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心中都有梦,梦是醒着的记忆,梦是多彩的季节,梦是跋涉在阴霾里的太阳,梦是飘落在春季里的雪花,梦能触摸遥远的号角,梦能诠释悸动的灵魂。纵然生活中没有物质的繁华,但不能没有梦的期冀。为了明天的美好,背上你的行囊,去追寻你梦中的海市蜃楼吧! ——作者手记
第一章:梦折东莞
一
正月初七,春田中学。寒风凛冽,冰天雪地,这是江南宜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
由于还没开学,校园里冷冷清清,教啊工们都躲在家里烤火取暖。文平摇了摇头,刚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很大的城市里工作,这个城市看起来很陌生,似乎又很熟悉,周围的同事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很是忙碌的样子。这是一个幽雅的梦,一个理想的梦,文平竭力回味着梦中的情景。
看看表已是九点多了,文平半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幸亏肚子不饿,昨晚上吃多了油腻的东西。他一边悠闲地翻看杂志,一边细心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对面马路上时而有几辆公共汽车开过,因为积雪太厚,路又湿又滑,来往的车辆明显少了。
前面轴承厂的大车间照样在不停地生产,从窗外老远就能看到一炉炉火红的钢水从炼炉里倒出来,机器在隆隆地轰鸣,车间里正冒着热气。后面山上隐隐传来野兽的怪叫声,觅不到食的小鸟们也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文平希望能听到屋外小路上的脚步声,希望大哥文明能早些回来。他已走了两天了,说是去会几个老同学。听说他们都是在广州那边打工刚回来的,过完春节就走。报纸电视上都传说,如今在就业形势异常严峻的情况下,作为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广东却是春满大地,到处生机勃勃,吸引了大批有志青年投身于进去。
文平也有一些同学和朋友去了广东,他也很想知道那边的情况,更想和他们一道去闯世界。想想这些日子自己在家东奔西跑瞎忙乎,还是找不到工作也赚不到钱。因此,今年文明也想让他跟他们到那边去试试看。他心里甭提多高兴,为了能初步掌握那边的情况,也为了能走得明确一些,他们一直在努力寻找方位。
大年初一,大雪皑皑。文明和文平兄弟俩没有回去,而是特意邀请那些从广州、深圳一带回来的同学和朋友聚会。酒足饭饱之后,文明指着文平对他们说:“我这个小老弟就交给你们喽,怎么样?”有个叫袁鹰的立即说:“文明,我劝你还是先不要这么急就叫你弟弟去。”他一听说要带人去,就忙不迭地叫苦,“其实你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现在哪象前几年那样到处要人,如今麻烦了,女的还好一些,特别是男的,进不了厂怎么办?”另一个小黄接着道:“袁鹰不就因为错过了我通知他入厂的时间,足足等了两个月才进到那家纸箱厂么,说起来他在那边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进了厂就算不错了,人家大部份没找到事的只好打道回府。”这边的邹红艳说:“进不了厂吃饭、睡觉都是大问题。你们不知道,不是本厂的工人,外人是根本进不去的,我们皮鞋厂特严!”。
当然,他们说得不无道理,因为就在年前文平也找过不少熟人,他们所说大致如此。没有十成的把握,谁愿意千里迢迢带一个累赘。为碍于情面,他们都是说:“等我们先回厂再慢慢帮你找找,如果招人,再写信或打电话通知你……”其实这些话说得很圆滑,很世故,只有说的人心里清楚,这慢慢找意味着什么?鬼知道他们要找到猴年马月,推辞的话谁都会说。文明虽感到为难,但他十分坚决地说:“无论如何,文平这次是去定了,有你们这么多人出面帮忙照顾,我看问题并不是很大,你们什么时候走?”“大概初十吧。”邹红艳随便答。“那好!初七我给你钱,请你帮他买张火车票!”“真的啊?!”邹红艳瞪大了困惑的眼睛。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文平的沉思。“平平,开门!”是文明回来了。他赶紧爬起来,拖着鞋开门。呵,他吃了一惊,只见大哥浑身是雪,黄色军大衣上全是雪花,也潮湿了一大片,他肩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书包。文平正感疑惑,文明解下书包,抖着身上的雪,气咻咻地说:“他妈的邹红艳、袁鹰还说初十走,哪知今天就要溜了。幸亏给我碰上,说是下午的火车,现在还来得及,快!你马上骑自行车去买火车票!”文平赶紧穿好衣服,洗把冷水脸,也顾不了什么,接过文明递上的钱,转身就走。
火车站熙熙攘攘很多人,大部份是去广东打工的。文平从心底里羡慕他们,希望自已有那么一天也和他们一样,既洋洋得意地回来,也潇潇洒洒地回去。售票处挤得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挤到售票窗口,遗憾的是听到售票员说去广州的车票早卖完了,他只好无奈地钻出来。后一打听,许多人都没买到车票,照样准备上这趟车。 他赶紧折回去,将情况与大哥说了,文明在育菇房刚喷完水,正在清理平菇,就有几个菜贩子挑着篮子前来割菇。文明安慰他说:“没关系,到车上补票也一样。我去帮他们割些菇子,你快将自已的东西收拾好,吃了饭就上路。”
文平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东西好带,衣服基本上都穿在身上,无非是带几本日记本,只是家里还有些东西没法来得及回去拿。文明说:“你合适的衣服我都帮你带来了。妈妈知道你要走,连夜炸了些糯米糕给你,爸爸拿了五十元钱。全放在桌上书包里。”文平心头一颤,他想这大过年的家里不正需要钱用吗,能挤出这钱也实在不容易,真是多谢爸妈,我出去一定好好干,多挣些钱回来报答他们,不让他们失望。
虽说是过年,文平因为在这里守菇子一直没回家去,也不知家里情况如何,但这会儿也想不了那么多。文平随便吃点饭,想到真的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看看这熟悉的屋子,这一朵朵、一丛丛与大哥亲手培育出来的平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再望望周围那被大雪覆盖的大山,门前的小路,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告别了。 文平在猜想,不知那边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有很多工厂有很多人,也许有很多老板很多钱。文明给了他130元钱。问他够不够,文平想虽然不知道前程如何,差不多也应该够了。此时的他只觉心头涌起一股酸楚,一种莫名的惆怅。呆了会儿,文明锁好门,用单车将文平送到路边,再乘公共汽车直奔火车站。外面风雪弥漫,周围一片银白,路上行人极少。文平心随汽车荡漾:别了,亲爱的故乡…………
火车站里里外外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考虑到上车方便,文平按照大哥的吩咐,操小路绕过候车室,直接来到站台,站台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大都是去广州的人。站台周围、铁路两边全是厚厚的积雪,朝铁轨延伸的方向望去,远方灰蒙蒙的,唯有红色、绿色指示灯在不停地闪烁。文平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怎么也找不着袁鹰和邹红艳他们。他寻思着这可是第一次出远门,没一个熟人带路那将如何是好。一列列火车迎面开来,真是风驰电掣,地动山摇,一声声的汽笛在召唤即将远行的旅人。文平有些昏头转向,要知道,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火车呢。他的心一直在扑扑跳,紧张得很。找了一阵,不见熟人的踪影,他好失望,找个地方坐下来。
天气很冷,寒风一吹,他冻得直打哆嗦。突然有人在喊:“喂!文平,你怎么在这里,我和你哥哥都找苦了。”原来是邹红艳,文明因为不放心,所以又亲自来送。袁鹰和小黄等提着大包小包都来了,“平平你要小心,火车马上就要来了,不管在车上还是下了广州,都要跟着他们,千万别乱走。”文明反复叮嘱,“怕你钱不够,我把今天卖菇子收的30元全给你,注意放好……”文平的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下午六点半,由福州开往广州的67次直快列车终于徐徐开来。车站上下顿时噪动起来,人们大呼小叫地冲上月台,跟着火车蜂拥而去,未等火车停稳,一个个就拚命地往上挤。火车终于停稳了,人流象开了阐,潮水般地涌去。文平被人海的波澜裹挟着,推过来,涌过去,时而向这,时而朝那。可是大部分车厢都不开门,无法上去,人们等不及了,有的拍车门,有的砸窗玻璃,有的踩着别人的肩膀死命往里拱。
文平随着人流来回去跑啊挤啊,可是怎么也上不去,眼看时间不多了,所有的熟人都冲散了,他急得要命,眼看着前面的一个窗户正有人死命地往里爬,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爬上这趟车。 于是他也跟着那人朝上爬。他用尽力气,但由于脚下的皮鞋太滑,他老吊在那儿,怎么也上不去,周围的人又不断地向他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他又气又急,索性将皮鞋脱了先往里面塞,再光着脚板爬,可还是难以上去,就在这时,有人顶了一下他的屁股,他借势一跃,这才强行挤了进去。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女孩子也从这个窗户爬了进来,小小的一个窗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文平挤得浑身冒汗,想找鞋子穿,但整个人就象是浮在上面,实在无法动弹,想拿书包,又不知文明在哪里。嘈杂间,他仿佛听到了大哥的声音。朝外一看,正是大哥举着书包在叫他,他赶忙伸出手去接。原来大哥一直在他身边,原来就是大哥顶着自己上来的。
火车“铿”的一声响,终于慢慢开动了,从里面吹进一丝凉风,好凉快好舒服呀!
二
车厢里因为严重超员显得又闷又热,声音嘈杂,乌烟瘴气。
文平手里提着那只沉甸甸的黄书包无处可放,只见行李架上乱七八糟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他觉得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便使劲爬上去,将包硬往里塞。 这时有个女子在喊:“喂!请你帮个忙,把我这个包放上去行吗?”文平来不及考虑是行还是不行,就将她的一个大红包双手举过头顶,看样子很沉,他一手扶着行李架,一手抓起她的包狠命往上丢。刚放上去,突然火车一晃,那包从上面摔将下来,正好掉在一个女的头上,那女的被沉重的包裹咂得哇哇叫:“林艳,你的包快要我的命啦!”那叫林艳的抚着她的头,笑着说:“晓珍,对不起,不能怪我啊,要怪就只能怪火车啊!”晓珍说:“什么火车,说得好听,是他……”晓珍指着文平怒发冲冠,文平见有人在责怪自己,嘟咙着嘴,小心翼翼地准备下来。 “喂!别下来,再帮帮我!”另一个女孩子在喊他,又是一个大包。文平骑虎难下,那林艳和几个人举着包裹,鼓动着说:“没关系的,再帮我们摆放好。”文平索性替她们摆放好了,眼见一个又一个大包从远处被传递过来,文平费尽力气,不厌其烦地将包一一摆放好。
他累得汗流满面,精疲力尽。停下来时,他看着过道,密密麻麻人头躜动,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看来暂时只能猫着腰躺在行李架上,他也懒得下来。他心里非常惶惑,目光睃巡,找不到一个熟人。现在火车是上来了,下一步是究竞要到哪里去呢? 在行李架上躺了一阵,觉得很热,看样子还是下来的好。文平就挪到下方椅子边沿,并注意起身边的人来。他的左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右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看上去好象是兄妹俩。难怪大家能在这儿占有一席之地,他心想说不定还可以挤个位置坐坐呢,这对于初上车的人来说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麻烦的是车上越是人多,越有不少人挤来挤去,特别是那些餐车、卖货的小贩老是一路来又一路去地趟,害得大家连脚都没地方挪。对面是个卷发、长脸、戴眼镜的小青年,他身边坐着一位年迈的老妈妈,像是母子俩。老人家仿佛睡着了,那男青年正在和刚刚一起上来的女孩子说话。茶几上、走廊边也尽是刚上来的女孩子,看她们的恬然的神态,似乎不是第一次挤火车。
转眼火车进入湖南境内,天开始黑下来,透过车窗,路边的白雪还隐约可见。文平闭上眼睛,心里一阵酸楚,这毕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可前途一片茫然。看人人都有目的,唯独自己不知去何处?好在他不会悲哀,他相信自已一定能交上好运,一定有机会能闯出一条自已的路。
天全黑了,车内的灯明亮起来,头顶上的电风扇在不断地旋转,发出嗡嗡的响声。他惦念起哥哥文明,此时此刻,文明肯定独自守在学校平菇场在想自己。偌大的一个校园,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校,一边还要侍弄菇子,太寂寞了,可惜自己要走了,不能再陪伴他,也不能再帮他的忙了。还有爸爸、妈妈和小妹文娟,是不是已经吃过晚饭,正围在火炉边上烤火呢,他们会想我吗?
火车经过了几个站,人员开始松动下来。文平正欲下来,才发现双脚没穿鞋,那双皮鞋呢?估计就在下面不远处。他蹲着找了一会,下面全是黑漆漆的腿儿,没办法找。他有些紧张地喊:“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皮鞋?”“哈哈……”身边的女孩子们听了,都笑将起来。这一笑文平居然红着脸,抬不起头来,女孩们边笑边下意识地朝各自站脚的地方寻找。忽然,文平发现对面那个戴眼镜卷发的小青年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当文平迎着他的目光时,他又故意扭头朝窗外张望。 文平心想可能其中有诈,料不定这是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喂!这里有只皮鞋,大概是你的吧!”那个叫晓珍的女孩子笑眯眯地说,文平低头一看果然是,慌忙道谢,她说:“哟,你就穿一个鞋来吧?”说完抿着嘴呵呵笑,“晓珍,你还幸灾乐祸,给了他吧!”林艳说,文平仔细看,那林艳长得明清目秀,是个大姐型的人物,看样子挺热心的。“哟!林艳,他是你的什么人啊,还抱打不平哩,你当我会穿了他的鞋子不成!”晓珍说,林艳急得满脸绯红,赶紧去捶打她,俩人闹将起来,其余人都跟着直乐。文平非常感激地接过鞋,顺手插到行李架上。
“喂!卖破烂货哟,我这里有一只,你要不要?”原来是那小青年,他果然深藏不露,而且另外那只就在他椅子下,文平口里说谢谢,拿起来一看,哑然失笑,这哪里是他的皮鞋,而是一只不知是谁挤掉了的破波鞋。 “什么?你胆敢骂我?”那家伙一点也不友好,突然冲他凶起来。“哈哈……”一阵哄堂大笑,文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有没有搞错!他是在感谢你!”林艳用流利的普通话向卷发青年解释,那人这才明白过来。她对文平说:“你不会说普通话嘛,人家是广佬!”文平这才反映过来,自已土头土脑尽用人家听不懂的家乡话,难怪人家无端发怒。 “你看,我的衣服都被你搞脏了……”那家伙侧转身,肩膀上的鞋印依稀可见,他口里说着,仍然余怒未息。文平知道是可能上车时不小心踩了他,反正自已不对,任他怎样说吧。鞋找不到了也没有办法,只有下了车再说了,他紧张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到衡阳时,不少旅客下车了。文平身边的姐弟俩,还有对面的母子俩都起身走了,他瞅准时机抢了个靠窗的座位,挤在茶几上的女孩子们都占有位置,她们高呼万岁,异常活跃。林艳、晓珍就坐在文平对面,大家总算舒了口气,开心极了。可惜周围全是女的,他居然扎进女人堆里了,怪不好意思的,女孩们舌长话多,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晓珍,去买车票吧!”林艳说,文平才想起来自已也没买票,心想要是被查出来就麻烦了,他忙拿出钱请求晓珍买票,她欣然答应了。“林艳你们在这儿啊!”这时,从前面车厢里挤来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苏美华!我还以为你们没上来呢!”她们大呼小叫,文平有意朝她望了一眼,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一时想不起。 苏美华正愁没地方,就挨着几个女孩子挤下来。车厢里明显松多了,空气也流畅起来。有人拿出苹果、桔子以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点心,都一股脑儿堆在茶几上。文平这才想起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发现肚子饿得不行,来时倒也带了一点,可是放在书包里,已无法拿出来。只得眼巴巴地望着女孩们直吞口水,见他什么也没有,一个个都招呼着请他吃,他也毫不客气。
看得出她们都是同在一个地方的,从她们的话语中得知,好象是做什么丝花之类的,“喂!你是哪里人,在什么地方上班?”苏美华看了他几眼忙问他。到现在,她们才开始注意起文平来。“你看呢!”文平说,苏美华摇着头,说:“看不出来,象是去读书吧!”文平不想多说,就从贴身衣袋里拿出毕业证书递给她,因为身份证也夹在里面,这些东西将说明一切。“咦,长得还蛮帅哇,还高中毕业哩!”苏美华看着,夸张地说,林艳也接过来,“给我看一下!”还未等林艳看清楚,晓珍一把夺过去,坐在一起的女孩们立即哄抢。望着她们都争看自己的东西,文平有些得意起来。
林艳和苏美华谈兴正浓,文平时而探出头来看夜景,时而竖起耳朵听。“文平!你准备去哪里?”林艳侧着头好奇地问,文平说:“去广州!”“广州哪里?”林艳又问,“我自已也不知道,反正去找工作!”文平搔着脑袋无奈地说。有人听了窃窃地笑,她们都表示吃惊,不解地望着他。“有没有人带你?”林艳又问,“有几个,上车时冲散了!”文平解释道,“喂,你好胆大啊!”晓珍竖起拇指夸奖道,“没什么!”文平苦笑着说。 “晓珍!你认识他!”苏美华望望文平,突然问晓珍,“是啊,刚认识,怎么样!”晓珍望着苏美华,晓珍嘴角微翅,调皮地说。苏美华对文平说:“你是哪里人?”文平说:“春田!”“不是吧!”苏美华不信,说:“看起来好象认识你。”文平含笑不语,“你家在东门吧!”苏美华直接问,“西门,不是东门!”文平答道,晓珍又说:“真的,连我都好象认识你?”她搔搔撞痛的脑袋,故意说,文平不明其意,问:“是吗?”晓珍说:“怎么不是,我经常看到你在西门。”文平不解,又问:“在哪干什么?”晓珍说:“偷垃圾!”说完开怀大笑,文平见她说得离谱,傻楞楞地道:“垃圾还要偷哇?”引得周围人都起哄。
文平急中生智,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常常在东门看到你啊!”晓珍反问:“真的?”文平说:“要不要我告诉你在哪干什么?”晓珍追问:“干什么?”文平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一字一顿地说:“偷狗屎!”话未说完,大家笑得前合后仰。晓珍羞红了脸,伸手来打他,文平赶紧爬上去。气氛登时活跃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特别兴奋。原来她们都是一个厂的,是去年市劳动服务公司介绍她们去的。
经过一段接触,文平就与她们熟悉起来。当然,开心驱走了旅途的疲劳,但无法消除他沉重的心情,思来想去他就有点黯然伤神,前程茫然得有如这黑夜,不知前面是路还是坑。
“文平,为什么留着好好的书不读非要去广东打工呢?”林艳问文平,“哎,你也是,我们女的都出去了,人家男孩子更要出来闯世界了。”晓珍抢白道,“你这个臭婆子,关你屁事!”林艳拿眼瞪她,“是不关我事,你能帮人家找到工作么?” 晓珍有意将她,“找工作很难哟,我劝你还是随便玩几天回去吧!”林艳劝道,“不!”文平坚决地说。“既然出来了,就不打算再回去!”苏美华笑道:“看起来还蛮有性格!”“那边还有没有别的人?”晓珍问,文平摇摇头,沉默不语。 “太冒失了!”林艳喟叹道,“你不是要带什么亲戚去么?” 晓珍好象想起什么似的,终于问林艳,林艳说:“没有哇,他们都好好的有工作,我才懒得理呢。”林艳说完,忽又对苏美华说:“不是洪总管曾嘱咐我们带几个男的去么?”“是啊!”苏美华说,林艳又问:“你不是也要带两个什么亲戚么?”“没有,路太远,只带了一个堂弟。”说着,苏美华指着远处一个瘦瘦的小伙子。
文平听她们的话,仿佛黑夜里划过一道流星,希望在黑暗中闪烁。“不如这样吧,文平!”林艳考虑了一会,终于说,“你去不去我们丝花厂?”“真的?去!可是?”文平正求之不得呢,林艳凝狐地问:“可是什么?”文平怯怯地说:“可是你们都是女的,我怕干不来?”晓珍一听,笑着说:“傻瓜,女人能做的男人更能做,你怕什么?” 苏美华说:“我堂弟都来了,你还怕什么,你们俩不是有伴么?”林艳道:“就是,我们厂挺自由,但就是工资不高!”苏美华说:“你可以先到我们厂立下足来,然后才好去找别的工作,还不好么?”文平连连称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下了车,你只管跟着我们来就是。”林艳叮嘱道。文平赶忙点头,心里非常激动。
想不到真幸运,火车爬上来了,工作又有了着落,他感到浑身轻松。火车过了几个站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挺进。夜已深了,人们或坐或躺,都在安静地休息,车内静悄悄的。
三
第二天中午,火车终于顺利地到达广州。 因为人太多,他们等到最后才下车。文平忙不迭地朝座位底下扫视,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只皮鞋,慌忙间只有蹬上那只烂波鞋。就在找鞋的时候,他在椅子下面发现了一个女式手提包,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挺沉的,他叫了几声,人们都急于下车,没有人回应。这样他就左脚一只波鞋,右脚一只皮鞋,背着一书包和一人女式包,非常滑稽地走出车站。
出了火车站,文平惊呆了,一下子分不出东西南北。他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乡下男孩,突然来到这个令多少人向往的国际知名大都市,环境的反差使他有些难以适从。看着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那纵横交错的立交桥,那穿梭不息的车流,那纷乱喧哗的人群,那巨大醒目的广告牌,那色彩迷离的霓虹灯,以及头顶上那一架接一架呼啸而过的大飞机,就象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得眼花缭乱。
文平有些头晕目眩,他只有老实地跟着苏美华她们后面亦步亦趋。来到广场,苏美华等人去买车票,林艳一伙要上厕所,留下晓珍几个人看包裹,文平也尿急了,便跟着一起去找厕所。广场上或坐或立到处是人,文平跟着林艳好不容易才找到厕所。不巧门口有人把守,一问,一个小便要2元钱,文平犯难了,想不到这广州就是不同,连解个小便也要钱,还这么贵,这不明摆着坑人么。他心想:我是男的,比女人方便,到哪里不能撒尿。 为省钱,他没有进去,转悠着瞧个没人的地方随便撒。或是坐了车,或是压抑得太久,这尿居然一点点的,特别长,好不容易完了,刚刚拉好裤子,有人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他转过身,见有俩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有个脸上长刀疤的人凶恶地向他叫道:“随地小便,罚款!”文平不理他们,整整书包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就被那俩人拦住,刀疤道:“你他妈的想走,没门,快拿钱来,五十块!”文平说:“撒尿还要罚款,岂有此理。”另一人动手要搜,文平拔腿就跑,那俩人一前一后拦住他不放,文平不知抢劫,执拗不过,只好从贴身衣服里掏出十元,刚拿出来,那人就一把抢了。但那两人嫌少,还不肯罢手,动手在他身上乱搜索,文平一边大喊:“那里面才贰元,我都给了你们十元,你们黑不黑?”那刀疤嗖地拔出一把尖刀,威胁道:“你他妈的少废话,快拿钱出来!”文平毫不示弱,骂道:“拿你娘个头,老子偏不给,看你能怎样?”刀疤用刀逼着他,说:“看你小子土头土脑的,嘴巴还挺硬的,拿不拿?”另一人动手又搜,文平见他们要动粗,眼看自己难以对付,这时远远看见有两个警察过来,他灵机一动,大声说:“我拿!”佯装拿钱,刀疤松了手,他突然发足狂奔,一边跑,一边骂,那俩人正要追,看到警察来了,才灰灰地溜了。
可是等文平回来,却怎么也找不着林艳他们了,他在人群里反复找,连原先放包的地方也找不到,更找不到任何熟悉的人。他急得直犯怵,象个没人领养的孤儿,四处寻找亲人。 文平急了,在广场上失魂落魄地乱窜乱走,周围车水马龙,人海茫茫,哪里去找林艳她们,他心想这下全完了,好不容易找到了熟人,又找到了工作,这会子又给弄丢了,真是不该,他后悔自已不该上这趟倒霉的厕所,如今就这样轻易失散了,怎么办?自已该去哪里?他急得团团转,几乎要哭了。
“你这人是怎么走路!”,由于低着头走得太急,文平与一个飘着长头发、身穿天蓝牛仔衣的女孩撞了个满怀,那女孩捂着撞痛的脸冲他大声尖叫。与她同行的个子略微瘦的女子斜乜着文平,嘴角翅起一丝轻篾的笑容,她用手碰碰长发女孩,小声说:“蓝欣,快看!”蓝欣瞟了一眼文平,又看看他的双脚,俩人突然嘻嘻笑。 文平困惑地望着她们,连声说对不起,却不知道她们到底笑什么,他忽然冒失地问:“你们看见林艳么?”“什么?林艳?哪个林艳?”瘦个子不知道他说什么,蓝欣说:“蓝妮!咱们赶快买票上车。”蓝欣和蓝妮说着,转身走了。文平望着她们的背影发呆,这时,只见蓝欣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这一笑文平感到好亲切,好温馨,他站在那里呆呆地发楞。
文平又找了一阵,连个人影都没有,估计她们都坐车走了,他心里很急,又怕碰到刚才那俩个坏人。哦,坐车,去东莞,找丝花厂!文平抬起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里有了目标,文平就开始寻找车站。 其实一出广场,到深圳、东莞一带的汽车多得很,那些拉客仔叫破了嗓门见人群就喊,见扛包的人就拉。文平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个叫蓝欣和蓝妮的女子肯定是去东莞的,说不定还是去丝花厂呢。他挣脱了几个拉客仔的包围,转身朝蓝欣二人追去。
只见蓝欣和蓝妮果真上了一部大型长途客车,文平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上去,他就挨在她俩后面,刚坐一会儿,车就呼地开了。汽车在火车站周围转了好大一圈,才驶上了高速公路,快速来到郊外。文平只晓得四周张望,根本分不清方向。他看了一下车头,却见上面赫然写着“深圳”两个字,原来这车是去深圳而不是去东莞,他心里格登一下懵了,这会子又坐错车了。 他探着身子问前座的蓝欣:“请问这车会去东莞么?”蓝欣和蓝妮齐都回过头来,见是文平,俩人相视一笑,并不理会。这时见文平问,蓝欣笑而不语,蓝妮道:“不去,只去深圳!”文平听了,心里十分着急,他一会儿站,一会儿坐,想叫司机停车又不敢喊,这时售票小姐过来要他买票,他说:“我是去东莞?”那小姐说:“好的,25元钱,买票!”文平一听乐了,原来东莞是在去深圳的路上,他立即买了票,双手交于胸前,稳稳地坐下,心里踏实了许多。
“唔,看样子你是刚出来的吧,去东莞?”蓝妮回过头来问,文平应了一声,心想明知故问。“你这人真有意思。”蓝欣也过来搭仙,她问:“你刚才说的林艳是谁?”文平这才猛然想起来还没找到林艳,说不定她们真的知道,他说:“是我的一个老乡!”“是不是宜春的?”文平惊讶地说:“是啊”他又问:“你怎么认识?”蓝欣说:“原来我们在同一个厂!”文平赶紧问:“东莞丝花厂?”“太对了!”蓝妮乐呵呵地说。 蓝欣问:“那么说你也是宜春人?”文平急忙点头,文平便将沿路经历简单告诉她们,蓝欣似有所悟地说:“难怪脚下一样一个鞋,真有趣!”文平立即把双脚缩了回去,不敢伸出来,她们见了,又格格地笑将起来。 原来她俩来自赣州,去年在东莞丝花厂,与苏美华她们一起,今年不想回丝花厂,准备去深圳了,说那边工资更高。她们出于好意,就把去丝花厂的路告诉了文平,并说明在什么地方下车。
车到东莞时天已经黑了。文平一下车,立即有一群摩托车呼叫着冲过来。文平四周张望,他想起蓝欣说的话,却又分不清东西南北,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他心想不如花几块钱坐摩托车,肯定能很快找到,他问摩托车,说“去东莞丝花厂要多少钱?”摩托车们一听,茫然问:“哪个丝花厂,东莞有很多丝花厂?”文平搔着脑袋,心想糟了,自己太疏忽,只晓得一个大名,却忘了问厂名。 他又问:“就是有很多女孩子的那个丝花厂?”摩托车们又笑,说:“你小子是想泡妞还是想找工作?这里哪间丝花厂不是女的多!”文平在努力地回忆,希望能找出点线索,他想了想,又问:“就是江西人多的哪个?”摩托车们又笑,说:“你他妈的专泡江西小妞是吧,没安好心,不知道!”一个个都开着车去找别的主顾。文平非常失望,后悔自己太粗心,还是自己去找吧。这时,旁边一个摩托车快速跑过来,说:“我知道,给十块钱,我马上带你去!”文平一听,大喜,便跳上车。
那摩托车飞快地在街上转了几圈,在一个厂门口停下,文平来不及细看,就给了钱。他走近一看,却是一个电子厂,他冲摩托车大喊,可摩托车早飞了。他只得到厂门口打听,是否附近有丝花厂。那门卫告诉他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做丝花的厂,他小跑着过去,果真看到一间丝花厂,他高兴起来,心想总算有眉目了,他急步走进去,立即有保安拦住他,文平说我找林艳,保安不耐烦地说什么林艳,这里没这个人,赶快走开。文平犯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又不是,他只得走出来,四处徘徊。
文平心灰意冷,看看城市这么大,却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他张慌四顾,横冲直撞,这样走着,就在一个转弯处,突然逢地一声,他被一部自行车撞了个正着,对方也连人带车倒在地上。文平来不及抚摸撞痛的脚,就一瘸一跳地跑了。那人爬起来,推着车子追过来。文平越发紧张,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人停好车,小心地把他扶起来,说:“你跑什么呀?”文平正了正书包,不敢看他,那个说:“刚才有没有撞伤?”文平摇着头说:“没有。”那人上下打量着文平,问:“你这是去哪?”文平见对方很温和,不象是个坏人,就说:“去东莞丝花厂,找林艳!”那人一听,笑了,说:“原来是找林艳啊,我知道,我带你去吧?”
文平吃了一次亏,学乖了,站在原地迟迟不敢上车。那人见了,说:“放心吧,我不会卖了你,再说林艳是我们厂的。”为了保险,文平试探着问:“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那人一楞,想了想,呵呵笑,说:“哦,这就不太清楚,不知是湖南的还是湖北的,哎呀,总之,我带你去错不了。”文平盯着他说:“不对,你说错了!”说完就走,他想不能再上当了,宁肯自己走路去找,反正就在这东莞,就是找到天亮也要找到。 可是脚越来越痛,似乎是出血了。那人又追上来,说:“上车啊,我带你去保准没错。”文平迟凝良久,想想反正走不动了,咱一个大男人,还真怕他不成,想必也拐不到哪儿去。就当再相信一回吧,想到这里,这才闷闷地上了车。
那人骑着车子冲出了大街,在几个巷子里转弯抹角,最后才来到一家莞城丝花厂,厂里灯光通明,里面热热闹闹的似乎很多人,还有机器在呼哧呼哧地响。那人放好车子,将他带到办公室里,一面打发人去叫林艳,一面请厂医为他看伤口。 林艳和苏美华来了,她们见了那人都叫周主任,原来他是厂里的车间主任。文平低着头,刚才错怪了他,还真不好意思。林艳见了文平,惊叹道:“天啦,我们等了你很久,以为你失踪了!找又找不到,怎么现在才来?”苏美华说:“你是怎么了?在哪儿受了伤?”周主任就把撞车的经过说了,晓珍也来了,她说:“你真要玩失踪,也该通知我们一声呀,这么晚了我们还以为你回家了呢?”文平想说,却又不知从哪儿说起,只叹息一声,说:“怎么这么难找啊!”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