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 诺

     “允诺常是一种负荷，因为即使是口头的允诺，也是一张要兑现的支票。”
    设计部有个男人正在追求夜，大她十岁，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是人看上去倒还老实可靠。

    我问夜为什么他会离婚，夜说，好像是因为女人觉得他没有生活情调，跟另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其实还不是爱慕虚荣，而他在夜间仿佛老了十岁。
    我说，难怪看上去有爸爸的感觉，怎么去喜欢他，毕竟你以前的男朋友那么优秀。
    是呀，不说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但也不能差太多，不然以后见面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你是怕他以后会想，看吧，离开我就只能找到这样的男人，是吗？
    夜用力的点点头，然后很灿烂的笑。

    这些只是调侃，因为夜和我一样，都是一直在承受着寂寞的人，或者说是靠寂寞来疗伤的人。单调安静的生活，单纯的思想，为了生活而工作，为了工作而生活，就这么简单。我们把更多的时间都用在画一些可以换来安稳生活的图形。有一天夜说，她突然发现自己头发里隐藏着一根白头毛，是不是用脑过度了。脸上是惊恐的表情。有人说做设计的女孩子很容易老的。

    夜问我那天去市里做什么去了。
    见一个朋友，很久没见的朋友。
    有朋友是很开心的。夜说她在这边没有一个朋友，那时候为了爱情跟着男朋友一起南下，抛开了本应会有的安稳的政府部门的工作，和家人也吵翻了，现在虽然又变成了一个人，但从未后悔过。人从生下来就已经注定是孤独的了，而现在只不过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我想我们都是注定孤独的人。我这么想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夜的结局，但我知道我会一直孤独下去。

    最前面的文字是在最近空闲下来看刘墉的文章里面提到的。我突然发现这篇文字似乎与蔓失去了莫大的联系，它依然是在写我的生活，蔓只是作为一个过客偶尔出现在我的故事里面。

    夜，蔓，Sonia，是我现在生活当中的三个不同的女人，我们有联系的，大概就是我们是从陌生到熟悉的朋友，而且都是在寻找幸福的人。
    也许作为写文字的人，我是在以一种很自我的方式来写故事。
    最后的设计现在无法做出来，是时候实现我的允诺，认认真真的来写蔓了。我点燃了茉莉花的熏香，倒了一大壶的纯净水，这是我写文字时的习惯。茉莉花的味道让我镇定，而水让我觉得充实但不温暖。

    1、开始

    曾经为蔓设计过的情节其实都是真实的，蔓喜欢谢，近乎偏执的。那是蔓不愿意提及的过去。谢这个名字见证了她曾经不顾一切的感情付出和不可收拾的破碎的心。
    没有认识谢之前，她常常光着脚裸空穿着白色的球鞋安静地坐在球场上看谢打球，谢偶尔会回过头看看台，然后微笑，并不是针对她，但蔓觉得那是幸福的。谢的笑容带着一种忧郁的蓝，是蔓喜欢的那种味道。谢身上白色的服装是她青春期唯一留下的痕迹，开始是甜蜜的，后来变成了伤痛。
    蔓对着阳光坐，她总是喜欢对着阳光，这让她觉得温暖，她的皮肤一直都透着健康的小麦色，蔓并不介意，她只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高中时的叛逆，青春期的桀骜不驯已经变成了无可厚非的过去，这使得蔓的眼神变得冷漠、孤傲。她喜欢有忧郁微笑的男人。
    阳光温暖的从落羽杉的缝隙里透射过来，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香樟的味道。蔓突然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她跳下看台，踱到谢面前，抬起头，眯着眼，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很简单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午后的时光一下子凝固住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打球就像小桥流水，温婉细腻。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其实蔓是想说，我喜欢你忧郁的笑容。然后，蔓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把嘴靠了过去，感到谢唇上的灼热，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看到谢脸上泛起的红晕，还有他眼中的犹豫不决。
    蔓想，也许我会改变他。

    午后和黄昏，蔓开始穿梭在两个寝室之间。蔓找谢的时候，谢寝室的男生总是会用一种暧昧不清的眼神看着她，喜欢谢的女生很多，但蔓是唯一主动亲吻他的女生。蔓懒得去理会，她只在家乎谢的感受。
    谢不太喜欢说话。
    他们很安静的一起散步，一起去图书馆看很晚的书，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蔓有时候觉得恍惚，这是否就是她所希望的爱情，但至少他们现在走在了一起。蔓一直相信自己能够改变一切。她常常看到谢眼神的暧昧不明，像是在考虑某些东西。
    依然坐在看台安静的看球，谢依然会对着看台微笑，只是蔓知道他的微笑当中已经包含了自己。
    这是支持她一直喜欢下去的信念。

    2、继续

    五月，空气变得有些燥热，校园里动荡不安的风肆虐的从马路上、湖面上、球场上飞驰而过。落羽杉翠绿如玉。
    陪我去看星星还有日出，好吗？蔓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下午透满阳光的图书馆里说了出来。蔓一直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忐忑不安。
    坐在对面看书的谢抬起头，没有考虑，告诉她明天下午有一堂英语考试。然后抱歉的笑了笑。
    蔓“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书，她不想让谢看到她眼中流露的失望，她知道一定很强烈。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很好的隐藏自己内心所有的情绪，她不喜欢这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感觉。很久以前她已经学会不让别人看透自己，被人看得通透是很件可怕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他今天生日，也没有人会记得。
    看书一直看得很晚，中途吃了很简单的晚餐，蔓执意要付帐，谢说那我下次请你。蔓一直坚持各自付自己的钱，她知道谢的家境并不富有。
    谢要送她回去，蔓说，你早点回去睡吧，明天不是有考试吗？谢犹豫片刻，然后说，那你自己小心点。蔓站在十字路口，看着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马路的尽头，路两旁挺立着巨大的落羽杉，在星光下拉着很长的影子，蔓的眼泪像清泉一样，涌了出来。
    内心像被什么东西纠得好痛，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蔓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时光回味”是校外的一间酒吧，全原木的装修，很古朴，而且买很便宜的酒水，所以入夜后变得人声鼎沸，常让蔓想起一个成语：歌舞升平。这是个和平时代，值得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蔓下午没课的时候会坐在临街的玻璃前点一杯咖啡，味道不是很好，但她喜欢看来往穿流的人。五点半准时离开，去看谢打球。
    她叫了杯啤酒，大得惊人的杯，蔓一口气喝下了一半，喉管一起一伏发出类似动物饥饿的声音，灯光昏暗闪烁，音响震耳欲聋，蔓不做声，坐在吧台看着舞池里扭动的人。有个长相猥琐的男孩靠近她，想请她跳个舞，蔓用眼角瞄了他一眼，突然有种想吐在他身上的冲动，冷笑了一下，一口气喝下了剩下的酒，起身要走，男孩拖住她，说下流的语言，蔓瞪着布满血丝的眼，推了他一把，踉跄的冲了出去，男孩在背后骂道，妈的，拽什么。
    跑出去蹲在路边就吐了，像要掏尽五脏六腑般难受，眼前却绽放了无数绚烂的烟花，有一种晕眩的幸福。

    蔓坐在球场的看台上，对自己说生日快乐。一直是这样自己对自己说生日快乐，习惯了，就成了自然，蔓一直这样说服自己，可是现在还是觉得心里面有些痛。
    五月的冷风吹淡了她身上酒精的味道，蔓才起身回了寝室。摸索的爬上床，和着衣，倒在床上，看着灰白孤独的天花板，眼泪又流了下来，然后感觉到一片黑暗。
    蔓一直睡到黄昏，有几次她在梦中对自己说，也许这样睡下去也不错。夕阳从窗子照进来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她的眼前，带着忧郁的微笑。她猛的惊醒，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然后跑向谢的寝室。
    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3、故事

    平淡如水。
    这是蔓自己的总结。
    “妈妈，天堂有多远？”
    “很远。”
    “你会回来看我吗？”
    “会呀。”

    那年蔓六岁，看着母亲轻盈的离去。亲朋好友在灵堂哭天抢地的嚎叫，蔓安静的坐在角落玩母亲送给她的玩偶。父亲坐在门口使劲的抽烟。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一种苍白没有生命的白，咯在身上很痛，但大人一定让她穿，父亲也没有反对。
    蔓想，很快妈妈就会回来看我，一定要告诉她，她不喜欢这种惨淡的白色粗麻衣服。
    很长时间，蔓一直坐在门口抱着玩偶望着天空发呆。
    蔓一直等待，她常常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父亲有时候会慈祥的抚摸着她的头说，很快就会回来了。有时候默不做声，使命的抽烟，眼神充满了忧郁。蔓并不懂，只是觉得父亲眼中流转的光彩给了她一些慰藉。然后继续埋头玩玩偶。

    七岁那年，父亲要她叫一个陌生的女人“妈妈”，蔓大叫不要，我要去找妈妈。然后冲了出去。眼泪像夏季的雨倾盆而下。
    “骗子，妈妈是骗子。爸爸也是骗子。”蔓躺在父亲怀里抽泣，父亲的眼中充满了爱怜。但什么也没有改变，父亲又结婚了，女人年轻、妖艳，喜欢穿着贴了铁皮的高跟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声音突兀、刺耳。蔓故意和她作对，打翻给她冲的牛奶，丢掉买给她的礼物，把衣服弄得很脏。女人开始时容忍着，后来觉得蔓不可理喻般的讨人嫌，再后来，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父亲的宽容有些松动，开始告诫蔓要听话，不要再任性。

    有一天，父亲高兴地问她，有一个弟弟开不开心？
    蔓很久没有看见父亲那样开怀的笑容，本来想说很开心，可是看到和女人一模一样的脸的小孩还有和父亲脸上一模一样的幸福笑容的她时，蔓从内心溢出一股恶心的感觉，然后吐了。父亲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蔓依然常常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渐渐的，父亲的脾气变得暴躁不安，经常莫名其妙的发火，蔓变得不敢靠近，眼睛充满了惶恐。直到有一天，父亲忍无可忍，抽了蔓一个耳光，并大声说：“你妈已经死了。”
    所有的记忆只有欺骗。母亲的欺骗，使离别变成了永决。父亲的欺骗，她不再是唯一。
    眼泪流尽了。蔓不再相信任何人。

    十岁时，蔓说她想住校，父亲看了女人一眼，然后同意了。
    不再听到高跟鞋扣响地板的尖锐声响，不再听到父亲说母亲死去的轻蔑语气，不再听到夺走父亲爱的哭泣的声音。
    离别成了最好的解脱。
    父亲偶尔去看她，有时当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时，一切又都浮现出来，欢喜与憎恨。父亲用忧郁的眼神看着她，但是永远看不懂这个年幼的女儿眼中过于成熟复杂的神情。
    她不喜欢与人说话，眼神永远是冷漠、不桀的。没有朋友。生日永远只有自己记得。不怎么认真读书，但成绩总是很好。

    考上大学，更远的离开了家，蔓渐渐的松懈下来。开始有浅浅的笑容，但目光依然冷漠。
    蔓喜欢眼神带着忧郁的男生，虽然她并不了解忧郁的意义。
    蔓有写日记的习惯，后来慢慢的写故事。
    有段时间，课程很紧，和谢不常见面，蔓总是坐在教室的最后埋头写故事，关于一段暧昧不清的感情，里面有她和谢的影子，有时候写着写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旁边的同学用诧异的眼神望向她。
    她把故事寄了出去，结果发表了。她请自己吃了一顿大餐，一个人。她觉得可耻，出卖自己的感情换来薄薄的纸币。她把想法写给一个给她写信说同病相怜的男孩子，男孩子告诉她，只有这样，才能有不停付出下去的力气。
    有时也通电话，男孩的声音低哑有磁性。他说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喜欢一个女孩，女孩喜欢另一个人，但另一个人并不喜欢她。他说命运好像故意和人开玩笑一样，永远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虽然后来他们住在了一起，但他知道，他永远只是备选。有时争吵，争吵得很厉害的时候她总是说，就是因为你不是他。男孩说，这句话很有杀伤力，每次他都只能安静的走开。然后又回来。

    蔓说，爱上一个不太爱自己的人，誓必是要付出很多的。
    男孩问，如果有一天无法再付出了呢？
    蔓说，我会选择离开。

    4、结局

    蔓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天空是阴暗的，风吹得落羽杉“唰唰”的响，灯火很早就亮了起来，她推开门，寝室里空无一人，蔓突然记起谢寝室今天会餐。
    谢的床铺桌子很乱，蔓帮他整理好。
    谢的日记本没有锁，蔓随意翻看了一下，但有一个名字重复的出现，蔓决定认真的看下去，可是越看一下，蔓越发觉得寒冷。谢一直挂念着另一个人，另一个已经不再喜欢他的人。蔓觉得很可笑，竟然和男孩的故事如此雷同。
    离开时，蔓把日记本放好。蔓摸了一下脸颊，干干的。风扬起来，吹得皮肤好痛。
    蔓想去喝一杯酒，她突然很怀念烟花绽放的绚烂，那种眩晕的感觉。

    走到了他们常去的饭馆，蔓想她还是爱着他的。她看到了谢还有他的室友，除他之外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女孩子，挂着恬静幸福的熟悉笑容。原来会餐是必需带女朋友出席的。然后蔓看到了谢眼中的惊惶失措和愧疚。
    脑海里只扬起两个字：欺骗。蔓冲过去甩了谢一个耳光。
    “原来我什么都不是。”蔓脸上浮现出凄惨的笑容，她听到心被一片片割破的声响。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没有流泪。
    谢看到了整齐放在桌上的日记本。眼泪莫名的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上这个倔强的女孩。但心却隐隐有些疼痛。
    蔓不闻不问不哭不闹，暴睡了两天。迷迷糊糊起床看到桌子上同学送来的食品和鲜花，室友过来问她有没有好一些，要不要吃点东西时，蔓突然大哭起来，用尽所有气力般的。室友连忙安慰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有的则义愤填膺说，谢真不是个东西。
    蔓第一次感到温暖。抹干了眼泪，微笑着说，我没事了。虽然很勉强，但室友看到蔓前所未有的坚强表情，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那好吧，我们一起去吃一顿吧！
    蔓说，好，我请客。
    如果有一天无法再付出了，我会选择离开。
    谢没有来找她。一切都成了过去。

    蔓和室友的关系开始缓和，她发现其实与人相处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蔓依然写小说，大多是一些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
    偶尔和谢相遇，同他擦肩而过，像个陌生人。蔓内心无法平静，但是没有回头。她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蔓盼望时间能够很快的过去。她努力学习，放假时也很少回家乡。
    她的故事有很多人喜欢，寂寞的人总是比较多。蔓拒绝再给那个男孩写信，最后一封信上说，命运竟如此相似，我害怕看到真实的自己，原谅我不能再看到你的故事，我的已经结束。

    毕业后，蔓就彻底消失了。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都不得而知。
    直到有一天，她打电话约我见面，要求我完成曾经的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