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厌恶自己,我的名字、身体,还有我的生活方式。我在镜子里窥见自己的脸,因酗酒和不节制的生活日渐衰老。面色苍白。目光空洞、呆滞。嘴角僵硬。时间和酒精在我脸上留下的痕迹是显而易见的。我夹烟的手开始颤抖,握笔亦是如此。
这些都是我能看见的,我目睹这一过程,我无能为力,任其发展。还不止这些,更可怕的是我的思想,锈了,完了,被禁锢了,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我今年24岁。还很年青。
一沓雪白的稿纸。一种生活方式。一根烟和一杯咖啡。一个漫漫长夜。笔拿起放下,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脑子空空如也,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面抽丝剥茧被挤压出来。完了。一切全都完蛋!见鬼去吧!我开始抽烟。我抽camel和555。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直接抵达肺部。我反复听一首歌。这种习惯根深蒂固。我讨厌摇滚和金属的铿镪,感觉整个人就要被锯开,被什么拉扯着、纠缠着,它们开始相互厮打。完了。什么都写不出来,什么都不曾有过,思想在某一种习惯面前停滞不前。
但我依然年青。
我什么都不曾写过。我以为我写过。诗歌。散文。小说。哪怕一个字也好。文字苍白无力,我无从说起。我固执地认定一切早已经存在,实际却不存在的东西——像我的文字。我叫自己禹二,这个名字并没有太大意义,我偶然看见,信手拈来。很多事亦如此……
大部分时间我呆在宿舍里。看书。睡觉。生活得一塌糊涂。在这个容纳近两万人的学校里,我的存在同样没有意义。也许有人知道我。但不认识我,不认识这个隐晦的染头发的男子,在阳光下显得茫然不知所措。我希望我的名字被更多人记住。我希望我能活着遇见这一切。
该说点什么呢。让我想想。
我原本计划在明年,在明年出一本自己的小说集,名字已经想好,就叫《禹二》,因为这全都是我的故事。在我写过的字里行间,或多或少存在自己的影子。一个表情,一句话,一个习惯动作,一个苍凉的手势。“他们的快乐是因为我笑了。他们的悲哀是因为我哭了”,有很多事,我自己不愿意分辨,我已经忘记;又或许是我在沉淀,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将它写出来。文字是唯一的救赎方式。代价是越陷越深。
封面应该用阴郁的深蓝色,像暗夜中的大海。一个瘦削的男子,叼着烟,面目模糊。这让我想起古希腊神话传说:那喀索斯爱上水中自己的倒影,无法自拔,最终憔悴而死;死后变成水仙花。
最近我老是头疼。失眠,吃安眠药也无济于事。夜里躺在床上看窗外绝望地发白,操场的灯光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新的一天又来了。
每天写将近两千字。没有目的,任凭意识流泻着笔,人物、情节俱都模糊不清。写不出来的时候我听CD。Mark Linkous,我最喜欢的英国歌手,Sparklehorse的灵魂人物,因耽溺嗑药导致下半身瘫痪而必须依靠轮椅度过余生。残缺的身躯和灵魂使他能超越常人,真正看清世间一切真假虚伪,腐败与死亡。他飘忽的嗓音如鬼魅般占据听者的思绪: 是的,我已经用完了 最后一盒宝石 在它们坏掉 湿掉或烂掉以前
一但迷失了就不再有什么可写和可失去,于是就写作。 杜拉斯说。
一切有灵性的东西都是毒,让人耽溺其中。我不大愿探讨这一问题,就像我已经不愿意分辨存在和本质、痛苦和蓝色天空究竟有何不同。我管不了别人,但起码还有自己。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从走进这学校开始,我发觉自己正慢慢地被同化成讲台上老师的摹本。这太恐怖了。这显然是没有道理的。而写作变成一个虚空的架子,海市蜃楼中包含若干人若干欲望,我只能写下去——在我还能写的时候——写给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人看。
我希望我能给他们安慰,哪怕仅仅一秒种。在阳光下裸露写满文字的胸膛诱惑旁人沉沦的心。
写到这里,我知道已经超出我想要表达的范围,请原谅我。但这有什么呢?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看到我的文字,请忘记它吧。因为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是用来填补内心残缺的产物,他们不小心看到我的文字,于是我不合时宜地成为其心中的影子,折射出来,又恰巧和阳光下的阴影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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