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奇
方学渐醒来已近午夜。一轮冷月悬空高挂,除了远处不时传来虫兽叫声,四周寂静无声,阴森森的极是可怕。身下是陈年腐草败叶烂成的软泥,月光透过藤枝斑斑驳驳地投到地上,显得分外荒凉冷寂,恍若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方学渐只觉浑身巨痛不已,勉力翻转身子,抬眼望去,崖上轻雾弥漫,离地约有二十三、四丈高,其间藤蔓横生,这才忆起自己飞身跳崖,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眉头也不皱一皱,精神着实可嘉,跳下来居然得保不死,运气也着实不错。
方学渐父母早亡,从小吃惯旁人的冷眼和拳头,生无可恋,死无可哀,性命原是看得极淡的,只是念起两人回庄之后还将生出何等花样编排自己,免不了有污晦觉禅师的清誉,多少有些怨怒,不过想到自己居然死里逃生,心中一时得意,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暗夜寂静,这笑声嘹亮突兀,吓得山谷中的宿鸟几下惊叫,扑腾腾从林中飞将出来,远远地去了。 方学渐只笑得数下,声音转低,慢慢化作呜呜的哭腔,泪水扑簌簌沿着面颊滚滚而下,一个没人亲没人疼的十六岁少年,被人陷害,跳下这个人迹罕至的山崖,也只有用尽情的嚎哭来发泄自己的自爱、自怜和自伤了。
方学渐强忍身上的剧痛,挣扎着爬起身来,只踉跄走了几步,足尖磕到一个突出的物事,身子直挺挺掼到地上,地上软泥虽厚,这一跤却也摔得不轻,牵动身上的旧伤,痛得直欲晕去,再也没力气挣扎起身了。 微微潮湿的泥土中,不住散发出阵阵腐烂的刺鼻霉味。方学渐全身痛得近乎麻木,脑子却清醒异常,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着自己今后的行程,忽听前方草丛中瑟瑟声响,衰草枯叶中红艳艳的一物晃动,却是一条尺许长的大蜈蚣,全身红光闪闪,头上凸起一个小瘤,与寻常蜈蚣却是大不相同。 方学渐暗暗叫苦,拼死想移开身子,全身筋骨仿佛已不是自己一般,竟凝不起一丝力气,只好眼睁睁看着那蜈蚣慢条斯理地蜿蜒游来,凉丝丝地沿着自己的脖子爬到的头上。 方学渐吓得全身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心中不住哀呼:“吾命休矣,佛祖保佑……”
正在自怨自艾之际,草丛中又是一阵瑟瑟声响,缓缓游出一条半尺长的小蛇,通体金灿灿的,像包着一层金箔,一双蛇眼却呈赤红之色,淡淡月光之下说不出的怪异恐怖。 金色小蛇缓缓游来,所过之处“哧哧”轻响不绝,草木落叶一触到它的身子立变枯焦,就像被一根通红的碳条炙烤过一般。方学渐何曾见过如此奇景?两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身子不自律地轻轻颤抖,好像中风病人。 金色小蛇在离方学渐头部五尺远处停下脚步,蛇头仰起,两只火红的眼睛直盯着方学渐的头顶。方学渐有苦难言,有痒不能搔,能动不敢动,就算呼吸也要放缓放细,惟恐惊扰了面前的两位大爷。他看不见大蜈蚣的情景,只觉得头顶一阵阵的发痒,自是那蜈蚣在挪动身体。
这样静静相持了半柱香时间,方学渐忽觉头顶一阵轻响,那条蜈蚣沿着他的额头慢慢地爬了下来,眉毛、眼睛、鼻子,牙关打颤,恐怖的麻痒覆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方学渐瞪大了双眼,一眨也不敢眨,视线所及,那条金色小蛇“嘶嘶”地吐着火红的蛇信,飞速地游了过来。方学渐心胆俱裂,恐惧到了极点,鼻尖触到蜈蚣冰冷的身体,无数的细足在上面搔动,一个忍了许久的喷嚏终于激情洋溢地汹涌而出。 “啊乞!”方学渐的嘴巴方才张开一半,魂魄已离开了自己的躯体,眼前突然金光一闪,知是那金色小蛇终于飞扑过来,心中哀号一声,舌头上忽地一凉,那大蜈蚣慌不择路,竟钻进了他的嘴巴。方学渐吓得连舌头都直了,口水从嘴角“滴答”流下,全身不敢动弹半分,只觉得咽喉处一凉,大蜈蚣的半个身子已在自己的口内。 一只半寸长短的毒钩从鼻尖上滑落,方学渐的眼珠子都吓绿了,这钩子可不是玩的,只要被它轻轻地划那么一下,方学渐就算英雄盖世,有九颗脑袋、十条小命也都玩完。 眼前金光一闪,只见那金色小蛇飞蹿上来,张嘴咬住了蜈蚣的毒钩,还没等方学渐喊一声好,喉咙一痛,食道中传来一阵凉沁沁又火辣辣的麻痒,蜈蚣已拉着那条小蛇全部钻入了他肚中。
方学渐的面孔极度扭曲,张牙舞爪地躺在那里,隐隐听得自己肚中发出唧咕、唧咕的声音,自是两个怪物在里面打架,却不知是红色蜈蚣占了上风还是那金色小蛇占了上风? 顷刻之间,肚中突然翻滚如沸,痛楚难当,也不知最终谁胜谁败。方学渐闭紧双眼,张大嘴巴,惟恐看见自己的肚皮上突然破开一孔,钻出一个蛇头或蜈蚣头来,那样的情形单是想想就已太过可怕,何况亲眼看见?他在心中不住祈祷:“金蛇老兄,你快快捉住蜈蚣,从嘴巴里爬出来吧,小弟的肚子可没什么好玩的。”
过了片刻,肚中居然不再翻滚,疼痛却越发变得厉害。那“唧咕、唧咕”的响声也渐渐改作了“咕噜、咕噜”,倒像是平时吃多了西瓜时的声音。方学渐嘴巴张得久了,牙根处又酸又疼,心中想着那金色小蛇不知何时会突然爬出来,却也不敢懈怠一下。 等了良久,最后连那“咕噜、咕噜”声也消失无踪,方学渐这才缓缓张开眼来,伸手到自己的小腹处摸了一圈,不见丝毫异样,这才隐隐想到,那两只怪物,多半是做了自己肚中的晚餐。想到晚餐,想起自己一天之中连午饭都还没吃,只是刚有两只活奔乱跳的怪物入肚,此时倒也不觉得很饿。
方学渐站起身,想找块干净的大石睡上半日,明日好有力气觅路出谷。才走出几步,忽觉腹中热腾腾一团热气,直如炭火一般,不禁叫了声:“不好!毒发了。”这团热气东冲西突,无处宣泄,方学渐张口想呕它出来,但说什么也呕它不出。当下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向前喷出,只盼肚子里的毒气能随之而出,哪知一喷之下,这团热气竟化成一条热线,缓缓流入了他的任脉。 方学渐心中大喜,腹中的那团热气不是毒气而是真气,倒是颇出意料之外,当下盘坐于地,心中默念着晦觉禅师从小教会自己的运功法则,将那团热气缓缓导入下身的会阴穴,再经尾间、命门、夹脊和玉枕诸穴,最后流入膻中气海。
晦觉禅师出身少林,论辈份还是当今少林寺方丈晦明的师兄,只是他天性不喜习武,中年时便外派到桐城昭明寺做了主持。方学渐六岁丧母、八岁丧父,晦觉见其可怜留在身边,平时除了念经颂佛,也教他些吐纳运气的修身之术,武功却是点滴未教。 方学渐学的虽然是少林寺最肤浅的吐纳功夫,但玄门正宗,精进虽慢,却最是扎实不过,六、七年练将下来,已有一定内功底子。一番运息吐纳,方学渐只觉四肢百骸间一股绵绵密密的热流上下窜动起来,热流所经之处,说不出的清凉舒服。真气搬运几个周天,腹中的燥热大部分已化作他的本身内力汇入丹田气海,以后都将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一轮红日从峰峦升到头顶后,夜里凝聚起来的一些寒气才慢慢地融进暖和的阳光里。雾绕林梢,烟笼清溪,欢快的鸟啼随风盈耳,木叶清香和泥土潮息弥漫于四周,温柔的金辉照耀天宇万物,让酣睡方醒的方学渐感到好一阵心旷神怡。 “当、当”,头顶之上,嘹亮的钟声遥遥传来,在群山峻壑间来回飘荡,震耳欲聋,久久不散。方学渐胸腔间的那股热气受了钟声的激发,不禁汹涌盈荡起来,蓬勃欲发,他忍不住仰起头来,化声长啸,夺口而出,如青龙出水,扶摇直上,穿雾撼云,声震数里。清啸悠长绵厚,直响了半盏茶工夫才歇息下来。 “小兄弟,好深厚的内功啊。”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传来。方学渐急忙回头,只见昨晚那条金蛇爬出来的草丛上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佝偻老人,地上一条细细的烧焦痕迹宛然在目。 那老者细目鹰鼻,背驼如鼓,身材矮小,五指枯瘦细长,手里拿着一支黝黑的铁拐杖。他不由暗暗叫苦,看眼前此人的架势,一定是江湖上难惹的主儿。他微一躬身,恭敬地道:“老丈,您起得好早啊。” “嗯,”老者鼻中哼出一声,拐杖在地上顿了一顿道:“小兄弟一大早在这里高声长啸,莫不是迷路了?” “哈哈,老丈真是化外仙人,能算准我迷了道路。”面上笑着,心里却暗骂你个老不死的就算变成死虔婆、算半仙,也万万算不出本大爷昨天从上面像鸟一样地飞下来,现在却仍能神定气闲地站在这里和你聊天。 “小兄弟昨晚在这里过夜,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一条半尺长的金色小蛇?”老者的脸上明显摆出了一个笑容,笑起来的样子却比哭还难看,让人起鸡皮疙瘩。 “金色的小蛇?”方学渐的心口怦怦乱跳,眼前之人果然是金蛇之主,想着赶紧逃跑为妙,自知武功低微,很可能没逃出几步,就会被抓,只能暂时敷衍一下,当下挤出一个亲切无比的笑容,道:“昨晚夜已经很深了,再加我又饥又渴,视力又不是太好,模模糊糊地好像看见有这么一条小蛇来着,前面还跑着一条全身通红的大蜈蚣。” “红蜈蚣?”老者来了兴趣。 “是啊,好大一只,”方学渐双手比画,“小金蛇在这里追上了红蜈蚣,窜到它的背上,蜈蚣吃痛,然后就回头咬蛇的尾巴……它们在空中纠缠了一阵,最后我也没看得十分清楚,它们一眨眼就突然不见了,好像钻到一个深不可测的洞里去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它们难道钻到山崖壁洞里去了?”老者喃喃自语,走近山崖仔细查看起来。 “老丈,你在这里慢慢找,我先去前面寻些野果填填肚子。”方学渐心想此时不溜何时溜,大好良机一定要把握啊,不等他回答,已蹑手蹑脚地退出十余步,脚底抹油,转过身子就开始发足狂奔。
后面很快传来了那老者的呼喝之声:“哎,这位小兄弟,你跑什么,快给我站住!”接着“呼呼”风响,不知一件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方学渐不敢回头,听风辩声,等那物事离自己大约还有五尺远的时候,猛地蹲下身来。 “啪”的一声,一块巴掌大小的山石打在他的屁股上。方学渐“哎哟”一声,心中却大呼侥幸,臀部多肉,石头打在上面除了疼痛一阵,没有多少其他害处。 方学渐一个兔窜,不等那人发出第二块石头,身子已在五丈之外。呼哧、呼哧,为保小命,只怨母亲没给他生多几条腿,脚下用力奔跑,速度倒也快得出奇。
往后偷眼打量,三十丈外,那老者如鬼魅一般,也不见他如何举步,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就平平而起,迅速闪移。每一下移动,离自己便近一丈五、六。方学渐心中大骇,健步如飞,耳边生风,奔跑更速,腹中的一股暖气又腾腾地冒上来,越来越热,在周身百骸流转自如,跑动起来居然毫不费力。 跑出约有一里多路,眼前豁然开阔,却是到了溪流的尽头,几十丈高的一处断崖,流水隆隆,是一匹二丈宽的瀑布。方学渐跑到断崖前,探头俯瞰全景,只见底下的深潭水色深绿,面积很大。 他扭头后望,那老者已被他甩在五十丈外,但衣袖飘飘,身子如弹丸般在山石间不住跳动,不住逼近。方学渐心中急躁,丹田中的热气经过一番剧烈奔跑,在胸腹间上下流窜,灼热异常,仿佛全身的毛孔都有无穷的热气蒸腾出来。
方学渐深吸口气,朝崖下的深潭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昨天才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跳崖运动,今天一大早的,就要温习一遍? “臭小子,你跑得倒不慢,差点把我老人家都给甩了,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老者气喘咻咻地赶到。 “老丈,你不在那里找小金蛇,却为何跟着在下跑步做早锻炼?”方学渐的脸上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 “臭小子,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快给我老实交代,我的那条金蛇王到底跑哪里去了?”老者咆哮起来,拐杖在地上重重几顿,脚下的山岩上登时现了好几个深深的圆孔。 方学渐心中惊惧,脸上却依旧嬉皮笑脸:“老丈,您岁数也不小了,大清早发这么大火,对您的身子可不好啊,至于那条金蛇么,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呀。” “好小子,这么不老实,先吃我一杖再说。”话未说完,身子一纵,跃至方学渐身前五尺,手中的黑铁杖舞出漫天的杖影,将他的全身罩在其中。
方学渐叫苦不迭,不要说现在手无寸铁,就是手握神兵利器,凭自己的微末道行又如何躲得过这漫天的进攻招数,当下长叹一声,默喊一声“菩萨保佑”,身子向后一纵,耳边“呼呼”风响,整个身子再次凌空,然后潇洒地从崖顶上坠了下去。 “啊!”虽然是第二次做这种超高速的直线下坠运动,其间的惊心动魄仍是让他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叫,叫声惨绝人寰,凄厉无比,一时竟连瀑布的“轰轰”声都被盖过。崖顶到潭面高达数十丈,下坠之势何其迅速,顷刻之间,只听“扑通”一声,湖面上溅起一团高高的水花,方学渐已坠进下面的深潭。 巨大的冲力让他胸闷欲死,身子朝水底迅速降落,幸好潭底受瀑布经年累月的冲刷,潭水极深,下降了三丈多后,缓冲掉了大部分的下坠之力。身子在岩石上弹了一下,身子一展,在水中向前滑出了好几尺远。
方学渐被寒冷的潭水浸着,身体里的燥热减轻许多,胸口烦闷稍减,反而觉得一阵轻松舒服。 在潭底潜滑出去,他的身子突然不自主地随着水流旋转起来,方学渐心中惊骇,拼命挣扎,但水中无处着力,浑身力气竟然用不上半分,顿时被水流旋得晕头转向,很快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原来,这潭底下有股暗流,把他的身子卷在其中,力量竟是大的出奇。急流之中,方学渐感觉自己似乎被卷进了一个山壁内的岩洞,这岩洞好像也不是太长,只一会儿的工夫就被卷到了另一端。
出了岩洞,暗流的力道逐渐减弱,到了后来,方学渐手脚划动,已能挣脱暗流的束缚,拼死朝水面游去。他在水底屏气已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连忙大口地喘气,睁眼打量,四周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上不时有水滴落下,“叮咚”作响,凭感觉,应该是在山崖下的一个岩洞内。 方学渐心中发毛,瞪大两只惊恐的眼睛,屏息凝神,逆着暗流的方向小心游动,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惟恐吵醒了水中的什么怪物。摸黑游了一阵,手指突然触到一块岩石,心中一喜,摸着岩石转过一个弯道,向前游了半盏茶的工夫,手指又触到一块岩石。 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沿着山岩又转过一个长长的弯道,口中发出一声欢呼,前方不远处模模糊糊地现出一些亮光,该是出口所在。方学渐精神一振,用力向光亮处游去,谁知头顶的石壁越来越低,开始还能游在水面上,到了后来只能潜在水中游动。等到游到发光的位置,这才看清那是一个洞口。
出了洞口,顿觉四周豁然开阔,方学渐一下浮出水面,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只是看不太真切。他久处黑暗,眼睛突然遇到明亮的光线,一时间不能适应强光的刺激。 方学渐闭上眼睛,等到适应眼前的光线之后才再次睁开。只见自己身处一个小湖之中,身后是一座巍峨的山崖,陡峭耸立,放眼望去竟是难以及顶。湖泊不大,最近的湖岸离他只七、八丈远近,湖面平滑如镜,碧绿的湖水被阳光一照闪动着耀眼的白光,湖岸两侧长满了青青的翠竹,风吹竹叶“沙沙”作响,竟是一副世外桃源的安逸景象。
此时已近中午,阳光强烈,兼之初秋天气,正是乍暖还热的时候,那湖水却甚是阴冷,即使体内有真气流窜,方学渐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在水中已泡了一个多时辰,只想快点上岸,找些东西来填充一下早饿得瘪瘪的肚子。挥臂朝岸边游去,突然感觉身边的湖水有些异样起来,心中立时警觉,方学渐停止游动,水波荡漾,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 原本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无风起浪。湖水中央的水面先是浮出几个拳头大小的气泡,然后变成一串串的,不停地浮上来,不停地破裂,湖底下难道潜伏着一头巨大的怪物? 连串的气泡渐渐稀少了,湖面上却很快变成了一锅煮开了的热水,沸腾翻滚起来,底下的湖水不断向上涌起,带动附近的湖水形成波浪。浪头一个接一个拍打着方学渐的身体,就像一把尖利的锤子敲打在他脆弱的心灵上。面无人色的方学渐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的不安预感越来越强烈,心中暗想:“我两天跳崖两次,而且都死里逃生,也算江湖罕见了。难道我真的这么霉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要被不知名的湖中怪物当作点心下肚?”
身前的湖水越涌越急,湖面汹涌激荡,不断向上翻着骇人的白浪,到最后,“哗”地一声,从水中猛地钻出一个怪物来,一下子窜起半空之高。那怪物钻出水面的速度极快,只听四下水声大作,那只怪物借着离水去势,带起漫天水珠,大把大把地四下飞扬,阳光笔直照耀,湖面上竟浮起了一层绚丽的水雾。 方学渐大吃一惊,也没看清那怪物的长相,大叫一声“妖怪啊”,掉转脑袋拼命朝岸边游去。只听身后“扑通”一声,想来定是那怪物重新落水,方学渐更是害怕,划水的动作乱得不成章法,速度反而慢了。 方学渐四肢狂舞,胡乱地拍打水面,心中大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耳中清晰地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吓得两腿发抖,突然脚倮一紧,双足已被那怪物抓住。方学渐心胆俱裂,魂魄四下飞散,脑中瞬间变成空白一片,尖叫一声,身体下沉,“咕嘟”喝下一口湖水,胸中气息一乱,头脑一昏,吓晕过去。
昏迷中,方学渐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嘴唇,软绵绵,湿润润的,又好像带着一些暖意。凭口感,他觉得这东西的味道肯定不错,迷迷糊糊中伸出舌头去舐,谁知一舐之下,舌头竟碰到一个软软滑滑的细长物体,很像一条游动的小蛇。 方学渐吃了一惊,脑子一清,登时醒转过来,睁眼一看,只见两粒黑白分明的眼球,离自己的面孔不到两寸,清澈澄亮的眸子里带着三分妩媚和一分羞涩。男性特有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双女人的眼睛。这个女子在对自己做什么呢? 方学渐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看着他。突然,那双眼睛的两颗黑眼珠滴溜溜一转,便从他的眼前移开,方学渐一下呆住,那眼睛的主人竟然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 他揉了揉眼睛,心中犹自不信,但眼前活色生香的一个大美女摆在那里对着他俏笑嫣然,粉色的脸颊上旋出两个小巧的酒窝,满头满脸都是晶莹的水珠,衬得她洁白的肤色犹如冰雕玉琢一般,实在是世间少有的美女。方学渐一时看得痴了,头晕眼花,吐出来的第一句傻话是:“这里是天堂么?” “这里是地狱,我就是看门的牛头怪。”那美人儿嬉嬉一笑,用调皮的眼神瞧定方学渐,吐了吐舌头,两只小手做势在头上装成牛角的模样。
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如此近距离和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子贴在一起,可真是人生第一遭啊。满脸的水珠不断地滑过那美人儿脸颊,她还不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神态娇憨,说不出的妩媚诱人,他脑子晕晕的,说出了第二句傻话:“好诱人的牛头怪啊。” 美人儿又是嘻嘻一笑,灵活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一边握起两只小拳头开始捶打方学渐的胸膛,一边喊道:“你才像只牛头怪呢,丑八怪,牛头怪,你是天上掉下来的牛头怪。”她的声音沙哑中略带磁性,听起来竟然有无比的诱惑力。两只小拳头落在胸膛上面,力道却是轻轻的,就像是给方学渐按摩。 方学渐经那女子一捶,“啊”地一声喊叫出来,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但立刻发觉有什麽地方极其不妥,勉强想撑起身子,才发现身体被人压着,那女子竟是跨坐在他的小腹之上,而肌肤相接之处明显感到柔软滑腻之极,似乎还带着体温的暖意,那女子的下身难道没有穿裤子麽?
方学渐连忙向女子的上身望去,一望之下顿时血脉贲张,大脑缺氧,鼻子差点喷出血来。那美人儿的上身竟只披着一抹月白肚兜,此外便无其它衣物遮体,这原也不是太打紧,可惜那肚兜是透湿的,紧紧地粘在身上,胸前的两座乳峰,竟然显得更是高耸圆润,极其夸张。这样的打扮比什麽都没穿还要致命,尤其是对方学渐这样还未经人事的雏儿。 方学渐简直被眼前白花花的肌肤晃花了眼,脑子里一片模糊,又仿佛非常清醒,丹田中的那股热气早已蠢蠢欲动,只是这次没有朝胸腔里流动,而是全涌到下腹部那个男人最致命的地方去了。 方学渐心中暗暗叫苦,拼命忍耐不使发 ,但这是男人的天性,如何忍得?再加上那女子柔嫩的下体正坐在那个地方,稍一刺激,登时像松开的弹簧般,跳将了起来。 “哎哟,什麽东西?”遭到不知名物事的偷袭,美人儿惊叫一声,登时弹跳起来,身子一个凌空倒翻,稳稳地落在丈外的地上。这个倒翻动作优美绝伦,原本应该可以赢来一片掌声的,只因为她的下身不着一线一缕,动作的最后效果变成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美人儿蹑手蹑足地走近几步,只见湖岸边的草地上,方学渐的身子直挺挺地躺着,眼楮直勾勾地瞪着,大腿间的那根暗器把裤子顶得高耸入云,两条鼻血也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方学渐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地说出了今天的第三句傻话:“这个……,什麽世道啊?” 美人儿见方学渐一副痴呆模样,扑哧一笑,道:“牛头怪,你呆呆地,在想什麽?”她这一笑娇媚百生,简直把方学渐的三魂六魄都勾了去,不禁又是一阵热血上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胸口仿佛怀揣一头小鹿,怦怦直跳。 “牛头怪,是在说我麽?” “当然是说你了,你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牛头怪吗?” “我又没长角,怎麽会是?” 美人儿抿嘴一笑,指了指他下身鼓胀而起的那个帐篷,道:“那不是角吗?一般的牛头怪长两只角,你比较特殊,只长了一只,那就是独角牛头怪。” 方学渐登时面红过耳,双手急忙掩住那个要紧处,道:“这个不是牛角,是我的宝贝。” “你的宝贝?噢,我想起来了,这个一定是你的暗器,”美人儿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刚才我就被它戳了一下,又硬又烫,还蛮厉害的。”
方学渐哭笑不得,这是什麽鬼地方,怎麽会有这样白痴的女人?难道真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心不古? “是你救了我?”方学渐心中想着还是岔开敏感话题为好,否则这个光屁股美女不知道还会问出什麽让他这个文明人尴尬的问题。同时也借用说话来转移文明人对野蛮美女的过分注意。 那美人儿点点头,噘起粉嘟嘟的樱桃小嘴,调皮地道:“你刚才呛水晕迷,我还帮你渡了好几口气呢?” “渡气?”方学渐这才想起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舌头舔到的那条软软滑滑的细长物体,难道……难道是眼前这个美女的舌头?他全身的血液再次加速流动,舌头不经意地舐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仿佛那女子的香舌还留在那里似的。 “牛头怪,我觉得你好好玩哦。”美女凑下头来,好奇地盯着方学渐,像顽皮的孩子盯着自己心爱的玩具。 “好玩,这个?喔唷,你怎麽又坐上来了?”他原本想严肃地教育几句,哪知话未出口,那女子一个闪身,又骑到了他的身上,不过却小心地避开了他下面的暗器。 “坐一下都不行吗,人家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救活了你,”美女笑语嫣嫣,小手一翻,已把方学渐的命根子抓在掌中,“嘿嘿,这样就不用怕你暗器伤人了。” 方学渐哀号一声,心脏狂跳,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失去主宰,分成了上下两股,一部分流入脸部,让他面如重枣,一部分流入下体,让顶起的帐篷更加巍峨挺拔。“快……放手,不然,我就要发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语重心长,方学渐的话语之中,三者兼而有之。 “发 ?什麽叫发 ?是一种很厉害的暗器吗?”美人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楮,好奇地问。 “姑奶奶,你就算救了我的小命,也用不着这样折磨我啊。”方学渐几乎已在涕泪横流了。 “我救了你,你以后一定会乖乖听我的话吗?我要你扮成牛头怪,陪我一起玩,你一定不会拒绝,对吗?” “是,是,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我会陪你一起玩,姑奶奶,你抓得好紧,先放开我牛头怪的独角再说。”方学渐在呜咽,痛并快乐着的那种。 “你可不许骗我。”美人儿终于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四处流溢的春光,让方学渐饱受折磨的脆弱神经再次不堪重负,在这个绝世尤物的面前,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我绝对不会骗你,喂,你叫什麽名字?” “初荷,秦初荷,好听吗?” “好听,我叫方学渐。” “方学渐,不好听,还是牛头怪好听。”初荷摇了摇头,又抿嘴一笑。 “初荷小姐,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方学渐坐起上身,望着美女的两条轮廓优美的修长的大腿,咽了口唾沫。 “哦,我为了救你,都忘了穿衣服了。”初荷瞥见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光洁的脸上竟然浮上一朵红云,立时跑到一边穿衣服去了。说是衣服,其实只是多了一件薄薄的半透明纱衣和一条翠绿色短裙子。 “好看吗?”初荷活奔乱跳地跑到方学渐的面前,身子在碧绿的草地上轻轻旋转,尽情展示着身上的衣裙。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男人,都绝不会把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正随风飘舞,尽管和草地的颜色非常和谐的裙子上。 方学渐抹了一把鼻子底下又在汩汩流淌的鲜血,终于吐出了今天一天之中最英明神武的一句话:“我饿了。”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