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睡觉时季叔叔让我坐在他腿上,他要抱着我睡觉。他说潮气很大,地下太凉怕我受不了,开始我没有同意,他将所有的书落在一起,坐在上面,然后向我伸出双臂,命令似的说: “听到没有。”声音低沉但不容违抗。 “是。” 我紧紧地抱着季叔叔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我被他晃动的身子摇醒,见他正在点火,烧我的那些书和学习材料。 “你干什么叔叔。” “太冷了,我想烧点纸暖和暖和。” “哎呀,这是我一些很重要的学习资料呀。” 那是我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书店才买到的,希望他们能助我考上大学。 “什么东西也没有生命重要。” 季叔叔的声音很沙哑,嗓子里好象有什么东西。我起身借着火光,看到季叔叔的西服还是盖在了我的身上。他只穿着一件春秋衣。我听到他的牙齿碰撞的声音。 烧吧,烧吧,再重要的东西和生命相比都是次要的。我拿过另外几本书也撕了起来,季叔叔阻止了我。 “别都烧了,留下一半。再说我们没有水,洞里也不能太干燥了。”
两本书一会就烧完了,瞬间的火花根本不能抵挡长夜的寒冷,可我们不敢再烧了。不知以后会有什么情况,也许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我坚决地拒绝了季叔叔要盖在我身上的西服,我们紧紧地相偎的,希望能用彼此合在一起的体温,抵挡漫长的寒夜。
六、
第二天一早我和季叔叔费了好长时间才打开那条缝隙,我感到这门比昨天重了许多,好象季叔叔也没有昨天那么有劲了。 我们盼着雨后的好空气能吸引一些上山来晨练的人。让人失望的是,直到九点多钟了,也没有一个人来这里。可能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吧,防空洞里的温度我感到至少也比我们刚进来时低了七八度。
我和季叔叔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彼此都能听得见对方肚子里发出的哀叫声,我们都将皮带勒到了最紧。相对来说饥饿还是可以忍受的,但那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干渴,让我觉得五脏六俯都好象变成了干柴似的,好在洞里还比较潮湿,我们俩的活动量也不大,不然早就虚脱了。 季叔叔让我靠里一点,他将自己身子挡着从门缝里不断吹进的寒气。 “有了动静我叫你。”
此时我听到季叔叔的声音已经变的沙哑的混浊不清,透过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他的胡子似乎一夜之间长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好象也深了许多,看上去比前天年老了好几岁, 我的心中掠过一丝悲凉。 “季叔叔。” “嗯。” 他转脸看向我,我将手里拿了好长时间的,那块啃了两口的已经变了颜色的苹果,递到他的嘴边。 “你吃一口吧,季叔叔。” 他犹豫了一会,那干裂的嘴唇抖动了几下,慢慢伸出自己的舌头舔了舔苹果,便又一次的用手轻轻地将苹果推到了我的嘴边,冲我努了努嘴,示意让我吃,他又扭头将视线集中到了门缝中。
我犹豫不决地看着手中的苹果,愣了好一会,最后只是舔了一下已经变的苦涩了的苹果,又将它放了回去。我将那袋尿拿了起来,真想闭上眼睛喝上一口,嘴里干的连唾沫都没有了,可我们只有这一袋尿,我和季叔叔一天都没有尿尿了,这点尿此时成了救命的圣水。 “季叔叔。” 我将手中的那袋尿递到他面前,他看了我一会,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想将那尿打开。 “哗”的一下塑料袋又一次破了,那些尿一点没剩地全洒在了地下。我连忙有手去捧,可捧起的只是一些冰凉的带着臊味的泥土。 “对不起季叔叔,我真是没有用。” “好啦,孩子。别难过,兴许一会我们就能出去了。”他的嗓音哑的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了,我伏在季叔叔的后背上,双臂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腰。我觉得他的身子在颤动。 “季叔叔,你是不是冷呀,我们关上门吧。”
外面的虽然停了雨,可一直没有出太阳,气温依然很低。 他摇了摇头,闭了闭眼睛,像个打坐的和尚似的坐在那里没有动。我也没有坚持要求关上门,依我们现在的力气,关上容易再打开可能就不那么简单了。 门缝虽然不大,全世界的风却好象都要从这里挤进来,我们只好离开那条唯一能看得见希望的缝隙,紧挨的墙坐着,等待着有人来救我们,救我们走出这将要把我们逼近绝境的,恐惧可怕的防空洞。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外面没有传来一点动静,我的电子表马上就没有电池了,这两天来不知按了它多少回了。 “季叔叔,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呀?” 他好长时间没有回答我,闭着双眼像是在想什么事。灰暗的光线下我看到他的嘴唇像是在哆嗦,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刚毅,透着一种军人才有的凛然正气。 “杰子。” “啊,季叔叔。” 他轻轻起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缓慢地说: “如果万一有什么不测,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叔叔的血液和身体也能让你维持一段时间。” 他说着慢慢地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我那把水果刀,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将这小刀子放进他自己的口袋里的。 “我怕你情绪不好时想些极端的事,它一直收在我这里。现在你把它拿好。” 他没有睁开眼睛,缓缓地将手伸到我的面前,展开手指,亮出那把小小的水果刀。 “知道人体的动脉在那个位置吗?” 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我感到头皮在发紧血液在凝固,自己的神经一下子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别吓唬我叔叔,绝对不会到那一步,你别说这个,别说这个。” 我带着哭腔喃喃地说。我想哭可是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杰子,给叔叔点根烟。” 我知道他的烟盒里还有一根烟,我连忙翻出来放到他的嘴里。可是那个该死的打火机,现在却怎么也打不着了。 “叔叔,叔叔。”我惊慌的不知所措。 他睁开眼,嘲我笑了笑。 “别怕孩子,还没有到那一步,来。” 他伸出双臂,我握着他冰凉的手,顺从地扑到他的怀里。
我轻轻地送上我的嘴唇,他的胡子扎的我的嘴麻麻的,扎的我的脸痒痒,他的口腔里非常干涸,却非常的热,热的象个火洞一样的烫人。 “叔叔你在发烧?”我用手一摸他的额头,妈呀,都烫手了。 “没事的孩子,别怕。” 我跪在地下,把季叔叔的头揽在怀里,他的滚烫的头在我怀里象抱着一个火球似的,他的身子在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叔叔呀,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我掏出那苹果送到他嘴里,他倔强地吐了出来。我急了,咬了一大口在自己嘴里嚼了几下,对着季叔叔的口用舌头推进了他的嘴里。我为自己两次将尿都给弄撒了而懊恼不已。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心里慌成一团,我想把自己身上的夹克脱下来给他穿上,可季叔叔又一次倔强地拒绝了。 “不行孩子,你不能再病了。” 他的声音,虽然越来越沙哑,越来越浑浊,越来越无力,但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坚定和威严,让我无法不听不从。 我只好紧紧地抱着他,一口一口地逼他吃掉我送到他嘴里的苹果。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他的手像个冰块似的,很快就凉透了我那空空的腹部。
正当我感到恐怖和绝望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好象是一声咳嗽的声音,虽然很远,但的确是人的咳嗽声,我将耳朵贴在门缝间侧耳细听。 “咳,咳。” 那声音又近了一些。 “叔叔,叔叔,有人来了。” “我听到了。” 我激动的放下季叔叔的头马上跳将站了起来,但我的身子晃了一晃“卟嗵”一下又摔在地下。 叔叔扶了我一把。 “慢着点杰子,沉住气。” 我瞪大眼睛尽量变换着头的角度从门缝里向外看去。 我看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一位爷爷正往这边走来,由于树挡着,看的不是太清楚,只见他将手中的拐杖一会举起,一会放下,在边走边锻炼身体,正朝这边靠近。 我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没有拚命的喊叫,没有用力敲打石门,我使劲咽了口干涩的唾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提高声音,将嘴贴在门缝上。 “爷爷,爷爷,你听到了吗?我在你前面的防空洞里。” 我一连说了三遍,再一看,没有人了。 “怎么没有人了,叔叔?” “他过来了。” 季叔叔兴奋地说着,他也一直在门缝里观察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喜悦的声音。 “谁在说话?” 声音从外面传来,听起来离我们更近了。 “爷爷,我在这里,这里有个防空洞。” “在那里?噢!我看见了。” 随即一张老人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怎么给关在里面了?” “爷爷,我是和我叔叔进来探险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给关在里面已经二天了。” 老人弯下腰简单的问明了情况安慰地说:“别怕,我马上叫人来打开门。” “爷爷有点水吗?我叔叔在发烧。” “哎呀孩子,这附近没有水,再坚持一会好吗?我马上就叫人来。” “好的,谢谢爷爷。”
那老人转身快步离去。我激动的和季叔叔拥在了一起。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电子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已经在洞里呆了近五十个小时。我重又跪下将季叔叔揽在怀里,抑止不住兴奋的心情安慰着他说。 “叔叔是个坚强的英雄,是个英雄的军人,我们快胜利了,再坚持一会就能出去了。”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听到外面有人朝这边走来,而且不是一两个人。 “到了,到了,就是这个防空洞。” “快、快、快,把门打开。”
我们互相搀扶着,艰难地站了起来。我和季叔叔紧紧地拥一起,等待着那重重的石门开启,光明重现。 (后来才知道这个防空洞每隔一个月左右打开一次门,亮那么两三天的时间,为的是驱潮和透气。那次只开了一天,因为晚上要来冷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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