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如果我不是警察，就是流氓！——赵小帅
　　　　
　　第一章：你好温暖
　　
　　一
　　
　　这是一个容易裸露身体而不容易裸露思想的夏天，天很热。
　　下午，窗外两点多钟的太阳正在激情表演。树和建筑们被阳光收买，阴凉极少。街上流动着汗水和车辆，衣着彩色的女人露着诱人的腿，她们的脸被伞遮掩，看不清她们的思想。

　　我从纬五路上那个装满警察的大楼里出来，欣喜若狂。我感到路两边的风景格外美丽，喝冷饮的女孩，长头发的牛仔男人。一个孩子的笑声感染了我，我也笑出了声。我忽然发现大家都在笑。那个被罚款的司机在笑，那个IC卡旁边接电话的女孩在笑，还有这个和我一起等车的这个孩子。难道他们都知道我被纬五区公安局刑警大队录用了。
　　我要怎么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呢？

　　我破例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边沉默，一边享受车里的空调。我只和司机说了一句话，到关虎屯！
　　在关虎屯菜市场门口下车，走到路的对面，然后进村。路过两个小卖铺，一个修车铺，还要路过一个曾经有女人要勾引我的理发店，然后往里拐，一个民房的三楼，我就住在这里。有一年多了，我一直住在这里。左边的邻居叫阿军，在夜市里卖小吃，右边的邻居刚搬过来，还不熟悉。我在他们的眼里是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学生，每天行色匆匆的，有时候大声唱两句，假装忧伤。
　　门锁是刚修好了的，我的钥匙也是刚配好的，开起来有些迟钝。进屋里就闻到了我床上花露水的味道，昨天晚上我洒在床上的味道。经过一夜的蒸发，花露水的味道有些暧昧，我知道，这种混沌的味道伴随着我的精液的味道。
　　我把鞋子脱下来，放在门口的阳光里，然后躺在床上。我随手打开了我的电视，郑州教育电视台正在重播昨天晚上的电影。暗淡的灯光，晃动的镜头，好像是王家卫的《阿飞正传》，我坐下来，确认是。情节很诱人，接下来的几句台词是一定要看的，我深坐了一下，头靠在沙发的背上。沙发罩已经脏了，这个沙发罩每天都提醒着我，它为我服务好长时间了，我也应该为它服务一次。可是一旦离开这个沙发，我就又会忘记它脏了。张国荣开始说话了，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张国荣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曼玉回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张国荣：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应该叫做，叫苏丽珍。
　　张曼玉：是谁告诉你的？
　　张国荣：你今晚会梦见我。
　　张曼玉：我昨晚没有做梦见到你。
　　张国荣：是啊，你昨晚一直没睡。这是没用的，你一定会见到我的。
　　张国荣：你今天有点不同。
　　张曼玉：没有，有什么不同？
　　张国荣：没有？那怎么你的耳朵红红的？
　　张曼玉：你到底想怎样？
　　张国荣：我只不过想和你做朋友而已。
　　张曼玉：我干嘛要和你做朋友？
　　张国荣：看着我的手表。
　　张曼玉：干嘛要看着你的手表？
　　张国荣：就一分钟。
　　张曼玉：时间到了，说吧。
　　张国荣：今天几号了？
　　张曼玉：十六号。

　　张国荣的话还没有说，我的手机响了。我不想接电话，这一会儿，我更想享受王家卫这种无聊的对白。张国荣接下来的这句台词，我的一群网友都会背，应该是这样说的：“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但手机的响声把这句话破坏了。我看看号码，陌生的号码，翻开盖，接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赵小帅吗？赶快到队里来一下，我是夏哥。
　　夏哥，刑警队长夏哥，我可是还没有到他那里报到呢。我快速跑到卧室里，找到了我的照片。应该是二寸的吧，我想。办公室的苗姐说是要给我办个出入证，工作证要三个月以后才能办。
　　苗姐和我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样子，是的，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复印文件。就是这样，我仍然兴奋地回答着她的话，我的兴奋让我的表达有些语无伦次。苗姐以为我的舌头有问题，转过身来看我一眼，然后说，你可以回去取照片了，如果下午你有事情明天来也行，因为今天你的办公桌还没有买回来。你明天来上班吧，记着，别忘记带照片。

　　夏哥是郑州市警察系统里的擒拿冠军，很有名气的，他的真名叫做夏仁京，但有个外名叫做“吓人警察”。我在警校上学的时候他去我们那里讲过一次课，其实也不是什么讲课，就是讲一下他的工作和上学时所学的东西有什么关系。他说，他上学的时候所学的东西都没有学好，很后悔，譬如电脑、逻辑推理课等。
　　夏哥在刑警大队的三楼的第一个房间，等我匆忙地赶到他那里时，发现门紧紧地关闭着，但门上插着一把钥匙。我轻轻一转，门就开了，门是那种较好的防撬门，旋转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夏哥的警服还在办公椅上挂着，他穿着便衣出去了。看来也是一个喜欢看香港剧的人，我猜想。
　　我站在门口看夏哥的办公室，从门口的那把扫帚看起，看到了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支枪，枪口是双筒的，那好像周润发在《喋血双雄》里用过的一种型号的枪，很冷的枪。我很喜欢那支枪，就看个不停。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电话的声音真大，像是一个寂静的夜里谁忽然放的一个炮竹。我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下，电话却突然停了。只响一声的电话，可能是打错了号码吧。我寻思着，眼睛又落到了那支枪上，枪的下面有蓝色圆珠笔写的一个手机号码。

　　楼下突然有了刹车的声音，我从夏哥的房间里出来，看到几个匆匆上楼的人。有一个大声说笑的声音，是夏哥，像是在给弟兄们讲笑话。我看到夏哥的时候，才知道夏哥是在和手机说话，他视我如陌生人，直接进入他的房间。然后陆续有三个年轻人进了房间，还有一个挎着包的女孩子也跟着进了房间，房门外，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正打电话的夏哥，又看看楼下那辆刚停稳的车子，知道肯定刚才有案子，因为车子的一个灯被撞坏了，司机正在那里看那个大灯。
　　一会儿，院子里又进来一辆车，车灯没有被碰坏，但车上的人却像是被碰过一样大发雷霆。他的声音很大：“什么人手不够，别给我强调客观理由，让‘吓人’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他走路的时候碰到一辆车子，那个车子上的防盗报警器一下响了，那个人又是一阵发火。我听见他说：“什么毛病，公安局大院里的车还会丢吗？这种噪音……”我不认识这个发火的人，但从他的行动上来看，他肯定是局长。

　　果然，一会儿，办公室的一个女孩子来到夏哥的门前说：“杨局长请你去一下。”夏哥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在门口发呆的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说：“先进去，这几天案子多，你要提前进入状态。”然后叫了一声邓子，那个留着平头的邓子出来了，夏哥指着我说：“这是我们刑警队新从公安考试中挑的人，叫赵小帅，挺帅气的小伙，你领着他和大家握握手。”
　　握握手，我跟着邓子进了屋。邓子指着我向大家说：“这个狗仔子叫赵小帅，以后归我管，大家不用和我争了。”我听着有些别扭，我一会儿就成了狗仔子了。
　　后来我才知道，刑警队里就这规矩，后来的人都要让别人叫上半年狗仔子才能转正。转正之后也就是叫小赵小吕之类的称呼。

　　高个子叫快枪刘，刘学胜。他把手伸出来，我赶快握住他的手，只见他的手一用力然后一只脚向前一绊。我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被摔倒在地，我下意识地用一只手着地，但手被摔得麻麻地。我的脸一下红了，我不知道握手原来是这样子握法。邓子高兴得哈哈起来，还有旁边的那个女孩也笑得直捂嘴。我想这大概是他们今天看到的最快乐的一件事情了，但我并不喜欢这种玩笑。接下来是胖子李，邓子说他是刑警队的第一废物，老是因为行动不便影响大家的速度。让他减肥却越减越肥。胖子李有什么特长，邓子没有介绍，但和他握手我已经有了准备。在他握住我的手并准备用劲的那一瞬间，我的手也用劲了，我怕他和快枪刘同样有劲，谁知这个胖子李却没有用劲。我没有用腿去绊他，但他还是一下被拉了过来，他确实有些胖，我被他的惯性撞了一个趔趄，我往后一退，胖子一下趴在我后面的墙上，那姿势像极了一个醉汉撒尿。这一下，邓子又笑起来了。快枪刘说：“小赵，第一次见面，只能挨打的，你可不能还手。这一次不算，重来。”噢，我这才明白过来，什么叫握握手，原来就是叫这些老家伙们给我一些颜色看看。
　　大概是心宽体胖吧，胖子李对我的“还手”并不介意，一味地摇手说，该握“美女”姜勤勤的手了。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没有我大的美女是不是也会给我来个狗啃麦苗呢？我看着她美丽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些像日本的松隆子，不，她的嘴也像。我这样看着她，引起了她的不满，她的手伸出来了，说：“师姐可要动手了，伸手吧。”我想，既然挨打就挨打吧，我把手交到她的手里，等着她一用劲，我就顺势向前趴。可是她的手并没有用劲，而是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倒是我的手向前猛地一用劲，把她推得向退了一下。我怕她有闪失忙小心地向前拉了她一下，她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身她上的一股香味，很美的味道，像以前我们班里的甜甜。旁边的邓子说：“看来这个狗仔子挺有劲的，什么时候我非要教训你一下。”
　　这样，算是都认识了。我向他们鞠了躬，说：“我会好好表现的。”
　　“好好表现，那我们怎么办，你是不是以后把功劳都抢去？”邓子边抠鼻孔边说，他的样子恶心极了，连旁边的胖子看着他都直皱眉头。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只好看了看旁边的姜勤勤。她正在看我，眼睛露着笑，看得出来，她是在等着我如何接邓子的话。
　　“我是说，我会配合大家的。”我表现得不卑不亢。

　　邓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夏哥的椅子上去了，但他依然在抠着鼻子，抠完了他把手上的东西随便地抹在了桌子上的一张纸上。我看过去，才发现那张是我的报到表，邓子也注意到我的名字了。他笑着把表格抖动了一下。
　　夏哥突然来了，邓子像弹簧一样突然起跳，从夏哥的椅子上跳起来。笑嘻嘻地对夏哥说：“吓了我一跳，领导请上座。看领导的脸色，看来今天出门应该带上枪，可能有重要任务。”
　　夏哥没有理邓子，而是看着我说：“小赵，你和大家都认识过了。本来想找个时间欢迎一下你和小姜的加盟。但现在时间来不及了。”夏哥转过脸看着邓子、胖子李和快枪刘，说：“刚才局长把他最喜欢的瓷器杯子都差一点摔了，他想摔杯子，但看了看，可能是太贵了，没有舍得摔。但局长确实生气了，纬五区纬五路西段的交通银行今天早晨被人抢了，而且作案嫌疑人竟然故意留下线索。我们跟踪时被对方的车撞坏在二环路上，歹徒是飙车高手，车技非常好。”
　　夏哥歇了口气，拿起杯子时发现里面没有水。旁边的姜勤勤很勤快地把水给倒上了。
　　夏哥接着给我们布置任务了：胖子李和快枪刘一组，排查纬三路；夏哥和姜勤勤一组，排查纬四路；我和邓子一组排查纬五路。

    二

　　把照片交过去，证件一会儿就办好了。我和姜勤勤高兴地拿着看，虽然只是个出入证，却很精致。我的编号是1098，姜勤勤的编号是1099。
　　回到队办公室发现，我的办公桌已经摆放整齐了，桌子打的有编号：1098。原来桌子和我的证件号码是统一的，我看着桌子上的一个文件夹发呆。
　　上公安干校时，曾经喜欢过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孩子。她叫林田田，她喜欢把桌子整理得很干净，然后把所有的笔记都记在一张张纸上夹在一个文件夹子里。我有一次无意在夹子里看到了我的名字。我欣喜极了，问她：“如果我请你看电影你去吗？”她笑了，说：“如果是王家卫的电影我就去。”于是我一直等等电影院里放王家卫的电影，但一直没有等到。我们之间一直没有故事。但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王家卫的电影。

　　我打开了我桌子上的那个文件夹，空白的纸张发出草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我在上面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字，然后再写上我的名字。我喜欢在我的所有书上和本子上写这几个字。
　　邓子一直在桌子画图，他画的是一个周易的时间图，原来他一直在推算今天晚上适合不适合出去办案。天干地支地算计了一番之后，他忽然大叫一声：“狗仔子，你是属什么的。”
　　我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地交待了：“我就是狗仔子，我属狗。”我的回答把在电脑上聊天的姜勤勤逗笑了，她说：“赵小帅，你不要乱讲话，我可也是属狗的。”
　　“他妈的，真麻烦，我忘记考虑这一条了，我可是属兔子的，今天晚上和一条狗一起出去办案子，真是惨了。”
　　邓子正在那里嘟囔着怎么样才能顺利地出去找到破案的线索。夏哥的电话来了，他在电话里说：“因为‘2·11’农行抢劫案和4·11交行抢劫案影响非常恶劣，且犯罪分子非常猖狂，我们怀疑这两起抢动案是一伙人干的。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找线索。晚饭在食堂里解决，晚饭后立即集合。”接电话的邓子一直点头说OK。

　　晚上的时候，我看见翻穿了衣服的邓子。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他反穿衣服以及边走路边和我说话的样子，让路边的人以为他是我抓住的一个小偷。邓子从念警校开始研究易经，他当时是有名的“神经病”。那时候他每天都给人算爱情，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就说人家的爱情会很曲折，很难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要想顺利地获得爱情，就得请他吃一顿快餐。于是这家伙就会在吃饭的时候开始哄骗女孩子，每每都被女孩子拒绝。
　　他边给我说他在学校的情史，边给路边的女人打分。一个妓女模样的人吸引了他。可是那个妓女看到一身警服的我马上消失在一片车水马龙中。邓子气得大骂起来：“看看，他妈的，被我说中了吧。我这个兔子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朵花，却被你这只狗给吓跑了。”
　　我没有听明白他叽叽哇哇在说什么，只管跟着他走。我们的任务是排查纬五路两边的居民区，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满街紧张行走的人，在夜灯的照射下都那么让人看不懂。那个拿着IC卡电话聊天的人，会不会是在和对方讨论抢劫呢？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吓了我自己一跳。还有那个在公交车站牌处等车的人，他背包很大，看到穿到警服的我，他竟然迅速地拦截了一辆出租车跑了。邓子把衣服的拉锁拉上了，声音很大。原来的他的上衣拉锁是一个声音拉锁，我看着他。他说：“我这衣服是前一个女朋友挑的，衣服拉锁上的音乐拉上拉开是一首歌曲。她很喜欢的。只是，后来她抛弃了我，我便把音乐给弄坏了。”
　　“呵，真有意思。”我看着邓子笑了，没想到这个比我大好多岁的家伙还这样浪漫。
　　“有意思吗？我说个故事骗你的。哈哈，你还当真了。”邓子笑的声音很难听，因为他笑着笑着嗓子眼里有一口痰，他不得不咽下去了。不过我真有些不懂他了，我感觉这家伙亦正亦邪的，高深莫测，像《训练日》里面那个黑鬼丹泽尔·华盛顿。

　　终于走过了经十路的红灯。我们走到了纬五路西头的一个居民区。
　　“开始工作吧。”邓子不知什么时候把烟点着了，他吐烟圈的姿势相当熟练。我也会吐烟圈，但只是在周末的宿舍里，和失恋的老三。
　　“我们分开还是在一起？”我问邓子。
　　“废话？让你跟着我就是看我怎么敲门的，你以为你穿个警察服装就能胡乱打扰居民休息吗？狗仔子。”
　　我没有说话，我挺讨厌这个又矮又难看的邓子刚才骂我那句狗仔子。我在心里也骂了他，这家伙都快三十岁了还打着光棍，肯定是个变态。

　　纬五路最西边的这个家属院是铁路系统的家属院，院子里的好多楼都很旧。这里住的多是老人，这个从那个锻炼身体的器具上就可以看出来。郑州市福利局给全市各个小区都捐赠了运动器材。这个小区广场上的好多运动器材都是那种适合老年人运动的锻炼腰背的。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健身器材上没有几个人，几个孩子在一个圆盘上来回转着，快乐极了。
　　我跟在邓子身后，我的手一直抚摸着挎在腰间的手铐。我手上的汗把手铐弄湿了，我想，这个手拷会派上用场吗？

　　从一楼开始查起。主要问人家什么呢？我的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因为夏哥交待任务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到底要查哪一个疑点。譬如是车痕，譬如是人的特征，或者是抢劫银行用的凶器。我真是有些迷茫，跟着这个无聊的邓子能干什么呢？这样想着，邓子敲开了一楼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她的眼里充满了疑问。
　　“我们是纬五区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的证件。”邓子说话的时候把他的工作证掏出来放到了小姑娘的眼睛前。“我们想了解一下，你们这栋楼里都有谁家有车或者有谁家经常没有人住。”邓子的问话很从容，我不仅佩服起来。女孩子叫了一声“奶奶”，奶奶便从厨房里出来了。邓子又一次解释自己的身份，又掏出自己的证件向奶奶证实，然后又重复地问了他刚才的问题。奶奶说：“这栋楼是旧楼，有好几户都搬出去住了，三楼还有四楼都是租给旁边菜市场里卖熟食的。六楼的一户人家好像全家都搬了。”
　　我和邓子直接上了三楼，敲门没有人应。只好敲对面的门，门开了，一股凉气马上就出来了，原来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大。一个穿着体恤的年轻人隔着防盗门问话。
　　“找谁？”
　　“找你！”邓子说。
　　“找我，我不认识你呀。”那个人很惊讶。
　　邓子笑了，说：“我是区公安局的，来了解一下情况，你对面住的是什么人？”
　　“对面，不清楚，我刚搬过来没多久。”
　　“你是做什么的，方便说吗？”邓子把自己的证件拿了出来。
　　“不方便，你们到底想了解什么情况。”那个人对我们充满了反感，他不想回答我们的问题。
　　“没什么，最近纬五区晚上出现好几起入室抢劫案杀人案。我们只是来排查一下居民情况，以维持社会治安。”邓子的那个臭嘴里怎么到处乱说话呢。
　　“噢，原来是这样。对面住的好像是一个卖熟食的。他们一般很晚才回来。”那个年轻人说话的态度果然有所改变。
　　和邓子到了六楼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我和邓子便下楼了。邓子说：“看到没，小子，居民们对我们公安印象并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心里想，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公安人员作风不正呗。我上警校的时候就听说要想进比较好一点儿的公安局要花大量的钱。但我嘴上却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公安办案速度太慢了。”
　　“呸，你小子怎么乱说话呢。是因为拍公安的电视剧太少了，拍那么一两部还都拍的节奏慢得不行，人家都不看。”
　　噢，这个原因，我还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忽然感觉这个邓子挺逗的。他不但无聊，而且还特别热爱无聊。

　　路过小区的一个理发店，邓子往里面探了探头。一名洗头妹看到了他，大声叫“邓哥”。邓子进去了，我就站在外面，邓子先是和里面的一个年龄稍大的女人拥抱，然后又和那个洗头女孩拥抱，然后比划了一阵子就出来了。理发店里的那种发臭的香味也被邓子带出来。我们正要走，那个洗头妹又出来了。她看见我，愣了一下，像是思考也像是端详我。邓子忙说：“这是我的小兄弟，姓赵。”那女孩方才羞涩地说：“邓哥，我星期六想见一个网友。谈好了价格的。到时候，你想不想去敲一下。”
　　“行，到时候我要是没应酬的话，我陪你去约会，说不定会找到个破案线索。”
　　接着走近的是一栋新建的楼。说是排查，其实我们已经路过几栋楼没有上去看了。我不知道邓子到底是什么工作态度，按我的意思，要每一户都不放过。但邓子根本没有每户都查的意思，邓子指着新楼的一个亮灯的房间说，我们去敲那个门吧。我说行。

　　上楼。三层楼的声控灯都很亮，我们的脚步声也很大。敲门。我敲得很急，一个喝酒的人出来问：“你是流星吗？”我摇头说：“我是恒星。”大概他看出我的警服上的警察标志了，吓得马上关门了。我又拼命地敲门，邓子一看不对，说：“你在这看着门，我去后窗呢堵他们，这里面一帮家伙是在偷拍黄色影碟，有时候也干些私家侦探的活儿。洗头的苏小妹告诉过我，我早就想逮他们，一直没有时间。”邓子下楼的速度好快。楼梯口的灯亮挨个亮了，我看着雪白的墙，和墙上一些孩子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还没有读完一句话灯就灭了，我又敲了一下门，灯亮了。我看完了那句话：“楼上的王杉杉穿着绿衣服上学去了。”这应该是一个造句，我看着这句话，想起了我们网友们在网上流行的造句游戏。那时候上网的时候流行用“停车”这个词造句，大概是缘于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吧。于是有人造句“停车住宿，温暖洗浴”，有人造句“停车转弯专门撞女人”，也有人造句“停车，等待警察敬礼”。当时我造的句子是“停车做爱风流一晚”，结果惹一帮网友大骂。

　　我正在思考着停车问题，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骚动。我慌张地也想下楼，但一想邓子让我看住门，于是我又退回来守住了门。邓子还真有两下子，一会儿就把那个喝酒并问我是流星的那个男人带了上来，那真是一个笨男人。他比邓子整整高出一头，却没有逃跑成功，所以我只有认为他是一个笨男人。我不知道偷拍黄色影碟是什么意思，于是急于想和邓子进屋看看。

    三
　　
　　客厅很大。
　　一个很大的办公桌在客厅的角落里。桌上的电话是一个传真机，桌子上的灯很漂亮，很有艺术感的那种。高个子男人被邓子拷在了桌子腿上，旁边正在制作VCD的两个年轻人也蹲在了地上。
　　“我们没有干坏事？我们只是帮人偷拍一些镜头作为证据。我们也去工商局去注册过，可是他们不给注册。”高个子男人一边说话，一边难受地往上挣扎。
　　“那你为什么跑那么快？”我笑着问，“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银行抢劫犯呢？”
　　“我们给一个盗版公司制作了一些黄色影碟，我以为你们是接到举报后来查的。实话告诉你们吧，兄弟，做黄色影碟，不赚钱，赚的是担心。”
　　“你们到底怎么做的？”邓子一边搜房间里的东西，一边问高个子。
　　“我们主要帮别人做些资料，譬如二七广场上的一个地下窨井里放过一个摄像头，我们把录到的女人的内裤的颜色做了一下统计。”
　　“真恶心，你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了高个子。

　　高个子的男人叫李二叫，是一个靠贩卖盗版光盘兼卖黄色影碟发家的家伙。这两年，因为学会了一些拍摄技巧，他曾经在一家有线电视台广告部做过一段摄像师。后来嫌不挣钱，就和其他几个人干私家侦探。也就是为那些原配夫人抓拍一些他丈夫和第三者在一起的证据资料，他们的私家侦探营业部还曾经大张旗鼓地在郑州闹市区开业过。《郑州晚报》还专门讨论过私家侦探的业务范围是否侵犯了居民的隐私权，但后来，该营业部就被封了。可能中国的私家侦探还没有健全的管理制度，所以不让他们营业。李二叫就由地上转入地下，这样生意倒还好做了。

　　邓子打开了李二叫的手拷，李二叫一边松骨头，一边对旁边蹲着的帮手说：“老二，快，快给两位警察大哥拿烟。”
　　“不抽烟，你们这几个家伙的烟里，我还怀疑你在烟里放大麻呢。”邓子的手一摆，一脸的不耐烦。
　　“那快点给两位警察大哥拿几个好看的碟子吧。”李二叫一边往里一边揉着他刚才被邓子弄疼了的胳膊。
　　邓子趁着没有人看我们的时候用胳膊捣了我一下，笑嘻嘻地小声说：“今天晚上回去有节目了。”
　　李二叫从里面出来了，拿了几个包装很好的光盘。一个是美国的A级片，质量很好，这是别人给他的母盘让他刻录盗版光盘的。还有一个是他靠在一个舞厅小包间里的摄像头偷拍的东西自己导演的一部三级片。李二叫说：“上面还打的有女主角的名字。”
　　“女主角！”我和邓子同时说出了口并张大了嘴巴。
　　“怎么样，两位大哥，女主角是郑州床上功夫最好的小姐，虽然年龄不小了，但身材绝对一流。有时间让她来陪你们耍耍吧。”李二叫说话间就开始了拉拢腐蚀。
　　“行了，行了，李二叫，你是不是也想把我拍成男主角然后再敲诈一笔。他妈的。”邓子说完，拿了光盘就往外走。
　　我看着媚笑着脸的李二叫，又看看已经走出门外的邓子不知道该如何说结束语。我的大脑快速旋转。我应该对这个李二叫严肃一些，我想好了，扭过脸来，对李二叫说：“唉，你们听好了啊，最近气候不好，你们最好放聪明些。另外，这条路归我管，以后要配合着点儿，如果需要你们的时候，要积极配合。”
　　“一定，一定。”李二叫说着把他的名片给了我。
　　邓子在楼下早等得不耐烦了。看见我下了楼，说：“今天晚上的检查就结束了吧。”我当然听他的。邓子随手扔给了我两张碟，又说：“我到发廊里理一下头发。你去不去。”我本来也想去的，想想还可以回家看看黄碟，就拒绝了。

　　再向北走，这个铁路家属院竟然还有个北门，出来就是纬六路。坐63路车就可以到关虎屯，我看了看时间，已经9点30分了。一般公交车都是9点钟就停了的。
　　公交车站牌处站了一个长发的女孩，这是我走近那里的原因之一。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在夜里玫瑰一样绽放，白色的裙子，浅色的上衣，突出的胸部。我看不清她的脸，我也不愿意看清她的脸。我站在了她的旁边，静静地等着车。车子西边过来，我站在她的东边，这样我得以长时间地看她，路灯下，她的脸有些苍白。我知道，她不会是妓女，因为夜晚的妓女从不会在公交车站牌处停留。
　　她会不会突然蹲在路边哭泣呢？那样的话，我可以像《恋爱世纪》中的木村柘哉一样哄她一下。我这样胡思乱想着。车子还是没有来，女孩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我的遐想马上停止了，事情都是这样子，当人的身边没有目标诱惑的时候，人的欲望就会消失。我忽然看到了手里的光盘，心里又一阵痒痒的。我的手机显示已经9点45分了，我来回地踱步，想增加些乐趣。可没有一个人欣赏我的走路。

　　路灯下我的影子时长时短，孤单极了。我来郑州三年多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孤单过，一个人等公交车，一个人没有等到公交车，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在纬六路上的公交车站牌处徘徊。我向西走了几百米，是经七路。旁边新开业的一个淡水鱼的网吧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是不是可以去看一下情况，我穿着警服，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服装，突然神气起来，本来就是刚上班吗，而且我还没有拿到大学毕业证。还用学生证上网算了，我翻了翻衣兜，学生证好长时间没有用过了，因为我最近一直忙着警察考试。
　　那个网吧半开着门，还没有进去，已经闻见了香烟的味道。我看见一个男人说着河南味道很浓的普通话出来了，我也经常给外地的网友打电话，也说普通话，难道也是这样难听吗？服务台上两个忙碌的小姐看到我很紧张，她以为我是来这里检查的。我掏出说身份证说：“我上网。”
　　那个穿着淡水鱼服装标志的女孩看了一下闲置的电脑，然后说：“那你去坐D区18号那台电脑吧，那台电脑是液晶屏的。”
　　我看了看里面说：“光线有些暗。对了，你们电脑有光驱吗？”
　　女孩说：“我看您手里拿的有碟子，所以给你选了一台光驱软驱都有的机器，你放心去玩吧，那个机器是老板平时玩的，不计时间。”
　　我经常穿着校服在学校周围的网吧上网，从来都是先验学生证，然后再交押金的，没想到今天享受到这么好的服务，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对那个一直向我微笑的女孩说：“我是个人来玩呢，你们该计时就计时吧。”
　　“那好吧，你去坐吧，我们送您饮料。”

　　这是个电脑配置相对很好的网吧，我坐下来就感受到了。我打开一个网页的速度快得惊人，双击一下鼠标，马上就出来了一个淡水鱼的主页。上面有淡水鱼电影，有淡水鱼音乐，也有淡水鱼在线聊天室。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一个网吧自己建立的聊天室，所有聊天室的人都在这个网吧里，真实而又暧昧。
　　在淡水鱼的主页上，还有电视节目可以看。我点击了一下，马上看到凤凰卫视的频道。还有最近经常看不到的上海卫视。我把耳机挂上马上就听到音乐声，上海卫视的音乐节目。我又换成了凤凰卫视，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哈哈大笑，其中的一个女人是边笑边捂住嘴巴。我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既然笑了还捂什么嘴巴。想换台，可镜头忽然闪到了主持人那里，竟然是窦文涛，这也是个很自我的主持人，其实我平时不喜欢这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主持人。譬如白岩松，譬如程前，譬如李湘等等。我不喜欢他们，一上台就流露出自己不是热情的热情和不是真诚的真诚。相反，我更喜欢凤凰卫视主持世界杯的那两个胡乱侃的家伙，不过，我忘记了那两个长相普通的家伙的名字。

　　几个人谈话的内容好像是爱情，一个女人说：“我喜欢浪漫的爱情，假如我看见了我爱的那个人的背影，我会披荆斩棘地追去，脚扭伤了，跳着也要追；天下着最大的雨，扔下伞也要追；假如他不等着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她的话说得很精彩，一下吸引了我。
　　另一个女人很理智，她说：“我有时候更喜欢有距离的爱情，那时候我和爱情国内国外，整天为国外的人牵肠挂肚，结果，几年前有肥胖症的我现在也成了窈窕淑女。当然，用牵挂一个人的方式赢得了爱情，同时也找回了美丽。我的结论是：相思是一种最有效了减肥方法。”
　　一个体形偏胖却也很有味道的女人说：“爱情在你们的嘴里都这么有色彩，在我这里只有三句话。婚姻的刚开始是相敬如宾，继而是相敬如冰，最后是相敬如兵。”
　　我一边看这些女人的牢骚，一边进入了我的QQ号码。我的号码是56786900，申请的比较早，但用的比较晚。所以，我的聊天经验并不足。譬如，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知道如何把一个人拒绝，如何把一个人扔到黑名单里。我现在就面临着这样一个难题，我明明把一个女孩的名字删除了，但她的话不停地发过来。
　　这个叫“盛夏的果实”的女孩在资料上显示她在上海。她发过来的无非是一些网络最近流行的话语，譬如介绍一个比较有趣的网址了，在第二条留言中她竟然介绍自己的三围如何身材如何苗条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真的是一个妙龄女孩，就迫不及待地发个短信息过去，说：“我们上床吧。”这样说显得有些下流，但这样的话如果对方能接受的话，才有意思。我不喜欢在网上还过分矜持的人，我认为上网无非是释放一下心情，我不喜欢在现实中表演过自己的清高了，还要在网络中表演一番。因此，在网络中，我是一个轻浮的人。
　　我盼望着的她的回答，等了半天，她的头像一点也没有动。我开始找其他的女孩子，于是就找到了“走夜路的猫”。
　　我说：“我想吻你一下？”
　　她回话速度很快说：“你问吧。”
　　“你喜欢走夜路吗？”
　　“是的，牵着我男朋友手的时候。”我心里一阵失望，原来她是个有夫之妇。但我心里还是不太甘心，就接着试探她。
　　“你的声音美丽吗？”
　　“声音，你是说我的脚步声，还是吃苹果的声音。”她竟然是个幽默的女孩。
　　“我是指你在床上的叫声。”我打下这几个字，忽然看见网吧的女网管过来给我送茶水。我吓得赶快把消息发送了。

　　茶是红茶，冰过的，柠檬的味道像女孩的唇。我喝了一口，才想起应该说声谢谢，可转过头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走了。我站起来，走到服务台上，看着那个正在收费的女孩。女孩很漂亮，眼睛里的水像是经过了27层净化。找钱，然后整理机器，然后抬头礼貌地看看我说：“先生你要结账吗？”
　　我笑着说：“不，我要说谢谢你的茶水，很好喝。”
　　她很意外，脸上的笑也很单纯。说：“那你下次还来，我还给你倒茶。”
　　我随即答应了。我说，我叫赵小帅。她说：“我知道啊。”
　　我还问她的名字，却又有人要结账了，便离服务台，回到机器上。那个“走夜路的猫”已经回复过来了。她的头像一直在闪着。我打开了她的回话：“原来你是个关心别人隐私的人，我不喜欢这样的人。”可能是因为我长时间的冷淡她，她又打了一段话过来：“怎么了，你这个下流的家伙，是在惭愧呢，还是生气不理我了。”
　　我赶快接过了话茬：“我只是喜欢收藏女人的叫声怎么了。呵呵。”
　　过了一会儿，“走夜路的猫”的头像又闪了过来：“你的这种嗜好真变态，我不和你玩了，要下了，886。”

　　就这样，我又一次错过了一个浪漫而又幽默的女孩子，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上网的时候总是喜欢发一些黄色的话给女孩子。可能是处于青春的发泄期吧，我这样想着，并原谅了自己。
　　我一口喝掉了剩下的冰红茶。然后打开了那个电脑光驱，把从李二叫那里收获的一张盘小心地放进去了。要用超级解霸才能看。我在桌面上找到了工具，然后放小窗口先过了一遍。真是好玩，我拿到的竟然是李二叫自己拍摄的那部三级片，片名叫做《春江水暖鸡先知》。
　　动画制作得很好，一个女人脱下再穿上，再脱下再穿上，再脱下再穿上，女人的身体真美，让人心惊肉跳。
　　我还没有来得及往下赶着看一些情节和动作，我看到了邻座不远处的一个女人正看着我的屏幕发呆。那是个成熟女人，她吸烟的样子极其优雅。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她看到我看她，就停下来，看着我。我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勇敢的对视，她眼睛满是内容，可能是因为羞涩，我低下了头，想，这个女人看到了我屏幕的动画了吗。我随手关掉了超级解霸的窗口，把光盘取了出来。再看那女人时，她已经在专心地聊天了。

　　我要走了，到服务台，想问那个给我送红茶的女孩的名字，发现，女孩已经和别人换班了。我问正在忙碌的女孩，才知道，那个眼睛里有纯净水的女孩叫浅浅。
　　我下楼的时候一直念着浅浅这个名字，我想不起这个名字有什么有意思之处。但我知道，我肯定和这个名字有过接触。对了，我们开周末舞会的时候，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朗诵过一首诗：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那是我们班第一个敢在男生面前言爱情的女孩，所以后来，我们都私下里叫她“爱情浅”。
　　想到这里，我笑出来了声。

[1] [2] [3]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