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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殇       
酒 殇
作者:初雪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5-6

    回到家里,徐阿泰躺在床上,问妻子:“如果我不会喝酒,没那么大酒量,我会怎么样?”夏菊花笑了起来:“你发神经,哪里来的这么个怪念头?”徐阿泰一脸固执:“就是要你回答!”夏菊花说:“在机关这么多年了,这还用问我?”徐阿泰说:“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夏菊花说:“瞧瞧,呆劲又来了?真拿你没办法!不都在说嘛,滴酒不沾靠边站。要我说呀,你要是真的不会喝酒,恐怕一辈子只当这个。”她伸出了一个小指头,“那可是人人都能欺负的角色,那还不惨不忍睹嘛。”徐阿泰又问:“如果我没有当这个官,我又会怎么样?是不是就是一个十足的废物?”夏菊花摸了摸丈夫的头,不解地说:“我倒要问问徐谦,到底给你灌了什么黄汤,弄得你这样神经兮兮的?”徐阿泰说:“这不关他的事,我只想跟你探讨探讨。憋了很久了,心里堵得慌。”夏菊花叹了口气:“直说了吧,如果你不当官,你会成为很出色的诗人,你也许会很有名,但日子过得很悲凉,就像李白、杜甫那样,在世时,没人把你当回事。”徐阿泰闭上了眼睛:“那我现在悲凉吗?”一听此言,夏菊花的心陡地一动,随即就紧紧抱住丈夫的头说:“别想这么多,反正该玩的玩过了,该拿的拿过了,该吃的吃过了,风光过了,享受过了,这一辈子也值了。不管你怎么样,你都是捧在手里、盛在心里的‘废物’……”说到这里,夏菊花无声地哭了,泪水滴落在丈夫的头发上,慢慢地向里渗透,这一刹那间,她惊异地发现,徐阿泰原本的一头黑发已变成花白,就像寒风中那些萧瑟的芦苇。她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这个问题恐怕连徐阿泰自己都回答不了。

    接到徐谦儿子打来的电话,徐阿泰一下子就跌坐在家里的地板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本家兄弟就这么走了,走得那么匆忙,那么突如其来,听起来竟像是演了一出戏。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在那个小酒店聚了一次,现在徐阿泰已融入那种高谈阔论的氛围之中了,他喜欢那样的氛围,在那样的氛围里,他知道了酒的另一种性格,那就是随意、轻松,不像机关的酒桌,那是一个战场,用欢声笑语掩饰着壮怀激烈,有股悲壮的味道。他甚至想,就在这里打发掉自己的余生。然而,那不是戏,徐谦就躺在那里,永远地睡着了。

    花圈很多,昭示着死者生前曾经的辉煌和社会地位,这个住宅小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点。徐阿泰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徐谦的家附近,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人,又大多是些中老年的女人,在指手划脚地议论着什么。然而,徐阿泰在徐谦没有血色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无奈,这时,他的心便痛起来,却流不出眼泪。徐谦的儿子把一个信封交到他的手中。信封很厚,却是封口的,信封上写着:徐阿泰亲啟。拆开信封,那是《千万不要死于无知》的小册子,小册子里夹了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字:“恕老哥我先走一步了。在位的时候,没替老百姓做过什么事,可现在,想替大家做点事也是不能的哩。下辈子,咱哥俩再在一起喝酒吧!”徐阿泰有些茫然,不知道老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样草草的几行字竟像鞭子一样抽在徐阿泰的心上,以致于心律不齐,吞下两粒救心丸才平静下来。在徐阿泰再三追问下,徐谦的儿子才道出徐谦的真正死因。

    徐谦其实死于自杀,他用酒吞下了半瓶安定。在他死前的前几天,他被请进了公安局,原因是一个暗娼的通讯录上有他的电话号码,警察便由此认定徐谦是嫖客之一。而事实是,那个暗娼曾是徐谦做局长时的下属企业的一名职工,有一天在那条巷子里认出了他,就拽住徐谦哭诉自己的遭遇,说是她的丈夫被一辆汽车撞死,因为没有人,最后没有拿到一分钱赔偿。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一个人养活,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出来干这一行的。她求徐谦看在曾是他职工的份上,帮她一把,把应得的那份事故赔偿费争到手,她也就不做这丢人现眼的事了。女人说得很可怜,还跪在徐谦面前,磕了三个头。徐谦心软了,答应了她的请求。就这样,徐谦的联系方式到了那个女人的手中。可是,公安局根本不相信这些,认定徐谦在说谎、抵赖,本来说要罚款五千的,见徐谦死不承认,又改成罚款一万,还威胁说,如果不交出钱来,就把这事弄到单位去。徐谦的儿子只好拿了一万元把父亲赎了回来。那天,为了给父亲压惊,子女们在饭店里办了一桌,酒桌上,徐谦的心情很好,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笑话,都以为他已经想开了,万万没想到竟走上了那条路。

    听完徐谦儿子的讲述,徐阿泰长叹了一声,然后问他们还打不打算替老父亲申冤?徐谦儿子无奈地说,要是别的事托托关系还好说,可现在是跟一个暗娼挂上关系,就算浑身是嘴也讲不清呀,说出去,还被人当成笑料,他们这些做子女的,哪还有什么脸见?

    离开徐谦的家,徐阿泰听见小区的居民在议论,一个说,这家死了人,没什么人哭,只有一个女儿拿着喇叭在鬼喊,这不是做给人看吗?另一个说,这种当官的,生前还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死了也活该!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徐谦的死对他们是一个吉日。徐阿泰气得浑身都有些发抖,恨不得立刻上前狠狠搧那些长舌妇的耳光,可是一想到自己正局级的身份,又觉得实在犯不着跟这些上不了台盘的小市民动气,于是只用鄙视的眼光望了她们一眼,在她们幸灾乐祸的笑声中钻进了一辆出租车。这时候,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他想起了与夏菊花的那番对话,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本来就是无奈的,不管你生前做过什么,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徐阿泰把那本《千万不要死于无知》的小册子撕碎,扔向车窗外。望着在空旷的马路上空飘散的纸屑,他说:“老兄呀,你知道吗,仅有健康的身体是不够的!你就安息吧!”

    这一年的年底,徐阿泰重新走进了局机关大楼,参加了局党组办公会。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不为自己,而是为那些离退休的老同志。

    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面对同一件事,人的身份、地位变了,看法也随着改变,甚至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在位的时候,徐阿泰总是想方设法为在职的职工谋福利,对离退休干部的福利则是公事公办的派头,上头说给多少就给多少,多一个子儿也不会。可退居二线后,他一下子就与那些退休的干部职工拉近了。年终时,好多个退休干部向他反映年终奖金分配的问题,提出要与在职干部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这样的提议,徐阿泰在位时他们也提过。当时他对此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觉得那真是异想天开,他们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因而从来没有一次满足过他们的要求,一些离退休干部还跑到纪委去告他的状,纪委书记为此出面找他谈过话,有一段时间自己的心也被弄得七上八下的,幸亏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以授人以柄,除了贪几杯酒外,其他事情都是做得两面光的。可现在听听那些老头老太们的意见,提的那些要求,还真是合情合理。是呀,单位改革开放的成果是他们打下的根基,怎么能“人走茶就凉”呢?

    说实在的,徐阿泰完全可以不管这件事。他只是退居二线,还有三年才能完全退下来,他还可以拿三年全额的奖金,自己根本用不着掺乎到这些是非之中。他听到老同志们的反映,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徐谦遗书上的那些话,竟有了书生意气似的激动,他拍着胸脯说,这事我不管还有谁管?我管定了!他打电话给新局长,他要参加年终奖金分配方案的研究。这个要求确实合情合理,一点都不过分,但是所有的人都听出了里面的火药味儿。

    退下来之后的徐阿泰实在太需要新的东西来证明自己了,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要证明什么?就算证明了又能怎样?说到底,那是一种茫然的期盼,有一种饥不择食的成份在里头。当离退休的老同志请他出面争取待遇的时候,他的神经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感觉自己重又回到了大家的视线之中,于是他二话没说就爽快地答应了。当他接到办公室主任打来的电话请他参加年终奖金分配方案的研究时,他又喝起了酒,而且从酒中尝到了水果的味道,这一回是草莓的香甜。那天晚上,他的身体竟像是吃了春药一样有了强烈的冲动,自打退居二线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欲望,他为此而激动不已。

    原以为这次局长办公会一定会充满强烈的火药味,可事实上,大家的估计全错了。会开得极为平和,甚至是充满了即将过年的喜庆。徐阿泰刚把离退休干部的要求一提出来,那位援藏干部出身的新局长已经满面笑容地答应了,还说什么就是在职职工退后一步发,也要先保证离退休干部的奖金,然后又说了一大堆漂亮话。这大大出乎徐阿泰的预料,原先想好的好几套对策居然一点用场也没有派上。徐阿泰自然不是什么木脑袋,面对着新局长的一脸并不发自内心的笑,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输给了他。谁的心里都有一本账,徐阿泰在位时是如何对待离退休干部的?人家新局长又是怎么做的?这一对比便一目了然了。原来,参加这次局长办公会实在是愚蠢的做法。一刹那间,他的自尊受到了极度的重创,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

    会后,局长们在一起聚了聚。徐阿泰自然坐在了上座,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表面的客气而已,因为喝第一杯时,大家都是一口闷,没有一个人想起徐阿泰品酒的仪式。坐在上座的徐阿泰心中涌起被人遗忘的悲凉,也正为心中充满了悲凉,他反而浑身充满了抗争的力量。他必须抵抗,他也只有抵抗。

    第一杯他滴酒未沾。等别人都干了,他用茶叶水漱了漱口,然后才呡了第一口酒,闭上眼睛,仿佛很陶醉似的。他的这一举动让那几位副局长突然想到了徐阿泰的嗜好,但都没有点破。倒是那位新局长,虽然与徐阿泰没有共过事,可对自己前任的那点嗜好有所耳闻,一见徐阿泰那架式,便顺水推舟地说:“听说,徐局长喝酒很有讲究,这回就让我这个孤陋寡闻之人开开眼界吧。”说得一桌的人都笑起来,几位副局长也附和着。徐阿泰笑说:“谈不上什么讲究,只不过是书生的迂腐罢了。不过,大家既然对此这么感兴趣,我也就献丑一回。本人五岁时就与酒结缘了。几十年的酒喝下来,要我说呀,这酒就如同人生。人生是什么?就是让人去品尝的一杯酒,什么味都有呀,可是到了你的肚子里,其实都是一个味,那就是无奈。通常大家都说,感情深,一口闷。这本身就是一种很无奈的说法。为什么呢?因为要通过这种自己并不真正喜欢的方式来证明来润滑来调节来输通。按这种喝法,管他是茅台、五粮液、道光二十五,还是散装的酒,其实都是一个味。真是可惜了这些酒哟!”徐阿泰又漱了漱口,将小杯中的残酒度在口中,回味着,再慢慢地送至咽喉,于是热乎乎的像电流一样的东西向全身散发开来。他说:“这回是苹果味,刚才那第一口则是香蕉味。不信?按照我的方法,试一次。”一桌人说笑着,学着徐阿泰的方法先漱口再呡酒,闭着眼睛进入了虔诚似的冥想状态,可末了没有一个人说在酒中品出了水果味。徐阿泰长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你们心神不宁、心猿意马。宁静则致远。酒是随人的心境走的!”

    那晚,徐阿泰喝了很多,回到家里就像一团烂泥一样瘫在了床上。夜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父亲拎着一坛酒向自己走来,领着他来到一个长满水果的果园里。他们在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父亲拿出酒杯,打开酒坛,只觉一股浓香扑鼻,徐阿泰拼命呼吸着醇厚的酒香,没有喝就已经醉了。酒倒出来了,徐阿泰恐惧地惊叫出来,因为他看到的不是酒,而是血,浓稠的,化都化不开,血腥气冲得人只想吐。徐阿泰捂着鼻子,在一望无边的果园里四处逃窜,可是果园里窜出很多的蛇,缠着他,紧紧地缠着他,他绝望地喊:“父亲,救我!”可是,他再找不着父亲了,父亲没了……后来,他醒了,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到后来,吐出的是鲜红的血……

    苏醒过来的时候,徐阿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妻子侧身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背影,他不明白妻子怎么现在喜欢这种睡姿,以前可都是与自己一样喜欢仰卧的呀。被子是白的,床单是白的,枕头也是白的,光线从窗子外面透了进来,那白就显得特别刺眼。他自言自语地说:“天怎么还没有黑呀?”夏菊花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就惊醒了,翻一个身,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问:“你醒了,要小便吗?要大便吗?”徐阿泰喃喃地说:“天怎么还没有黑呀?”夏菊花下了床了,替丈夫掖了掖被角:“天才刚刚亮呀。今天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头发也长了一些。”徐阿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昨夜,我梦见徐谦了。梦见咱哥俩又在一起喝酒,喝得真尽兴。老婆,你就开开恩,弄点酒让我尝一口吧,别舍不得那钱。”夏菊花眼圈红了;“不是我舍不得那钱,你的身体实在是……”徐阿泰从被子伸出瘦骨伶仃的手,像孩子一样拉着夏菊花的衣角:“我不喝,我只想看看,看到酒,心里就舒坦了。”徐阿泰又虚弱地睡了过去。

    那次吐血之后,徐阿泰就被诊断出得了癌症,而且到了晚期,很奇怪的是,在他的胃、淋巴、骨头中都发现了癌细胞,居然找不出源发性病变在哪里。夏菊花把这个消息对徐阿泰进行了封锁,但是徐阿泰已经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了,他拒绝治疗,每次都悄悄把输液管拔掉,后来,经不住夏菊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乞求甚至是寻死觅活的威胁,他才接受了治疗。他在昏睡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他的花白头发也在昏睡中缕缕飘落。他每次醒来,说的最多的字就是“酒”。

    徐阿泰再次醒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酒,那是瓶五粮液,正端放在电视柜上,看上去是那么端庄,那么高贵,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他的眼睛里闪现着异样的光芒,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飞了起来,仿佛是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便不顾一切地向它奔去,奔去。他坐了起来,自躺在病床上以来,他这是第一次自己坐了起来。他指着那酒瓶,声音颤巍巍地说:“拿给我!拿给我!”夏菊花说:“我们约法三章,只能闻,不能喝。”徐阿泰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夏菊花这才打开了酒瓶,送至丈夫面前。徐阿泰像得了救命稻草似的,对着瓶口拚命闻起来,闻着闻着,他就闭上眼睛,沉浸在陶醉的情绪之中。“好,真是好!什么水果都有,香蕉,草莓,苹果,荔枝,梨子,太美了!老婆,你闻到了吗?告诉我,你闻到了吗?”夏菊花点点头,心里却是一酸,赶紧背过脸去。

    有一天中午,徐阿泰醒来的时候,夏菊花不在。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拿到那只酒瓶。很多日子以来,只要一闻到那酒香,他虚弱的身体就有了力量,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但是,他太虚弱了,虚弱得根本没有拿到酒瓶的力气。看着摆在那里的酒瓶,自己却不能拿到,心里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正急得六神无主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走进了一个光头的小男孩,看上去顶多10岁的样子。徐阿泰仿佛看到了救世主,对着孩子讨好地笑说:“孩子,来帮爷爷一个忙,把那酒拿给我。”男孩没理他,而是朝房间里四处张望,像在寻找着什么。男孩失望地说:“原来没有电脑呀,连高干病房都没有,晕!”徐阿泰灵机一动:“来,跟爷爷说,你为什么要电脑?”男孩走到徐阿泰的床边,猴了上去:“上网会网友啊。”徐阿泰问:“这些网友对你很重要吗?”男孩不屑一顾地说:“你真麻烦,哪来这么多问题。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说着,就跳下了床。徐阿泰一把拉住他说:“这样吧,爷爷答应给你弄台电脑,你帮爷爷把那瓶子拿来,好不好?”男孩瞧了瞧酒瓶,又瞧了瞧面前的老头,笑了:“这么划算?好,成交!不许赖!”他们勾了勾小指头。

    徐阿泰万万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机拿到的那瓶酒,竟然是水。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一阵阵彻骨的寒意向他来,拿在手里的酒瓶摔到了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像那酒瓶一样碎了。在孩子惊恐的叫声,他又睁开眼睛,咧开嘴笑了:“别害怕,来,跟爷爷说说话。你得的是什么病呀?”男孩说:“白血病。”徐阿泰的心陡地一颤,刚才的那种心灰意冷湮没在孩子噙着泪水的目光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怜惜之情。他伸出手来抚摸着男孩因化疗而失去了头发的光头,又问:“害怕吗?”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真的能帮我搞台能上网的电脑吗?我想在BBS上发个贴子,告诉网友们,我很快就要出院上学了;我还要告诉他们,我也很坚强,活得很开心。”男孩露出窗外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徐阿泰却一阵心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徐阿泰没有再跟妻子提酒的事情,但是夏菊花还是重新在病房里摆上了一瓶酒,依旧是一模一样的五粮液。徐阿泰朝那瓶子看了一眼,对妻子说:“求你一件事,把家里那台手提电脑搬来,再去办个无线上网的手续,好吗?”夏菊花不解地看了一眼,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天之后,夏菊花办理好无线上网的手续,拎着手提电脑,按着徐阿泰说的地址,来到了那个男孩所在的病房,但已经人去床空。同病房的人告诉夏菊花,男孩的父母因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医院早就给孩子停了药,孩子于昨天去世了。他们交给夏菊花一只瓶子,里面装着一千只千纸鹤,说男孩的父母让他们转交给给男孩带来电脑的人。
    手捧那个瓶子,凝视着那五颜六色的纸鹤,夏菊花禁不住泣不成声。她跑进卫生间,用冷水一次次冲刷自己的脸,可泪水怎么也抑制不住。她来到医院的花园里,找了个石椅坐下,想努力平静一下悲伤的心情。花园里显得很清静,只有几个穿着病服的病人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晒太阳。有一阵风吹拂过来,带着花香和青草的气息,夏菊花拼命嗅着这来自然的气息,努力使自己的脑袋处于空白的状态之中。其实,自打徐阿泰得了癌症以来,她就开始拒绝思考,像一台机器一样伺候着病中的丈夫,只有这样她才不那么绝望。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优美的春光,无论怎么努力,她再也不能拒绝思考,她想到了自己酒中的爱情,想到了丈夫酒中的仕途,想到了那个整天溢满酒香的家,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丈夫无意之中说出的一两句忏悔似的话,她还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男孩子,想象着他与丈夫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冥想中,耳边响起了这样的诗句:你是三月里的柳枝/梦是你的衣裳/我却不敢惊扰你的梦。夏菊花反复吟诵着,如同在回味自己早已逝去的青春,于是泪水又无声无息地流淌了下来。太阳西下了,在草坪上晒太阳的病人开始陆续离开,她闭着对自己说:“让思维见鬼去吧!对自己狠一点吧!”

    她回到病房,不动声色地告诉丈夫,男孩发完贴子之后,又玩了一阵网络游戏,然后就在父母的陪同下出院了。她说:“这一千只千纸鹤是他留给你的。”徐阿泰看了看妻子手中的瓶子,彩光纸折成的小小纸鹤在灯光下闪着晶亮的光,仿佛是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尽管妻子做得那么不动声色,但是他明显地感觉到妻子不动声色背后的泪光,但明白了一切。他自言自语地说:“在位的时候,想不到替人做点事,现在想了,又没有能力了。这是为什么呢?”夏菊花问他在说些什么,他说:“人其实就是无奈催生下来的孩子。”

    徐阿泰的病房变得热闹起来,捧着鲜花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病房里充满着欢声笑语。这份热闹在徐阿泰刚刚住进医院时也有过,后来渐渐就清冷了起来。面对着卷土重来的热闹,看着一张张笑脸,听着一句句鼓励的话语,徐阿泰意识到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但他的脸上挂着笑。这段日子以来,他特别想念徐谦,想念他们在一起饮酒的日子,想念那条隐蔽的巷子,有好几次,他都冲动地想去那条巷子去看一看,可他就是站不起来,他的身体已像柳絮那样柔弱无力了,哪怕轻微的风,也能把他吹得七零八落。

    然而,那天早晨,徐阿泰很早就醒了,心里涌动着无数的欲望,他想看太阳冉冉升起,看它照亮了整个世界;他想喝酒,喝好多好多的酒,白的,红的,烈的,甜的,土的,洋的,一古脑儿在这样一个极其清醒的早晨喝个够,喝个痛快,品尝出各种各样水果的滋味;他还想写诗,写自己年轻时候的那些诗,写给青春,写给妻子,写给孩子,写给自己,写给蓝天白云,写给阳光雨露,写给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他还想再行一次一把手的职能,这一次哪怕只有一天时间也行,他肯定要为大家做几件实实在在的事。这些欲望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汹涌澎湃,他的身心因此而充满了力量,支撑着他,鼓舞着他,他终于从床上站了起来,尽管四肢还是那样虚弱,但终究是站了起来。他扶着墙,站到了窗口,一眼望去,激动得差点就要喊出来,这是怎样一个早晨,这座城市的一切都笼罩着霞光万丈之中,仿佛是座用金子堆砌而成的宏大建筑,富丽堂皇。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这一切呢?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中举杯畅饮,该是怎样的一种享受?他转过身去,朝那瓶酒走去。突然间,他腿一软,眼一黑,就摔在了地上。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病床上,难道那是个梦?可梦为什么这么真切?妻子正侧身躺在旁边的床上,脸朝着自己,看上去有些臃肿。看着这张脸,看着侧卧的睡姿,他突然一阵感动,他想这样的睡姿一定很不舒服,好想替妻子挪一挪身子,让她仰睡着,让四肢完全放松,但是他没有一点力气站起来。他喃喃地念道:

    你是三月里的柳枝
   
梦是你的衣裳
   
我却不敢惊扰你的梦

    夏菊花被丈夫的吟诵唤醒了,看见丈夫出神地盯着一个地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明白,他其实在看那瓶酒。她披着衣服,下了床,来到丈夫的旁边轻声问:“阿泰,你想什么,就跟我说吧。”于是她听见了含糊不清的声音,那声音里只有一个字,那就是“酒”。
   
夏菊花问:“你想喝酒?”徐阿泰眨了眨眼睛。这一次夏菊花没有拒绝丈夫的要求,因为她看见他的目光像燃烧着的烈焰,仿佛就要跳出眼眶了,她立即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要求。夏菊花强忍着泪水,用药棉蘸了酒,轻轻地涂在丈夫苍白的嘴唇上:“这是好酒,很香,很醇,是不是?”她看见,那团烈焰慢慢地演变成柔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最后定格在他脸上的是有点满足又有点无奈的表情,但他的眼睛是闭上了。

    徐阿泰死于一个晴朗的早晨。在那最后的时刻,他走进了一个摆满了酒桶的果园里,他想在酒香与果香混合的气息里找到父亲和徐谦,和他们一起畅饮一回,但他没能找到,整个果园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只能自斟自饮,感觉有些无奈,但看着满园的酒和水果,又觉得特别满足,于是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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