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1991－1996（诗选）
写作
深夜黯淡的烛光下，
我造着一些不明不白的句子。
这时候，有火车隆隆驶出城市，
它们使我握笔的手微微颤栗。
夜行的火车
(for my brother)
只一闪，夜行的火车就消失了。
秋天的父亲开始返回遥远的村庄。
我看着缓缓移动的人群，
在他们中间，一只乌鸦引起一场灾难。
夜行的火车忽然一闪就消失了。
很多年，一个朋友握我枯瘦如柴的手，
满是泥土味的温暖至今不减。
我的手还在痛。有些火焰燃烧了一生。
诗意以及更深的诗意一闪就消失了。
我的弟弟和花朵走进另一节车厢。
一只乌鸦和另一只乌鸦走进破旧的巢，
那是我的眼睛（已瞎了多年）。
微笑的刀锋逼近恋爱的胸口，
夜行的火车一闪就消失了。
我艰难地返回秋天的村庄，
我所认识的亲人已抵达另一种夜晚。
黄昏之一
只一会儿，我就要陷入荒凉
我就要把黑暗变成灯盏
我独自坐在黑暗巨大的镜中
思念火红的花朵和雪白的语言
只一会儿，我就经历了死亡
我就要让大风吹灭青春的脸庞
我独自写下幸福的诗篇
只一会儿，我就要鲜花怒放
黄昏之二
忧伤的百合花的黄昏
我病中的肉体慢慢凋谢
天上的阴云低垂头颅
我一点点耗尽半生的梦幻和美色
多少次我想放弃孤单的飞翔
多少次我算错恋爱的音节
忧伤的百合花的黄昏
我一点点收回青春的黑暗和热血
早 晨
早晨我说不出道路在何方
何方走动着采集露水的姑娘
我的诗句悄悄碰落的露水
惊醒黑暗中沉睡的心脏
早晨太阳的光是悲伤的光
露水唱歌的人唱不出肉体的理想
我的诗句敞开青春高大的建筑
迎接太阳下那一闪而逝的阴暗的脸庞
眺 望
（for Lily）
黑夜里我眺望着远方，
微风的手轻抚苍白的脸庞。
一支悲伤的歌曲在心中响起，
百合花在夜晚悄悄开放。
百合花带来洁白的爱，
你带来波涛汹涌的海洋。
想到要做一个词语的航海家，
我在眺望中编织着神秘的愿望。
我的神秘是大地的神秘。
微风的手渐渐冰凉，
百合花姐妹守在我的身旁。
我的身旁还有大地丰收后空空的餐桌，
我的身旁还有诗书里晶莹的水果，
我的身旁还有幸福漏下的点点星光。
用诗把它写出来
我用诗把它写出来──
我还不知道播种的秘密。
我的父亲他活着，
我也活着，
但我们的活着不是一回事。
我用诗把它写出来──
种子如何生根，如何发芽，
如何开花，如何结果。
我的父亲说：在果园里
每天都有一些小小的奇迹。
我用诗把它写出来──
活着是一块漆黑的布，
遮蔽了宽敞明亮的墓地。
每天发生一些小小的奇迹：
死了以后要继续死。
我用诗把它写出来──
果子落了，父亲死了，
我也将埋进晦暗的记忆。
父亲离开父亲温暖的房屋，
我离开我肮脏的肉体。
我用诗把它写出来──
肉体归还肉体，
星辰归还星辰。
种子发芽，果树开花，
播种的秘密永远是秘密。
迎接或者生日之歌
12月13日这天，假如下起了雪
假如大地一尘不染
我将醒来，从万物中醒来
向大地上孤独的漫游者致敬
我骑着黑夜的骏马越过苍茫平原
必须向爱和黎明致敬
12月13日这天，假如下起了雪
我也必须向打扫天空的人致敬
我想起昔日残败的花园
想起风暴与微笑与……帕斯捷尔纳克
他强忍着涌上喉咙的雪
祝福生活和美丽的众姐妹
12月13日这天，假如我醒来
假如我看见窗户里不灭的灯盏
必须致敬，向你致敬
向玫瑰、诗书和黑夜致敬
我骑着黑夜的骏马越过苍茫平原
好象第一次从万物中醒来
12月13日这天，假如下起了雪
我想起你，就想起光芒四射的花园
祈 祷
太阳祈祷：明月从墓地升起
白昼祈祷：黑夜生下诗歌的女儿
九行诗献给胡马
一个人死了
他开始用黑夜和花园说话
用荒凉的群山发出微笑
他坚持另一个名字：北方的马
他坚持在茫茫风雪中奔跑
只为梦幻的旅途倒下
他（他就是我）将在墓碑上刻出：
我死了他们还长久活着
这样大家都很好
雨 夜
雨夜我再回你长久向往的高山
黑暗中我拆开闪电的信件：
"为什么天空输掉了自己？"
"光明的运输队正陷在美的深渊。"
风
要怀念秋天一去不返的客人
就得放下手中阳光灿烂的诗篇
我青春的肉体高挂在飘摇的枝头
我愿把我向四面八方吹散
在春天写一首祝福的诗
春天多美！早晨的阳光
跳过了梦幻的清溪。
少女们穿越花丛，
欢乐的光阴转瞬即逝。
有一场雨开始落下，
在远方，风越吹越大。
我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我想写一首献给死亡的长诗。
眺望者之歌
永远的眺望者，他看见了飞翔的石头
看见了大风吹熄石头里的灯盏
他还要看见点灯的人走到太阳的墓地
墓地上的鲜花继续枯萎
快乐的眺望者，他看见了痛哭的少女
看见了黑夜脱下青春的衣衫
他还看见梦幻的天鹅，虚构的火焰
世界的血把宽阔的河流充满
他登上词语垒成的高山
他弹断道路的琴弦
他准备智慧锋利的匕首
他把眼睛藏在大地的心间
瞬间的眺望者啊，他也看见坠落的彗星
看见了自杀的诗篇和幸福的锁链
他还要看见昏暗的城堡在暴雨中倒塌
孩子们拾起散乱的爱情和金钱
描 写
这是玫瑰，这是死亡的礼物
这是偷偷孕育的孩子
这是少女腹中光明的果实
黑夜拥抱黑夜
这是人类最后的祝福，这是美
这是发丝，玫瑰的床铺
这是梦幻亲吻的白骨
这是时光的车轮在打滑
这是一次短暂的忘怀
越来越短，终于短到了无限
这是大风吹来谎言
这是黄金与稻草
这是片刻的欢乐和悔恨
这是爱的坟墓，婚姻的居所
难道你不想承认
这是青春和青春的对话
这是永恒的火把
你不要熄灭它
这是你渴望的肩膀
这是美，美染红了死亡的嘴唇
风 暴
对于风暴我所知不多，当我奔跑
当我加入梦幻的歌队
我要为你祈祷：
金嗓子的强盗，大海上孤独的波浪
每一具雪白肉体的光芒
每一朵玫瑰在黑夜不停地尖叫
质 问
如果春天不远，我为什么划地为牢？
我为什么会关紧梦幻的门窗？
在盛大的诗篇里，为什么激烈争斗？
我为什么要唱出痛苦的光芒？
为什么道路消失在风中？
为什么河流要隐藏雪白的波浪？
为什么改变了生活的方向？
生活啊，为什么看不清你美丽的脸庞？
生活啊，为什么给我一双翅膀？
为什么我要默默无语？
为什么我要高高飞翔？
如果幸福不远，为什么我总在眺望？
我的眼睛为什么含满泪水？
歌者啊，一切为什么会是这样？
黑夜来临
黑夜的瀑布卷走我和尸体。
我持续地降落，
终于触到白天的巨石。
天 鹅
天鹅飘在水上。
黑夜抱紧内心的太阳。
我打开梦幻的钢琴，
大风吹来，
我是自己的波浪。
敲钟的人
肯定是厚厚的月光
成为夜晚的翅膀。
肯定是敲钟的人
在天上飞翔。
肯定是梦幻
肯定是秋天的霜
肯定是从你眼睛里刮出的风
摸了摸花朵的脸庞。
我肯定在流浪
我的钟肯定是遥远的村庄。
敲钟的人
用父亲的粗嗓子在歌唱。
我的脸庞已经发烫
肯定是你的模样。
你肯定是我
我肯定要不停地敲响。
病 中
许多年了，她一直牵着我的手穿过阴影的
花园
她说："是光线引路，是幻像撞倒了幻像！"
我怀念着雪夜、木马和秋天忧郁的果实
然而我又能抓住什么，她的手是我长长的
翅膀！
我是悲哀的镜子里沉默的王
许多年来，我放弃了火热的眺望
那条爱我的孤单的蛇，萦绕着我，缠着我
我悄悄减速慢疯狂的心脏
慢得不能再慢，我就停止歌唱
多少年了，我还想把鲜花送回蓓蕾
我一开始歌唱，她就带我在阴影里飞翔
越来越高的飞翔，不是这样！
生活不是这样！
在黑键和白键之间，我病了，也这是这样！
梦中的马
（for XB）
请在深夜把翅膀打开，请快一点！
请你梦中的马，迅速到达空中的花园
请在月亮的床上保持沉默
请你破碎的心成为一把铁丝，请快一点！
一个整体，马或者海洋
玫瑰小船运载的冰、葡萄和宝剑
一个整体或者一付漂亮的马鞍
请把宝剑还给魔鬼
请把冰安顿在太阳客栈
请这些葡萄，长出一张黑暗的脸！
请快一点！我只能死一会儿
梦中的马是不需要道路的
我在等你的铁丝缠住星星和时间
一 天
早晨的大风一吹我就起床，
推开窗子我看见花朵遍地开放。
那扫净天空和梦幻的姑娘，
依然穿着一件旧衣裳。
中午的马车停在我宽大的门前，
我正好读到火焰的诗行。
一个盲人怀抱断弦的琴，
正好走到黑暗的广场。
黄昏我又回到月亮的村庄，
把迷路的孩子领进暴雨的新房。
手里捧一束灿烂的晚霞，
我将在暗淡的时刻遇见死亡的芬芳。
夜晚终于来临！该祝福你了！
我默默写下最美妙的篇章。
我的眼睛就要瞎了，
我的内心已越来越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