过医护人员。不知是师长不让她从医上班,还是她不愿再上班从医,就这么
整整五年,呆在师长的楼里,与楼为伍,与师长的威严为伴,做着高干楼房的主
人。
关于刘莲,吴大旺对她知之甚少,在到师长家里之前,可说一无所知。不知
道她娘家是哪里,不知道她哪年参军到了部队,做了护士,不知道她五年不上班
,除了每天饭时从楼上下来吃饭外,其余时光都呆在楼上干些什么。除此之外,
吴大旺还不知道她不上班,部队还给她发不发工资;不知道她本属军人,五年不
穿军装,忘没忘记军人的规则和职责。她的历史,对他是一片被大雾蒙罩的空白
,宛若四季深雾笼罩的一片山脉,他不知道那山上是光秃秃的一片,还是郁郁葱
葱,布满深沟狭谷,鸟语花香,泉水叮咚。
因为不知,也就不再关心;因为不预关心,师长对他的工作也就十分满意。
尽管是已有几年军龄的老兵,尽管档案里的荣誉如仓库里堆着的货物,可表扬、
立功、嘉奖,当典型,做模范,年中或年底,师管理科的科长会准时像发枕头睡
觉一样送给他,他却还是觉得远远不够。说到底,他是一个贪婪荣誉的人,是一
个渴望进步的优秀士兵。回忆起来,他是在一次师后勤战线学习与业务大比拼的
活动中,因为不仅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286条毛主席语录和《为人民服务》、
《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三篇经典文章,而且还能在三十分钟间,连挖灶
、切菜在内,完成色香味俱佳的四菜一汤的迫切任务,而一举重榜,被师长挑挑
拣拣选调到了师长家里,做了师长家的专职公务员兼专职炊事员。
管理科长问,到首长家里工作,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
他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做的不做,不该说的不说。
管理科长说,还有呢?
他说,要牢记为首长家里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管理科长说,重要的是,要说到做到,把语言落实到行动上,把口号落实到
实践上。
他说,请首长放心,我一定会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做一个又红又专的人。
管理科长说,那好,你去吧,我们等着你从师长家里把喜讯带回连队,带回
你的家乡。
吴大旺就从警卫连调到了师长家。
半年来,他兢兢业业,克尽职守,做饭、种菜,打扫一楼的卫生和在楼房前
的院落里,种花养草,修整树枝,除了期间回家休过一次短假外,几乎没有离开
过这座编号为一号的洋楼小院。因为他的敬业,因为师长对革命工作和党的事业
近于偏执的痴心和热爱,在一次伟大的党中央号召的精减编制运动中,师长便带
头减掉了家里的公务员和警卫员。从此,在师长上班之后,这座原来由苏联人修
建的兵营洋楼里,就只剩下了师长那三十二岁的妻子刘莲和这二十八岁的炊事员
兼公务员的吴大旺,如同偌大的一处院落里,只剩下了一株鲜花和一把锄头样。
事情的开始,吴大旺浑然不知。他不知道半年来,他在饭桌上吃饭时,师长
的夫人曾无数次仔细地看过他,不知道他在楼后锄菜时,她曾经天长地久地透过
窗户凝视他,不知道他在前院给葡萄藤打架时,因为浓密的葡萄藤和密不透风的
思想工作样,遮住了她的心灵和视线,使她不得不拿出师长的高倍望远镜,把他
从葡萄叶的缝隙中拉近和放大。长年累月地看他额门上的汗,像珠宝店的老板在
放大镜下看一粒钻石或玛瑙,看他脖子的青筋和肩头上裸露在外的黑皮肤,像观
赏一片青紫的上好玉器。而他对此,却从未觉察,不晓分毫,像路边野外的一株
槐树,闻不到被关在花园里的一株牡丹之香。如此,也就终于在三天前的黄昏里
,在师长去北京的某一神秘场所,参加为时两个月的学习和研讨有关军队要进一
步精兵简政的重要会议的第二天的落日中,吴大旺陪着师长的妻子吃过晚饭后,
他在收拾着碗筷,她外冷内热地瞟他一眼,顺手把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木牌从靠墙
的边上,拿起来放在了红木饭桌的这头儿,像让他去院里为她取一样东西样,就
那么随随便便,有意无意地把木牌往桌子这头的角上一摆放,轻轻淡淡说,小吴
,以后你只要看到这块木牌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就是我找你有事儿,你就可以到
楼上去一趟。
他不知道,爱情的导火索,在他的混沌中已被她悄然点着。第一次看见那块
为人民服务的木牌不在饭桌的原处时,是三天前它醒目裸裸地出现在客厅中央楼
梯底角的四方木柱上。看见那块被移动了的为人民服务的木牌,吴大旺没有发怔
,他知道移动就是命令,知道这时她叫他是有一样他必该去做的工作在不折不扣
的等着他,于是,便慌慌地上了几阶楼梯,才想起半年前来师长家里报到的第一
天,师长以最温顺、冷峻的口吻对他说,楼上的啥儿都不用你操心,没有你刘阿
姨的话,你不要往楼上走半步。师长的话如毛主席的语录样响在他的耳边上,到
楼梯的转角处他把脚步慢下来,轻抬轻放,如同踩在一踏即碎的玻璃上。
他不知道那楼梯是什么木头做成的,常落脚的地方有灰白的脚痕儿,木纹细
得如人的皮肤纹,踩上去又柔软,又实在。楼上有淡淡一股腐白的香味,吴大旺
闻着那味道,像闻到了一股罕见的浸人肺腑的女人的香。他知道,去见师长的妻
子刘莲,是不该像他第一次回家相对象那样,心里无可遏止地砰砰乱跳。这种心
跳有背于一个革命军人的觉悟和立场,有背于他要求上进的内心和思想,于是,
就收住脚步,用拳头在胸口上捶了一下,再次地警告自己,说上楼是因为有他必
须的一项工作,就像革命的链条上,有一个环节在楼上,他不能不往楼上去。也
就力挽狂澜地把心跳的频率减下来,如同把反革命的浊流遏止住,这才轻脚慢步
地上了楼,发现了二楼的结构和一楼一模样,东边是两间卧室,南边是厕所,西
边是一间空房子。空房子的楼下是厨房和餐厅,而在这二楼里,它有些会议室的
模样儿,一圈摆了木框沙发和茶几,墙上挂了各式各样的地域行政图和军事布署
图。
不消说,这是师长的工作间,和文人的书房样,看见地图上无数的血红箭头
和盘来绕去的红线、绿线、蓝线、黄线,还有各种的圆圈、三角和方框,吴大旺
本能地把目光从那屋门口儿缩回来,似乎一下子明白师长说的没事不要往楼上多
走半步的关键所在了。秘密就是一扇门户,以门户示人,也就无异于泄露军机。
一个军人,立当以保护军机为使命,不该看的绝对不看,不该说的绝然不说。吴
大旺之所以深得师长和其妻子以及革命与政治的信任,正是因为他做到了这一点
。
心跳缓和了,一种庄严慢慢的笼罩了他全身。把目光从地图上迅速地移过来
,盯在东边靠左有老式雕刻的屋门上,他朝前移了几步,抬头挺胸,面对前方,
目不斜视,短促有力地唤了两个字——报告。
回答他的是沉寂。
他又提高嗓音唤出了报告两个字。
沉寂依然如黄昏样漫在这楼里。
他知道她在那卧室里。这间卧室,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核心和内容。这幢苏式
的楼院,就几乎是了她全部生命轨道铺设的地盘和圈地。他想再拓开嗓子唤报告
,却是身不由己地拿手在门上敲了敲。
她回应了,说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了。
这才看见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昏黄的模糊。床、桌、椅子都溶在半粘半稠的
模糊里,像化在了一片泥水中。她就坐在床檐上,手里拿了一本书,是《***选集
》第一卷,没有看,只是那么拿在手里边。
他说,阿姨,有啥事?
她说,开关绳吊到上边了,你帮我拿下来。
顺着她的目光,他果真看见床头桌边的开关绳盘绕在了那褐色的开关盒子上
,人不站到桌上去,就别想把那绳子拉下来。他就到了她身边,拉过桌前的椅子
,把椅面上的藤编垫子取下来,脱下鞋,拍了拍并不脏的脚底板,还又找来一张
旧报纸,铺在椅面上,这才上去把吊在开关盒上的绳子拉下来,并顺手把开关绳
儿朝下一拉,电灯便亮了。
屋子里一片光明。
因为这光明,他看见窗外有了一片的黑暗。因为窗外的黑暗,他发现在这光
明里,连白灰墙上发丝样的裂纹都显得分明了。屋子里没什么奇特,就像军营的
军械仓库里没有新鲜的武器样,墙上贴了毛主席的像,挂了毛主席语录的镜框画
,写字台上摆了毛主席的石膏像,靠墙角的脸盆架子边,有一块大镜子,镜子上
方印有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镜两侧一边挂了师长的高倍望远镜,一边挂了师长不
常佩带的五四式手枪。枪盒是牛皮,发着暗红的光。而镜子的最下边,摆着一张
梳妆台,梳妆台上铺着一层绿玻璃,玻璃上摆了几瓶那年月罕见的雪花膏、香粉
盒和女人们用的剪子、梳子类的日用品。这一切,都不曾超出吴大旺的思想范畴
。他虽然没有到过这一号院的二楼上,可他同二号院的公务员一道登过师政委家
和这一模样的苏式楼,知道师政委和他那在师服务社当会计的家属住的屋子就是
这模样,俭朴、简单,处处透着传统的光荣和荣耀。
师长家二楼深藏不露的俭朴征服了吴大旺的心。他从那椅子上跳下来,想找
一句话向刘莲表达他由衷的敬意时,慢慢地穿上鞋,直起腰,终于就憋出了一句
话——
刘阿姨,没事了吧?没事我就下楼了。
她却有些不悦地说,别叫我阿姨,好像我有多老样。
他憨憨地笑了笑,想抬头去看她却又顺口说,阿姨叫着亲。
她没笑,一脸的正经与严肃,温和与紧张,对他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说小吴,以后当着首长和别人的面你可以叫我阿姨,没有人了你可以叫我姐。
她的声音柔软、亲热,像一个真的姐姐在弟弟做错了事情后所给预的关心和
批评。吴大旺有些意外地感动,极想就在这个时候叫她一声刘莲姐,以不失时机
的聪敏,把这种姐弟关系定下来。可是说到底,刘莲是师长的夫人,而自己只是
师长家的炊事员兼着公务员,公务员兼着炊事员,等级像长城样横在他们之间,
使得他有天大的能耐,就是能把毛主席的书一字不拉地全部背下来,一分钟内能
烧出十个色香味俱佳的汤菜来,他也还是叫不出刘莲姐姐那几个字。他没有唤出
口的胆量和勇气。他只能对自己的胆怯和懦弱,怀着深切的痛恨和仇视,又以感
恩戴德的心情,抬头去看着师长的妻子,他的刘莲姐,以期从自己的目光中,传
达出他对她的感激和敬爱。
他就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前便如闪过一道彩虹样,使他一下子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彩虹,就是师
长的妻子,他的刘莲姐。
他看见刘莲把那本书放在了床头上,原来她身上竞是单单穿了一套红蓝起花
的绸睡裙。因为是睡裙,就宽宽大大,松松垮垮,像随时会从她身上掉下来。不
消说,单是刘莲穿了睡裙,她也不会如一道彩虹样出现在他面前。毕竟,他也是
结过婚的老班长,是警务连少有的真正见过女人的人。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天气
热,不知什么时候刘莲把摆在床头的座式摇头电扇打开了,那电扇摇头晃脑,每
次把风送过来,都把刘莲的裙摆掀开来,把风从她的下身吹进去,又从她脖子下
的裙口吹出来。那裙摆的开口少说有着一尺五寸长,每次风把裙摆掀起时,她的
大腿就赤裸裸的一股脑儿露出来,又白嫩,又修长,还又精赤条条,显着许多一
动一弹的大腿上的肉。
这是他凭生第一次见到女人穿睡裙,果真是有一股诱人的桂花白的女人的香
味,从那裙下徐徐地飘出来,在屋子里缓缓地弥漫着,堆砌着,压得他脖子发紧
,呼吸困难。挤得他双手多余,多余得没地方搁,只能吊在两腿边。因为多余,
手就有些颤,汗在手心控制不住地流出来。他只往她身上瞟了一眼睛,眼珠便像
燃了火,被烧得灼痛焦疼了。可在他要迅疾地把目光移开时,却又看到因为风要
从她的胸口走出来,就不得不把她睡裙的胸口鼓胀开,在那鼓胀的胸口处,他的
眼角在失去警惕时,不慎就看到她的乳房儿,又白又大,圆得如圆规划过样,满
鼓荡荡,如同他发面最好、火后最好时蒸出的师长最爱吃的又暄又虚的白蒸馍。
师长是南方人,刘莲也是南方人,他们都把蒸馍叫馒头。吴大旺看见刘莲露出的
那大半个乳房,他就想到了他蒸的又大又暄的馒头了,手上就有了些伸手想抓的
冲动了。可是呢,他毕竟是一个在家里受过中学教育的人,在部队又成了有理想
的人,争取崇高的人,受师长和组织器重信赖的人,立志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
人;毕竟像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样,吴大旺记住自己仅仅是个师长家的公务员兼的
炊事员,而不是师长的儿子或侄子,不是刘莲的弟弟或表弟。他知道他该做什么
事,该说什么话,不该做什么或者不该说什么。理智像冰雹样一下砸在了他头上
,落进了他心里。这是师长家的二楼卧室屋,他的妻子在卧室里穿什么衣裳,露
哪儿不露哪儿都是本该的事,自己的媳妇才和自己刚刚结婚那个月,不也在洞房
里单穿个裤衩,露着双奶走来走去吗?女人在男人面前,没有不崇高的灵魂;男
人在女人面前,只有不健康的思想。吴大旺在转眼之间,以革命的优秀而光辉的
理性,克制了资产阶级非理性的荒唐邪念,拯救了自己差一点走入悬崖的灵魂。
他平静地把目光从刘莲身上一滑而过,就像目光从没有什么新奇的水面滑过一样
,将目光落在她翻过的那本《***选集》上,说,阿姨,没事了吧?
刘莲脸上又一次有了不悦,她一把他盯着的那本《***选集》拿起来顺手放到
一边后,冷冷地问,
小吴,你在首长家里工作,最重要的要记住什么?
他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
她问,宗旨是什么?
他说,为首长和首长的家人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
蛮聪明嘛。她松驰下来自己脸上因不悦而绷紧的皮肤,把被风吹起的睡裙撩
过来盖在大腿上,像真的一个大姐那样对他说,你知道我比你大几岁?
他说,不知道。
我只比你大五岁,她说,你说你是该叫我姐姐还是叫阿姨?并不等他回答,
她又顺手拿起床头的一块方巾递给他,说擦擦汗,我吃不了你,既然把我当成你
们师长的老婆看,那你就得像回答师长的提问一样回答我的话。
他就用她递的方巾擦了一把汗。
她说,你结婚了?
他说,啊。
她说,哪一年?
他说,前年。
她说,有孩子了?
他说,去年生的。三个月前,我回家时,你不是还给我家孩子买过小衣裳,
你忘了?阿姨。
她停顿了一会,像喉咙突然噎了一样东西,片刻之后接着说,现在你别叫我
阿姨。我是你姐。是你姐在问你话儿呢。
他重又抬头看着她。
她说,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他说,实现共产主义,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她暖冷冷地笑一下,那笑像一块碳火上薄薄包了一层冰。然后,她板着面孔
又重复着强调了那句话,说我是你姐,你要给我说实话。
他说,嗯。
她说,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他说,提干。把老婆、孩子的户口都随军带到城市里。
她说,喜欢你老婆吗?
他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结婚了,她是了你的人,你就得一辈子为她想着
了。
她说,那还是喜欢嘛。
就都寂下来,让沉默像军用帐棚样盖在屋子里,盖在他们头顶上。风扇一直
在对着刘莲吹。吴大旺热得汗如雨注,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紧张,他感到
汗水从头上流进眼里时,又蜇又涩,像盐水进了眼睛里。他知道她在目不转睛地
盯着他的脸,而他只敢盯着她床上铺的水色的绿单子和挂在半空的纱纹帐。时间
像老牛拉破车样慢慢走过去,到了实在煎熬不过了,他就试着说,阿姨,还问啥
?
她冷着他的脸,不问了。
他说,那我、下楼吧?
她说,下去吧。
可在他要转身下楼时,刚到屋门口,她又叫住了他,问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
她说,实话对我说,你每天睡觉洗澡吗?
他回头不解地看着她,说洗。说在新兵连时我们指导员是南方人,谁不洗澡
他就不让上床睡。
她说,是每天都洗?
他说,天天洗。
她说:你走吧。记住那块为人民服务的牌子不在饭桌上了,就是我叫你上到
二楼有事了。
他便从二楼逃似的下到一楼里。到一楼做的第一件事是到厨房拧开水龙头,
哗哗地洗了一遍满头大汗的脸。
第二章
现在,就眼下,那块为人民服务的木牌又不在了饭桌上。它跑到了厨房的灶
台上。因为落日之前他是在师长家的楼后菜地浇着水,侍弄那些青菜、萝卜和正
在季节的韭菜棵。去楼后菜地里,回来可以绕道走前院,也可以从厨房的偏门走
捷径。厨房是他工作的中心,他去菜地时总是从厨房的偏门走,所以那木牌就从
饭厅跑到了厨房等着他。
从菜地推开厨房的偏门时,他手里拿了一把小青菜,以备明早炒炒给师长的
妻子刘莲吃。她饭间爱吃小青菜,说青菜中有充足的维生素,饭后爱磕几个松籽
儿,说松籽里有人体最需要的植物油。可是他拿着青菜进了厨房时,在他看见为
人民服务的牌子出现在灶台上之后,他木呆呆地怔在那,手里的小青菜竞慢慢地
滑落下来,一棵棵地落在了脚边上。
他预感到了有件事情将要发生。爱情像烈性炸药正在等着他,像一颗地雷已
经埋在了他的脚下边。而问题,并不是出在他预见的那颗地雷上,而是出在他明
明知道脚下的路上有地雷,而又必须从面前的道上踩着地雷走过去。从身后的门
里望出去,楼后的一片菜地里,有几只晚归的麻雀在飞来飞去,叽喳声欢乐一片
,闹得他心里乱乱糟糟,如同堆满了杂物的库房。他不知道他如何才能绕着地雷
走过去,他只知道明知前面有雷也要走过去。而更为糟糕的,令他痛心疾首、无
可饶恕的,是他知道踩上地雷后便会身败名裂,粉身碎骨,而在他的内心深处,
在来自骨髓的某一隐秘的不可显露告人的地方,会不时地产生一种鼓励他踩雷的
渴念,会产生出一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莽撞和勇气。他为这一丝勇气而
担忧,又为这一丝勇气而兴奋。有些害怕,又有些想念,像贼对偷的胆怯和渴望
。他就那么木然地立在厨房中间,盯着那为人民服务的木牌,惘然而暗含喜悦的
一动不动,而从他脑子里走过的,却都是他休假回家,和他的媳妇独自呆在一起
的那些粉红淡淡的私房性爱的场景和生活。
时间分分秒秒的悄然而过,门外的落日,也从血红转为了一抹淡红,菜地里
欢腾的麻雀,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有一只扁旦形的蚂蚱,居然经过千山万水,
从菜地越过厨房的门槛,跳到了他的脚边。厨房屋里,满是湿热的菜青气息和黄
昏特有闷胀的热汗味道。还有那只蚂蚱身上的草腥,半青半白地混在厨房的味道
里,像一股细水,青青白白地从一片浑浊里流过去。把目光从那块木牌上移开来
,他看见蚂蚱爬行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登上了他落在地上的青菜叶子上。在
他正想弯腰去拾起青菜,把蚂蚱弄开时,一扭头,他冷丁儿看见刘莲站在了通往
饭厅的厨房门口儿,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肥大、凉爽的睡衣,手里拿着一把纸扇,
整个人儿,在那睡衣里,就像蜡制的一样僵硬着,僵僵硬硬直立着。
吴大旺顺口叫了一声阿姨。
她没有理他,脸上突来的青色,像一瞬间染上去的浓重的染料。
他说,我刚回来,还没顾上上楼呢。
她说,我知道你回来半天了,最少在这站有十分钟。然后,她气鼓鼓地拿起
那块木牌,在灶台上严重警告地敲一下,猛地转过身子,风旋着穿过饭厅,到客
厅上了楼去。脚上穿的那时盛行于城市里的上好人家的女人、女儿才穿的软塑料
拖鞋,像泡桐木板敲在软石面上样。从那空洞响亮的声音里,吴大旺听出了她的
生气,宛若冬天时刮在平原上的寒风。他身上哆嗦一下,惊恐立马如电样传遍了
他的全身。没有二话,他忙不迭儿弯腰拾起地上的青菜,放进水池,匆匆地洗了
手上的泥土,跟脚儿到了楼上,立在刘莲卧室的门口,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又像
来找首长认错的新兵,半低着头,把手垂在印了红星和八一字样的白色汗褂前面
,轻轻地叫了一声姐。
叫完之后,他振惊自己竟在不自觉中叫了她一声姐,像毫无发现,自己竟干
了一件惊世的大事。当发现自己干了大事时,他为自己为不知不觉间爆发出的才
能而惊异。
这轻细热暖的一声姐,推翻了他们之间横亘的长城山脉,把平原那头的一粒
火种拿到了平原这头的一堆柴边。这时候的吴大旺,还没有想到他的叫声,无异
于在那儿久等的一把铁锁,终于等到了开启的钥匙。爱情的门扉将在这时豁然洞
开,如同城池的大门,洞开在高举着的欢呼的臂下。
刘莲从凳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脸上慢慢显出彤红的光色,照亮了这个窗户
前爬满青藤的楼屋。
吴大旺抬头瞟她一下,把头扭到了一边。
她说,你洗没有?
他说,洗啥?
她说,你有一身汗味。
他看了看自己的汗褂和有一圈白碱的军裤,想起了上次她问自己是不是每天
都洗一次澡的话,想起听政委家的公务员说的师长不洗澡,她就不让他上床的话
,便开始为自己竟然把菜地的汗味带到楼上感到不安。他不好意思地盯着自己裤
上的汗碱和鞋上的土粒,说我慌慌张张上来了,忘了洗洗汗臭了。这样说着,如
道歉检查样,又在道歉检查中用目光询问着一定要让他洗洗汗味干啥儿的不解。
她也是从他的目光和道歉中听出了意味来,只是立在镜前不动弹,脸上漾荡着粉
淡的笑容与红润,背倚着梳妆台的边沿儿,静静地看他一会,说下去吧,把那块
木牌还放到饭桌上,把院门关一下,洗个全身澡,洗完澡再到楼上来。
他就只好半是期冀、半是懵懂地下楼了,到楼梯中央还听到她在楼上说洗澡
时多用香皂打两遍的话,热滚滚如女人的手抚摸在他的耳朵上。
也就洗了澡。
一楼的厕所里,师里特意给首长家装了淋浴头,吴大旺每次因种菜弄花满身
大汗后,他都在楼梯后的厕所冲一次澡。可往常,他也就了了草草冲趟儿汗,而
这次,他遵着她那温热舒适的嘱吒,首先在身上用肥皂洗了一遍,又用香皂洗了
两遍。肥皂是为了去污,香皂是为了留香。他洗得迅速而快捷,仔细而认真,连
脚趾缝里和他身上那男人的隐处,都享受到了他的热情和细致。
在时过境迁之后,岁月如同细密的筛子和滤器,将他洗澡的场景与细节经过
认真的遴选和分辨,我们可以大胆地判断说,吴大旺与刘莲的爱情与阴谋,从一
开始,他就是一个合谋者。最起码也是一个顺手推舟的合作者。可是,那个时候
吴大旺没有意识到他是合作者,也是合谋者。洗澡的时候,他双手哆嗦,胸内狂
跳,如同有一匹飞奔的惊马要从他的胸膛飞出来。手里的肥皂和香皂,有几次从
他发抖的手中滑下来,以致于之后的许多天,刘莲还摸着他的头发说,笨猪儿,
那时候你连头上的香皂沫儿都没有洗干净。
他是没有洗净香皂沫儿,就穿上衣服,哆嗦着双腿上了楼。他的衣服都放在
连队里,在师长家厨房的一格柜子里,只有他应急换的衬衣和内裤。衬衣是白色
的绵布,衬裤是土黄色洋织布,换衣服时他还把左腿穿到了右边的裤腿里。他不
知道他这样匆忙慌乱到底为什么,只感到有股血液直往他的头上涌。冥冥中他明
白刘莲正在楼上等着他,正如一个陷井等着他去踩,可是他控制不了他要踏进陷
井的欲望和想念。她白皙的皮肤如同面粉样召唤着一个饥饿的乞丐,而她瓜形红
润的脸,则如透熟的香瓜,在召唤一双焦渴的手。似乎在洗澡的时候里,他就已
经闻到了来自楼上的她肌肤深处桂白的香味,有一种甘愿被诱的燃烧的欲火和赴
汤踏火的勇气,在那时攻占了他内心中那本就脆软的全部阵地与堡垒。那一刻,
他只想穿好衣服到楼上去,去看看她到底要他干什么,弄明白为人民服务木牌之
后的暗含和隐藏。他就像一个孩子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洞穴,急于到那洞穴中探个
究竟样,想要到那楼上去,推开她的卧室门,弄出一个究竟明白来。
他是边穿衣服边往楼上爬去的,直到上了楼梯还没有把衣扣全部扣起来。窗
外的世界已经全部黑下来,透过二楼的窗口,能看到一排排营房里的灯光,都在
一窗窗泄着黄白。偶而能听见操场上加班夜训的士兵的口令,像从弹弓飞出的石
子,经过远行后无力地落在师长家的窗棂上。今天,已经无法描述那时他爬上楼
梯时的紧张和不安,但到她屋门的口儿时,那来自屋里的绵软热烫的脚步声,那
个时候适时地从那雕花的门缝挤出来,凝止在了门后边。
不消说,她就在那门后等着他。
他咚的一下在那门口站住了。
他发现自己的衬衣扣错了一粒扣,慌忙解开来,重又扣一遍,再把衣角拉了
拉,把裤子整一整,努力让心跳缓了缓,然后就直直地立到了那扇雕花的门口儿
。待一切都从慌乱中平静下来后,如同要开始一场伟大的演出般,他清了一下嗓
,仍然一如往日样,在那门前叫出了堂而皇之的两个字,报告。
他听到了她的一声干咳。
这干咳就是回应,就是爱的召唤。
他明白她的咳声就是允诺,就是伟大的爱,可为了保险期间,他还是爬在门
缝朝里说,我洗完澡了,姐,你有啥事啊?
然后屋里回话了,说小吴,你进来吧。
事情的一切,就这么简单和笼统,似乎省略了太多的过程和细节。而事实上
,这桩情爱故事的发生和结束,也就这么简单和直接,缺少许多应有的过程和细
节。
吴大旺推门进去了,他这才发现屋里原来没有开灯,从窗里泄进来的夜色,
只能把窗下的一块照出一片模糊来,其余屋里别的地方,黑色浓重,深手不见五
指。立在屋子里,吴大旺像突然从强光的下面走进了一个地窟里。
刘莲姐。
你把屋门关一下,
从这一问一答里,他听出了她的声音源自屋角床边的方向。他想她不是坐在
床边上,就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便依着经验,将屋门关上了。然后,他听见她
又说了一声过来吧,他就被她的话牵着朝前走了走,待快到床前时,又听见床上
有了咔吱一下的响动声。这一响,他听出来她既不在床边上,也不在桌前的椅子
上,而是躺在床中央。本来说,在眼下的情爱场景里,躺在床中央和坐在床边上
,并无根本性质的差别。但这一刻,当吴大旺意识到她不是坐在床边,而是躺在
床的中央时,他立在屋子中央不动了。没人能够知道这时候的吴大旺,脑子里是
如何的纷乱和复杂,没人能够记录这时候他的脑里都想了什么,映像什么,思考
了什么。黑暗中,他像一株淋在雨中的柱,木木呆呆,浑身是汗,忽然间只想推
开窗子,打开屋门,让外边的夜风吹进来。他听见了她的呼吸,光光滑滑,像抽
进抽出的丝,而自己的呼吸声,则干干涩涩,又粗又重,像小时候在家烧火做饭
不断送进灶堂的柴草和树枝。故事到这儿,已经到了爬坡登顶的境地,如同烧煤
的机车,爬到山腰时,必须往道轨上撒些沙子一样艰难。前进一步,也许会阳光
灿烂,光明一片,爱情会如霞光样照亮一切。可吴大旺这个当儿,他却立在黑暗
里一动不动,任凭汗水从他的头上淋漓而下,除了拿手去脸上擦了两把汗珠外,
其余的分秒中,就只有了急促的呼吸和不安,仿佛一个窃贼,登堂入室后发现屋
里有人,屋外也有人,从而使自己进退两难。吴大旺不知道为什么在感到她是躺
在床上时,会突然间变得坐卧偿宁,急促不安。而渴望她是躺在床上,这是他洗
澡和上楼前那一刻最深刻、隐秘的欲念,如同干柴对烈火盼望,烈火对大风的企
求,然而,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却被胆怯沉重地拽住了他欲望的脚步。
他们爱情的快车,受到了他心理的阻拦,一个既将来临的情爱高潮,还没有
开始,就已经临近了结束。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黑暗在屋子里铺天盖地,如同
烈火在屋里熊熊燃烧。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吴大旺在从脸上擦第
三把汗水时,他听见她在床上对他关切、温柔的问候,像他口舌燥时,她口对口
地往他嘴里喂的一口水。
她说,小吴,你怎么了?
他说,刘姐,你把灯开开。
她说,不开吧,我怕光。
他说,开开吧,我有话对你说。
她就在黑暗中沉默着不言不动,像因为思考而不能弄出一点响音、一点光明
样。吴大旺听见了自己的呼吸从半空落在地上的声音,看见了她的呼吸在床上游
动的物状,感到慌闷会在一瞬间把他憋死过去。
他又说,你把灯开开呀。
她依旧的不言不动。
僵持如弓样拉开在了他们中间的黑暗里,到了不能再僵持下去时,吴大旺说
了句这时最为不该说的一句话。
他说刘姐,你不开灯我就走了呢,然后,他就果真往后退了一步儿。
这一退,她就忽地从床上坐将起来了,去床头摸着开关的绳儿,把灯打开了。
如同三天前一样,咚地一下,屋子里从黑暗转入了光明。
如同三天前一样,灯一亮,他的眼前迅疾地滑过一道闪电,眼珠便被那道电
闪烧得生硬而灼疼。一切都是三天前的重演和发展,是三天前开始的情爱故事的
一次高潮和跌荡。尽管一切都在他的想料之中,在他的渴求之中,然果真这一幕
出现时,他还是有些深感意外、措手不及和慌乱不安。
她就坐在床头的中间,一丝不挂,浑身赤裸,如同玉雕一样凝在打开的蚊帐
里边,仅仅用红色毛毯的一角,从大腿上扯拉过来,盖住她的两腿之间。出乎意
料之外的是,当她完全赤裸在一个男人的面前时,她女人的尊严和自己是师长夫
人的气势,却又完整无缺的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就那么赤赤裸裸的面对着他,在
那个年代,吴大旺从未听过、见过,她却开始用了的绸红乳罩,被她卸下来挂在
床头,像一双目光灼红的眼睛在那儿目不斜刺盯着他。还有她那完全耸挺着的双
乳,如同一对因发怒而高昂的雪白的兔头,兀现在一片白云中间,岿然不动,肃
静而冷漠。她的头发披在她白里泛青的肩膀上,因为丝毫不动的缘由,那头发就
如了一束一束微细的黑色钢丝,岿然静默在半空的灯光里。她的脸色依然地白皙
和细润,可那细润白皙里,和她的肩头一样泛着淡淡的青色。
吴大旺脸上的汗一下落掉了。
当借着灯光,他看到她目光中暗含的青青绿绿时,他的汗就豁然落去了。一
切都从炽然的情爱中退回到了原处。她虽然一丝不挂,可她仍然是师长的妻子。
他虽有穿有戴,可他依然是师长家的炊事员兼着的公务员。
她就那么逼视着他,声音很轻地说,说吧,有话说你就说说吧。
他就把头勾下去,默了一会,用虫鸣一样的声音轻轻地说,刘姐,我怕呀。
她说,怕谁?
他说,怕师长,还怕党组织。
她冷冷笑了笑,说就是不怕我,是吧?
然后,他就慢缓缓抬起了头,想要再仔细看她时,却看见她不言不语地盯着
他看了一阵子,扭头拿起床头的睡裙,慢慢地穿了起来,渐渐地,如同关门一样
,她的裸白也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她说,真没想到你这吴大旺,原来是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