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夜 彻天的水声
洗净双耳
立在长堤之上
五月的麦子
如缓缓涌动的大河

谁 瘦长的影子
在水中兀自泊着
不动

2
神说 月亮是妹妹眼角的泪水
大地之上 抬起头来
耳边的钟声 在黄昏
垂做落地长裙
紧紧遮住一个夜晚
和一个夜晚的歌声
影子立在夜的深处
看不清彼此的面孔

3
我从窗外第六棵柳树下找回童年的鞋子
我从女人的鼻息中聆听今夜的雨声
我从花蕊的悸动中感受春天受孕的过程
我从果子离开枝头的瞬间获得沉重
我从拾穗都有弯下的腰身里捡起土地
我从向日葵的眼里找到金黄的生地内容

只是 我与影子对视
不能交流的痛楚无法说清

4
一种事物针芒一样逼近内心
十指握紧 乳名的骨骼里
盛满最初的钙及盐份
影子 荒草一样
立在秋后的土地上
承受四面的风霜
与咒语

黄昏
枝桠断裂的声音很空洞
笨重的鸟儿开始迁移
神与我们对峙

5
森林
民歌的血脉与源头
渐渐地迷失方向
纷纷倒下
无言地倒下
粗壮的根系握不牢泥土
繁茂的枝叶找不到天空

许多年后我回过头去
婚丧嫁娶的唢呐上落满雪
小小的村庄拉长季节的视线
高高的炊烟点燃麦芒的痛苦
母亲 一头白发 依然
在冰冷的河水中涤洗下一年的心事

6
从一次远足中获得激情
生命高涨的音符成为序曲 子夜
夜莺的翅膀垂下
而后 轻轻地打开
轻轻地合拢

这个时间上的意义
苍白如熄灭的灰烬
生命的植被从零点开始向石头靠拢
语言太重填满喉咙
仰望星辰
众多的情绪无法表达
一任 泪水淌到黎明

7
影子贴在墙上
质问如疯狂的雨点
而它 拒绝与我交谈
一张发黄的照片被撕碎时
碎得平静而无声
我却在记忆毁灭的同时大汗淋漓

灯熄了
影子与我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躺在自己的影子里
睡得很沉

8
我偷偷在梦中展开一幅上世纪的油画
上帝托着腮
胡须很长

人类立在星球的最边缘上
只有影子还不断地
将头颅垂下 不断地
亲吻着土地和家园

9
众神之前
影子与我唇齿相依
受难的日子
梦一点一点耗空
前夜我被一阵饥饿叫醒
看见倒在地上的影子
如一艘老去的木船
艰难地喘息

10
青春在一场空前的爱情中生满皱纹
血珠与泪水串成的诗行
高高地悬在门前
照着道路与天空、

脚下是沉睡的人类
头顶是寂寞的群星

影子与我兄弟一样
并肩而立
它说 一切只不过是
放大的瞳孔 盗火者走的是一长
自焚的道路

我知道九月里不能回家
九月的家园 叶子落下
每一枚都打痛我的翅膀 每一枚
都在梦里溅起一片水花

常常在九月里思念母亲
而满地的月光 又是谁
长垂的白发
一个人 穿过内心的桦林
和金黄的葵园
稻草人是我宽厚的兄长
这个季节 秋风可以吹走一切
却无法熄灭你灵魂的歌唱
我从音符中抬起头来
望望炊烟 望望
温暖的草垛和宽阔的麦场
秋已太深 我已看不见
红盖头上泛起的稻香
九月里每一个日子都让人垂泪
独行者一脸肃穆
他摸到了孩子情里深藏的火焰
他目睹了天鹅歌尽而亡
跪下祈祷 站着焚香
渴望 做一枚最后成熟的种子
渴望被再次种植和生长

谁的内心长满荒草
而脸上流淌着忧伤
九月的大地
将把谁最后埋葬
九月 遍地是唢呐
遍地是情人
而我又是谁的孩子谁的肩膀
坐在距心最远离水最近的石上
手握镰刀 静静守望
我曾听见 成熟与死亡
在子夜交手
一片欲望的羽毛因沾满露珠
而无法飞翔
这个季节的挽歌很长 合唱也
浩浩荡荡
河畔的老船搁浅
马唇下的青草转黄
只是 最后一首诗谁能读懂
谁能在九月里看见我的
白发爹娘

九月 枫叶如火呵
羊群纷纷走下山岗

我牵挂的那一条
深秋的易水呢
你还在伤心而无语地流啊
从发黄的纸页里流出的是已变凉的血
从诗里流出的依然是
嘶哑的绝唱

深秋的易水
凉抵骨髓
十指掬你
两千年的沉默早已窖你为酒
是酒 该祭天祭地
还是敬你呢，荆轲

你离开的那个早晨
一脸霜色 而易水望你
有泪也无声
你竟没有回头看一眼
欲成大事心成石啊
易水送走你之后 就成了
一截痛肠
隔着纸页回望燕赵
凄凄的寒草，滚滚的狼烟
你的身体并不高大 三尺长袖
怎盛得下千尺剑光
高大的是你的背影，夕阳欲低
你的背影欲长啊
易水就在我脚下
而你距我有多远
中间隔的是黑日子白日子串成的珠串
还是隔着诗与墨
隔着剑镝与肝胆
看不清你隐在岁月中的脸了
当然就握不住你无茧的手
走就走吧
不回就不回吧
为何还将易水留在背后
替你伤心为你负重呢
你可见过易水心形的伤疤
荆轲，跨过易水你就成英雄了
可是过了两千年易水还是不让人走近
她默默地流啊，无声地流
望一眼伤心呀
饮一口伤胃

荆轲 除了你临行的壮语
这么多年了，你再没有一句别的话么？
她是一日一日苦苦期盼哪
你走过的易水已不是易水了
而是一道蓝色的
无声的
长泪

雪轻轻地拍打着木刻楞的窗子
红狐像一团静静燃烧的火

酒碗端起来
把火盆拨旺

谁把马头琴拉得让乌吉娜眼含泪水
缓缓的缓缓的乌苏里江

离梁茬子在泥土中倔强地立着
苦命的白桦林的一个伤疤一只眼哪

所有的水都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日子都呵着白汽

夜色鱼鳞一样片片剥落
太阳半闭着眼像父亲的烟头
明明
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