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与欲 |
作者:云蒸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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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3-10-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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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无水不奇,水无山不秀,山水山水,山是骨,水是肉,山属阳,水属阴,山水相绕,才有灵气。
灵固村这个地方注定不能奇、秀两全。灵固村有一条处子河,河水清洌,游鱼碧草宛若盆景,但涓流如线,村里人祖宗八辈子没见过山是什么样儿,敞荡荡八百里平川,别说是山,就连个土陵子都难找到,处子河从遥远的南方远道流至村头右折成个半弧,象条玉臂把村庄揽入怀中。这是河与村的缘份,把一个本应粗犷豪爽的北方小村装扮得象江南水乡。灵固村似乎也被河水浸透了“灵气”,村里的女人出落得分外水灵,说话柔声细语的,也或许是阴气太重,连男人也都操一口女人腔,常为邻村所不齿。有人说是喝了河水的缘故,因为小河有一个很女性的名子,——“处子河”,可处子河也源于绵延数百里的太行山深入。发源于山,自然应融有山的粗犷与奔放 ,也许是路太遥远了,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山的骨气都已不堪旅途的疲惫而沉淀在泥沙砾石之下,到了这儿只剩下静静的河水,打个哈欠都轻轻的——象她的名子。
灵固是个只有一二百口的小村,如烟的柳荫下几排错落有致的青瓦屋,象憩在柳荫间的寒鸟,从村东喊上一嗓子,声音会直窜过村子,跑到村外庄稼地里。 处子河两岸素有“隔岸不同音”的雅传,村民从语音到风俗都差别甚大,从地理上灵固本属河东县,可悲的是灵固却划给了风俗、语音迥然相异的河西县,村东骨肉相接、阡陌交通的地方却成了自己的邻县。也不知哪朝哪代,河东、河西两县县令对奕游戏时灵固成了棋盘上的赌注,河东县令很“慷慨”地输了,却将一村人抛进了如此尴尬的境地。灵固人不愿归属河西,也被河西县当做后娘养的,两岸孩子从小就隔着河掷石子斗仗。灵固人感情上和河东近,可河东邻村的地垄沟硬生生地一尺尺往这边侵。灵固人窝囊得象风箱里的老鼠。可就在这个人神共弃的地方,祖上却留下了三件宝:秀才刘仁轩家的书;中医邱弘一的房中术;村南奶奶庙里的送子观音。
刘仁轩世代书香门第、祖上出两门举人,家里藏书汗牛塞屋。只是到了刘仁轩这一代,去省城赶考时,巡抚已改成督军,大清国的黄龙旗换成大民国的青天白日旗了。取消科举改兴新学,刘仁轩背了一肚子的经书却没了用武之地,只在城里当了几年私塾先生,颇不得意。老中医邱弘一虽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却有人送外号“邱华佗”,而传得更神的是他的房中能使僵蛇复起、枯木开花,虽老中医对后者矢口否认,但六十出头的老中医在第二任老婆死后,又继娶了才三十出头,几乎可以当他孙女的第三任,却是人人皆知的事。越隐密的人们传得就越邪乎,邱弘一鹤发童颜,面如重枣使他的房中术几乎成人人皆知的秘密。至于奶奶庙,虽已不知建于何朝何代,但庙门前修缮的功德碑就有六、七面。庙不大,却颇有灵气,据说尤其对无后者有求必应,院里松柏翠竹,芳草如茵,松柏枝头都缀满了红绒绳,那都是香客进香时系的。只是主持的老和尚死后,近来萧条了不少,香客亦大不如前,但仍不失为方圆一大名庙,逢年过节大殿前那铁铸的香炉鼎隔几天就能铲出几簸箕灰来。有外地人羡慕:“村名好哇!灵固灵固,把灵气都固定这儿了。也有人不屑,“这是黄鼠狼的尾巴!”
(一)
刘仁轩的二姨太竹青径直向村南的奶奶庙走去。 太阳妨妇似地喷着怒气,已好长时间滴雨未落了,也许有一个月了吧,黄土路上的车辙沟里的细土直荡起来,竹青挑着土薄的高坎子小心地走,浮土还是粘满了她的素纱裙。两年前,她就是顺这条路进村的,身上也是这身衣裳,那是在翠春楼时买的,当时时兴得很。以后就脱下来放在了箱里,她知道乡下不比城里,她不想太招眼了,压在箱子底下,只有一个人时拿出来看看。今早还是秀才鼓励她:“穿上它吧,已忘你原来那样子了”。 当时翠春楼有那么多姑娘,可秀才一眼就选中了她。
昨晚,当秀才绷着身子喘息在她身上时,她突然感到一些异样,秀才呆直的目光透出溺死者的绝望,瘦长的指甲刺进女人肌肤,女人纤手感到秀才的脊梁上渗出了层冰冷的汗珠,虽然女人表情上努力渲染着秀才的战绩,可秀才脸上仍然透出掩饰不住的惶惑和惊恐。 竹青提前将衣服浆好了,又用玫瑰香熏过,这香嗅起来很有点象秀才那柄绢扇的气味。秀才喜欢那扇子,不管是三九寒天,还是五黄六月,从没有离过身。可现在,那裙子上下只剩下土腥气了。
奶奶庙座落在村南临堤的一片空地上,庙门前,便是刘仁轩的三十亩水浇地,麦苗长得油油绿绿,一个赤着膀子的汉子正在田间锄草,竹青认出是禹庭柏,便垂下了头,加快了步伐,匆匆走过去。竹青刚踏实进秀才家门时,就看见院子里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虎虎地盯着她看,女人羞红地垂下头,那有力的目光象两只胳膊要把女人拥进眼里。竹青折回屋子时,心怦怦地跳动着,总想起着壮汉那奇怪的笑容,那渊一般的眼睛里,竹青分明看见了自己冰冷的影子。夜里,竹青似乎不经意的提起壮汉,秀才说他叫禹庭柏,是这里的长工,粗重活尽可支使他干,可竹青平时听见壮汉和秀才说话里时,管秀才叫“叔”。
寺门口,一个三十来岁的和尚见秀才的女人来上香,赶紧迎过去——小村里没有几个不认得竹青的。和尚替女人接了供品篮子,将女人领进了佛堂。 莲花台上,观音微笑俯视着善男信女。 和尚将果品供上。女人跪在蒲团上,葡伏下身子,将额角轻轻触及地面。和尚紧盯着女人臀间毕露的曲线。竹青取出香来就烛火引燃,捧着香又恭敬地上下做了三个揖,然后小心插进了香炉。 香柱火苗很旺,香头象花瓣似地层层绽开,象一朵红艳的牡丹,映得观音的脸也熠熠生动起来,和尚连声夸“好”,女人的唇角也露出浅浅的笑容。 “香显吉兆”。和尚轻轻提示,“选子吧!” 竹青从观音旁边一个竹筐子里选出一个泥娃娃 ,胯下翘着小鸡鸡。便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绒绳,系在泥娃娃腰上,轻轻地放回莲花台边,扭头见和尚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不禁有些羞红,又跪回到蒲团,默默地许了愿,把两张钞投进莲花台前的木器厂箱里。 烧香完毕,和尚收了竹青的供品,将竹青让到厢房里,端上两盘水果:一盘是油红的桔子,放久了桔皮已有些干皴;另一盘是几个苹果,却是红艳艳地诱人——都是别的香客上的供品。竹青拿个桔子,漫不经心的剥了。外面又有别的香客进来,和尚忙着去接待,竹青便起身告辞。因不愿再撞见庭柏,便让和尚打后门,抄小路回去了。
时近中午,天地间蒸笼似地燥闷,满地一片白花花的阳光晃得人眼黑黑地胀疼,知了撕心裂肺地叫着,汗水流进禹庭柏眼睛里蛰得难受。庭柏用手抹把汗,满嘴唇都是咸咸的滋味,庭柏告诫自己坚持锄完最后一垄。他把最后一簇麦苗下的杂草轻轻拨起,又往根边培培土,站起身来,放眼望一下碧绿的田垄,麦苗比地邻长得都分外壮实。 “娘的,都是喝老子的汗啊!”自言自语着转身向观音庙走。 寺里林木葱郁,比田里凉爽了许多,因是地邻,和尚早已和庭柏极熟,知道庭 柏又是来歇晌,便把他让进厢房,用大瓷碗给庭柏倒了碗茶水。 “见了没?你二婶刚才进香来了,还给你系了小弟弟,秀才也真是的,都那把年纪了,还硬娶一个一掐一包水的俏女人,看得我都有点眼馋,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个死鬼” 说话时,和尚头上早已挨了一巴掌,庭柏骂道:“你这秃驴真是驴性难改,满嘴喷粪,你也替你娘这样操心吧?”,说着,自个坐下,和尚早已习惯了挨打,揉着头跳到一边去。 庭柏见几案上放着的桔子和苹果,便顺手从盘中掂了一个最大个的苹果,用衣襟擦了,脆脆地咬上一口。 “吃吧,那是你婶子的嘴巴子,甜啊!”和尚早已摸透了庭柏的“痛痒”,又加上一嘴。
半晌锄地时,庭柏已远远地认出竹青的背影,眼见着她钻进了庙门,庭柏突然觉得执锄头的手臂无力地软了下去,浑身象被抽得没了一丝力气。
前年刚开春时,当刘仁轩带着这个“尤物”踏进那深宅大院时,望着这个比灵固女人还水灵的女人,庭柏还以为是秀才叔给他找的媳妇,大嘴忍不住咧得跟老人裤腰似地,直到秀才猫着腰钻进竹青屋里,再也不出来时,他才意会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夜里,东厢房里那特殊的声音穿过院子挤过门隙,透过两层捂着的被子直钻进庭柏的耳朵,黑暗中,庭柏狠命挤压着身下的枕头,右手攥紧被角,浑身汗淋淋,将仇恨和兽性一起释放出来。恍惚中,他觉得是在蹂躏女人温热的身体,扼着秀才细长的脖子……。当秀才喘着气,“儿子、儿子”地呓语时,庭柏正恶狠狠地骂着:“老子………” 和尚眉飞色舞地说着竹青的荦话,却骤然发现庭柏目光直直地盯在殿柱上不知在想什么,和尚没了兴头,停了嘴。往常这时候庭柏常和他一句比着一句地说。“咋了,今个被人骟了?咋恁没兴头”和尚用手在庭柏眼前晃晃。 “把你娘领来试试”庭柏站起来,笑着粗粗地骂道。 和尚以为庭柏又要动手,忙护了秃头。庭柏却步出门直奔大殿。和尚不解,赶紧跟了去。庭柏已走至莲花台前,抓住了系红绒绳的泥娃娃 ,和尚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随庭柏五指的错动,泥娃娃早已碎成齑粉,撒落到莲花台下。和尚看看碎土,又看看庭柏的脸,目瞪口呆。
禹庭柏顺着堤坡的绿茵来到处子河边,河面上几个孩子在戏水,禹庭柏褪了衣服走过去,“通”地一声跳进水里,溅得水花四射,孩子们一阵惊叫。这处子河水,男人们洗澡确实嫌挤了些。 河水轻柔得很,庭柏舒展开身体,孩子们在水里泥鳅似地钻来钻去,看着别人的孩子,禹庭柏心里腾起一股妒意,忽觉得腋下痒痒,顺势一挟,腋下便挟住一个滑滑的身体,孩子咯咯笑着求饶。 “喊我一声爹,我便放了你” “爹——”孩子挣不脱,只好投降,男人得意的松了手 “庭柏捏我小鸡鸡哩!”小孩子笑着告诉身边的大孩子。
(二)
灵固村没姓禹的,禹庭柏不是本村人,本是一个麦客的儿子,麦客是一个山汉子,饥年讨茺来到灵固,带一个不大点的孩子 。那时,山汉穷得只有力气了,秋麦忙季,便给人帮忙,工钱不讲多少,只求给碗饭吃,可麦客饭量大得惊人,能干,更能吃,一顿饭吃上五个玉米面窝窝,还能喝两大海碗水一样的稀粥。小孩儿的胃口也跟小老虎似的,那年头,没几家能撑得起他爷俩这样吃,人家都不敢雇他们,饿得山汉子眼睛都蓝了,膝下的娃子皮包骨,哇哇直哭。有人把麦客介绍给了刘秀才。
刘秀才在村里地虽数不上最多,人却数得着最懒。三十多亩地,刘秀才从不过问稼穑之事,且以此为耻,只是雇了两个长工照管着。俩长工偷懒,苗种得跟兔胡似的稀稀拉拉。恰好一个长工年纪大了,秀才便辞了老的雇了麦客。麦客感恩戴德,日里夜里死了活了地干,把麦苗料理的匀匀实实地,成了村里有名的好把式。儿了庭柏稍大些也支手垫脚地干,人们说秀才两碗饭买来两头骡子。后来秀才干脆把另一个长工也辞了,只留下麦客父子,三十亩地料理得稳稳当当。秋、麦两季,爷儿俩一车一车往秀才家拉粮食,秀才家也因此更加殷实起来,可是好境不长,老麦客突然得了伤寒,骡子一般的身子眼看没几天就垮了下来,死时丢下一个虎头虎脑的庭柏,跟他爹似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秀才的长房李氏一直没开过怀,便有意收庭柏做儿子,死缠硬磨说动了秀才的心,小孩子机灵,跪在秀才的脚前呼呼嗑响头,一句赶似一名的叫‘爹’”,可秀才没多久又后悔了,告诫庭柏不要再叫他“爹妈改叫叔,并把老麦客留下的锄头家什递给了庭柏,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孩子倔犟,一句话不说,扛起锄头就下了地,再也没提起过认“爹”的事,小小年纪强撑着把三十亩地的活接了下来。十几年汗里泪里,小麦客出落成比老麦客更壮实的身板子,可是那双眼睛却没有老麦客的懦弱与憨厚。一日,秀才指了庭柏的背影对李氏说:“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泥腿子,怎配接起我刘家的书香烟火啊 ,我有十五箱书,我要有我自己的儿子”
晚上,凶了一天的太阳才想起歇回神,麦子已到抽穗的时节。日头的火气却一天比一天大,看情景不消半个月麦就得提前“收”了。人们再也坐不住,在地里疯了似地浇水。
竹青把板凳搬到院子里,地面上还荡着白天的躁气。李氏和秀才吃了饭就钻进屋子里不知在嘀咕什么,今夜月很圆,满天霜一般的月光倒也增添了几丝凉爽,竹青望着月亮不禁流下泪来,她想起了她早死的娘、可怜的爹和蛇蝎心肠后娘,刚被卖进城里翠红楼时,老鸨、浑身汗臭的洋车夫、飘着雪花膏气的地皮无赖,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让她捏着心害怕,虽然暂时她还只是个送茶水的丫头,但他从老鸨那老雕一样的目光里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当这个举止文雅、面白须长的老秀才把她领出翠红楼时,她感动得几乎要跪下去抱着他的大腿大哭一声,她想起她那可怜而又善良的爹,一个穷得一文不名的读书人。可当刘秀才把她领进这个乡间的深宅大院时,从村里人奇怪的目光中她才读出秀才并不是要把她当女儿使。长房李氏用吊得黑风一般的脸“接待”了好。李氏是一个中等人家的女儿,因没有生育过,身材很瘦削平板,配上一张长脸,走路时活象一个飘动的幽灵。竹青处处陪着小心,端茶送水,丫环似地侍候她,好歹这些活在翠红楼干惯了,到了这里拾起来也轻车熟路。李氏整天虎着脸一言不发,所有有幸被她碰着的家什都倒霉地“叮当”乱响。走到哪里都象衙役鸣锣开道似的。
那晚,竹青抖抖索索地帮秀才解开棉袍上的衣扣,手指触到秀才瘦骨嶙峋的胸脯,不禁一颤。堂屋子窗下,李氏的脸影剪纸一般贴在窗纸上。秀才拥着竹青象拥着一床温热的被子,把谢了顶的头往女人胸脯上蹭,嘴里“呜呜”地叫着,活象个不懂事的吃奶孩子。“砰”,堂屋门很响地撞在门框上又“呻吟”着弹回来,女人和秀才都有吓了一跳。 “别理她,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这个家就是你的了”秀才说着仿佛触动疼处,鼻涕和泪水一起流下来。
秀才对竹青挺好,处处袒护着她。竹青也清楚,生个儿子是她的任务,是这一家子要她偿还的赎金,她一度很满足,虽然她必须“兼职”半个丫环,但在这里吃得很饱饮也很好。一次,趁李氏没在家时,秀才招了手让竹青到堂屋,竹青有些怯怯地跨过那高高的朱漆门槛,平时,李氏总狗一样地护着那片属于她的门槛。秀才在太师椅上坐着,桌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书,秀才示意竹青坐在身边,摇头晃脑地念:“飘风屯其相离兮,帅支霓而来御,云霓这个名子好吗?” 竹青不懂,只是附和地点点头。 “这么好的名字,可惜没有用它的人!”秀才直盯着女人,女人垂下头。 秀才抚摸着靠墙立着的一排书架,许多书上已蒙上尘土,秀才轻轻拂去,象抚弄婴儿的脸。 竹青偷偷地扫视着室内,眼睛烁然发现屋里那么多翠红楼里见过的家俱:雕花桌子和太师椅,宽大厚重的棚床,橱架上的唐三彩和硕大的青瓷花瓶…… “我这里有十五箱书……”秀才炫耀时如数家珍,扭头却发现竹青坐在当门的太师椅上,手里抚摩着扶柄,满脸的异彩。 竹青知道该怎样和李氏相处,她是大婆,要处处地让着她,竹青已渐渐习惯陪些笑脸只是闹不清这婆子到底还有多少令她膛目的嗜好——李氏嗜血如命,常逼竹青到屠户家接些猪血煎了吃。竹青看到碗里那紫乎乎、泛着泡沫的汁液就怕得头晕,那冲鼻的腥气更让她恶心,李氏却能满嘴嚼香甜,唇角淌出佘汁……,但竹青努力忍着不动声色。她知道,她需要把这一切深埋在心里,她已渐渐喜欢上这个家里除李氏以外的一切东西,越来越觉得她需要生个儿子,把根扎在这个深宅大院……
踏了一天的水车,庭柏一身泥水地走了进来,敞开的前襟露出稀疏的胸毛,庭 柏脱了衣服摁进木桶,赤了膀子浑身汗晃晃的,担了桶踏上井台。竹青看着这牛一般粗实的男人,这身板足以把秀才囫囵个儿装进去。竹青知道,西厢房里三个牯牛肚子般粗实的麦囤子,都是这个身板用汗珠子浇出来的。 “浇完了吗?”女人小心地问话。 “没呢!这鸟天,跟俺较劲了,前垄水到后垄干,水气耗得跟猫舔似地……” “饭在锅里给你扣着呢,用不用热热” “热啥,恁热的天还不够热!”话永远那么不友好。 男人把满满一桶水拎上来,双手举过头顶,劈头淋下来,水花四溅,男人舒服地叫着,见男人裤子紧紧地粘在身上,线条毕露。忙扭了脸。 男人甩甩头发,又把井绳顺下去。 女人吃惊地望着男人这样冲澡 ,她本以为应该是盘腿坐在木盆里的,她更喜欢这姿式,见男人水淋淋的样子,说:“把湿衣服换下来吧!我随时手给你洗洗。”
(三)
刘仁轩闷闷不乐地坐在藤椅上,垂着眼睑一袋一袋地抽烟,李氏走过来:“还抽呀,屋子呛得都快成灶房了,不金量自个的身子。”秀才扭过脸,见老伴倒是一脸的真诚,不禁有些动情,熄了烟叹口气:“刘家的香火难道就真的要断在我刘仁轩手上?这是命吗?”李氏象被敲了麻骨头,只有陪着小心说;“竹青不是去求观音奶奶了吗?奶奶灵应,再说她还年轻……” 李氏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连她也不信那观音庙里的泥菩萨。若灵验,她早就怀上了,先些年,她几乎没踏破观音庙的门槛 ,从娘家随身带来的银镯子都偷偷典了买了香箔。那老和尚、小和尚吃的、用的,有几样不是她送的?肚子还不是照瘪不误!气得她恨不得将那观音手里的泥娃娃劈手夺了来塞进自个肚子里,那老和尚还一个劲对她挤眉弄眼,象个苍蝇似地盯着她的屁股看……灵,灵个屁!那烧香还愿的,不是跟和尚有了一腿,就是打野祭找了野汉。” 老秀才摇头叹道:“她年轻我可老了”近来他觉得房中越来越不象回事,竹青可是火炭一般的身子啊,而自已的精力却象渐渐耗干的油灯,起先还有点火苗,渐渐地就缩进了灯芯里面。镜子里,他抿了抿头顶稀疏的白发。 “老了,真的老了,都是近七十的人了……” 秀才叹着,站起身来向外走。 “大热天,你上哪儿?”李氏想拦住他,秀才已出了院门,那苍老的身姿颤颤的。秀才站在街上,才发现街头上别说人,就连只鸡也没有,日头晒得人抬不起眼。秀才定定神,顺街头走向村东的一条小巷。
老中医邱弘一听见敲门声时正在葡萄架下的竹榻上乘凉,打开门见是秀才,赶紧请进屋,邱、刘两家是村里的世交,秀才和中医是换贴子的朋友,儿时同是私塾里的学生,后弘一专攻中医,而刘仁轩却痴心于科举。中医见秀才落座后那沉重的脸色,忙支了孙子去给秀才沏茶,秀才爱抚地摸摸孩子的毛毛头,满眼的羡慕之色:“你的孙子都能沏茶倒水了,我的儿子还没个影呢!”邱弘一下子猜透了秀才的心事。 “这事急不得呀,性淡泊以致远,俗语说得好,七老八十,得子不迟,你有福相,我看少不得你的摔老盆的” 话语渐渐衩开,遇见了挚友,秀才渐渐有了情致,品着茶,一直聊到太阳西。 “弘一,我该告辞了,你嫂子说不定已在家等得心焦了”秀才站起身。 “这又何妨,我让孙子传句话,就说我俩要秉烛夜谈。” 两个人都笑起来,临出门时,秀才环顾左右,把嘴凑到中医耳边:“老弟,愚兄近日倍感周身乏力,能不能给愚兄调配些哪个……哪个……”,话未说完脸早已红至耳根,中医手指点着他大笑“我说老哥,你怎么也信这个,可别听外人瞎说呀!不过,说实话,中药的确有一些壮阳之物,可用这种东西犹如抱薪救火、涸泽而鱼,年轻人尚需慎用,何况你……”他把‘这把老骨头’几个字强咽了回去。 “哎,顾不得了,”秀才一脸的无奈,中医又重新安置秀才坐下,自个向药房走去,出来手里拿了两个纸包包,秀才忙不迭地接了来,打开时,五花八门十几类,秀才不懂,却见每包里都有一段树根样的东西,很是显眼,秀才用手指拨拨,问:“这是什么,?”中医笑笑:“这可是里面的主药!这是一种植物的根茎,遇到动物交媾时沾上了精血,渗进皮里形成,药力很猛,用药期间忌寒。” 秀才将药包好相揣进怀里,可是包太大,胸部马上就鼓个大包,只好又掏出来,提在手里。 “哟!刘老爷今个也在这!怎么,身子骨不舒服?”随时着门响,门外踏进一个女人,身后尾巴似的跟两个孩子。 “是二嫂呀,你的药我已包好放在柜台上了。孙子,去给你伯母拿来来。”邱中医抢着接过话茬。可女人的眼光仍盯在秀才和他的药包上,秀才早红了脸,嗯嗯地应两声,从女人身边挤过去,差点被门槛外的孩子绊翻跟头。女人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村里没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事她不想知道的,秀才失态的神色吸引得女人折出门来又琢磨了几眼。 “她什么都不晓得,”秀才慌慌地边走边安慰自己,两包药烧得象两块燃烧的火炭,那长舌娘,孩子一嘟噜一嘟噜的,唉!土肥呀。他想起长舌娘们那硕大的屁股,象一边扣了一个脸盆子,走路时来回去摆着,他又想起李氏,身子得象块门板,刘家的香火都断送在这副穷命相上,“唉 ,命啊 ”老秀才摇摇头。 [1] [2] 下一页 |
文章录入:云蒸 责任编辑:云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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