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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想作品集
房间里的事物
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想?
--冯至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秘密的房间,这个房间可以建筑在任何地方:地上、空中、心里或者肉体的内部。我们可以称它为"天堂",也可称它为"空中楼阁"、"灵魂居所"。对于诗写者而言,在这样的"天堂"(空中楼阁、灵魂居所)里,他安置着他的写作所要求的一切材料:书籍、泥土、石块、风、阳光甚至黑暗中沸腾的热血。有时候他的房间显得杂乱、不安,洋溢着非诗写者无法领会的迫人的神秘。我自己的房间(它既是实在的居所,也是炼金术士梦想的地下秘室,虽然它处于这幢大楼的顶端)就是如此。我在它里面陈列了我喜爱的书籍:诗、小说、随笔、哲学、美术、数学、物理、化学,还有大量电脑方面的专业书籍。在墙角有一把棕黄色的木质吉他,在寂静的时光流逝中,我常常听到它的自言自语(很多日子,它用巨大的安宁表达着生命的奥义)。在墙上我挂着卡夫卡、布罗茨基、凡高、Lily(朋友)的画像(或复印放大的照片),他们默默的目光(永远专注地盯着一个我不可能了解的遥远的地方)总会在暗中助我一臂之力,把我从精神崩溃的边缘重新带回到有阳光的安全地点。如果问我为什么而写,我的答案将是"为了墙上的卡夫卡、墙上的布罗茨基、墙上的凡高和墙上的Lily"。任何一个真诚的诗写者都会觉察到不可捉摸的命运造成的可怕的空虚,写作也就是一种抗拒"空虚"的有效行动,如同谢默斯·希尼所说的"专断地消磨时间"(见《舌头的管辖》)。好的诗自然地展示了书写它的人的内心光谱,尽管它无法直接提供生活(生命)的意义,但能与书写者所感受的世界不断地发生关系,"将写作浸入一种独特的诗意之中"(见臧棣《后朦胧诗:作为一种写作的诗歌》)。就写作的个人道德而言,诗写者的每一次书写行为都指向一个命定的归宿(无限循环的阅读系统),意味着对"个人房间"的一次竭力重构:用词语去建筑,用热血去粉刷。书写行为具有某种神话色彩,它对称着"创世",同时它唤醒了我们对于时间暴力的恐惧。1997年,我写了一首直接命名为"房间"的诗(很显然,写得不成功),希望能对自己的混乱状态作出诗意的清理,希望能把自己的日常生活总结成为词语那宿命般的拯救动量。青春在消失,岁月的语法不容修改:
总是睡觉,总是在梦中
到了另一个地方。
海边。树林深处。肉体内部。
"一个词语的光洁度,
抵得上一百个少女的肩膀。"
对词语的近乎偏执的狂热转化为对命运的恐惧以及恐惧之后的短暂停歇:"呵,一本翻开的书,词语里的房间"。在后来的另一首短诗中我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书籍挡住发疯的幽灵。命运(时间的魔术)以幽灵(恶魔)的面目出现在我的词句中,我的书写之手不由自主地颤栗。谁能够面对命运的强大进击而无动于衷呢?"在暗中,我发现写诗的恶魔/我发现黑背鸦的美梦/阳光照临的下午,我发现/另一首诗面目狰狞"。那"另一首诗"在哪里等待着孤单的"我"?荷尔德林写道:世人所唱的抚慰人的摇篮曲/没有一首唱出我心中的悲哀。"歌唱的枝条精神失常"只是迟早的事。
……房间更加阴暗。
别人的房间也是这样?
该睡觉了?门已经关上。
"别人的房间"是我的驿站(兰波:我的驿站在大熊星座)。我到过小白(白鹤林)在城市边缘的房间。他住在双人集体宿舍里,潮湿的地板散发着一股旧社会的气味。他拥有的少量书籍堆在单人床靠墙的一边。我可以想象,每天晚上他在黑暗中让洁净的身体依靠着书籍,睁大了双眼,黯然的目光穿过肮脏的天花板在无限寂静的天空里建筑着"另一个房间":
谁在此时触摸到秋天闪烁的碎片
何处哦 何处才是月光居住的天堂
--白鹤林《月光》
他的诗显得清纯、干净,因为现实的房间里有一个"别人"在走动,不可避免地扰乱着诗所需求的准确、明晰、完整、充实。在"别人"监视下写作自然就会晦涩,但小白却把诗意的面具处理得极为美丽,如同月光下的一个忧郁少年挥舞的衬衫。这并不是说小白的写作就是唯美主义的写作,只不过他在时间面前的焦虑显出一幅轻松的样子(这是否是出生于七十年代的诗写者的一个重要特征:戏谑?)。胡马在广元三堆(巧合的是:小白的地盘也叫三堆)的房间我也去过。他的房间的凌乱是"诚恳的"的凌乱,因为他充沛的热情使他以为这样的凌乱已经逼近了系统化的凌乱,即逼近了"整齐"。在那个寂寞的山中房间里,他写下了他的"幻美旅程"。K(康伟)在北方的"房间"是办公室。也许每一处办公室都隐藏着一场持久的变形记,一场卡夫卡似的神话。K的诗变得严肃、规整而又内敛,是否与办公室有关?K在信中告诉我:关于办公室他有太多的话要说,但是却说不出来(大意如此)。是什么东西在阻止K去揭示"办公室"的神秘?
"诗歌写作的道德在于诗人只能把他的内心世界织进语言的肌体"(臧棣),房间里长久默默的工作是我们必然的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讲,写作就是一种幸福,然而幸福从不会让我说出轻松之辞(荷尔德林)。
1999.7.22于芙蓉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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