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醒过来，惊讶的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咦，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在水里？有鱼儿在身边游来游去，有水草在远处飘摇。再看看我自己，我伤心的哭了，我怎么变成了一只甲鱼？
    这一切是真的吗？不是的，肯定是在做梦。我想用手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可是短短的小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以前的事情。小玉？是的，我刚刚还和小玉坐在渡船上看风景，岸上有桃花，有蝴蝶，还有……

    对了，洪水从上游泻下来，渡船倾覆了。再后来呢？再后来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小玉是什么人？我浑身一震，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和嚼碎的黄连。小玉是我的恋人，是我最最爱的人。我们是想过河的。渡船沉没了，我们被淹死了。
    我一下子接受了现实。我被淹死了，变成了一只鳖，一只甲鱼，一只王八，小脑袋，长脖子，四条短腿，一条小尾巴，背上还有一个重重的壳。我的心里灰灰的。
    小玉？小玉在哪里？我睁开眼，四处打量，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两只甲鱼，我赶紧游过去，问道：“你是小玉吗？”“你是小玉吗？”
    它们摇摇头。“那么你认识小玉吗？”我又问。
    它们还是摇摇头。
    我伤心的哭了。小玉！你在哪里？小玉！你在哪里？
    我的哭声引来许多鱼虾，他们纷纷问我：你哭什么呢？
    我说：“我找不到小玉了？她是我的女朋友，你们看到她了吗？”
    它们摇摇头，游开了。

    我止住哭声，再次打量这个水世界。我要找到小玉，她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想，小玉此刻也在找我。
    我在小河里游啊游，到处打听小玉的下落。我寻找了整整一个夏天，都没有找到小玉。我都接近绝望了，我甚至想到死。在这个陌生的水世界里，小玉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找不到小玉，我的心更加灰了。

    秋天到了，我又游回原来的水域。我的住所旁边新来了一家邻居，青鲤爸爸、红鲤妈妈和她的孩子们。
    看到这个幸福的家庭，我自卑的缩下了头。我又想到小玉。此刻，她一定也和我一样孤独。
    红鲤妈妈过来跟我打招呼，“你好，我们刚刚搬来，请多多关照！”
    我说：“你好！你太客气了！大家互相照顾吧！”
    鲤鱼妈妈问：“前些天你干什么去了？我们搬来十多天，一直没有看到你。”
    我说：“我和女朋友走散了，我出去找她了。”
    鲤鱼妈妈说：“看不出你这孩子还挺重感情。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或许我见过呢？”
    我说：“她叫小玉。”
    鲤鱼妈妈惊奇道：“咦！我的女儿也叫小玉。”
    小鲤鱼看见鲤鱼妈妈和我说话，都围了过来，我赶紧又把头缩回去。
    鲤鱼妈妈说：“小玉，过来，这个甲鱼哥哥的女朋友也叫小玉。”

    我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见一条红鲤鱼游过来，红色的身体，白色的尾巴，身上还有几块淡青色的花斑。太漂亮了，我的眼都快看直了。
    小鲤鱼游到我的面前，我正好可以看到她的眼睛。我突然感到大脑一阵阵晕眩。是小玉！
    这就是我的小玉！那种眼神只有小玉才有的。
    我恨不得一蹦老高。我的心里有兴奋，有甜蜜，还有一种深深的归宿感。
    我想紧紧地把小玉搂在怀里。可是我不能。小玉变成了一条美丽活泼的红鲤鱼，而我却成了四个爪的王八。我突然之间感觉到比以前还要沉重的自卑。
    原以为找到小玉后会找回自我，没有想到会更加灰。
    不过我的心里还是感到很幸福，因为小玉变成了一条美丽活泼的红鲤鱼，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爸爸妈妈呵护，有兄弟姐妹陪着玩耍。

    小玉似乎也认出了我，问道：“你是德旺吗？”
    我木然的摇摇头，把脑袋缩回去。
    小玉游到我身边，大声说：“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是德旺吗？告诉我。”
    “对不起，鱼小姐，你认错人了。”我缓缓的游开了。我听见小玉在背后自言自语：“人?
    你说你是人？你是德旺！你一定是德旺！德旺，你回来。”
    我赶紧钻到软泥里。我不能让小玉认出我。我是一只背着重重的壳的鳖，而小玉是一条美丽活泼的红鲤鱼。我们已经成为陌路。还好，她能活得很好，我心里也就满足了。我想我应该走开了，可是在我走开之前，我还想偷偷的看一眼小玉。

    我折返回去，躲在软泥里。我看见小玉独自躲在河边哭泣，嘴里还不停的喃喃自语：德旺，你为什么不认我？你为什么不理睬我？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你的话可以欺骗我，可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么辛苦吗？你知道没有你，我多么孤独吗？求求你，别再折磨我好吗？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冲过去，告诉小玉我就是德旺，我就是他亲爱的德旺。可我还是忍住了。一条美丽活泼的红鲤鱼和一只丑陋矮小的鳖是不会有完美的爱情的？
    我一直听小玉哭诉完，才笨拙的游回家。两天两夜，我都躲在家里哭泣。
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曾经那段甜蜜的日子，想到生命中没有小玉，就没有快乐和幸福，想到死，想到离开。
    最后我还是决定留下来。留下来至少我能天天看到小玉，至少我可以保护小玉。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离开她的勇气。我不奢求别的，能守在小玉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我不承认，小玉也就会慢慢放弃的。毕竟，我已经不是做人时的模样。
    想开了，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一场洪水，把我的住所给冲走了。我的心里感到空前绝后的绝望。我的心灰到了极点。我不吃不喝，整天趴在住所的旧址上发呆。这时小玉整天陪在我身边，开导我，安慰我。我又渐渐有了生活的勇气。没多久，我的新家就建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鲤鱼一家相处得很好。我变着法逗小鲤鱼玩，把它们逗得很开心。
    只是小玉却从来不笑，总是躲在旁边痴痴的发呆。
    小玉也没有再找过我。我的心情渐渐豁达。

    好景不长，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我和小玉也长到了成年，烦恼也就来了。
许多公鱼都来追求小玉，骚扰小玉。虽然小玉每次都冷漠的拒绝，回避，但我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很难受。我很想把公鱼赶走，但我不能，我只是一只丑陋的鳖，一只王八。还好，小玉总是给我留点面子，我心里还好受一些。
    时间长了，我渐渐对那些公鱼视而不见，心里反而觉得对不起小玉。因为我，她不能开始新的生活。
    鲤鱼妈妈也为小玉的婚事非常苦恼。有一次我听见小玉和鲤鱼妈妈争吵。
    鲤鱼妈妈说：“不管你前生怎样，都过去了，都已经找不回来了。现在做鲤鱼，就得和鲤鱼结婚，产耔。这是天经地义的。”
    小玉说：“我心里只有德旺，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鲤鱼妈妈说：“你都做了鲤鱼了，还到哪里去找他？”
    小玉说：“不用找，他就在附近。”
    鲤鱼妈妈说：“谁？你是说那只小甲鱼？”
    小玉说：“他就是德旺！虽然它变成了甲鱼，我也能认出来。”
    鲤鱼妈妈生气地说：“不行，门不当户不对，一只丑陋的王八怎么能配得上我漂亮的女儿？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我默默的游开了。我原来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小玉已经放弃了对我的想法，没想到我的努力全失败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两天，我躲在家里睡觉，我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去做。
    突然，我听见喊救命的声音。我冲出去，就看见小玉被挂在鱼钩上，正被钓绳拉着向前走。我拼命冲过去，咬住钓绳，想咬断它。
    小玉大声喊叫：“松口！傻瓜，快下去！”
    我不会松口，哪怕有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救小玉。死对我已经不可怕。只要能和小玉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我们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钓鱼的人欢呼雀跃，许多人都来围观。一个钩钓上来两条鱼，这恐怕也是史无前例的。
    我的心里却感到阵阵悲哀。我想告诉他们我是人，可我知道他们听不懂。
    钓鱼人把我和小玉放在塑料桶里，带回家。我和小玉紧紧的偎依在一起。

    一个女人看着小玉，似乎被小玉的美丽吸引住了，说道：“老公，这条锦鲤真好看，咱们把它养起来吧？”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只要小玉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我死得心甘情愿。
    我深情地注视着小玉，小玉也深情地望着我，我们从彼此的眼中读到了鼓励、默契和甜蜜。那个女人指着我说：“这个是不是野生的？”
    钓鱼人回道：“你说嘛呢？这能不是野生的吗？这个可是大补。”
    那个女人说：“那敢情好。呆一会儿你把它宰了，咱们煲个王八汤。”
    钓鱼人道：“干嘛还呆一会儿呢？现在宰了不就得了。”钓鱼人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拿到厨房。这时我听见“啪”的一声，是小玉从水里跳出来了。我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挣脱了钓鱼人的手，向小玉爬过去。我要她知道，我要求她活下去，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可惜我没有爬出几步，就被钓鱼人踩住后背，紧跟着脖子上一凉，失去了知觉。

    妈妈说，我小时候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是“小玉”，会跑的时候更是整天拉着她的手要去找小玉，我那时候还经常丢魂。可惜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六岁那年一场大病，荡去了我所有幼年的记忆。
    后来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我的人生一直都很顺利。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人事工作。老大不小，我却一直没有谈过女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点渴望也没有。
    在一次招聘会上，我对着一个应聘行政主管的女孩愣住了，这女孩很面熟，尤其是那双聪明狡黠的大眼睛。
    女孩也呆望着我，那眼神告诉我，她也好像认识我。
    是谁呢？我绞尽脑汁。好像很熟悉，很亲密，就像是初恋情人。可是我没有谈过恋爱呀？
    “小玉！”她的名字一定叫小玉，我心里想着，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小玉是谁。
    “德旺！”我浑身一震，就像遭到雷击一样。“德旺”，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和我有很深的渊源。我到底怎么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到大脑一阵晕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作了个怪梦。我和一个叫小玉的女孩子过一个摆渡，渡船被上游泻下来的洪水打翻了，我和小玉都掉进水了。我吓得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看看周围，却是在病房里。“小玉！小玉呢？”我还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问。
    没有人理睬我。我慢慢回忆发生过的一切：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情形依稀可见，做梦之前呢？我好像在面试，碰到一个应聘的女孩子，我喊她小玉，她喊我德旺，然后我就晕倒了。
    我拍了拍脑袋，怎么这么乱?
    我坐起来，四处打量，“咦！”应聘的那个女孩子就在我临床，正冲我微笑。
    “小玉！”我冲她喊道。
    “德旺！”她回复我。我们相视而笑。
    “你叫小玉？”我问她。
    她摇摇头，“你叫德旺？”
    我摇摇头。接下来是尴尬的沉默。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德旺，长得和我很象？”我问她。
    “好像有，却又记不起来。你呢？你一定认识一个叫小玉的女孩？”她说道。
    “好像有点渊源，”我说道：“好像跟一个渡船有关。”
    “渡船？渡船？……”女孩木然的重复着这个词，好像搜索着一个遥远的回忆。
    “你叫什么名字？”我打破沉默。
    “江水寒！你呢？”
    “周泰清！你的名字很好听。”
    我们两个聊得很投机。谈人生，文学，网络，时尚，流行音乐，电影电视……

    每当我说出上半句，她总是能够顺利的接上下半句，奇哉怪也！她好象总是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我知道这就叫默契。可是不知道他结婚没有，有没有男朋友？
    江水寒狡黠的望着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说说看？”我的心狂跳。
    “你在想我结婚了吗？如果没有结婚的话，有没有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非常诧异，脸都给臊红了。
    “全写在你眼里了。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如果我爱上你，才不管你结婚与否，有没有男朋友。只要我爱上你，我一定会把你抢过来。”
    “咦咦咦咦！看不出你喜欢做第三者，还喜欢破坏别人的家庭。”她撇撇嘴。
    “不和你贫了。快告诉我，你是不是自由人？”
    她不怀好意的笑笑，说：“怎么说呢？我怕说出来你会伤心？”
    “说吧！伤心总是难免的。晚伤心不如早伤心。”
    “是不是自由人呢？这话不好说，反正孩子是有了。”她一本正经的说。
    我的心里一片凉苦，沉默片刻，问道：“孩子多大了？”
    “和你一样大。”
    我发觉自己上当，本能地扑过去搔她的咯吱窝。她缩成一团，钻进我的怀里。我趁势抱住她。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来，有幸福，有甜蜜，有温柔，有兴奋。

    三月初三，我们决定去春游。“去哪里？”我问她。
    “去桃花渡。”
    她又和我想到一块了。
    桃花渡在大山里面，可以溯溪而上。那里有一片开阔地带，长有数千株桃树。春天，桃花盛开，妩媚动人。要不人们怎么总说人面桃花呢？
    春天的太阳照在头顶，暖洋洋的，晒得身上发烫，晒得人发困。我和江水寒坐在船舱里睡着了。
    汽艇不知不觉沉没了。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甲鱼，而江水寒却变成了一条锦鲤。不用说，和前面讲的那段故事一模一样，直到我们被鱼钩钓上来，才从梦中惊醒。
    我对江水寒讲了梦到的故事。
    江水寒说道：“多好的痴情鱼，多好的忘情鳖。可你知道吗？痴情鱼不是误吞食鱼饵的。你想想，她有人类的记忆，她能不知道那是诱饵吗？”
    “那她为什么还要吃诱饵？”
    “因为那只讨厌的忘情鳖不理睬她，鲤鱼妈妈又逼着她嫁人，她心里绝望，生不如死，所以才吞吃诱饵。”
    “你怎么知道？”我傻傻的问。
    “因为我就是那条痴情鱼，你就是那只忘情鳖。”

    汽艇缓缓的行驶在水面上。溪水很清，游鱼清晰可见；岸上，数千株桃花开得正娇艳；树下是大片大片黄色的小花，花间有群群粉蝶飞舞。
    阳光很明媚，照耀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