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味

    信是蔓写给我的，写信的时间和Sonia离别的时间差不多。

“Champ：

    最近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在昏暗幽长的通道里不停的行走，没有灯光，甚至看不清前方的路，地上是破烂不堪的地毯，有些地方已经被磨破。大声的叫，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周围静谧得如同空无一人的旷野。一直的走，四肢都无法动弹，依然没有尽头。
    Champ，我一直害怕自己这样生活着，所以希望你写我的故事，可是故事一旦开头，就已经注定的结局如何。在无止尽的折磨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所要追求的幸福不过是一片虚无。
    他告诉我，他要结婚，但对象不是我。我微笑着对他说，祝你幸福。可是内心却在滴血。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就像梦中的情景一样，一个人，不停的在自己混沌的世界里摸索，找不到出口。我一直怀疑我是否真正爱过，或者只是因为讨厌离别，但今时今日，我闻到了离别的芬芳，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淡蓝幽香，在周身萦绕。或许我会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出口，所以我又踏上寻找的旅途，坎坷荆棘，蜿蜒曲折，但我已经无法回头。回头依然是黑暗一片。
    关于蔓的故事，我自己做了结局。未来的旅程，已经只属于自己了。
    Champ，保重你自己的幸福。”

    蔓在信的末尾用漂亮的签名写上了“姮”。原来蔓曾经如此近距离的贴近过我的生活，她曾快乐，曾幸福，曾痛苦，我都陪她一起经历过。大概这就叫缘分。
    就像姮的意思一样，蔓注定是一个寂寞的美丽女人。
    蔓的故事，像幽蓝的水，静静的摊开在我的面前。

    幸福像穿梭在心灵深处的一把剑，游离，散发着寂寞幽暗的光泽。时光无法停滞，不停的快速的游走，不断的追逐也无能为力，贴在时光的尾巴上，看幸福离散，离别。悲哀，凄绝。爱与不爱都成悯然，留低心底的，唯有深不可测的哀愁。

    谢寄来E-mail，上面只有寥寥的四个字。时光回味。然后是一个网址。辉在身边问：是谁？我听见自己坦然的声音，大学同学。辉不再问继续看书，我徒然松了一口气。依然记得“时光回味”里发生的细微末节，味道不好的咖啡，窗外游离的陌生脸孔，那场意外的绚烂的烟火。又记起谢仓皇愧疚的眼神。突然觉得，青春的爱情就好像黑暗绵长的火车隧道，呼啸的奔驰而过，只留下冗长沉闷的轨道磨擦的声音，久未散去。只是谢的脸孔依然清晰明朗，在紫红的落羽杉下，扬着温暖的笑容，眼神忧郁温煦。
    辉去上班。犹豫良久，终于点开只看一遍却已牢记于心的地址。我试着问自己，是否还爱着他，答案却毫无头绪。

    终于又看到自己年少时不羁张扬的脸，一张又一张黑白彩色的照片在眼前飞驰。温暖微笑着的。冷漠不驯的。期盼等待的。那些幸福时和伤痛时的影像。没有哭泣的照片，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那已像亘古的故事。四年，踏着踉跄的舞步跳完了舞曲。伤痛成了永恒的记忆。

    又看到了谢的文字。那些离别后的思念。
    “笑容、倔强，都是幸福；我曾爱过，却失去。”
    “阳光的午后，清甜的双唇，淡淡的风声，红着脸，把梦拥在怀里。”
    “思念像毒药，无止尽的煎熬，女孩眼中的悲痛，已化成无数的利刃，在我心头切割。”
    “唯有思念，才长久的活在心灵深处。曾经有些梦，得到了，又逝去了。”
     谢是否爱着，或者只是因为愧疚，已无法知道。这封信只能成为过去最后的佐证，被尘封在内心阴暗的角落。在时光的隧道里经历过漫长黑暗的侵蚀，女孩已经脱变成坚强的过客。停留，行走。不断的。丢掉了大部分的幸福，开始明白珍惜是福。
    听到匆忙关上电脑时，内心仓皇的剥落声。我轻声地说，再见，谢。再见，时光。

    又开始做梦。谢离开前也有过同样的梦境。在昏暗幽深的通道里摸索着前行，看不见灯光，没有声响。地毯磨碎的凹凸证实这条路已经存在许久，无数人曾蹒跚前行。顺着墙不停的走，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被墨汁般浓重的黑暗吞没。曾了解过的深不可测的黑暗袭卷而来，除了前行，只有前行。命运已经把这种深沉的黑赋予，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辉回来，一脸疲惫。开始沉默的收拾行李，然后听到他冷漠的声音，我找到了曾经爱的人，我要结婚了。我听见自己说，祝你幸福。目光是真诚通透的。我曾认真的爱过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只是物换星移，时空转换，当初的爱已经在岁月的迁移里被磨灭，最后，风一吹就散了，馨香无痕。曾付出的，都已收回。
     辉说，谢谢。脸上浮现温暖而迷离的笑容。他所追寻的不知道是否已经找到。而我已经将要远行。
    仿佛间，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茉莉花的味道，透出沁凉的芬芳。这是离别的气息，在城市的夜空中默然升起。
    终于一切都成为随风而逝的梦幻。发生过的，爱过的，恨过的。已经变成不可触及的远行的孤独，拎着寂寞上路。

    蔓已经离去，不知所踪。但有一天，她依然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光鲜照人。所以这之前，我大概只能幸福的活着。

    陌路的祝福 

    终于要离开，带着和来时一样的行李，站在飞机场的广场。
    天空放晴。有温暖的风抚过灰色的水泥地面。各式的人开始不动声色的迁移。有人为生活，有人为离别。脸上挂着冷漠的表情，眼睛深遂无法看穿。都是带着故事的人。

    夜站在身后，扬起风把她黑直的长发吹得老高，看不清脸上真实的表情。白天，夜总是表情温柔的笑着，连离别都是。辉站在广场的另一边等待。
    一路上都沉默不言语，似乎这样就能证明离别是哀愁的。
    这一次，有两个人送行，还有人在远方等待。有些累，像是为了别人而行走着。夜一直跟在身后，似乎是一起离别。
    我依然穿来时的衣服。黑色高领纯棉的衣服和深蓝色的牛仔裤。夜穿了驼色的GUCCI。总会有些改变的，一成不变的，只有冷漠不堪的世事。

    不会再回来了吗？夜终于开口说话。大厅响起标准的航空普通话，声音是轻柔细腻的。我又想起了Sonia将要去的城市里穿行的精致的女人。
    会。因为你在这里。你会一直在吗？
    会。一直会。因为你会来。
    内心隐匿的些许情感在午后的阳光里慢慢发酵。那些隐藏很浅却无能为力的爱情，被风一吹也就散了。只剩一些感觉留住。
    夜突然搂住我，很用力的把头藏在我的胸口。我怔怔地，无法动弹。夜的发间飘出淡淡的茉莉花清香的气息，这是隐藏在我内心深处一直不敢碰触的物质。
    Champ，你一定要幸福呀！说完，夜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辉靠着车，远远的望着夜。抽烟。暗灰的烟袅袅升起然后融解在空气里。烟让男人显得颓废而迷离。我朝着辉微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无法面对。
    辉点点头。算是告别的语言。
    终于，又将离开。依然孤身一人，和来时一样。
    站在检票口回身，偌大的城市，匆匆行走的人，竟与我没有任何关联。怅然若失。

    急速的上升，如同升上48楼的电梯。难受，压抑。旁边的中年女人兴奋的望向窗外。我闭上眼睛，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有想哎吐的冲动，但忍住了。不愿让人看见脆弱，一直。
    飞翔。坐在大鸟的翅膀上，冲进厚重的云层。然后看见阳光。耳朵不断的蜂鸣。标准式微笑的空姐问我是否要饮料时，看到她涂着的腥红的指甲油，像鲜血，突然周身兴奋，像被撞击，有疼痛的快感。
    城市已经远远抛在脑后。窗外的阳光照在脸上，感觉不到温度。闻到空调机散发出来干燥的气体，闷热的。让人烦躁不安。
    很用力的喝掉手边的纯净水。

    Sonia一直相信会找到幸福，因为她始终相信奇迹。本来并不相信奇迹这类话，直至有一天，一个孩子在网络那头打给我一段话，我才恍然明白，也许有些时候，我也是怀着希望生活着的。那个孩子说，只有死亡才会让奇迹消失。那时，盯着电脑半天，我发不出任何声响。十多岁的孩子已经明白，哀莫大于心死。我直觉汗颜。
    在急速飞驰的大鸟上，反复念叨这句话。只有死亡才会让奇迹消失。
    也许余下的感情，就是那些微乎其微的幻想。无法实现的，潜藏的纯真的梦幻。仿佛又回到年少，看落羽杉深红，不羁的性格，落拓的爱情，随意挥霍的青春。
    我一直怀念着那些往事。它已经深落在我的内心。
    一直在想象自己变得安分时的样子，是不是还会面色苍白，眼神冷漠。是不是依然用自己的方式生活着。是否会忘记那些惨淡晦涩的回忆。
    时针每前进一步，就像离开过去远了一些。

    到达家乡时，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里泛着冷。父亲和女人缩着脖子站在出口朝里张望，眼神是从未流露的急切。沁冲过来，抱住我。
    哥，好想你呀。
    头发长了。长大了。
    父亲沉默不语，接过手中的行李。碰触到他的皮肤，干涩，皱摺的。年岁已经轻易的划破他多舛的命运，余留下干涸的皮囊。
    广场上吹起凉爽的风，让郁积以久的悲哀渐渐吹散。
    夜，我到了。打电话给夜。然后夜快乐的告诉辉。

    计程车上，茉莉花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身体周围。我打开车窗，浮现冲淡它的念头。太久太累，已经无法呼吸。
    温柔的男声从收音机里面传出来。送一首歌曲给那些寻找爱情的人。蔡健雅的《无底洞》。

    “穿梭一段又另一段感情中
    爱为何总填不满又掏不空
    很快又风起去涌
    人类的心是个无底洞
    尝试亲吻尝试拥抱或沟通
    没有好感再尝试也没有用
    大多数人都相同
    喜欢的只是爱情的脸孔
    ……”

    回来。一切像要重头开始。

    坐在时间刀尖上的牛

    感情不停的累积，终于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文字也一样。把这一些全部写出来时，人已经临近虚脱，口干舌燥。凌晨十二点半，喝掉了接近1.5升的纯净水。然而从这一刻，新的一天已经开始。白天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发呆，晚上依然面对冰冷的显示器，皮肤粗燥不堪，眼神是懒散的。整夜的做梦，开始与虚幻与真实交界，分不清真假虚伪。

    《人生乃七色——黑》，花掉了许多情感。断断续续的写。最多时写了近六千字，有时却无法动弹。不停的洗澡，思维变得清晰。直至有一天，有个孩子对我说，你是个孤独奇怪的人。于是我写下：只有死亡才会让奇迹消失。话原本是我讲的，那个孩子不愿意相信有奇迹，因为他不愿再受到伤害。十六岁。他说自己已经很大了。

    谢谢卡索和简陪我渡过最艰难的夜晚。十六岁的孩子已经看透了许多。我一直相信孩子的眼睛是敏锐的，虽然我也还是孩子，但距死亡已经迈出了很大一步。所以，在很多个夜晚，开始想念的时候，我觉得周身温暖。
    我闻到了茉莉花的香气。在空气里酝酿，发酵。

    《蓝》是写友情与爱情交织的故事。《黄》是写友情与家庭与生死交缠的故事。《黑》是写爱情无法分辨开始迷惘不断寻找的故事。三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经历创伤，余下残缺不全的感情。都市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冷漠不堪，就越想得到真正的幸福，于是变得迷惑。
    就像《无底洞》这首歌。
    所有的故事，都在夜晚产生，然后消亡。只剩下狼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