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堆:上升的梦境
1．初泳
午后我在池塘里游泳
岸边的芦苇像蛇妖的长发在风中拂动
一条蓝色的裤子 漫过我的头顶
我的躯体在迅速下沉 而天空
那条浅蓝色的裤子在我的头顶越变越大
如童年的时光浑浊 迷茫而遥远
后来我飘浮在更大的河流之上
仰面朝天 很多年我仍保持这个错误的姿势
天空已由浅蓝褪为灰白
水面上荡漾着乌鱼们忧伤的夜歌
两个孩子在女人的羊水外划行
2．我所热爱的是这些尘埃
我所热爱的是这些尘埃 沉重的微物
因为承受力而堕落
在割裂的光影中呈现庞大的思维
我所热爱的是这些尘埃 灵魂的抚摸
死者创造的短暂的欢乐
梦境中少年重复的恐惧与漫游
我所热爱的是这些尘埃 永恒的守护者
作为时间的最后仆人
偶然间读到关于诅咒的书籍
我所热爱的是这些尘埃 上升的载体
从大地 噩梦 雨季 棕树上堕落
开始另一次美妙的旅行
3．秋天的梦想家
他看见秋天的儿女在云中漫步
用健康的双手抓住彼此虚惘的头发
上升的荒原 风一路奔跑不息
把夏天的鸟群赶到远方的海上
鹰在九月的高处放弃了孤独和冥想
目睹了旷野中一只野兔关于梦想的旅行
昨天我还驻留过的草地 山中的树林
转眼间都成了这个秋天最不可收拾的强盗
4．夏天的公园
夜晚的歌声筑起一座幽蓝的公园
闪电的广场 紫色的光亮穿越海的梦想
喷水池中一枚叶子的叹息多么遥远
仿佛少年深埋黑暗中的长发
七个女子在九点离开舞会和下午的情人
走过圆形台阶的边缘 她看见一道彩虹
划过城市某条大街如鸟的长空
阳台上的人 在星辰升起时停止了朗诵
把歌唱夏天的诗篇献给黎明和道路
5．谈话
（Talk with F.B.）
当一只苍蝇第七次光临 正午的房间
正翻开它或明或暗的书页
事物还是那样 我的嗅觉再次失灵
忽然熄灭的烟头 缓缓飞行的苍蝇
一个人的窗口埋着夜晚和肩膀
谁用手指敲响金属 用锋刃把空气
逼回隐逸的树林 我回到右侧
把白色的墙抹成黑色的诗篇
当少女从走廊返回某个人的记忆
我想起一只拍子 有许多脆弱的孔
用更脆弱的神经联成下午的胃
结束睡眠之前 我才刚刚感到疼痛
而第三次的时候 苍蝇依然犹豫不决
由于无法确定翅膀与玻璃的角度
我一头撞在一张纸卷起的边缘
继续逆转的时针 逐渐丧失轨迹
正午之后我开始总结苍蝇突围的方式
或者把说过的话收回零乱的眼睛
苍蝇的飞翔让一只拍子和六个诗人
像一道暗影的旅行成为喜剧
那些失聪的耳朵在月亮的灰烬中突然听见钟声
6．可耻的
记忆是可耻的 忧伤是可耻的
黑暗中棕木的溃败 堕落的雨滴是可耻的
在那旋转的白光中 你的笑是可耻的
像死去的恋人带走私藏的日子
如果时间凝然不动 尘土 钟摆和芒果静止
相携的手是可耻的 亲吻的唇是可耻的
远方城市某某街上异乡人的梦呓 海面泛着的月光
萤火虫低调的吟唱 躲闪的情话是可耻的
一切重复的隐埋的卑微的永无休止的灵魂啊
诗人已死，而我还活着 我多么可耻
7．旧报纸
对于整个城市 或者一群喧泄的鸟
旧报纸意味着手的混乱
对于一个房间 一个独居者的词语
或者一个房间的一面灰白的墙
一个时代的某种虚构
旧报纸意味着盲目和丧失
8．布林的天桥
布林是在下午四点十五分
走上那座人行天桥的 在城市的中央
四条被截断的街道
像布林瘦弱 疲乏而可笑的四肢
有一些人在北边小声的埋怨
有一些人在西边大声的诅咒
有一些人在南边正经的假笑
有一些人在东边荒诞的啜泣
布林汲着鼻子 穿过几个男人忙乱的领带
他听见某个女人用戒指敲击栏杆的声音
另外一个孩子弯腰捡起一块硬币
有一些人在北边小声的埋怨
有一些人在西边大声的诅咒
有一些人在南边正经的假笑
有一些人在东边荒诞的啜泣
布林是在下午四点十九分
走下那座人行天桥的 路线从西向东
9．与同一条河流相遇
在春天 我与同一条河流的下午相遇
我发现它体内的忧伤
和手势的暗语
与某个人的悲剧惊人的雷同
有一次我甚至开口说出死者的隐密
夏天或者更冷的时候
我缄默不语 或者一个人在岸上踱步
那个喜欢在夜里游泳的人
在水中的样子像一只鸟
很多次 我顺河而上想找回一只鞋子
因为已没有人懂得与河交谈
一只孤独的白鹤在水面进退两难
10．失忆者的下午
我总是顺着河堤走下去
走到那幢斜坡上的楼前 扔掉烟头
喊出某个陌生的名字
然后转身离开
依旧顺着河堤走回来
我顺着河堤走回来的时候
路过一个空电话亭
我从玻璃上看见自己叼着半截烟头
手里提着一条死鱼 一卷旧报纸
有一段时间 我不再独自出去散步
下午我一直在回忆某个号码
或者把屋子里的垃圾全部扫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