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安

    设计图做得很顺利，很快就完成了差不多三分二的设计，可能那是因为我内心潜在的两面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不由得想起在《蓝》里面所写到的：“是不是每个人的内心里面都有两个人呢，一个像外在的自己，另一个却陌生得连自己也不认得，只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跑出来。”

    夜说，反正设计图要得不是很急，你这样不分昼夜的画下去，肯定会吃不消的。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但我一直觉得做什么事必须尽全力做得更好，在没有完成之前永远不能停歇，否则就会懒惰。何况“切肤之痛”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夜觉得我是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我无言以对。

    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叫门，睁开惺忪的眼，看见桌上时钟的指针指向七点半。关掉了设计台的灯光，扯着“哈欠”打开门。蔓斜靠着站在门边，乌黑的直发清汤挂面似的披在两边。“你做了头发？”蔓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死盯着我，然后也莫名其妙的回答说：“烫掉了我几百块钱！”

    “进来吧，我洗把脸。”我看到镜子里憔悴的不堪的自己，还有巨大的黑眼圈。出来时看见蔓安静的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像在沉思什么。
    我倒了杯清水，她放在桌上没有喝。
    “你依然只喝咖啡吗？”我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讽刺，我不习惯别人突然的造访，特别是在我工作时。
    蔓沉吟了一阵，然后说：“如果你写爱情，会如何去写？”
    “你知道的，我只写无疾而终的爱情。”
    “这与你与生俱来的绝望有关？”
    “也许吧，我朋友说我喜欢折磨恋爱中的人，因为我自己得不到爱情。”
    “为什么不试着写甜蜜的爱情呢，会让你觉得整个人生都充满活力、充满阳光。”

    我看着蔓如江南水乡般温柔、精致的容貌，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让我觉得十分意外，或者说是非常意外，这种意外的程度就像欠帐多年、自己已毫不期望其归还的人突然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把一摞摞红灿灿的人民币送到你手上，又或者是已经暗恋了多年的人突然向你表白说喜欢你时的那种惊喜，而这里我用了两个“多年”来形容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上的冲撞，就像是期待已久又觉毫无预计的事情，
    但我用很平静的声音说：“你爱上他了？”
    蔓的手明显的抖动了一下，眼神从我身上游离开。

    今天是个好天气，窗外的太阳已经变得明媚、灿烂，我的房间有个若大的落地玻璃窗，阳光透过明亮的窗子照在客厅里，这是我和蔓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环境里交谈，这也是蔓成为女作家后的第一次现身，我忽然很想描绘今天所见到的蔓。

    身材纤瘦但却玲珑有致，面容温柔但却倔强干练，未施粉黛但却千娇百媚，穿着浅卡其色全棉及裸的连衣裙，无袖，低领口，印有粉色的细碎花纹；米白色休闲鞋，印粉红花纹，赤着脚裸；米色麻料手提袋，束口，有流苏；左手戴极细铂金手链，简单、精致；不戴耳环，没有项链；皮肤细腻光滑，泛着透明的光泽；十指如葱，指甲盖细长，很细致地涂了无色透明的指甲油；锁骨的显现恰到好处，有女性的温柔又带着蛊惑人心的性感。
    这样细碎的描述事必让蔓的整个形象显得似乎杂乱无章，但无可厚非的是，今天出现在我寓室的蔓是个成熟美丽但又懂得如何在性感之中带有单纯的女人，仅仅是个懂得利用自己青春的女人。

    但此刻的她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是，我爱上了他。”蔓依然是那个我认识的坚强的女孩子，目光充满坚毅。
    “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一个人，那时他用同样坚定的口气和眼神说他爱上了你。不同的话，却出自不同的人口中，但却又是如此牵扯不清。蔓，你相信来世今生吗？”
    蔓的脸色变了，但很快她又回复平静地说：“我只要今生，其它的都无关紧要。”
    “你决定了吗？不顾一切。”
    “是。”
    “如果你真要爱，我又能如何呢？我知道你的用意，这段时间我得为了自己生活，没法去干涉你的生活。”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蔓所希望听到的，但我清楚的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也处理不好感情这回事的，毕竟自己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虽然我曾下定决心不让蔓得到幸福，可看到蔓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时，我又心软了，年轻时的伤痛让蔓对爱情变得冷淡。

    蔓面色变得有些苍白，没再说什么站了起来，打开门后背对着我说：“我不要你的同情。永远。”语气冰冷。

    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莫名不安，这是第一次担心起这个故事中的蔓。虽然我们的关系处于剑拔弩张的边缘，虽然故事的起头缘自一句承诺，但我依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蔓的这场恋爱不在她的预计之中，更不在我的预计之中。

    关于蔓的故事预计的情节

    在对蔓落下一句“你将得不到幸福”的时候，我在心里就已经盘算好了蔓所有的生活。当然，某些预料不到的东西也通通算在了里面，比如说陌生人的加入、争执甚至死亡。
    像做工程预算一样，我把一切算得仔细，力争不差分毫。

    情节1：

    谢是个安静的人，个子瘦高，有羞涩的笑容，很喜欢打篮球。
    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打球就像小桥流水，温婉细腻。
    谢看到面前这个个子瘦小的女孩子眼中闪过的与别的女生完全不同的眼神。孤傲、冷漠，却坚定。谢觉得内心像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有点疼。

    她湿润的嘴唇贴上来，有些凉，谢的脑海一片空白，然后他看到一双深邃像藏有无数秘密却又明亮如镜的眼睛。
    谢的脸泛起了红晕。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眩晕，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情节2：

    谢从没有主动约过她，每次她都走半个校园去谢的宿舍，或者撑着伞坐在看台上看他打球。
    生日那天，她说很想和他去山顶看星星然后看日出，没有告诉他原因。凌晨一点钟，她躺在床上流泪，谢说明天下午有一堂英语考试，然后是抱歉的微笑。

    有人说，先说分手的一方，占了上风。那么先说爱的一方呢？
    第二天，她又跑过去问谢考得如何？

    情节3：

    爱情是一场看不到希望的战争。

    她写了这个关于爱上一个并不怎么爱自己的人的故事，那里面有她自己的影子。她把故事寄到专门刊登爱情故事的杂志社，然后收到了一封遥远城市的来信，男孩说，他也一样，爱着一个不怎么爱自己的女孩，不断的付出，却看不到一点希望，有时候觉得身心疲惫。

    于是，她们开始通信，她觉得她们都是孤独而坚持的人，男孩说，他喜欢那个女孩已经很久了，久到已经记不清有多久。

    她说，爱情开始让人遗忘。

     情节4：

    她偷看了谢的日记，里面反复写着一个名字，但不属于她。
    那是谢已经分手的女朋友，提出分手的不是他，所以他一直惦记着。在谢的眼中，她看到了愧疚。
    原来我什么都不是。她冷漠地说，然后甩了谢一个耳光。
    相处五个月，没有牵过手，没有礼物，有过一次亲吻，一个耳光以及一颗破碎不堪的心。

    一直到毕业，她再也没有找过谢，偶尔见面，就像陌生人，擦肩而过。就算谢的眼神变得微妙，但她决定放弃，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拦。

    所有的细微末节在心里酝酿时，我也在考虑，这个故事在这里应该还没有划上一个句号，这里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很多剧情等着延伸，就像漫画的藩外篇或是电影的前传续集。
    我只写无疾而终的爱情，可能因为潜在的悲哀。
    可这个故事的发展太有预见性，也许这是必须选择的途径之一，另一个是死亡，可是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坚强的人，如果要违背这一点而去寻找出口的话，我似乎有些无能为力，因为蔓从始至终都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强势。

    为这个还未成形的故事，我假设了无数的可能性，因为故事终归是故事，虽然我也不喜欢蔓，但至少得有一个空间让蔓来选择（这与我软弱又不肯认输的个性有关）。

    结局1：

    蔓收到他从网络寄给她的信，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时光回味，然后是一个网址。
    蔓轻轻点开这个名叫“时光回味”的网站时，内心坚固的冰山开始有些松动，她看到自己的照片一幅又一幅从眼前飞驰而过，那些是在她不注意时拍下的照片，她看到自己眼底曾经流淌着的幸福。
    网站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蔓，然后是他思念她时写下的文字。

    蔓觉得眼前一片恍惚，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仓促地关掉了电脑，但文字却像种子在她脑海里面生了根。
    “笑容、倔强，都是幸福；我曾爱过，却失去；”
    “阳光的午后，清甜的双唇，淡淡的风声，红着脸，把梦拥在怀里。”
    时光把一切都可以带走，唯一带不走的，就是回忆。
    蔓尝到眼泪咸咸的味道，然后笑了，她知道曾经被深爱过，就足够了。
    她打电话告诉辉，她愿意嫁给他。

    结局2：

    蔓告别城市开始流浪，她想用时间来填补空白。
    有一天，在陌生的街头看到他的身影，依然纤瘦，身旁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脸上漾溢着和她曾经一样的表情。看到自己的疲惫和孤独，蔓忽然觉得浑身变轻了，压在内里的东西一瞬间灰飞烟灭。
    蔓把从八角庙买的一直陪伴她寂寞旅途的一串佛链送给了他身边的女孩，一直用目无旁人的眼神看着他的女孩。
    蔓看到他冷漠脸上的愧疚表情。
    这不是我想要的，一直。
    蔓在酒吧里喝了平生的第一杯酒，她向过去说再见。

    结局3：

    男孩说，他已经忘记了曾经给她伤害的女孩，希望她也能够痊愈。
    有些伤痛像烙印，留下无法抹去的伤痕。
    蔓对着冰冷的电脑打下这一行字。她忽然记不起他的模样，努力的回忆，还是无法拼凑起支离破碎的图片。
    蔓看着挂钟上不断转动的指针，想到自己阴晦的生活，苍白的内心，青春不断流逝的肌肤，悲凉像海藻纠缠住她。

    深色的液体顺着手腕，滴在泛着冷气的水泥地面上，绽放成一朵朵娇艳、诡异的花。夜色浓重，气味妖异。恍惚间，她又看到他站在面前，用冷漠的眼神盯着她，伸出右手，只有空气流动。
    他趴在床尾。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她微笑着说，我曾那么接近死亡。

    结局4：

    你和我一起生活吧。男孩在电话那头平淡的说，是她喜欢的北方口音。
    蔓坐了很久的火车，站在北方陌生城市巨大的广场，凉爽的风掠过耳际，面向他所在的城市方向，心里默默的说，再见了，曾经的一切。
    出租车上靠在男孩的肩头，她感到温暖，但她知道，她无法爱上他，因为从他的眼中她只看到孤独。
    孤独的人，总是相互取暖。
    我和过去告别了。
    告别只是一种仪式，我们都是无法记切过去的人。这是男孩回答她的。所以我们注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