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朦胧中,于飞看到大姐夫与金雪一同到了农村老家,他们快乐地谈笑着。原来大姐夫和金雪是亲戚关系。于飞感到很诧异:“既然他们是亲戚,我们不都成亲戚了吗?”于飞立在金雪一旁,幸福地听着金雪说话,他是多么的高兴啊!即使得不到她的爱,她也不会离开他了,因为他们是亲戚关系!
恍惚之中,于飞回到了江淮大学,在学生第二食堂吃饭。金雪和李凤莲一同走了过来,在她们的后面还有一位看不清面孔的女孩。她们似乎有意识地围着他坐了下来,将他夹在中间。金雪羞羞答答的,不愿靠他太近。于飞很奇怪,我们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不能说话呢?这时,他很注意地盯着金雪,看见她穿着一件蓝色的旧上衣,皱巴巴的,显然是他大嫂穿的那件。他于是很纳闷,金雪的那件粉红色连衣裙哪儿去了?为什么穿得这么破旧?李凤莲似乎想同他说话,但他只顾看着金雪,不想理睬她……
为了谁能当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事,于飞同刘金池大吵起来。祁副县长前来调解,刘金池说市委罗书记是他同学的爸,说于飞的后台不过是市委顾副书记,副书记当然要听正书记的。这时,祁副县长说,既然这样你们就别争了,刘金池当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你于飞继续当科长。于飞说这可不行,以前刘金池都是听他的,他的资格和能力都能比过刘金池,组织上为什么还会这样安排?祁副县长说,这不是谁听谁的问题,谁找的人物大,谁就能赢。市委罗书记为什么愿意为刘金池说话,就不愿为你于飞说话呢?于飞感到很失望,心里想着自己还能找到比罗书记更大的人物吗?不过,他还是很伤感,祁副县长啊,你为什么替刘金池说话呀?你不是我于飞在县政府的靠山吗?你怎么变得这么快?仅仅因为市委罗书记为刘金池撑腰!
迷迷糊糊地,又过了许久,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场景,有两个巨大的石块立在淮河岸边,石块像山一样大,颜色以橙色与灰色居多。石块放得极不整齐,根本挡不住洪水,石块在左边,河在右边。在大石块下面,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了。不过,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是,石块为什么这样放置?噢,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石块并不是为了抵挡洪水,而是一种象征。靠近河流的大石块下边,是一个漂亮的石棺,是大理石制成的,和大石块是同一种颜色。石棺对于抗洪具有更重要的作用,只有将刚死去的男人放进去才能维持石棺的重量,否则石棺就会被冲走,苍楼人民就要遭灾。 于飞久久地凝视着这个美丽的石棺,心中充满了神秘感和恐惧感,想知道有谁躺在石棺里。这时,于飞突然想到了张主任,他不是刚死的男人吗?正这么想着,就看到张主任从石棺里翻了个身。好象还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县人大常委会的老王。可是,老王还活着呀?他怎么也到石棺里去了?张主任 的身下压着白骨,他觉得很不舒服,就把白骨扔到了淮河里。石棺太小,容不下两个人,他们就不住地吵了起来。于飞上前说,你们就别吵了,反正都是为了苍楼人民的利益,不好受也受着吧。张主任很恼火,说他是真死的人,你老王也来凑什么热闹呢?谁在谁的位置上应该搞清楚!老王说他是接到通知才来的,县里已发给他一张表,决定由他睡在石棺里。两人相持不下,各执己见。张主任不甘示弱,誓与石棺共存亡。他甚至将石棺扛在肩上,嘟囔着说,要让苍楼人民决定该由谁躺在石棺里,县里发的表根本不管用!老王气得不行,跟在后面大声喊叫着,你老张是抬着死人的棺材前进!为什么不按照县里的决定行事?张主任将石棺放在县政府大院里,于飞看到此情此景,突然激动起来,心想这不正是展示自己才华的时候吗?他一步跨到石棺上,向县政府伸出了手臂,大声高呼起来——你们知道祁副县长是个什么人吗?他不该成为你们的县长啊!他既没有水平,也没有人品,你们怎么能听任他当了你们的县长呢?于飞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是红色的诱惑,红色的斗争!一大群人朝他走了过来,于飞觉得自己是胜利了。 可就在这时,于飞看到祁副县长从办公室窗户里伸出了脑袋,凶狠地朝于飞喊了起来。于飞不知道祁副县长在喊什么,但他分明是感到紧张起来,立刻感到了慌乱,浑身上下淌满了汗,心里不住地责备自己如此冒失—— “难道我真的是不想在苍楼干下去了吗?我要是不听祁副县长又该听谁的呢?” “我不该呆在苍楼,我在苍楼也呆不下去了。”他在自责中想到。
于是,他又回到江淮大学哲学系,又坐回到先前的教室里。他听说一个著名的女作家原来是他们系毕业的,叫张什么的。她虽然没有见过她,但他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据说她还要在他们的班级找一个男朋友,她先把刘金池找去了解情况。于飞对女作家非常崇拜,于是对刘金池更加充满嫉妒。这时,他回忆起这位女作家的一些作品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件。这会儿,他分明又看见女作家的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你们班哲学学得最好的人是于飞吗?”文字有很多行,好象还是竖着写的,他能看清的就只有这几个字。于是他原先想追求她的想法更加强烈了,只见他骚动起来,摊开白纸,准备写一封充满激情的长信。但就在这时,他看见女作家与刘金池亲密地坐在一块儿谈笑着,就什么也不顾了,将刘金池坐着的木凳打翻在地……
有几根长长的尖状物从门头的窗户里伸了进来,于飞感到那玩艺儿很象男人的阳物。他这么想着,那玩艺就越像,以至于真的成了有血有肉的红红的那玩艺儿。这时,他就幻想着会有女人扑上去。他看见一个女人真的扑了上去。他似乎能从侧面看到他们在一起玩乐的情景,但场景十分模糊。他似乎看见,那一男一女原来就是刘金池和李凤莲。于飞想看到李凤莲的隐私处,但总是看不见……
于飞在朦胧的快感中醒来。他似乎沉醉在梦境中不愿清醒过来。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这时,他突然发现,梦中的尖状物似乎仍然存在着!他十分好奇地看着它们——原来是宿舍门头上的钢筋栅栏在路灯光的照射下映在天花板上的影像! 这样看来,他觉得自己就是睡着了也没有真正睡去。夜在梦中,梦如人生! 天就要亮了。他却感到一点儿也没有睡好。唉!越是想睡得好一点,就越是要被没完没了的梦萦绕着。白天在做梦,晚上还要继续做梦! “于飞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沉沉地进入睡眠呢?”于飞痛苦地问着自己。
十七
高新要去李店村暗访矿难事故的事可难坏了于飞。做了一整夜梦的于飞,在上班的路上苦苦地想着对策。王大成在电话中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的脑际,按照苍楼人办事的规矩,他实际上很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点儿也不给王大成面子就陪着高新去“揭黑锅”的做法显然会得罪王大成的,日后王大成肯定会算计他;如果向王大成透露了信息,万一让高新知道了怎么办?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碰到这样的事,甚至他更希望让高新查出事实真相,为李店村的群众讨回公道。
“这就是我在苍楼遭遇到的现实!生活在这儿的人们,处境是多么微妙啊!我现在还不是一个坏人,我根本不想成为人们眼中的那种坏人!然而,成为一个好人又是多么的难啊!”他在心里绝望地想道:“如果我与王大成同流合污了,于飞就不再是于飞了——除非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苍楼人,可那时的于飞还是于飞吗?” 他突然想到了祁副县长。作为县委、县政府的领导,要是把消息透露给了祁副县长,这不能算是泄密!即使祁副县长把消息告诉了王大成,也不能算是他泄的密。 于飞这么想着,没进自己的办公室就径直朝祁副县长办公室走去。
“头一天调查过,没调查出来什么,今天又去杀个回马枪,他想干什么呀?这个人不好对付啊!”祁副县长皱着眉头说:“他就像一个闯入到别人家里的陌生人,不仅时刻保持着警惕,还要查看别人家里的隐私。” “你把他当成一个闯入者?”于飞说。 “不是吗?现在的苍楼县,对他来说是一片空白,如果他是一个不懂规则的闯入者,结果一定会乱得不堪设想。”祁副县长想了一回儿,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闯入者的下场是什么吗?” “或者成为主人,或者被彻底征服。”于飞脱口说道。 祁副县长脸上布满了愁云,继续说道:“高新这人……书生气太重!这下子朱田书记的担子就更重了,他不仅要控制住正处于非常时期的苍楼局面,还要控制住一个冒失的闯入者!就拿李店村发生的这件事来说,如果真的被他调查出来发生了特大矿难,他可是一点责任没有,因为他刚到苍楼来。而我们这些人却要承担相当大的责任。高新这一手厉害啊!”
于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刘金池告诉他,高新正在找他。他连忙和祁副县长告了别,赶紧来到高新办公室。 “于科长,我们现在就到李店村去。不要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任何人!”高新严肃地说。 “我一定不会乱说的!”于飞坚定地说。 越野车卷着烟尘朝金水镇的方向驶去。 于飞神情紧张地坐在前排,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和往常的领导视察活动不一样的是,他不能通知任何人去做任何准备工作,如同地下工作者一般。 “小于啊,你在苍楼工作也有好些年了吧?”高新问。 “大学毕业就分配到这里,已经整整七年多了!”于飞说。 “那你对情况还是了解的,我想知道,那个经常来机关上访的农民李保成的神经正常不正常?” “李保成看上去还很正常的。”于飞说。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认为他不正常?” 于飞微微一笑,说:“凡是到县里上访的人,都显得怪怪的,何况他还是个老上访的呢!” “一个正常的人可能会用不正常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结果在人们眼中,真的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是不是?” “这在苍楼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人会想得那么细。” “哎,小于啊,这几年,市委、市政府不是下大力气关闭小煤窑吗,李店村的小煤窑为什么没有关闭?” “这个……因为这个小煤窑背景不同啊?” “背景?什么背景?” “王大成是苍楼首富,是个在省里挂上号的著名民营企业家,又是县人大代表,和市里、县里的领导都是朋友……他办的赛天集团,是咱们县的纳税大户。” “有了这些背景,他就可以与众不同了?就可以置国家法律、法规于不顾了?” 高新话语中明显有了讥讽的语气。 “不是,他的小煤窑好象是通过安全检查的。” “通过了安全检查为什么还会发生安全事故,这说明问题更大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什么证办不到?”
李店村到了。高新让驾驶员将车停在村口,和于飞一起径直走进了村子里。 村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走到一户村民的家门口,于飞敲了敲门,问道:“有人在家吗?” 一位老太太开门问道:“你们找谁?” “大妈,您好!我们到你家坐坐,好吗?”高新很有礼貌地说。老太太满是疑惑地问:“你们是……” “大妈,这是我们县新来的高县长!”于飞说。 “噢,是贵客啊,快请进!”老太太立即热情起来,将高新和于飞迎进了客厅。 “大妈,最近村里发生过什么事没有?”高新问道。 “我老了,啥事也不问的,什么也不知道。” “村上的煤矿发生了爆炸事故,你听说了没有?”高新继续问道。 “煤矿上的事,我更不知道了。”老太太摇了摇头说。 “村上有没有谁家的什么人出了事?”于飞问道。 “没……没听说啊。”大妈有些儿迟疑地说。
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王大成和苏矿长匆匆奔进屋来。 高新一见他们,不觉蹙起眉头。 “高县长,于科长,你们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们应该来迎接你们啊!”王大成热情似火地说:“中午就到我们镇上吃饭吧,我正想当面向您汇报一下工作呢!” 高新不悦地摆摆手,说道:“吃饭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想找大家再了解了解情况,你们忙你们的。” “高县长,我知道你们是不相信我,这儿真的没发生什么!我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向新来的县政府领导撒谎啊!”王大成说。
离开了老太太家,高新、于飞和王大成、苏矿长走在破落的小街上。其间有个别的村民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他们。 几点小雨落在于飞的脸上,他的心头突然间涌出了悲凉的感觉。 “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于飞啊,你为什么不能勇敢地揭穿王大成的谎言,为高县长弄清事件真相做些有益的工作?” 他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声音,那是多么矛盾的声音——他虽然不知道事件中究竟死了多少人,但他分明感到这儿的一切都被王大成人为地控制着,善良的李店人根本不敢说出事件的真相!而他自己竟然帮着王大成掩盖着那些见不得人的罪恶! “王大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办的小煤窑这次瓦斯爆炸,到底死了多少人?”高新直接了当地问。 “两个,就两个!”王大成十分肯定地说。 “没说假话?”高新问。 “嗨,高县长不了解我,我这人,农民出身,最实在了,从来不给镇里和县里领导找麻烦……朱书记和祁县长最了解我了!”王大成激动地说。 “如果象人们说的那样,死了20多个人,那可是要报中央的大事故啊!” 王大成却哈哈大笑起来:“高县长又说笑话了!” 高新一脸严肃地说:“我可不是和你说笑话!” “高县长,我知道有人向你告了我的黑状,是李保成对不对?” 高新一怔,一时无语。 “这个人,你打听打听,是个出了名的地痞、无赖,连县里的领导都说他是刁民!他自己穷,又不好好干活,专门和富人……不,是和先富起来的人对着干,政府不支持他,他就和政府对着干!你要是相信他,就不要相信我王大成好了!”王大成柔中带刚地说。 高新打断了他:“好了,不扯他了。你领着我们到……有在小煤窑上干活的村民家里坐坐。” “好的,好的。先去哪家?”王大成说。 高新不容商量地说:“先去李大魁家!” 王大成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堆上满脸的笑:“好的,拐个弯就到。” “不过,我们进去,你在外面等着。不准偷听!”高新用手指着王大成的脸说道。 “高县长,你把我王大成当成三岁小孩了不是?你要是不信我,我现在就消失给你看!”王大成半是耍着脾气说道。 “你要是想消失就消失吧!随你的便。”高新面无表情地说。
高新与于飞一同来到李大魁家。问到李大槐的情况时,背上背着娃娃正在灶上忙着做饭的大魁妻把头摇得像拨郎鼓,直骂说他丈夫出事的人缺了德。 于飞忍不住问:“大嫂,那你丈夫上哪去了?” 大魁妻说:“前不久去深圳打工了。” “能把他找回来,让我们见一见吗?”于飞恳切地说。 “大老远的让他回来,你出路费啊?”大魁妻没好气地说。 “大嫂,他能回来,我出路费。”高新爽快地说。 “出路费我也不让他回来,耽误不起功夫!”大魁妻说完,埋头烧饭,不再理会来人了。
又走访了几户人家,问到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的,高新始终深锁着眉头,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按照李保成提供的名单,高新和于飞好不容易找到了汪小明家。 走进汪小明家的院子,就看见小明爹正在院子里修理农具。高新紧紧握住他的手,打量着他,只见小明爹黧黑的脸,颧骨高耸,瘦得可怜,脸上显出愁苦的样子。 “大叔,这是新来的高县长,来看您来了。”于飞说。 一脸憔悴和哀伤的小明妻从屋里奔出来,目无表情地看着高新。 “你们家小明呢?”高新问。 小明妻张着嘴发着愣,半晌才说:“他出去了。啥事啊?” 高新注意地望着她。 “他现在在哪呀?”高新继续问道。 “去市里啦。” 小明妻说。 “去市里干啥了?”于飞问。 “在工厂里打工。咳,这里的煤窑挣不到什么钱,活还苦,他走了。领导,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小明妻表情极不自然地说。 高新愣了愣说:“没什么?他还在,我就放心了。”
这时,一个10余岁的苗条姑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高新仔细打量她,不觉笑容顿失,只见姑娘也是瘦削的脸,脸上的表情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 高新不无惊讶地问道:“这孩子多大了?” 小明妻回答说:“12岁” “今天怎么没上学?”高新问。 小明妻直摇头,一脸的悲苦的样子,说:“早就不上了……” 高新十分疑惑地问:“为什么?” 小明妻说:“交不起学费。” “这么小的孩子,学是一定要上的……”高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上哪门子学呀!”小明爹粗声粗气地说。 “一年学费多少钱?”高新问。 “550块。”小明妻答道。 “550块影响的是一个孩子一生的前程啊。”高新有些儿伤感地说。 “你说这个俺懂。咱是农民,哪能和你们城里人比?”小明爹说。 “但农民也不是二等公民啊。”高新说。 “没人公开这么说,可现实情况就是这么回事。”小明爹说。
说话间,高新进了里屋。只见小明妈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情麻木,已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高新走到小明妈面前,问道:“大妈,你这是怎么了?” 小明爹答道:“她病了,两个月前就病了。” 小明妻轻声道:“我妈早两天就已经不能说话,谁也不认识了。” 高新感到很纳闷,问道:“她病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赶紧送医院?” “她的病治不了,也没钱治了……”小明爹说。 “什么病?”高新问。 小明爹答道:“医生说,是多种慢性病,不好治,治不了。咱村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有病没钱治,就不治了……” “她的病究竟能不能治好?”高新继续问道。 “唉!有钱怎么治不好呢?”小明妻说。 “那为什么不治呢?”高新更加疑惑地问。 “俺家有点钱都给她治病了,为这我是拉下一屁股的饥荒!是她自己坚决不让俺再治了,要是把她往医院送,她就骂我们是不孝子孙,就绝食!大家伙也劝俺别治了,她能活到这把年纪,值了……”小明妻倔强地说。 高新突然间被震撼了,对于飞说:“你去打电话,把王大成叫来!”
于飞拿出手机,拨通了王大成的手机,让他立即过来。没几分钟功夫,王大成满头大汗地奔了过来。 “王大成,你看到这种情景,是什么感想?你不是苍楼首富吗?在你的村子里,竟然有不少有病没钱治的老年人在家里等死,你这个首富是怎么当的?”高新半是气愤地说。 王大成耷拉着脑袋,说:“以前没注意,这是我的错。” “你是村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还是赛天集团的董事长,你管着全村几千口人的政治、经济和社会事务方方面面的事,在村民的眼里,你就是他们的天!这一家人,孩子上不了学,有人在家里等死,你这首富真的不配当了!现在,你该怎么做,明白吗?”高新几乎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明白!我要去找医生,来给大妈看病!”王大成说。 小明爹极力劝阻道:“不要去,没用的!只不过让她多活上两天。” 高新愤怒地说:“活两天也要治?坐我的车,还有你王大成的车,大家都去医院吧!” 小明爹背着小明妈走出了家门,随高新一行走向村口停着的小车。 众人一起上了车。
在行驶的车中,高新和于飞聊了起来。 “您是一县之长,哪有时间问这事啊?”小声地问。 “我只是忙这一会儿,能救一个老人的生命,至少能延长她一段时间的生命,不值得吗?”高新反问道。 “农村的事太多了,您是解决不了,也解决不完的。”于飞说。 “你说这样的话,正是很多的农民兄弟还在受苦的原因!我刚到苍楼来,就干一件见死不救的事,这样对待群众,大家会怎么看我这个一县之长?”高新说。 “您太好了,要是苍楼的领导们都像您这样,苍楼就真的有救了!”于飞激动地说。 两辆小车一前一后驶向金水镇。
高新看到镇卫生院的牌子,就示意驾驶员将车停了下来。 王大成跑过来说:“镇医院早就关门了。” 高新好奇地走进了镇卫生院。只见破壁残垣的房子空荡荡的,屋子前堆满了沙石,一点儿也不象个医院。但房子的墙上却明明用石灰写着“金水镇卫生院”几个大字。 高新停住步,望着这不象医院的医院直发愣。 高新不解地问:“这个卫生院为什么关门?” 王大成说:“这房子和院子已经卖给沙石场了。” “那……镇上的人看病怎么办?”高新十分疑惑地问。 卫生院里看门的老头随口答道:“以前这个医院进了很多的人,都是镇上干部的家属,好多是不能看病的,那几年每年都有人在卫生院被治死过,再没人敢来看病了,后来就关了。” 众人只好来到私人诊所。诊所里有一个中年医生正在给一个农村妇女看病。 高新对医生道:“医生,这是李店村的一位大妈,病得不轻,你要认真治,钱都由这个王总来付。” 王大成抢着说:“我一定掏,只要能治好,不惜一切代价。” 高新没好气地说:“说得好听,我是要问结果的。要是老人家的病因为没钱治,我会找你算帐的!” 几个人将小明妈放到病床上。 医生好奇地打量着高新,问道:“你是谁呀,怎么能这么要求人家呢?” 于飞答道:“他是新来的高县长。” 医生惊讶地说:“哟,是县长啊!我说奇怪呢,平常能和王总站在一起说话的人都不一般,还能命令他做事情,肯定是个大人物,果然被我猜中了。” “什么大人物?县长也是普通公民嘛。我只是干了一件我认为应该干的事。你呀,要拿出好的技术出来,把这个老太太治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就多费点心吧。”高新笑道。 医生一边忙着为小明妈看病,一边说:“我看这位大妈算是遇到贵人了。这病可不是小病,钱少了是治不好的。我真是头一回碰见这么好的县长。”
这时,在一旁挂着吊水的一个50岁模样的人异常惊讶地说:“你是从大地方来的吧?咱苍楼出不来你这样的县长。” “你们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到身上的压力大。什么时候,大家都认为我办的事是每个县长都会办的,那就正常了。”高新说。 “那是哪年哪月的事。我是看不见了。”挂着吊水的人说。 “老人家不该这么悲观的。”高新说。 “我说你是大地方的就是大地方来的,根本不了解农村的情况,农民多苦啊!你能改变得了?你兴许是刚来,再过一阵子,就不会象这样问俺们老百姓的事了。”挂吊水的人更加认真地说。 “他姓孟。是个老支书,干了六年村干部,对农村的情况非常熟悉。”医生说。 “问不问老百姓的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来的,你可以监督我这个代理县长嘛!不过,我还真想多了解一些农村的问题,看来找你还真是很合适啊。那你说说,眼下农村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高新问道。 孟支书答道:“叫我咋说呢?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你何必对我说假话呢?”高新坦然地说。 “真话可不好听啊!我总结了一句话,概括起来是农民苦,农村穷,农业危险啊!可以说问题成堆啊!”孟支书有些儿难过地说。 “拣主要的说。”高新说。 孟支书说:“主要的……是农民负担过重,一亩田要负担上缴400块钱,种田没积极性了。到现在了,我们村还有800多亩耕地无人承包和接包……” 高新惊讶地打断了他:“你们村一共有多少亩耕地?” 孟支书说:“一共是1468亩,无人承包和接包的耕地占总耕地的54.5%……” “撂荒现象这么严重啊?”高新显然是来了兴趣,索性坐下来问着孟支书。
“村干部心急如焚啊!我现在天天看电视、看报纸,盼上级有政策,这800多亩地今年就真的荒了。800亩啊,都是上好的水田啊!”孟支书说:“农民是以土地为生的,他们不种田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现在农业税和提留统筹一是按田地计算,一是按人头计算。由于乡村的开支越来越大,提留也越来越多。五年前,一亩地是62块, 现在是370块了!更要命的是人头费。由于土地撂荒,提留收不上来,只好增加人头费来弥补。今年全村人头费怕是要达到每人650块,才能完成镇里下达的任务。唉,农民哪来这么多的钱啊!” 高新简直是不敢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孟支书拍着胸脯道:“我说了真话你不信了吧?我是有3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我拿党性和人格担保:我说的没一句假话!不信你到村里走走,全村百分之九十的劳力都外出打工了。我说个笑话:去年底,咱村死了个老人,想找八个劳力来抬棺出殡,楞是没找齐啊!……”
高新不停地问着,王大成极不耐烦地将于飞拉到诊所门外。 “真是一个书呆子,跑到诊所瞎忙活起来了。”王大成极为不满地说:“咱县没人了是不是?怎么能让这种烧不熟的芋头来当县长,要是祁县长当了大县长,比他强八倍也不止啊。” “一个领导一种作风,他这叫调查研究,了解农村最基层的情况,你们哪里懂啊,就知道挣钱,尽干缺德的事。”于飞说。 “哎,高县长才来没几天,你就那么向着他,你别站错队伍了。祁县长对你多好啊,他可是祁县长潜在的政敌,他一来又要把祁县长压上几年。你要是向着他,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治你!”王大成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该不能我处处跟县长对着干吧?你想看我早点倒霉,是不是?”于飞不服气地说。 “我可不想那么理解你于老弟,于科长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同志嘛!今天不是你告诉了祁县长那么重要的消息,说不定真让那个书呆子查出我什么问题来着!”王大成高兴地笑了起来。
十八
金雪的生日到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于飞将金雪约了出来。金雪高兴地走出机关大院,看到于飞正坐在马路边一辆白色桑塔娜轿车里向她招手,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坐进了于飞的小车。 他们出了城,向乡间公路飞驰而去。 “你真腐败,下班时间还没到,竟敢用公车来引诱良家妇女。”金雪笑着说。 “别说得那么毛骨悚然,为了你一年最重要的日子我宁愿做一回腐败分子。”于飞说。 “今天是我的什么日子?”金雪故作疑惑状。 “我已经说过了,你这个小傻瓜。”于飞说。
到了小乌山,于飞停住了车。他打开车的后盖,将一束鲜红的玫瑰花献给了金雪。金雪将玫瑰花束捧在手上,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毕业以后,回到苍楼,再也没有人给我送花了。”金雪说。 “原来我是这个小城里第一个向你献花的人!我应该感到光荣啊!”于飞说。 “你怎么相信我会和你一起过这个生日,假如我不领情呢?” “那是不可能的,就是逢场作戏,也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 “看得出你经过了精心的策划。你真是一个阴谋家。” “就算阴谋与爱情吧!”
太阳沉入了西边的天际。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金水花园工地上一栋又一栋建筑正拔地而起。从小乌山望过去,那些工地象一个个灰白色的小点,无休止地向农田深处伸展着。 “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我们需要做什么?”于飞在心里问着自己。 天渐渐暗了下来。于飞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曾经与许多女孩来到这里,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激动过。在一个女人面前,每当他激动起来,他就感到自己像个孩子,需要爱的慰籍。 “雪,你整日里喜欢想些什么问题?” “我很少会想什么问题,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一个聪明的人不可能做到什么都不想的。” “我不象你,你们学哲学的,无事生非地弄出一些问题让自己自寻烦恼。” “说起哲学,那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我当初选择上哲学系学习,就是想把世界万事万物为什么存在的原因弄清楚。我写了很多的哲学文章,有的论文甚至发表了。可是,我现在从事的工作,只能让我永远向它告别。” “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能学什么就去做什么。哲学使人明智,学一点就足够了,不值得为它伤感。” “不,那些问题始终没有离开我,它就像影子一样围绕着我,既不能战胜它,又不能摆脱它。有时,我被那些问题弄得彻夜难眠。” “你真是好笑极了。” “圣洁的女性引导我们向前进。认识了你,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与幸福,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松驰。” “和我在一起,你真的感到快乐吗?” “是的!这是我来自内心的真实感觉!快乐的力量是我们无法抗拒的,它就是我们所遭遇的现实,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现实。快乐是生命所追求的目标,而它恰恰被现实中的人们遗忘了。雪,我爱你……”
月光下,他们轻轻地吻了起来…… 这是一种无比美妙的感觉,于飞更加激动地抱紧了她,手不停地在女人的后背上抚摸着。他听见了女人急促呼吸的声音,以为女人已完全被他所感动。 “金雪啊金雪,此时此刻,你还需要什么思想、观念和原则来欺骗自己呢?难道你们女人的生命里没有蕴含我们男人身体里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吗?”于飞极其伤感地问着自己。 由于害怕女人的反抗,于飞长时间拥抱着金雪,感受着她的温柔。后来,他轻轻地解开了女人的上衣,将手伸了进去。女人仍然没有反抗。 金雪是那么美丽、纯洁,此时的于飞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窃贼,在圣洁的殿堂上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多么害怕女人把他看作是一个卑鄙、肮脏的男人!他多么希望她能像他一样被生命本身存在的力量所感化!
女人仍然十分清醒地看着他,他能感觉出她眼神中那种没有被征服的力量。 “金雪啊,你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沉醉?”于飞伤感地问着自己。 她的胸部,她的双乳是那么柔软、细腻,充满着诱人的力量,蕴含着女人的秘密。 “相爱的男人和女人是不应该被分开的,是什么妨碍了我们彼此的心灵产生快乐的感觉?是什么让我产生了如此强烈的负罪感?”于飞更加伤感地想。 于飞一点儿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似醉非醉的女人还能在多大程度上容忍他那双不安分的手。他尝试着向女人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将手伸向女人身体更深处的时候,女人突然醒了过来,将他从她的身体上推开了。 “于飞,别这样,我们之间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十九
于飞陪高新在金水镇调研“三农”问题时,突然接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值班室打来的紧急电话,说是张成民主任的儿女们为了争夺遗产,闹起了纠纷,儿子与女婿互不相让,双方打得头破血流。于飞赶紧向高新报告了这一情况。 “活见鬼!苍楼什么事都能发生!贪官死了,家里人还争‘遗产’?”高新气愤地说。 于飞补充说:“是张主任女儿打了报警电话。张成民的女婿来找张庆国要钱,张庆国不给,女婿就先动了手,后来张庆国把女婿打成重伤。他女婿正在医院抢救呢。据说,张成民死后留下几百万财产!” “好啊,他终于露馅了吧!这财产肯定是不义之财!”高新又惊又怒地说:“让公安局封锁发案现场,将他家的不明财产全部查封!朱书记那边,我来汇报。” “我这就通知!”于飞说完就掏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 “等等!”高新喊住于飞,叮嘱道:“这事让公安局常局长亲自去办,不让他家的财产流失一分钱。通知纪委、监察局的人立即赶到他家!记住,这件事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一定要按法律的程序去办,该办什么手续办什么手续,不要让他们抓住任何把柄!”
通知完县公安局常局长后,于飞打电话给县纪委,接电话的正是金雪。 “苍楼县是一架大破车,开开停停的,过一段时间就要大修一次。这一次如果轮到我去查,我一定把他们家查个底朝天!”金雪说。 “说一说是可以的,真是轮到你去查的时候,你就下不了手啦!”于飞半是嘲讽地说。 “我这回儿偏要争取这个机会,不信你瞧睢看吧!” “那我就等着看到你的战果!” “就怕那战果里也有你贡献给你们主任的东西!” “好啊,但愿如此!”
回到县政府,于飞才知道他小学时的同学顾玉已等他小半天了。顾玉十分伤感地说到了让于飞感到心惊的事:顾玉的妹妹大学毕业后,为了留在县城工作,托了亲戚帮忙,他的亲戚就找到了祁向阳,祁向阳满口答应了下来。没过多久,祁向阳找她妹妹要了两千元“疏通关系费”。祁向阳拿了钱却不急于办事,他妹妹就多次找祁向阳,终于有一天,祁向阳让她于某个晚上在某个地方等他。天真的小姑娘哪里想到等他的人原来是条色狼。她誓死不从,祁向阳最终未能得逞,小姑娘的分配之事因而被一拖再拖。于飞听到这件事感到非常气愤,当即打电话给祁向阳,祁向阳承认确有此事。 “这不是变相的抢劫与强奸吗?”于飞愤怒地说。 在于飞的斥责下,祁向阳答应将钱退给了顾玉。之后,于飞又带着顾玉去了县人事局陈局长家。见于飞来了,陈局长果然很给面子,满口答应下来。离开陈局长家之后,于飞让顾玉改日将两千元钱送给陈局长,顾玉照办了。又过了几日,事果然办成了。
在苍楼,谁在谁的位置上能够得到多大的利益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那些手握实权的人将国家和人民赋予的权力据为已有,从中谋取私利。在于飞看来,权力私有化的过程就是神圣的一切世俗化的过程。苍楼的社会风气一日比一日坏,其根源就在这里。那些掌握权力如果是有真才实学和特殊本领的人,人们也会信赖他们,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甚至连常人应有的道德品行都不够水准。在于飞看来,正是他们改变了人们的观念、思想和原则,败坏了苍楼的社会环境。
顾玉妹妹分配的问题使于飞心痛了许久。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差点儿遭到了蹂躏。祁向阳对她究竟做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胆怯的小姑娘即使受到了伤害也不愿报告公安机关。一方面,她知道对祁向阳这样的人,告也是白告;另一方面,她想留在县城工作,一旦告了,自己的一生大事全都黄了。一个小姑娘刚出校门就要考虑如此众多的烦心事,真是太难为她了。不过,于飞还是倾向于相信祁向阳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因为他最终没有替她办事。 在苍楼,诸如此类的事实在太多。每一回听到这样的事情,于飞都想痛心疾首地大吼一声。可是,请客送礼之类的潜规则已经差不多成了苍楼人奉行的一种文化,以于飞之力如何能够改变?
二十
高县长到市里开会去了,于飞难得有了一点闲暇。于是,于飞就和刘金池、蒋明、平静一起打起扑克牌来。无论是谁敲门,一律不开。 长廊上,不时传来周科长细而沉重的脚步声。财务科长总是最重要的人物,谁见了都会露出几下笑脸。坐在办公室里听惯了别人鞋跟磨擦地面发出的声音,不用去看也能分辨出是谁在走廊上走着。
田副主任踱到门边,重重地敲了敲门。于飞让大家憋住了笑,不理他。无论有事没事,他都爱到秘书科来转转,看看他的手下人都在干些什么。要是问他有事没有,他准会摆摆手,或者编一个理由。秘书科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实际上,这是他显示权力的一种方式。他有时对副县长们不以为然,对科局长们更是不在话下。他常常把大事说成小事,把小事说成大事,弄得身边的人都围着他转,总是没有好结果。比如说,一个材料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他偏要在一、二天内写完。一件事可以在上班时间完成,他偏要要等到下班时才干,弄到夜深人静时才算完。他对自己权力的占有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仅仅因为手头上那么一丁点的权力,他就可以日鬼似的支派人——那分明是对别人精神上的折磨。最炎热的暑天和最寒冷的冬夜,他让手下人去干最重的活。他不惜浪费时间无数次向秘书们滔滔不绝地说起他过去当秘书时的“苦难经历”——他的所作所为,其实就是将自己当年的“苦难”加倍移植到自己的手下人身上。只要他在走廊上走动起来,于飞就感到心慌。要是真有什么紧急的事,整个县政府大楼的空气就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凝固起来。 不过,现在好了,因为张成民主任涉嫌腐败自杀的事,田副主任好象也并不怎么轻松。高新似乎很清楚这一点,不然,他即使有事怎么也不安排田副主任去做呢?这对于一个视权如命的人来说,田副主任实在是痛苦极了。
于飞同他们玩的是一种“斗地主”的扑克游戏。他们将两副扑克放到一起,谁的牌好,谁就可以当“地主”。四个人中,一人当“地主”,其他三人“擦皮鞋”。他们以积分制的方式一笔一笔地划“鳖”。谁也不想成为那只“老鳖”,于是就吵得不可开交。孩子气最重的蒋明后来与刘金池争执起来,愤怒地将扑克牌扔出了窗外。四个人只好坐在自己的坐位上神侃起来。 “明天我们一起下乡吃点野味。”家住县城的刘金池说。 “乡下有什么好玩的,苍楼县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哪里没去过呀?要是出去玩,就跑远一点的地方。”蒋明说。 “于科长,我们能不能以秘书科的名义组织乡镇的同志出去参加培训什么的,我们玩的钱都出在他们身上,怎么样?”刘金池说。 “这绝对是个好主意,我举双手赞成!科长,你说个话呀?”蒋明激动地说。 “现在不行。县政府乱成一锅粥,再弄出点什么事,大家就别想再过下去了。”于飞说。 “真是没劲,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刘金池失望地说。 “还是那句老话,秘书不带‘长’,放屁都不响。秘书科长还不是个大点的秘书,于科长从来也不敢为我们做一回主,想玩什么还得靠我们自己。”蒋明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走到平静身边,问道:“平秘,你明天干嘛?” “我哪儿也不去,我喜欢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都不干。”平静笑着说。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你却把它牺牲在自己的房间里,多没意思呀?”刘金池插了上来。 “平静的这种活法也未必不可,只是太可惜啦。你的那个周末表面上也存在过,但那个周末在你的一生中一点印迹也没有留下来。比如说,从现在起有两个小时归你支配,你却躺在床上听音乐,很轻松地过完了那两个小时,那么我可以说,过了一阵子之后你会彻底忘了那两个小时发生过的事情,那两个小时原本在你的生命里是可以不存在的,也毫无价值可言。”于飞油腔滑调地说。 “你说的不对!周末是供人休息的,大家上了五天班,然后休息两天怎么能说是毫无意义呢?”平静反驳说。 “看来平静还没有意识到她的那种休息方式与自杀并没有什么两样。”蒋明大声怪笑着说。 “谁不喜欢玩?可是能玩些什么呢?你们说你们明天玩什么?玩过了回头想一想,更空虚、更无聊,还不如什么都不玩的好!”平静说。 “这个问题只能怨你自己。你的心成了真空包装,拒绝接受外界任何新生事物。不是能否玩好的问题,而是你这个人是否好玩的问题,也就是你能否被外面的东西激动起来的问题。”刘金池说。 “刘金池说的有点上纲上线了。一个人可以静静地享受属于自己的自由,但这种自由本质上说并不属于自己。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有云层一般的观念呀、思想呀、原则呀之类的东西笼罩着,每当你行动起来,它们就一条一条地从你的头脑里闪现出来。平秘说她玩不好,是因为每次都是用真空包装里的东西千篇一律地看待外面的世界。”于飞慢条斯里地替刘金池解释起来。 “于科长说的是哲学!不愧是哲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佩服!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时间无缘无故地过去了,当你追忆似水年华时,常常感到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去追忆、回味。快三十年的时间里,生命里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活与没活是一码事。”蒋明说。 “所以呀,中国的文人一旦想起了过去,总是错来错去的,一错再错,错过了又悔呀悔的,一生里全都是错与悔。”刘金池突然伤感地说。 “其实人的一生中有千千万万次机会,但是人们并没有重视那些可能使自己命运逆转的机会,而是被动地守望着。一个好东西在你面前,你伸出手就可以抓起来,但你就是不去伸手,到头来却只有深深的错与悔。”于飞说。 “找女朋友的事就是这样,不说别人,就说于科长吧,这么多年于科长曾经见过多少好女孩,象那个李凤莲,多好的女孩子,对他那么好,他就是不理人家,结果怎么样?李小姐望穿秋水,愁肠百结,一走了之,孔雀东南飞了。直到佳人走了,于科长才感到自己又错过一回寻找爱情的机会,不是吗?”蒋明做着鬼脸朝于飞笑道。 “我的事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李凤莲喜欢我?”于飞不自然地说。 “谁不是这样曾经追求过别人又被别人追求过的,可结果总是你喜欢的人她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你却不喜欢她。”刘金池说。 “你们几个人真是没出息!一说起那些事就怨声载道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谁也没有干涉你们的自由。以后我在办公室的时候,谁也不准谈这些灰色的问题!”平静娇嗔地说。
几个被平静骂成没出息的男人就这样无聊地过了一上午。下午,按照机关的统一安排,全体干部到城郊结合部除草。数百名机关干部乘坐十几部大小车向郊外驶去,象是一次集体郊游。于飞坐在中巴车里,身前身后都是有资历的主任、局长们,组织部顾部长也在其中,于飞自始至终不敢乱说一句话,别的年轻人更是这样。到了目的地,机关干部们的任务就是铲除杂草,再铲几锹土培在树根上。到处都是麦苗青青、菜花黄黄。与绿草、小树相比,机关干部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整体,每一个人都象是默默承受着什么,没有谁在大声说笑。于飞真想说点什么,甚至想面对远方大吼一声,但眼前的一切却使他感到窒息。
除完草回来,正好可以洗个澡。机关干部每逢周二、周五下午可以利用上班时间到机关浴池里洗澡。雾气腾腾的浴池里,几十条光滑的身子倾扎在一起。 于飞脱光了衣服,跳进浴池里。他干瘦的身躯在肥胖的人群中暴露无遗,像一条瘦干鱼。从一双双熟悉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总是试图窥探他如此瘦弱的原因,甚至有人问他有没有一百斤?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也不便发作。毕竟嘛,说那种话的人都是“低层次的”,和他们在一起要想保持一个人的独立与完整是困难的,与他们进行名誉上的斗争又是不值得的。 躺在浴池里,在热水的浸泡下,他感到了一种松驰。在他的身边直立着县人大金副主任、民政局朱局长、劳动局吕副局长、城关派出所杨副所长、物价局办事员小潘……所有光滑的身子看上去都是毫无遮掩的真实的存在。人们一边擦洗身子,一边说着脏兮兮的诨话。那些极其难听但又十分流行的仅属于男人使用的“黄段子”在这儿都能用得上。于飞有时心情高兴时,也会把自己弄成一个妙语连珠的脏话篓子。
祁副县长走进了浴池,于飞顿时紧张起来。他上前和祁副县长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人群中不再说话了。池中的人有的避开了祁副县长,有的却凑近了祁副县长。浴池里的气氛很快就冷清下来。祁副县长有很多洗澡的地方,其实他根本不必到这儿来,但他向来有一种“与群众打成一片”的作风,是县委、县政府领导层中为数不多的到机关浴池来洗澡的几位领导之一。
浴池里的水早已变成了污水,肥皂沫与污垢溶为一体。于飞与这污水比起来,也许更干净一些,但他必须洗澡,必须踏入池中。每个人都嫌水脏,但每个人都忍受了。于飞也一样,别无选择。其实,池水本来不该这么脏的,只要每个人都能自觉地遵守墙上的白瓷砖写着的一行红字“请注意个人卫生,不要让肥皂沫流入浴池!”就行了。可是,谁也没有理睬它,不少人就在那红字下面洗头,一头一脸的肥皂沫流进了池水中。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指责这种肮脏的行为。水越脏,就越是容得下更脏的东西。在脏脏的池水中,要想知道究竟是谁是如何将池水弄脏的,简直成了不可能的事。 不少人感到奇怪,为什么有人写这红字,就没有人来管理这浴池?县政府大院里似乎找不到敢于把浴池管好的人。谁能在乎谁呢?谁能管住谁呢?出了浴池就是苍楼市面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还在乎县政府办公室行政科无职无权的老贾写的那几个红字呢?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