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要有这一天……都得死的……”
“爸!您别这么说行吗?”齐鸣低着头坐在病床边,心情格外沉重。
“人生就象是一次旅行,生命就是这张车票……现在我的车票快要到站了…”父亲空洞的眼神中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文人的儒雅的神采。
齐鸣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他轻轻地抚摩着父亲干燥而无力的手,仿佛要把最后的温暖留住。这手他既熟悉又陌生,回想起来似乎只有童年时,父亲领着他外出时才真切感受过温暖而有力、坚硬而安全。现在他摸到这只久违的手,体会到了特殊的亲切但更多的是悲凉。
“齐鸣,你现在早已经是成人了,该学会照顾自己……”父亲也把手来抚摩自己儿子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你是个善良的人,我知道……千万不要因为世间的一些不公平、不如意就放弃你的本性,那是买不回来的东西,最宝贵的……”
透过朦胧的视线齐鸣感受到父亲双眼中殷切的期盼。“我知道,我知道,记住了。”
……
“还有,我一生中对衣食享受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攒了点儿钱,可能不多……前两年你跟我借钱说要开个什么店,我说没有……其实,我是怕……”父亲缓了缓接着说道:“我是怕你没这个头脑和经验,让人骗了……现在我把钱全留给你,你还可以拿去开店……我觉得这两年你懂事多了,当然也要小心,做事光有热情不行,重要的是头脑……干什么都这样啊……这钱的存单我就锁在书房的柜子里,对了,钥匙就放在我的公文包里……哦,不对,不对…….放在……”
“您别费力气说了,我能找到的……”齐鸣的眼泪大滴大滴下落,落在父亲和他的手上。他回想起年少时偷偷跑到父亲的屋里,翻找零用钱来。他轻轻地擦拭这些泪水,手在微微颤抖。
“好,好……”父亲似乎昏昏欲睡。
房间里一片静默,走廊里有嗒嗒的脚步声。窗外是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柳树充满生机的嫩绿的枝叶照进这狭小的病室,散落在这对孤独的父子身上。从不远的街上传来几声汽车的喇叭响,象是在催促什么。齐鸣的头抬不起来,他不敢看自己父亲那张熟悉而又苍白的脸。他害怕了。父亲有午休的习惯,但是他真怕午休后便失去了他,永远失去自己的父亲。
“爸爸”齐鸣用极为低弱的声音说道:“我爱您。”这声音象是从心内发出却震动了声带似的。
父亲睁开了眼,温和地说:“刚才我回想起好多事,好多的……有的做对了,也有的做错了,可是没法弥补了……”停了停又开口说:“你看,今天我们谈的多好啊,其实,我总想找机会跟你谈谈心,可是……一直都拖在了现在……”
“不是,不是您……是我做的不对。”
“还有……我的那些书,你都是不看的了,但是留着它们吧……作个纪念吧……我感觉到你妈妈在那边召唤我……唤我去……陪她呢,我也想……想的……想……”父亲的话断断续续,已经模糊难辨。
齐鸣俯身过去,把耳朵凑到近前。
“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他感觉到父亲的唇无力地抬起,并留恋地亲吻了自己的面颊。
“是!是的,我永远都是您的孩子……爸爸……您别走,我爱您……”
齐鸣尽力压制自己的抽泣,但是心如刀绞。
父亲左右看了看这间病房,看了看自己的孩子,目光停滞在窗外,透过玻璃和柳枝,投向遥远的天空。“我…… 想……回……家……”
“您想回咱们家,还是老家?”齐鸣焦急地问。
但是,父亲望向天空的眼睛已经闭上了,那么安详,那么从容。就象轻灵的风飘过山脉,穿过丛林,绕过屋脊,直升九天之外。齐鸣的心坠落在一片空洞之中。
父亲的手仍然握住齐鸣的一根食指,就象小时候齐鸣握住爸爸的一根食指一样。“我带您回家,我带您回家……”齐鸣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种呜咽,一种压抑中正在慢慢释放的呜咽。
整个病房忽然间变的空旷庞大,整个世界也变成悄然无声,只有一个孩子守在父亲的遗体旁,挣扎着,蜷缩着,越来越渺小起来……
齐鸣坐在书房里,叼着一根烟,偶尔注视一下桌上父亲的遗像,象是回想着什么。这时候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
方乔出现在门口。“我想我还是原谅你吧!”她眨着对大眼笑咪咪地说。
“你原谅我?”齐鸣闪身让她进屋,扭头走回书房:“原谅我什么?”
“嘿!忘得倒快!行,我又原谅你一次吧!”方乔回手把门关上,轻快地也跟进书房来。
“可笑!我用得着你原谅吗?哦,你想原谅谁就原谅谁呀?”齐鸣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从烟灰缸上抄起刚才那半支烟,顺手弹了一下。
“呵呵!算了,我不跟毛驴儿斗气。喂,这么长时间不见面,想不想我?”方乔的手指从书架里的一排书脊上划过,象在寻找什么,但是没找到,她瞥了一眼齐鸣接着说:
“我估计你早把我忘了,要不快一个月了也不找我一趟,是吧?”
“你估计对了!我确实快把你忘了。对了!吕方乔小姐,您贵姓呀?”
齐鸣表情平静。
“讨厌!”方乔终于找到一本书,前后地翻着,头也一点一点地。
方乔清脆的话音在书房里回荡,这屋里很久没有人谈话的声音了,于是齐鸣感到精神上开始振作起来。他看着方乔的后背,那熟悉的轮廓让他感觉亲切。于是他伸长了脖子探出上身,想绕过方乔那微带波浪型的披肩长发去看那张白皙的面庞,一股温馨的热流在身体上盘旋。方乔感觉到了他这一举动,便把头故意扭过去,但显然节奏慢了,把一抹笑晕留给了他。齐鸣收回了上身和脖子,重新靠到椅子背上,意兴阑珊地伸了伸懒腰。
宁静了片刻,方乔转过身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说道:
“看什么呢看?”
“看你在看什么书?”齐鸣笑呵呵地盯着她。
“好好好,给你看吧!”方乔把书合上走过来。
齐鸣接过了书,忽地顺手擒住了她的手。
“呵,这是谁家的大闺女,越来越俊啦!”
方乔用力把手往回拉,但并没有想挣脱的决心。于是只是紧紧握着并配合着摇晃:“干什么你?”
“干革命!”齐鸣用力一拉。
方乔轻呼了一声便仿佛极不情愿地扑了上来,又极被迫地顺势转了个身,最后极无奈地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白皙的脸变得通红。
“别别别,欲望会冲昏我理智的头脑,情感会让人变得无力自拔。”齐鸣坏笑着吟道。
“讨厌!臭坏蛋!”方乔只好站了起来,面无表情,象是刚拿起筷子眼前的菜又被端走了似的。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眼睛又向书架望去。过了好一阵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上个月听说你爸又病了,还住院了,现在怎么样了?”
齐鸣沉默了,脸上一直保持的微笑荡然无存,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父亲的遗像。
“啊?!”方乔这才发现:“真的?”
“这还有假的!”齐鸣嗓门忽然高起来“你们家拿这个开玩笑玩儿?”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方乔开始忧郁起来,拉起齐鸣一只手想安慰他一下。
齐鸣甩开她的手,怔怔地望着父亲的相片,他感觉到旧伤口又迸裂了。他知道不该跟方乔发这种脾气,太无端了,不过好象除了她再没有人肯接受他的闷气,所以齐鸣只是沉默,并没有把一句谅解的话讲出来。她也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还想伸手去抚慰他,半空里又缩了回来,只好和自己的另一只手握在一块儿。
两个人呆在原地,象一对无人问津的玩偶。
“上回我们邻居,就是那个秦大爷他死……他去世的时候,遗像做的比这个大……”方乔忽然开口道。
齐鸣听了一愣,翻起白眼看她。
方乔似乎找到了话题似的,用手指着遗像接着说:“好象框子也比这个大……”
“滚!”
“干嘛?!”
“你滚蛋!!”
“……?”
“快滚!!”
“齐鸣!我要是再搭理你,我他妈不是人!”
“我他妈的也不是人!”齐鸣咒骂着:“我他妈干嘛不是人?你他妈的才不是人!”
一下剧烈的摔门声过后,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寂静。
一连四五天齐鸣也没下楼,每天靠听收音机打发时光。
这一日他向往常一样从床上趴起来,双臂做环形悠荡,越舞越快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电话铃声传来,齐鸣连忙向客厅奔去,不小心一胳膊抡在门框上,疼得他捂着胳膊在地上连蹦了几下。当他拿起听筒的时候,对方已经挂了。“他妈的!”齐鸣又蹦了几下同时骂着。
他走进厨房决定找些食物,除了半袋去年的大米什么也没发现,气急败坏地走去书房。昨天他在那里曾经吃过半包方便面,估计还有半包呢。他蹲在纸篓旁捡出那半包方便面,心情好了一些。于是齐鸣小碎步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当他不经意从镜子中看到自己时木然了,啊?这哪里还是齐鸣?简直成张飞了!头发杂乱象遭了台风,双眼无神宛如弱智,胡子稀稀拉拉且参差不齐,仿佛碰了割草机的花猫,“喵——!”他对着镜子笑了笑,结果露出一口黄牙,心情便无比沉重起来。
烟!对了,吸一支烟可能会舒服一点儿,他边想边大步迈进书房。空盒!两个空盒、三个空盒!齐鸣只好再次蹲下求助于纸篓。边翻边在内心深处大声呼喊:烟!烟!哈哈!找到半根!哈哈!于是连忙点上,努力嘬了一口,大步在屋里幸福地走来走去。这时电话又响了。
“喂?”
“老胡吗?”
“不是!”
“你是老胡的儿子吧?刚才我打过了,没人接,你爸在吗?”
“我爸早不在了,我也不是老胡的儿子!师傅。”
“啊?老胡早不在了?什么意思?你不是老胡的儿子那你是……?”
“听着!我爸死了,他不是你找的老胡。我不是老胡的儿子,也跟他没任何关系,因为我不认识什么老胡,因为你打错啦!”
“哦!早说不完了吗?”
“神经病!”齐鸣把电话扔了,心里既可气又可笑。
电话忽然又响了。
“喂——!”对方抢先讲了话“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那是?我打错了电话对不起,你干什么骂人啊?怎么一点修养也没……”
“你怎么回事?我说,你烦不烦?”
“我就是烦,也得跟你说清楚喽……”
“真他妈的神经病!”齐鸣愤怒地把电话挂了。
呤……!又响了。
“你怎么越骂越难听啊?”
“神经病!神经病!真他妈的神经!!”齐鸣摔了话筒,感觉竟然很爽。
当铃声不出意料的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神经病——滚蛋呀!!”
方乔放下听筒,走出电话亭,摇着头喃喃地说:“他还是不原谅我。”
她恍惚地走在大街上,偶尔踱进路旁的时装店,张望一下,又快步走了出来,象是进错了厕所一样。
“这件婚纱卖的还是租的?”方乔在一个店里停住,精神有所汇聚。
一个女孩走上前说道:“老板,您决定吧!”
“哦!小燕啊,嗨!”方乔发现竟然是站在自己的店里。
她把包放进柜台后面,迈步走到挂满婚纱的展示架前,悉心地整理每一件的裙裾。那个叫小燕的姑娘也连忙抄起一条毛巾,开始擦拭落地的橱窗和玻璃门来。
“方乔姐,今天小菲没来。让我跟你请个假。”小燕一边擦玻璃一边晃动着身子说。
“她怎么了?什么事儿啊?”方乔心不在焉地问。
“她一个朋友结婚,可能。”小燕回过头来。
“哦!婚纱是从咱们这儿租的吗?”
“那当然啦!”小燕快活而自豪地回答道。
“咱们店也该进点儿新货啦,现在这些裙子我一件也看不上。”方乔站直身子,拿了自己的水杯走向饮水机。
“对了!方乔姐,你什么时候办事呀?给自己好好选一件婚纱吧!”小燕笑嘻嘻地望着她。
方乔一下子就想到了齐鸣,这个气人的家伙,倒底对她有没有意思呢?认识快两年了,相处虽然免不了闹脾气,但总起来说还是高兴、温馨的时候多。想着想着杯子里的水已经流到了手上。方乔惊叫了一声,赶紧把杯子顺手放在地上,甩着被烫痛的手。
“呦!想我想得真走神啊!”
门外走进来一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穿一件米黄色T恤,亚麻质地的白色裤子,一副淡兰色太阳镜上方扇动着欢快的眼睛。他叫毛弈轩,一位从省领导岗位退下来的老同志的独生子,齐鸣的高中同学兼同桌。目前开一家生意冷清的中档餐厅,有一份不受约束的公务员的职务。“方乔姐,来我给你吹吹。”毛弈轩笑呵呵地抢步上前拉住方乔的手轻轻地吹着。
“去你的,老毛子!”方乔作嗔怒状。
一旁的小燕哈哈笑了起来。“毛老板,是来这里选婚纱的吧?”随后指着一件低胸的婚纱又说:
“来,毛老板,试试这件,肯定合身!哈哈哈!”
“那好吧,我就试试,请问试衣间在哪里?不许偷看啊!”毛弈轩拿着娘娘腔晃动着腰肢。
“就会瞎逗!你,今天跑这儿有什么事啊?”方乔乐着问。
“呦!没事就不许来呀?亲戚朋友还没事儿串个门呢,咱俩人这关系还不比他们强?再说我今天还真有正事儿!”毛弈轩掏出一根烟点上,样子十分洒脱。
“嘿!到外边抽去,别燎了我们的裙子!”小燕喊了一嗓子。
“我——呸!小家子气,烧你们一条裙子,我赔两条行吧?”毛弈轩又狠嘬了一口把烟还是扔到了门外。
“到底什么正事儿啊?老毛子,不会是真来选婚纱的吧?”
方乔认真起来,同时从柜台后面搬出一把椅子,让毛弈轩坐下,自己则靠在柜台上。
“是选婚纱!”毛弈轩也认真起来:“我就快结婚啦!”
“快说!谁这么不幸看上你了?我见过她吗?”方乔显得异常兴奋,仿佛过年似的。
“见过的!你绝对见过!”毛弈轩神秘地说,把墨镜往上推了推。
“倒底是谁呀?怎么说话这么婆婆妈妈的。”
“你一照镜子就知道了!哈哈哈哈!”毛弈轩得意地傻笑起来。
方乔一个箭步跳将上去,一把抢下毛弈轩的墨镜:“你个臭毛子,敢拿大姐开涮,看我不摔了你的蛤蟆镜!”同时作出一个董存瑞造型。
“别介!别介!跟你开个玩笑都不行吗?是真有事求你呀!”毛弈轩作哀求状,指着方乔手里的墨镜说:“好几百块钱的东西呐!”
方乔一听“求你”便把胳膊放了下来,背到身后。“说吧!”
“手头紧,借500块钱。”毛弈轩忽然一本正经起来。
她转身走到柜台后,拿起自己的皮包翻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还大老板呢!还朝老百姓借钱?”
“嗨!纵使家资万贯也有一时之急呀!惭愧,惭愧!”毛弈轩把钱塞进口袋又说:
“今天晚上请客,你一定赏脸去啊!我这才叫借花献佛呐!”
“没事儿请什么客?去你的饭店不省了嘛?”方乔开始喝刚才的水。
“我新交了个朋友,想大家认识一下,热闹热闹!”
“男的还是女的?”
“废话!我爸早想抱孙子啦!齐鸣他们要是有生孩子的本事也成,我就干脆不找媳妇啦,你们都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这回你们都帮我审查审查,啊?我是不想在自己的饭馆。”毛弈轩小声说:
“我要以一名普通老百姓的样子去见她,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真实情况,现在的姑娘们就知道看钱,向方乔姐你这样重感情的可真是不多呀!”
“你的想法也对,要从普通人的交往中培养感情,然后再告诉她真相,来个惊喜,对吧?”方乔白皙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不过,这种事好象只有在电影里才有啊,看来人民的生活真是越来越丰富多彩啦!”
“说的对!好,晚7点在‘花都’见!我先走了。”毛弈轩显得意气风发地频频挥手。
“等等,你都叫谁去参加审查团啊?”方乔追问道。
“还能有谁,叫上你们那口子,还有……还有,对,还有牛达。”毛弈轩晃着光可鉴人的脑袋,对一边的小燕又说:“小燕你没事儿也去吧,正好三对儿!”
“我才不去呢!”小燕回答道,扭身朝门外看去。
门外的路上,一辆摩托车蹭翻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两个人从天而降后即刻由地上爬起来开始大声争吵,引来热情的围观群众若干。
“对了,齐鸣我联系不上,还是你去找他吧!”方乔低声道。
“又闹别扭了吧?齐鸣他老爹去世快一个月了,情绪一直不好,我也没敢找他,正好今天叫出来,换换心情。”毛弈轩望着方乔又说:
“你现在得让着他,好好利用一下今天这个机会啊!我这就打电话通知他一声。”说完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按起号码来。
“嘿不对劲啊,他怎么骂街啊?还把电话挂了!”毛弈轩喃喃自语:
“不会是打错了吧?”
“行啦,我看你还是到他们家去找他吧!”方乔长发一甩忽然乐了。
“好……正好接他出来。”毛弈轩大为不解,一脸迷惑向门外走去。
“喂——等等!”方乔追了出来:“记住啊,今晚会面别开车去,换身朴素点儿的衣裳,小心露馅儿!”
“对对对!”毛弈轩连连点头,掏出钥匙去开车门。
方乔返身走回到店中,和小燕相视而笑。她重新坐回柜台后的椅子上,开始琢磨晚上的事。
过了没两分钟,毛弈轩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我的墨镜!给我!”
毛弈轩终于敲开了齐鸣家的门,发现他正在刮胡子。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收音机里的广播在响,正在播放京戏某选段,却找不到收音机放在哪里,无法去关掉只好耐心倾听。
他在书房里向遗像鞠了一躬,又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发现了不少卫生死角,索性不再寻找烟灰缸,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支香烟来。齐鸣跑过来抢了一支也点上,继续钻进厕所刮胡子。
客厅里一片杂乱,电视上有一只碗,碗沿儿上垂着几丝发干的方便面。茶几上有几个酒瓶,一个白酒瓶里有半瓶啤酒,瓶口上塞着一团手纸,一个啤酒瓶里盛了不少烟头,余下的几个瓶子都空空的,散发着微弱的酒精味儿。沙发上有一卷衣物,有一只袜子落在地上。
毛弈轩走进阳台,打开一面窗子,立时觉得空气格外清新。这时齐鸣脸上光溜溜的出现在他身后。
“来啦?”
“来啦!”
“喂!你们家那两只大鹦鹉怎么没啦?”毛弈轩指着空荡荡敞着门的鸟笼说。
“我爸生前把它们放生了。”
“嗨!这种宠物鸟放了更活不了,没人喂啦!”
“没了我爸它们才活不了呢!”齐鸣答道。
“你自各儿不会喂?养鸟也能陶冶情操啊,还是一种精神寄托哩!”
毛弈轩往客厅走。
“我喂?呵呵,昨天我没饭吃的时候倒是还真琢磨起它们嘞。”
齐鸣跟在后面。
他把沙发上的衣服迅速抓起来送进洗衣机里,又用力往下按了按。这才与毛弈轩并肩坐下。
“今天晚上我请客啊!”
“好!正想饱餐一顿,再喝个痛快!不过得叫你们的厨子少放点儿盐!”
齐鸣眼中闪动着愉快的光芒。
“不用,今晚去‘花都’吃!”
“太好啦!为什么?”
“刚认识一对象,简单接触一下呗!”毛弈轩显得斗志昂扬。
“哦……好,叫上牛达吧!”
“待会儿一块儿去接他吧,噢!对了,我今天来之前给你打电话,你怎么骂街呀?”
“是你?哈哈这事儿晚上跟大家一块儿说吧,这可真是个笑话!”
“呵呵,真的?好好。”
“行啦,走吧!”
“你急什么?”
“我总得先收拾收拾自个儿吧?先陪我去做做头发,你看我这一脑袋杂毛儿!”
牛胖子把衣服脱了个精光,赤身裸体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一只手摇着扇子。这时候传来了砸门声。他警惕地问:
“谁呀?”
“开门来!!”门外齐鸣和毛弈轩同声嚷着。
“等一等嘛!”牛达飞身跃下沙发,冲向衣柜寻找衣服,并在大镜子面前摆了几个可耻的姿势。
少倾,装束整齐的牛达出现在门口,还打着一条光鲜的领带。
“出发!”三人脚步杂沓,哄然下楼。
毛弈轩一只手悠闲地转动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松地搭在车窗上。将近黄昏的街上和风阵阵,略带微微的凉意。风从所有敞开的车窗里涌进来,吹荡着齐鸣和牛达新理的头发。两个人在后座上有说有笑,惬意非常。
“花都酒楼”掩映在一片霓红的光晕中,一串串彩灯从这座三层高的建筑上蜿蜒垂下,一直延续到路边的槐树上。齐鸣和牛达叼着烟并肩站在彩灯下,背后是酒店晶莹剔透的大门,身穿鲜红旗袍的女招待笑容可掬地招呼不断被各种车辆运来的宾客,所有的人都眉开眼笑地阔步涌入灯火辉煌的大厅。
毛弈轩把他们放在了酒店门口就匆匆地开车走了,让他俩负责迎宾。齐鸣的肚子早就饥饿难挨,不断地前后张望,用极为嫉妒的眼神冷冷地瞪着走进酒店的欢快的人们。牛达则不时踮起脚手打凉棚向路口左右眺望,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忽然一辆摩托急刹车停在两人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陆皓。一张清秀的娃娃脸配上健壮结实的身板给人一种亲切感。
“干嘛呐?”陆皓伴随着马达颤抖着问。
“等人哩!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待会儿?”牛达诚恳地邀请。
“待会儿毛弈轩他们来,让我们帮他相对象。把车推上来吧!”齐鸣微笑着说。
陆皓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啦,我早饿了,还是回家吃吧,你们的人还没凑齐,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开始呢!”说完就缓缓启动车子走了,越开越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看来,他对毛弈轩还是有看法。”牛达望着齐鸣。
齐鸣点点头,没说什么。其实他现在脑子里所有空间都被食欲占领了。
“嗨!她们来啦!”牛达遥指街口拐角处的一对人影。
齐鸣心中登时升起一片希望的火焰,放眼望去,果然。方乔着一身黑裙,裸露的臂膀、小腿和头颈白皙鲜明。小燕穿一件丝花衬衫,下着牛仔短裤,挽着方乔的胳膊。她们的衣服在夜风中欢快地舞动。二人迈着轻快而矫健地步伐走近这忍饥挨饿的一对儿,不时交头接耳又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清晰可见。
不知她们带着点儿能吃的没有?齐鸣暗自猜测。
很快,牛达向前迎出半步,脸上容光焕发。方乔扫了一眼向另一端张望的齐鸣与小燕会意地相视而笑。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半天了吧?”方乔笑呵呵地问牛达。
“没有的事儿!牛达边说边把脚下的众多烟头踢散,“刚来,刚来,等你们半天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燕活泼地笑了起来。
牛达贪婪地瞅着小燕那圆的放光的鸭蛋脸,被她不受拘束的欢笑所倾倒。两只脚似乎轻的要飞起来,随风儿飘到她身畔。牛达的目光遭遇到小燕清纯而闪烁的目光后迅速垂了下来,心中暗想:莫非我被俘虏啦?
“我们俩刚才吃羊肉串去了!”方乔笑眯眯地对牛达说,并偷眼看着作悠闲状的齐鸣。
齐鸣登时感到浑身一阵颤抖,肚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蛙鸣,担心让人听到便滑步向一旁,同时暗骂:也不给老子捎点儿。
“我们还买了葡萄干呢!”小燕唧唧喳喳地念叨着:“你吃吗?”
“好,那就来点儿吧。”牛达嚅喏着,身体已经飘荡了过去。“齐鸣,你也吃点吗?来来!”
齐鸣轻蔑地走过去:“……来点儿也行。”
正当他和牛达大嚼葡萄干之际,小燕侧身走上来,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方乔:“喂!你们看!不会是她吧?”
大伙不约而同地望过去,一个穿雪白长裙的姑娘亭亭玉立站在不远处,斜肩背一细带乌黑小皮包。她看起来模样身材都不错,象个女大学生一样既文静稳重又显的紧张和疑虑。不时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对她投去好感的打量的目光。她显然在等人,也向方乔他们这边巡视了一下。
“牛达,你去问问吧!”方乔眨巴着眼睛说。
牛达显得犹豫不定,试探地答到:“万一不是……我不成流氓了吗?”
方乔叹口气,喃喃地说:“做什么事千万别指望着男人。”然后就迈步走了过去。
三个人凝神观察。只见方乔与那姑娘搭讪上了,但听不清讲什么。那白裙姑娘对方乔的第一个提问,表示摇头否认。三人于是都采取了悲观的观望态度,只有牛达有些暗自庆幸。方乔并没有马上回来,似乎又在说什么。那个姑娘看看手表接着点点头。方乔又对这边窥视的三个人指指点点,那姑娘犹豫了一下便跟着走过来了。
“你猜方乔刚才怎么问的?”牛达忽然道。
两人纷纷摇脑袋。
“第一句问的是:‘你在这儿等对象呢吧?’人家肯定不承认,对吧?就摇头了。方乔又问人家:‘你有手表吗?’你们都看见了,人家有的。最后方乔说:‘是他们让我过来瞎问的。’把咱们给推出去了,看!人家过来找咱算帐来了。”牛达显出认真分析的样子。
“你别胡说了,哈哈!”小燕很亲切地望着牛胖子。
方乔已经领着白裙姑娘到了面前,开口道:“你们笑什么呢?”
那姑娘也附和着抿抿嘴。小燕连连摆手说是齐鸣在讲笑话,齐鸣当即否认。牛达也跟着起哄说齐鸣刚才没讲笑话而是在讲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那姑娘看大家嘻嘻哈哈感到很亲切,又不知道加入的方式,只好保持一定的距离静静地站着。她的目光从牛达脸上迅速扫过停在小燕脸上,旋即一跳落在齐鸣脸上,最后安静地望着方乔,等她开口。
方乔爽朗道:“给你们介绍下,她是……是那个毛弈轩的那个……”
“知道,知道,你好,你好!”众人连忙说。
那姑娘也连连点头表示友好。
“毛弈轩怎么还不来?”齐鸣又恢复了原状。
他仔细看过白裙姑娘后,发现与远观有一定的差别。虽然她的面庞跟方乔一样白皙漂亮,但是漂亮与漂亮是不同的,方乔更大方一些,属于美丽而不是惊艳。这个姑娘属于那种乍一看动人,引人注目,越看越会觉得不经看的那种,而且眼神不定,有一种世俗的气氛藏于内。也可以说是属于类似那种喜欢围在班主任身边的女大学生。
在牛达心里又是另外一种光景。对于漂亮女人,他总是善意的关心甚至是小心的对待。他感觉与小燕这个头一次见面在众人暗示下要和他交朋友的女孩相比,白裙姑娘显然要显得更该有修养,换句话说是更漂亮一点更对他胃口一点儿。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用小燕的清纯来交换白裙姑娘的妩媚,宁愿用小燕的活泼可爱来交换白裙姑娘的文雅恬静,宁愿用小燕的来自山村的丰满身躯来交换白裙姑娘流行于城市的修长和瘦削,也宁愿用牛仔短裤来交换白色长裙。为此,他萌生了对毛弈轩的敬意。
毛弈轩骑着一辆女式自行车摇摇晃晃来了。上身是一件有两个口袋的老式白衬衫,估计是他父亲的,下面的裤子没有换,不知是来不及还是道具不足,脚蹬一双足球鞋,显的很有运动气息却又不伦不类。他神色慌张却满面笑容,飞身下车后连连招手:对不起,对不起,堵车,堵车。
人们都表示出诚挚的谅解,表情严肃,眼睛闪亮。白裙姑娘也表情严肃,眼睛闪亮跟着大伙走进大厅。大厅里的那种不令人反感的酒肉之气顿时袭来,互相歌颂和崇拜的饱含激情的演讲此起彼伏。服务员惊奇地认出毛弈轩并把大家引入订好的雅间。齐鸣心中高呼:终于开始啦!看着服务员进进出出端茶上菜,宛如隔世。方乔早被牛达挤到齐鸣身边坐下,显得不自然的矜持。
刚端起酒杯,毛弈轩就迫不及待沉重地说:“唉!知道吗?我父亲下岗啦!”
“呵呵!”牛达笑出声来,马上指着齐鸣说:
“你们看……看齐鸣饿得眼都直了。呵呵!”
“呵呵呵!”齐鸣也笑出声来,指着牛达说:
“你们看,牛达,呵呵!真是……真是……”
“哈哈哈哈!”小燕伙同方乔也笑出声来。
“这好笑吗?”毛弈轩笑着说,随即又认真起来:“这是真的!”
“真的?!”白裙姑娘关切地问。
“现在这世道,嗨!”毛弈轩长叹一声环视着大家。
于是人们纷纷叹气,牛达甚至咒骂起来。齐鸣开始奋力吞咽,偶尔停下筷子,很斯文地看看白裙姑娘,发现没什么后又开始大吃大喝起来。桌面也被他转动着,每转到面前一盘菜,齐鸣就一气呵成地吃光,象是在打左轮手枪。
毛弈轩还在深沉地讲诉家庭的种种苦难和人生境遇的凄凉,不过齐鸣没有听,或者说是不敢听,他怕把饭喷到对面的小燕脸上。小燕则静静地听着,低头面含微笑,不时看看牛达的表情,不过每次看完都把头低得更深。方乔则是一位好听众,不时地点头甚至发问,白裙姑娘则不停地饮茶,偶尔作出关心的样子仰视毛弈轩。
“来!不谈这个啦!”毛弈轩已经黔驴计穷:“说点儿高兴的吧,来!喝一杯!”
于是,人们象遇到大赦一样纷纷举杯。齐鸣也赶紧把桌面刹住。
“对了!毛弈轩,你不对呀!”方乔说道。
“啊?”毛弈轩顿时警惕起来。
“你总该把你这位朋友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哦!对对对!这位是小余……”
“余玉圆!”白裙姑娘开口讲话。
“这名字真美!”齐鸣赞美着这个绕嘴的名字。
“是啊,是挺迷人的!”牛达也慌不择路地赞美着。
“来吧!我是方乔,吕方乔!咱们喝一杯!”方乔举起酒杯,把饮料一饮而尽。
“我小燕,在方乔姐那儿打工,余姐,来咱们也干一杯!”
“我可不行了。”余玉圆连连摆手。
“又不是酒,没事吧?”毛弈轩高兴起来。
“那就一次一口吧!”牛达也举起酒杯道:“我是牛达,毛弈轩的同学,我干了!”
“余……小姐,我齐鸣,来!”齐鸣大口喝下。
“这都是我的同学,还有好朋友,还有你没见着的,没来的。”毛弈轩精神抖擞起来。
“对了,刚才见着陆皓了,在大门口儿。”
“哦?干吗没让他一块儿上来聚聚?”
“他有事先回家,待会儿打电话叫他出来吧!”
“OK ! OK !”
齐鸣把服务员叫进来,点了几个新菜。余玉圆小心翼翼地问方乔开什么公司,弄的方乔很不好意思,还是小燕把婚纱店讲了讲,余玉圆才带着既敬佩又平静的表情拨去筷子的封纸。齐鸣把“老胡”电话事件绘声绘色讲述了一番,弄的大家轰笑不止,连余玉圆也情不自禁前仰后合。牛达站起来与人们开始推杯换盏,喝的甚是兴奋。毛弈轩开始还有所顾忌,在余玉圆的暗示下也主动发起进攻,打了一圈。
“你看看,你看看!小余多懂事!”齐鸣发自内心地赞扬。
“哎,别,我是看你们在一块儿聚会,都挺高兴的,别因为来了我这个外人就拘束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吧,我挺喜欢看你们这个样子的。”余玉圆微笑而矜持地说。
“你看看!你看看!”齐鸣向方乔瞄了一眼,脸色变的红润起来。
“什么外人?从今天起都是自己人啦!来,干掉!”牛达喷着酒气看看余玉圆又看看小燕。
“对对对!来!”
毛弈轩站起身又开始打圈,一次一杯白酒,很快转到齐鸣面前。
“来吧!哥,今天我叫你一声哥,大哥!来!”
齐鸣已经酒气上涌,正在用茶水力压。方乔忽然开口小声道:“少喝点儿,要不歇会儿再喝?”齐鸣心里很惬意,但是考虑到毛弈轩的热情不能被冷待,于是大声说:“好!由我老婆代我跟兄弟喝一杯!”
“真的?”方乔眼中闪动着惊讶、兴奋和满足:“谁是你老婆?”
“你!就是你!”齐鸣指着方乔微微泛红的白皙的脸嚷着。
小燕注视着齐鸣仿佛关心地说:“方乔姐,别喝白酒!”
“好——嘿!”毛弈轩目光灼灼盯着方乔怪叫着把酒先自喝了,但是马上就一把拉开门跑了出去,就象被人当面泼上一碗硫酸。
“他是不是吐了?”余玉圆不安地问。
“没事!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他厉害着呐!”牛达喝得面颊麻木,口眼歪斜。
少倾,毛弈轩大步回归,开口道:“我刚才给陆皓打了电话,这厮马上就到,我没事!来,继续继续!”
“不会是‘老胡’接的电话吧?”齐鸣哈哈笑着问。
方乔站起来把酒一饮而尽,把空杯子倒放在桌上。众人掌声雷动。
“好!咱俩今天喝个痛快!”毛弈轩双眼放光。说完又倒满一杯。
“这杯我替你!”余玉圆一把拿起毛弈轩的酒杯端到方乔的面前,显得异常英勇。
“嘿!痛快!方乔,我替你!”牛达忽地跃起去跟余玉圆碰杯,脚下的酒瓶砰然碎裂。
“有你什么事?人家找我喝呢!”方乔把自己的杯子里添了满满的酒,豪爽地推了牛达一把。
牛达失望地坐下,忽地又转向小燕。
陆皓来的时候,所有男人都已经东倒西歪,所有女人满脸通红。齐鸣感到一股酸辣的热流由腹内升腾,象岩浆一样迅速膨胀,胀得他无法呼吸,他克制不住弯腰呕吐起来,在迷离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捶着自己的后背,透过朦胧的双眼发现黑色连衣裙下一双雪白的小腿站在自己身边。
余玉圆和毛弈轩坐的很近,几乎是挨在一块儿,她显然已经非常激动,缓缓地说道:
“下次还是开车去你的饭店吧……我比较喜欢清静……”
毛弈轩埋头大吐,趴在桌上不动了。
齐鸣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了,他感到浑身无力只想喝大量的水。于是坐起来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床头柜上有一大罐头瓶水,他马上双手捧起来大口地喝,水居然还有温度,感到口干舌燥立即得到根治,胃里的种种不适也得到明显的缓解。是谁给自己晾的水呢?齐鸣拍拍隐隐作痛的脑袋,试探地问:
“牛达?牛达?”
“陆皓?是你吗?”
屋子里一片静默,肯定不会是毛弈轩,齐鸣依稀记得他似乎也吐了。
“方乔!?”
“来啦!”方乔笑呵呵地闪现在门口:“你还找牛达,他昨天比你们谁都闹得厉害!”
“哦……”
“好点儿吗?”方乔关切地问。
“哦,你什么时候来的?”齐鸣一头躺倒在床上。
“昨天晚上。”
“哦,啊?!你没走?”
“你想让我走?”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昨天是陆皓帮我把你弄回来的,你可够沉的,呵呵。”
“呵呵……”
方乔走过来用暖壶给大罐头瓶加满了水,顺势坐在齐鸣的床边。她充满爱意地望着他,毕竟经历了昨晚的酒精考验,齐鸣的言行还是证明了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方乔不住眼地看着,经过刮胡子、理发后的齐鸣虽然看起来面容有些颓废,但是难以掩饰他那特有的线条鲜明的脸所带给她并令她着迷的英俊。
我该不是看上他的长相来吧?方乔悄悄地想着。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呢?这难道就是爱情?应该是吧。他也喜欢我吗?应该没问题的。他对我是爱吗?我们将来会一直这么好下去吗?会结婚吗?她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把头伸了过去,在齐鸣脸上轻吻了一下。齐鸣闭着眼睛却忽然张开双臂,一把将方乔搂在了怀里。两个人轻轻地吻着,窗外的高大槐树上蝉声鼎沸。过了许久,方乔感到浑身松弛,睡意盎然,于是躺在齐鸣的臂弯里渐渐睡去,对刚才暗自想的很多事都作了肯定的判断。
齐鸣被饥饿唤醒,他悄悄爬起来决定找些食物。于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没走两步却不小心弄响了门。回头看看,方乔依旧睡得很香,于是无声又得意地笑着踮进厨房。厨房里很干净,但是除了去年那半袋大米依旧什么也没有。他扫兴地走进客厅,却惊奇地发现整个房间全变了样儿,所有的家具、物事都摆放整齐,地板也擦的干干净净。他于是溜进每一间屋子,结果都一样,显然方乔已经颇费心机地整理了一番。
齐鸣心情豁然开朗,走进洁净的厕所洗漱了一下,又对着明亮的镜子梳理了一下毛发。忽地想起了什么,打开洗衣机一看里面空空的,跑到阳台又一看几排衣服已经晾晒整齐。呵呵,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肯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啊!他无比幸福地欣赏着眼前的环境,饥饿反倒减弱了。猛然间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只烟头,于是跳将过去一把掐住抡出窗外,拍拍手走回卧室。
方乔依旧沉睡,雪白的大腿从黑裙下露出一大截。齐鸣看得眼直,心想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结婚了?他俯身过去轻轻地亲了方乔的脸一下,想伸手再去摸她的腿但止住了。于是打算下楼买些吃用之物,等方乔醒后共享。他静悄悄地走向门口,又忽然返回,朝方乔脸上亲了两下才心满意足欢蹦乱跳地下楼而去。
齐鸣买了一条好烟,一瓶中档红酒,一包食物和几块巧克力,走到楼下又决定再去买几本杂志。于是重新回到大街上,在一处报刊亭收住脚步,给牛达和毛弈轩分别打去慰问电话,得知均健在且恢复生活自理能力或信心,就开始饶有兴趣地挑选了一些杂志,其中有些是从来没买过的,比如《知音》、《家庭》、《父母必读》等,直到身上已经不剩分文。
卧室里不见方乔的踪影,床单已经经过整理。齐鸣把所有东西一股脑放在地上,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奇怪?方乔走啦?确认后,他才无奈地把地上的物品一件件拾起来,放到需要的位置。走到书房内时才发现桌上有一张写了字的纸,齐鸣连忙坐下并点着一支烟认真地看起来:
“小鸣:
睡了一个好觉,真舒服啊!醒来却发现你走了(上哪儿去啦?),我得去店里一下看看,晚上想吃什么?要是你回来就打电话告诉我,我买回来,好吗?
爱你的方乔
写于1998年7月12日下午3:15 ”
齐鸣看了心里涌起丝丝甜意,于是也寻了张纸提笔写道:
“老乔:
你好!信已收到。趁你熟睡之机,外出采购糖果与画报,回来时你这厮竟不知去向,有心将全部糖果恣意受用以兹报复,后念你勤劳持家终于良知发现方才作罢。今夜我有要事外出,不知何时可回。勿怪!
想你的齐鸣
草于孤独无助轩 同日午后3:40”
齐鸣写罢便跳进厨房,把刚买的食物草草吃了几口。又跑进客厅,把电话线转移到沙发附近。一切停当后,便横躺在沙发上抄起电话给方乔的婚纱店打过去。对面是赵菲接的,能听见她转身呼唤方乔,还有小燕在一旁唧唧喳喳地开着什么玩笑。
“喂?”方乔来了。
“喂!是我!”齐鸣装作急匆匆的口气说道。
“你在哪儿呢?”
“我在外面,有事儿!”
“哦,你晚上吃什么呀?”方乔压低了声音说。
“随便吧,我没准会晚点儿!”
“那我怎么等你呀?”
“我没锁大门,你一推就开了!”
“啊?你不怕被偷?”
“那你没事就赶紧过来吧!”
“好,我马上去!”方乔似乎有点着急了。
“我还有事,先挂啦!”齐鸣飞快地挂了电话。兴奋地在沙发上打了一个滚儿,连人带电话摔在了地上。
约摸半小时的光景,方乔匆匆赶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向屋里张望了一下又赶紧回身把门锁好。首先她走进了书房,看到了齐鸣写的字条,一边读一边微微地笑起来。随后,她在每个房间巡视了一圈,忽然高声喊道:
“齐鸣!出来吧!我知道你藏起来啦!”
“真没意思!”齐鸣跌跌撞撞从衣柜里钻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哈哈,你要是外出有事,还写什么信给我?”方乔转着眼珠说。
“嗨!疏忽啊!”齐鸣惭愧地挠着头发,忽然想起什么又岔开话题道:
“对了,以后咱们见不着时,就象这样互相留言吧!信就放在第一层的抽屉里,行吗?”
于是他开始收拾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掏出来安置于别处,又把那两张字条工工整整地平放进里面,拍拍手把抽屉关上,显得极富创意。忽地又想起什么,四处一通翻找,觅得一把钥匙递给方乔: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第二故乡!”
外面的天全黑下来了,对面的居民楼上散布着一些灯光。有些昏黄有些又是煞白的,就象人们的牙齿。可以清晰地看见有人在窗子里晃动。一对青年夫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屋里还悬挂着结婚用的彩色拉花,忽然女人站起来走到窗子的一侧象在拉动什么,窗帘就缓缓地闭合了。一个中年男子在用自己的手指指点点一个半大孩子,显出愤怒的样子,那孩子于是很听话地坐在书桌前,翻开了书本。那男子穿过墙壁出现在另一个窗子里,和一个中年女子讨论着什么,刚才那窗子里的孩子合上书趴在桌上开始睡觉。一个老女人急匆匆出现在一个小窗子里,她探头向窗外的对面楼上警惕地扫了几眼就蹲了下去,忽地又站起一把将窗帘拉上,就象谢幕的木偶。
“这就是生活啊!”齐鸣语重心长地讲。
“喝多了你?”方乔把手中的装有红酒的杯子举了举。
“其实你不懂地,生活就是你在观察别人,别人也在观察你呀!”齐鸣拉长了声音说道。
“谁看咱们?”方乔抿了一口酒问。
“你看,那些黑洞洞的窗子后说不清有多少双好奇或者贪婪的眼睛盯着咱们呐!”齐鸣的手指在空中泛泛地戳点着。
“你别吓人啦,我进屋啦!”方乔快步走出阳台。
“呵呵!害怕了吧?”齐鸣得意了,将杯中酒一口喝干。
方乔走进每一间屋子,把窗帘纷纷拉上。
“太夸张了吧?”齐鸣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感到有趣。
“万一呐!”
“这可是夏天,我说师傅!”
“反正是你造成的,我不管!”
房间里忽然一片漆黑,齐鸣走到方乔身后,用力抱住了她,并把她拥到窗前。
“小傻瓜!把灯关了不就行啦?劳驾还是把窗帘拉开吧!”
方乔照做了,她依靠在齐鸣怀里感到一阵阵心跳。晚风悠悠地吹进窗子,拂过两人的身体,摇曳着床单的下摆,消失在房间的尽头。
齐鸣痴迷地吻着她的脖子和脸的侧畔,感觉到无比的快慰,这种快慰很快发展成一股力量,于是他借助这股力量忽地把方乔离地横抱起来,一直抱到床上。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看到方乔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激情,那是一种摄人魂魄的激情。他俩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不停地相互吻着,也许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谁也不想打破这种温馨中的寂静。齐鸣明显地感觉到了这种寂静中蕴藏着巨大能量,简直可以把自己整个人都吞噬掉,但是他渴望被吞噬,已经身不由己。
方乔感觉坠入了迷幻世界,身体的所有部位忽然都变得那么敏感,敏感得发烧。但是脑海里却一片空白,没有思维,她只是偶尔在潜意识中感到什么事情就要发生,这事情既新鲜又危险。她开始想挣扎,但是竟然一点儿力气都找不到。齐鸣的脑袋里面充斥着沸腾的火焰,熔化了一切并冲击着内心深处的一种欲望,这欲望迅速膨胀着,让他变得无比狂热起来。他不知道该怎样控制,或者说更好地控制自己的举动甚至呼吸。当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伏在方乔身上的时候,这种欲望就愈加强烈了,他无法思维,更搞不清终点,只是盲目地想把她压扁,把自己也压扁,直到永远。
她在这种压力下感到惊慌,但更多的是期待,身体完全被覆盖无法移动,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变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飘忽,于是她只能更紧地拥抱住他的身体,仿佛一松手自己就会消失了一样。齐鸣感到身体极度燥热,他开始渴望接触更多的夜风,更多的她。他不得不去解开自己和她的衣服,虽然比较困难,但是在她的协助下一切变得尽如人意。当两个火热的身体完全接触到一起的时候,齐鸣的举动已经混乱不堪。
但就在这个时候,方乔表情痛苦地用极微弱的声音说:
“别,我不行,别,齐鸣我害怕,我怕怀孕……”
寂静被打破之后仍旧是寂静,齐鸣也象被击了一拳似的变得有些思维了。他静静地依旧伏在她的身上,已经可以感受到自己下面躯体的柔软和热度,但这种热度正在消退,虽然极为隐蔽还是被察觉到了。良久没有人开口说什么,两个人并肩躺着,看着屋顶似乎都在想心事。
当齐鸣感到浑身都凉爽下来之后,听到方乔小声说道:
“你能买到避孕的东西吗……”
她把头伏在齐鸣的胸口上,温柔的抚摩着他的手臂。乌黑发亮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身上、脸上。齐鸣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体会到自己似乎正在接触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面临一次令人憧憬却又反感的考验。他开始担心今后的日子,该如何相互面对。他甚至有些怀念刚刚不久的从前的日子,似乎那才是最为美好的。他想着这些和那些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清晨,齐鸣醒来发现方乔笑眯眯地站在自己床对面。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喂!懒猫,告诉你我刚才洗了个澡呢!”方乔快活地指着自己说:
“你看,我找到你的柜子里的衣服先穿上了!合适呗?”
“挺合适,越看越象个要饭的!”齐鸣放松地揉着眼。
“呸!看我不拧你的猪耳朵!”方乔冲过来了。
“别!你先转过身去,我穿上衣服!”齐鸣有些哀求的腔调,同时把被单往上拉了拉。
方乔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齐鸣坐在床边。
连续两天方乔没有出现了,齐鸣只是在迷朦的早晨接到她的闹钟似的电话,其中有欢快地问候,主要内容还是催他早起。齐鸣对此很费解,含糊地回答需要更多的休息,便一头栽倒。
快近中午时分,他才会不得不因为饥饿的原因爬起来,偿还亏欠自己胃的早饭。于是一天的生活就此展开。早餐过后便是午休时间,齐鸣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午间新闻》,发现国内形势依旧一片大好,国际形势也仍然波澜不惊,于是安然睡去,面带笑容。
下午,齐鸣从闷热中睁开了眼,感到口干舌燥,跑到厨房寻找水源。他这两天说真的很想念方乔,甚至开始回味那夜发生的事,如果还有那种机会我该怎么做呢?他开始想入非非,但多数设想都不可避免地搀杂了不健康的内容,甚至充斥着暴力和色情。每到这个时刻,齐鸣就感到一种罪孽的冲动,不免为蒙在鼓里的方乔产生几分怜悯和担忧。他想给方乔打电话,约到家中一叙,可又犹豫起来,隐隐察觉自己是在计划着一场阴谋,且目的性很强。他又考虑去药店购物,但是十分没有自信。后来,齐鸣再喝了一气凉水,干脆什么也不去想,继续躺在沙发上,把那些杂志中从前不愿看的部分饶有兴趣地阅读起来。
傍晚时候,他爬了起来,晃动着躺得发木的腰在房间里悠动着酸软的双臂。他考虑了良久,为了美好的明天他有必要外出采购些食物了。换好衣服后才发现口袋里连一毛钱都没了,我该去找个工作了,他心里顿时产生几分严肃。可是现在上哪儿找工作去?天都黑了!
齐鸣在一件棉袄里发掘出一张皱巴巴的两元钞票,于是有了好的开端,又从床下找到一枚五角钱的硬币。一抬头看见了书房窗台上有一个瓷狗储蓄罐,于是就象遇到老朋友一样伸出双手跑了上去。一摇却没有任何的动静,心里有些沮丧,索性把那五角硬币也塞了进去,仿佛认错了人,不是老朋友而是要饭的。齐鸣坐下来认真琢磨,钱都跑哪里去啦?到哪里才可以找到呢?除了银行实在想不起什么来。
他攥着两块钱跑到楼下买到一张大饼,边走边吃回到家里。
很晚的时候,方乔忽然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旅行包。
“你不会是想带着我去私奔吧?”齐鸣笑呵呵地问:
“没办手续就搬过来住,出了事怎么办?”
“别美啦你!我明天一早得赶火车的,去南方进点儿货!”方乔把包扔在沙发上,进厨房去了:“呵!小日子过的不赖嘛!还有大饼吃,看来你挺会照顾自己的嘛!行,我可以放心的走啦。”她一边撕咬着饼一边探头说着。
“带我走吧!”齐鸣走过去盯着她手里的半张大饼说。
“我三五天就回来了,再说也不方便啊。”方乔叼着饼若有所思。
“碰上坏人怎么办?货没买成不说没准儿把你当货给卖了!”
“那你不正好了吗?再找一个。”方乔坏笑着瞅着齐鸣。
“你以为我不敢?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守寡呀!”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存着这个心,你这小子!”方乔脸上挂着笑容,却还是划过了一丝不安。
“你要是这么想,干脆明天就结婚去,谁怕谁呀!有胆量今天晚上就洞房,嘿嘿!”齐鸣忽然放肆起来,走过去在方乔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
“讨厌!老流氓!”方乔有些羞涩,眼睛直勾勾盯着齐鸣道:
“我发现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越来越坏,越来越不正经。”
“正经?那怎么生小孩啊?呵呵!”齐鸣油腔滑调地说,心里却担心惹烦了对方。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挑逗”?他暗想,同时也在侦察方乔的表情。
方乔作出无奈的表情,用教训孩子的口吻说道:
“你再闹,阿姨不给你糖吃!”
“哈,你身上还藏着糖呐!”齐鸣又纠缠过来,在方乔身上形式上的一阵乱摸:“在哪里?在哪里?”
方乔被搔的很痒,左右躲闪着连忙说:
“别闹了,别闹了,在我包里还不行,待会儿拿给你,行吧?”
“哈!我去找!”他兴致很高,跳到沙发前把包抱在怀里,拉开拉锁。可是眼前的物件让他忽然变得极为尴尬:一大包卫生巾和几件女用内衣裤。
“你别…...”方乔追出来有点晚了,一脸红。
“哈,没找到!”齐鸣作活泼状,无精打采蹦跳着冲进了书房。
两个人躺在床上静了会儿,便开始热烈的接吻。齐鸣狡猾且幽幽地说:
“我买了——那个了!”
“什么呀?”方乔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不再吭声。
“要不要试用一下啊?”齐鸣趁着屋里黑,开始不要脸起来。
“我……不行,我身体不舒服。结婚以后吧,好吗?”
“是不是月经啦?我知道。”
“难听死了。”方乔一头扎进齐鸣的怀里,极为害臊。
“我说你这两天怎么不来找我呀!原来是这样。”齐鸣这才恍然。
“……”
“你刚才说什么?结婚?打定主意啦?”他洋洋得意地问。
“那怎么办,嫁鸡随鸡呗!”方乔动情地扑哧笑了。
“你倒底看上我什么啦?”齐鸣语气庄重起来,侧着脸问道。
“你对我好啊。”
“我对你好?”齐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反正我是一朵鲜花插在你这牛粪上了。”她用力拧了齐鸣胳膊一把。
“我这牛粪可是比较名贵地呦,配你这大棵鲜花还算过得去吧?”
“讨厌!臭牛粪!”
“破鲜花!”
稍微温存了片刻,齐鸣问道:
“你什么时候走?”
“一大早!”
“哦,我得送送你。路上要小心啊,别跟陌生的男人讲话。”
“我才不会呢,倒是你别趁着我不在勾引别的小丫头啊!”方乔又狠狠拧了他一把。
“啊!小点劲儿!”齐鸣惨叫着说:“我能勾引谁?我不是牛粪吗?”
“呵呵,还有自知之明啊!你不用送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方乔打了个哈欠说:“倒是该尽早叫醒我,别误了车。不过你能起那么早吗?悬!”
“别小看人行不行?我这个人一遇到正事儿,说起来就起来半夜都行!”齐鸣义正词严地大声说:“到时候你别犯懒就行!”
“好好好,我先提前谢谢你!”方乔闭着眼睛懒懒地说:
“我也该给自己选一件婚纱啦,这回正好去看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睡了过去,四肢跨度很大地交织在一块儿,象一对儿手拉手的人在作奔跑状。
齐鸣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忽然醒来,坐起来一看,窗外才刚蒙蒙亮,他开始试图叫醒方乔,没反应,又推搡她,还是没反应,看来睡得相当死。他于是纵情地揪她的脸,捏成种种可笑的造型,一边捏一边欣赏一边痛快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睁开眼,感觉脸上还在笑,甚至有些酸痛。揉着腮帮四下里一看,方乔不见了。窗外阳光灿烂,一群鸽子拉着哨音划过对面的楼顶,有节奏地剁菜声依稀传来。完啦!他想。他无聊地看着墙壁,感觉象被欺骗了一样。愣了一阵儿,才不得不下了床。
在书房里他发现了方乔的字条:
“牛粪同志:
中午好!!(或晚上)当你看到这张信的时候,我已经越过了黄河,奔驰在希望的田野上哩!所以我实在等不到您老人家来把我叫醒了,别泄气啊!以后还有机会的!这几天你要是没事儿就到咱们店里看看,帮帮忙吧!
等我回来!
爱你的“鲜花”
写于某人的呼噜声中 ”
齐鸣抄起笔来在下面批示道:保留意见,基本同意。
厨房里的半张饼已经没有了,齐鸣马上想到了方乔。她的两只门牙很大,于是联想起一种小型啮齿类动物的影子。臭母耗子!一点儿也没给我剩下。但他也不得不面对现时的残酷,于是重新走到书房里,把储蓄罐拿到手里晃了晃无奈地看着说道:“对不起啦,‘汪汪’!”
他在瓷狗的碎片中找到了那块硬币,用手捏起来放到嘴边吹了一下。又转身把洗衣机下垫着的几个硬币抠出来,一共有九毛钱,在手里掂量着‘哒哒’作响,眼前闪过几只馒头的景象。他还是不甘心,抱着一丝希望把房间重新细致地搜索了一回,结果仍是一无斩获,只得开门下楼。齐鸣的手指在口袋里拨弄着那几个硬币,忽地全部抓了出来又确认了一下数量,随后又放了回去。
回来的路上,他手里多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几只馒头。一个孩子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在楼下闲逛,手里举着一只大梨。齐鸣想起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水果了,于是停下来观看。那孩子咬了一口便向空中吐去,打算再用嘴去接住,可是屡屡失败。齐鸣看得火起,走上前一把抢了过来先咬了一大口,溅了一脸的汁水,而后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孩子。那孩子有些不知所措,恐惧地望着他。他于是又咬了一口,把梨在手里抛了抛显出格外凶狠的样子,不料没留神落在了地上,粘了无数的灰土滚到一旁。孩子趁机撒腿跑了,齐鸣捡起来拎着把儿也撒腿跑上楼梯。
用水冲洗了一番,他开始倒在沙发上欣赏这只战利品,随后就着馒头慢慢咀嚼,感到无比受用。午后,他决定把午休时间推迟到晚上,按方乔的嘱咐到婚纱店去看看。于是便溜达着去了。
小燕和赵菲两个人正在玩纸牌,见到齐鸣走了进来纷纷说:
“来来来,一块儿玩儿!谁输了谁请客买冰棍儿!”
齐鸣连连摆手说道:“不玩儿,不玩儿,要是麻将倒可以搓两把,你们接着玩吧!谁输了也得给我买根儿!”
赵菲撇撇嘴道:“你倒会,我得跟你好好学习学习!”
齐鸣走到试衣镜前照了照。“哪里,哪里!”
时间不大,小燕输了,嘟嘟囔囔地出去了。少顷,手里举着雪糕跑了回来。“齐鸣哥!我这个是二合一,一掰就成了两根儿,给你来一根!”
齐鸣连忙从婚纱面前转过身来接了,望着赵菲说道:
“还是小燕同志知淑达礼呀!”
“还是情侣冰棍儿呐!呵呵!”赵菲坏笑着说。
“不是,不是,我是喜欢吃这种味儿!要不我跟你换换?”小燕把手里的冰棍向前一伸。
“我可不敢,吃了你的冰棍儿不要紧,别让方乔姐回来吃我的醋!”
赵菲恬然一笑。
“算了,你们别为我争啦!”齐鸣开始打圆场,心里比较惬意。
“谁争你啦!哈哈哈哈哈!”两个女骇几乎是异口同声。
“误会!误会!”齐鸣感到有点难为情,脸上笑容也挂不住了。
“谁和你误会了!哈哈哈哈哈!”这一次两个女骇似乎有了约定。相视而笑,神采飞扬。
“好好好,我的错,我赔礼我请客还不行吗?”齐鸣又挺起了腰杆儿。
“说定了!!你请客!!”两人又齐声说。
“哦……等方乔回来,咱们一块儿……”他开始往门口转移。
“别跑!”赵菲一个箭步蹿了过来,双手平伸拦住门口。
齐鸣走过去,心里有点儿乱。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别介!你看!哎!我还有事儿!”
“不行!别想溜!”赵菲和齐鸣面对面站着,眼睛里闪动着快乐和信心。
“多难听,谁想溜啦?”
他能够闻到赵菲身上的汗味儿,这种味道虽然不象方乔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也不象小燕身边的较为明显的花露水味,但是同样让人感到很舒服,仿佛曾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他时下只想脱身,但是在赵菲细小的双臂和挑衅的眼神的阻拦下却无计可施。齐鸣的双臂晃了晃,但是并没有能够象只受惊的母鸡腾空飞起。只好演化成耸耸肩膀,表示不理解。
“想溜就从我胳膊下钻过去!”赵菲斩钉截铁地说。虽然脸上都是笑,可是语气不容质疑,毫无商量的余地。
“赵菲!你别跟齐鸣哥闹了!待会儿人家该急了。”小燕出来充当调解。
“我不急,我急什么?我有什么可急的?”齐鸣笑嘻嘻地说。
“你看!人家根本没急嘛!”赵菲朝小燕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说你别掺和,我来搞定。
“好,看你拦到什么时候?”齐鸣退后几步,点上一支烟说道:
“累了就把胳膊放下来歇会儿,大热天的。”
这时,有一对儿青年男女出现在门外,看到赵菲的样子很疑惑。小燕有点惊慌:“有顾客!”赵菲回头看了看,把胳膊抬高了一些。那对男女立刻走开了,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齐鸣开始后悔自己说话的冒失,请客?拿什么请?
“我服了!行吗?”
“不行!你今天必须请!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得算话呀!”
“上哪儿?说吧!”齐鸣爽快地问道,但是显然没有底气。
“也别去什么太高档的地方,‘花都’得啦!”赵菲把手放了下来,翘着一双眼睛看他。
“啊?!”齐鸣咬牙切齿地说:“好!去就去吧!”
“好呀!”小燕鼓起掌来。
他走出大门回过头来说:“明天啊!”
“站住!不行!”赵菲冲了出来,又伸开双臂。
“别,别别!让群众们看见象什么样子嘛?今天我真有事儿,明天肯定!我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吗?”齐鸣擦了一头汗。
“好,信你!人若无信,不知其可!”
“放心!再见!再见!”齐鸣大步逃走。
“这个人真有意思……”赵菲回到屋里对小燕说。
齐鸣晚上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走在大街上,忽然发现一枚硬币,跑过去一脚踩住,弯腰拾起来装进口袋。没走两步,又发现一个,赶紧拾起来装好。于是接二连三地拾了很多的硬币,就是没有整块儿的钞票,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就继续拾……
他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发现空空的,感到十分气愤。他在晨光之中开始考虑钱的问题。向毛弈轩去借?不行,上次听说他最近也挺紧的。要不把她们安排去他的饭馆去吃?不行,人家都指明了地方的,不去栽面儿啊!总不会为了请两丫头吃饭去卖个角膜或者腰子什么的吧?齐鸣开始恼怒。忽然又想起了父亲的存折,恍然醒悟之后又静下心来,感到极为不妥。
还是去找牛达问问吧,但愿他不会因为请小燕吃饭有什么想法。对了,还是先找找陆皓再说。齐鸣边想边下得楼来。那个四五岁的孩子还在,不同的是这次手里拿的是一个苹果,又红又大。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正在追逐一只模样古怪的小狗。孩子看到了他并没有落荒而逃,而是挥了两下手里的棍子。齐鸣正烦恼间,见了那孩子就想抢他手里的苹果,于是摆出狰狞的嘴脸。那孩子见了便抛了棍子,拍着屁股狂奔而去。他很扫兴没有吃到苹果,一回头却发现那只古怪的小狗很亲昵地靠了过来。
齐鸣拍拍它,并且给它捋捋毛,迈步走向大街。
走了很长一段路,街上行人稀少。齐鸣决定休息一下,就找到路边的一条长椅坐下来吸烟。突然发现那只小狗摇着小尾巴竟然还跟着他,于是把它抱了起来,感觉受到前所未有的同情,心里甚至涌起一阵酸楚。他望着小狗陷入思考之中。
齐鸣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口袋里已经有了三百块钱。他已经把小狗卖给了一个狡猾的宠物贩子,他忘不了小狗被关进笼子里时望着他的那温和而无助的眼神,同时体会到一种出卖朋友的不安。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饭是必须要请的,面子是必须要有的,想到此,齐鸣心里开朗了许多。
“花都”里人声嘈杂,传来阵阵餐具和酒杯的种种撞击声,齐鸣把菜谱大方地递给赵菲,颇为心不在焉地说:
“随便点,随便点,想吃什么点什么?”
赵菲狡黠地笑了笑,开口道:“我没吃过熊掌,来两只吧?”
“有没有搞错?保护动物也敢吃,要不您来我这个解解馋算啦!”齐鸣把一只脚抬起来晃了晃。
赵菲“扑哧”笑了,又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要的两只啊!您没了脚丫子,两条棍儿也能走?”
“嗨!只要能让您吃好喝好,我死也瞑目了。不过,今天你吃我的‘熊掌’,明天我就吃你的‘烤鸭’!好不好?”
“我才不吃你的‘熊掌’呢,太臭!”小燕一旁插嘴道。
饭吃得很简单,却充满了欢笑。赵菲虽然开始嚷得甚是火爆,到她点菜的时候还是尽量找了一种廉价的,小燕也是如此,弄的齐鸣豪爽不起来,心里却暗暗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象赵菲这种业余时间打工的大学生是不多见的,她家里非但不困难反倒是属于景况相当不错的那种,从外表看学生气不多,但是素质高于小燕是显而易见的。
齐鸣偶尔与她目光相遇,总是败下了阵,就象是伊拉克的飞行员一样刚一交火就被击落下来。他搞不清为什么会是这样,论年龄他绝对要大一些,论阅历他也堪称丰富,论素质他也是出口成章的啊!然而除了当他讲述自己旅行中的一些被添油加醋的见闻时,赵菲才低眉信首地静静倾听,让他找回一些坦然和自信之外,其余则一塌糊涂。整个人仿佛都被这个女学生所看穿,每讲一句夸张的话,制造个语言上的恶作剧圈套或者善意地瞎编一段故事,她似乎就能轻易地识破,坐在那里低头浅笑,或者盯着齐鸣的眼睛露出同情的目光。
齐鸣心里暗暗叫苦,索性尽量与小燕胡侃,虽然收效甚高,可依旧感觉不那么自在。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讲话,语重心长地讲一些毫不精彩的事情,听得小燕昏昏欲睡,就连齐鸣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聚会随即也就结束了。
他略带醉意坐在出租车里,眼睛漫不经心地望着匆匆而过的窗外街景,不时与司机搭讪着,用以排解心中存在的一丝不安,毕竟饭费是赵菲抢先付的。
齐鸣揣着两百多元钱再次走进婚纱店的时候,内心是充实平和的。
“来来来,玩扑克!”他热情地招呼赵菲和小燕。
赵菲正在接待一位顾客,忽闪着眼睛看了看齐鸣算是了打招呼,然后接着给那位不厌其烦的顾客推荐和讲解。最后那位顾客还是摇着脑袋走了。小燕把门关上,唠叨着:
“这个人真神经!哎!不过咱们的货也是老了一点,也不知道方乔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赵菲从柜台里掏出扑克,提起精神说:“来吧!老规矩!”
“买冰棍儿是吧?”齐鸣不以为然地问。
“没错!”赵菲开始洗牌,手法迅速却很拙劣。
“怎么玩啊?”齐鸣凑上前来。
“摸黑桃!谁摸着黑桃让人猜中了,就算输!”小燕认真地讲解起来。
“我怎么听不明白啊?”齐鸣确实听不明白。
“哎!我来讲吧,每次每个人摸一张牌,报出自己的牌面大小,A最大,牌的花色可不能说的。拿最大的牌的人负责猜牌,就是猜别人手里是不是黑桃的,猜中一次就赢一分,猜错了就输一分。谁先得到三分就算赢一局。”赵菲讲解地很细致,她看着齐鸣仿佛在问:你听明白了没有?
齐鸣摇摇头,问:
“这是谁编的游戏?不科学,要是两个人都摸到同样的牌,好比都是A,那谁来猜?”
“你真傻,轮流猜呗!”小燕有点着急,把牌抓在手里。
“噢!好,试试吧!”齐鸣搓着手说。
第一把齐鸣就摸到了一张黑桃10,心里有些没准备:
“我是10!”
小燕忽然爆笑起来,扒在赵菲耳朵上说了一句什么,赵菲也大声笑了。齐鸣立即反应过来,开心地骂到:
“杨小燕!你才是屎呐!”
小燕继续尖声笑着,喘喘气说:
“我小,我是3!”
赵菲拢了拢头发,收住笑容道:
“那我最大!我是Q”
齐鸣连忙作出悠闲状,可是赵菲的眼神袭来时,仍旧感到已经暴露了。赵菲盯着齐鸣又看了几眼,笑呵呵地点点头转向小燕,小燕马上板起了脸,摆出一副可爱的凶相,赵菲又点点头,忽然指着齐鸣的鼻子说:
“你肯定是!”
齐鸣象被当场擒住的小偷,表情沮丧。
“那我呢?”小燕问。
“你不是!不可能三个人都是黑桃啊!”说着自信地把牌亮了出来,果然是张黑桃Q。
“哈哈!你错啦!”小燕把牌也抛了出来,竟然是张黑桃3!
“牌没洗开!”赵菲无奈地说。
“哈哈!赢一把输一把,还是零分!”小燕异常得意。
“小赵啊!”齐鸣既语重心长又幸灾乐祸地说:“要谨慎啊!”
第二把齐鸣摸到的是一张方片5,心里感到塌实多了。结果还是赵菲来猜,齐鸣一旁提醒道:“这把一定要小心啊!”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弹着牌。
“哼!这把你不是!”赵菲幽幽地说。
“想仔细喽!”齐鸣还不死心。
“说你不是就不是!”赵菲果断起来:“小燕也不是!”
“嘿!”齐鸣和小燕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说:“都让你猜对了!”
赵菲白嫩的脸上泛起一阵得意的表情,一边把猜过的牌收在一旁,一边说到:“两分!”
“瞧把她乐的!”小燕作轻蔑状。
“这不公平啊!感情黑桃才占四分之一,总猜‘不是’就行啦!一会儿不就赢三分了嘛?”齐鸣摇着脑袋喃喃地说。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赵菲不以为然地又开始摸牌。
经过几场较量,齐鸣才悟出一些窍门儿,但是赵菲这关很难通过,总是被轻易地识破出来。好在她和小燕还有一拼,而且猜牌的机会不多,所以分数始终控制在2分上,然而却给小燕和齐鸣带来不少压力。每次赵菲赢到三分又都及时地猜错一回,落回到两分,让齐鸣和小燕频频击掌欢呼,庆祝阻击胜利。
又玩了几把,成绩如下:
小燕2分,赵菲1分,齐鸣负5分。
由于一副牌全部玩完,最终小燕凭借优势获胜。齐鸣虽然乐于跑出去买冰棍儿,却还是表现出十分失落的样子,叹着气轻快地跑出门外。
大家嗍罗着冰棍儿开始第二局的较量。这回进行的很快,赵菲轻松取胜,齐鸣得到2分心里也颇具成就感。小燕则撒腿跑了出去。
一下午过去,齐鸣吃了6根冰棍,感到肚子里有些不适。看到两个女孩儿也在纷纷喝起热水,就提议道:
“晚上我请你们俩吃烤羊肉串好吗?”
“好啊!”二女齐声道。
齐鸣半夜里醒过来只觉得头很痛,胃里极为难受。下次可不能喝这么多啤酒了,原来比白酒还厉害。他从沙发上爬起身,想去找些热水来喝。电视居然还开着,他摇晃着走过去把电源直接拔了,忽地打了一个嗝,有难闻的酒精味儿还有羊肉味儿。这才回想起几个小时前与小燕和赵菲在夜市上吃羊肉串喝啤酒来。
嘿!不知她们俩怎么样了,估计不会比我好受多少吧?齐鸣在厨房里找到一只暖瓶,用力晃了晃还有半壶,于是拎到茶几上。最后怎么散的?想不起来了。齐鸣揉着眼睛走进卧室,摸着黑寻找大罐头瓶,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花露水味儿,咦?哪儿来的?怎么这么熟悉?对了,下午打牌时闻到过……啊?!小燕!!齐鸣立时清醒了很多。噢!对了,肯定是都喝多了,跑我这儿借宿来了。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齐鸣连忙退了出去,把门带上。那就是说赵菲一定睡在另一间卧室啦?齐鸣蹑手蹑脚地潜到门口,侧耳倾听,什么动静也没有。索性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在屋里晃了晃,床上干干净净果然没有人。赵菲上哪里去了?回家了还是根本就没来过?她要是没来,我干嘛非睡在沙发上,而不是床上?他满肚子疑问。躺着的那个真是小燕吗?
齐鸣又悄悄推开门,摇曳着打火机走了进去,象是探宝的强盗。床上果真是小燕,脸红扑扑的睡得甚香,微微有低弱的鼾声。他找到了大罐头瓶,回头望着小燕道:“呵呵,黑桃10!”随即溜了出去。
捧着大瓶儿一气喝了几口,齐鸣点起一支烟来,开始尽力回想,但是没有头绪,就连吸烟也感觉极不舒服。于是倒头躺下,很快便昏昏沉沉,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但还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到有人从卧室里悄悄走出来,停在茶几前面,咕嘟咕嘟地喝水,又轻轻地放下瓶子,静默了片刻,感觉脚上的鞋被慢慢扒掉,又过了片刻,听到卧室的门关上的声音。齐鸣迷朦中知道是谁,但懒得睁眼,又睡了过去。
天刚刚亮,有人敲门。齐鸣翻下沙发走过去,头还有点儿重。竟是方乔走了进来。
“呦!回来啦!”齐鸣笑了。
“又喝酒啦?”方乔的声音没有一点儿温度。
“哦!”齐鸣拍拍头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显得无可奈何。
方乔环视了一下四周,向卧室走去。
“别!”齐鸣忽然想起了什么。
“干吗?怎么啦?”方乔推了推门没推开,眼神暗淡下来但随即就变成锋利异常。“谁?”
“没什么。”齐鸣似乎还没有脱离睡意似的。
“我问你谁在里面!”方乔的声音陡然上升,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
“是……小燕!”齐鸣站了起来。“没什么,没什么,真的。”
方乔不再说什么,只是大力地拍门,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让人听了惊心动魄。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小燕不知所措地出现在门口。
“杨小燕!你怎么在这里?”方乔厉声问道。
“我……不是,我昨天喝多啦,方乔姐,你别多想……”小燕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惊呆了,说起话来既没力气又哆哆嗦嗦。
“你!好……你先走!”方乔侧歪了一下,疲倦的面孔浮起一丝凄凉。
小燕象是获得了赦免一样,从敞开的大门快步往外走,到了门外又忽地转回身说道:“真没什么!真的!”眼圈已经红了。
“你当然没什么!”方乔冷冷地说完就甩手把门砰地摔上了。
齐鸣泄了气似的坐在茶几上,点起一根烟来想平静一下。他感觉事情既戏剧性又真切地要命。隐隐地又感到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象梦一样会一醒而过。
方乔坐在地上忽然哭了起来,而且极为伤心。长发披散在膝盖上显的凌乱和失去光泽。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没有神采的白皙的脸,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屋顶上的吊灯说:
“我真的有预感啊……我真的有预感!”
“你预感错了,我们真的没什么的。”齐鸣用平和的语气说。
方乔什么也没说,无奈地摇摇头,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过了片刻,忽然冒出一句:“你他妈的混蛋!”
“告诉你!你别骂人啊!我们俩什么都没干!”齐鸣的语气也坚硬起来。
“谁他妈知道你们干什么了!咱俩不也什么都没干吗?”
“你太低级趣味啦!简直就是小人之心!”齐鸣烦躁起来。
“你他妈的是君子!干得可都是高级的事儿啊!”
“你再骂!”齐鸣眼睛里喷出火来。
“我就骂你个不是人的东西!”她忽然呜呜地号哭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齐鸣不再说什么,他知道现在这光景很难一下调理清,于是沉默地望着方乔,感觉到她忽然间离自己如此之远,又如此陌生。静默了很长时间,方乔才抬起脸,用力擦擦泪站了起来。齐鸣看出她的动向,赶忙拦在门前。
“你让开!”方乔冷漠地命令道。
“不行,方乔,你听我说好不好?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好不好?”
“你让开!”
“别,真的别!”
“唉!”方乔叹口气轻蔑地望着齐鸣。
“昨天我们都喝多了,还有赵菲。很多事不记得了,但是她睡在里面,我睡的是沙发!”齐鸣真想一股脑把所有的话都倒出来。
“有床你不睡,睡沙发?”方乔用一种苦中作乐地口吻说。
“我看电视!然后就睡着了……”
“看电视?”方乔望着电视说道:
“你喝成那样还看电视?电源都没接上你也看电视?”
“电源是我后来拔的,真的!”齐鸣真后悔拔了电源。
“行!我信!还不行吗?”方乔忽然冷笑起来。
齐鸣一时语塞,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什么也别说了,咱俩完了!”方乔推开齐鸣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哎!站住——!”
“流氓!”
屋子里一片冷清,齐鸣预感到这种冷清将会持续下去,很长很长时间,也许要很多年。但是他不甘心接受这种现实,因为这局面的形成不该归咎于他一个人身上。
于是他有些怨恨小燕,那个冒冒失失借宿的姑娘,但是这种怨恨很快就消失了,显然是缺乏根据的啊!齐鸣回想起小燕曾经给他脱过鞋,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所以心里倒是有点儿感激的情绪产生。怪自己吗?我有什么错?他非常果断地认为自己是属于被冤枉的最委屈的,平白无故的要承担莫须有的罪名。而且他对酒醉之后虽然失去记忆力却能够保持正常的控制力抱有坚定不移的信念,肯定连小燕的手都没碰过!想着想着不禁眼睛一热,委屈起来。
最后还是要责怪方乔,他感觉她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仅从表面现象就下结论是极端不理智的。她伤害了小燕的自尊,伤害了他的感情,还伤害了她自己。但是她现在是不是最感到受伤害呢?她说不定现在比谁都难受啊!想到此,齐鸣产生了很强烈的使命感,认为有必要和有耐心去解决此事,且非他不可。
方乔早瞥见在店门外伸头探脑向里张望的齐鸣,就装作看不见转过身去摆弄刚刚穿在身上的婚纱。赵菲在一旁打帮手,面带微笑地评价着什么。齐鸣满腹狐疑起来,怎么会这样?好象没发生过什么似的?这跟他一路上想来的情况出入太大,要不就是店门关了或者方乔不在,即使在也该以泪洗面精神颓废才是,怎么回事?齐鸣虽然不知所措还是迈进门去。
“这裙子不错嘛!”他试探地开口说话。
没人响应。只是赵菲瞟来一眼,算是认可他的存在。小燕没在店里。
“咦?小燕跑哪儿去啦?”齐鸣问了就有些后悔。
“呦!半天没见就想啦?”方乔依旧背对着他。
“别瞎说!”齐鸣来了情绪,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好点儿吗?”
“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方乔旋转了一下,整个纱裙也随之起舞。
“真象仙女下凡呐!”齐鸣鼓起掌来。
赵菲抿嘴乐了,插嘴道:“我都跟方乔姐说了,昨天其实也没什么嘛!”
“就是嘛!”齐鸣开始感到一块儿石头落地,心里塌实了。
方乔两手捏着裙裾上下摆动,象蝴蝶一样转过身来有些得意地问:“好看吗?”这话仿佛在对赵菲说。
“好看!好看!”齐鸣连连喝彩道:“魔鬼身材!太美啦!”
方乔嫣然一笑:“没和你说话!”
“我是发自内心的啊!”齐鸣傻笑起来,靠近了两步。
这时候有两个已过中年的男女拉着手走了进来。女人显得很兴奋,东张西望面带幸福,赵菲连忙迎了过去。那男人打量着方乔道:
“这件不错,卖的还是租的?”
“讨厌!我哪能穿得进去。”女人用无比羡慕的眼神盯着方乔。
方乔显得格外欢欣,自信地走了几步。齐鸣暗暗叫着:收敛一点儿好不好?我都快受不了啦!赵菲从展示架上取下一件婚纱,边介绍着边带领女人走进试衣间。那男人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打开一看是空的,便稳步向门外走去。
“我把杨小燕辞啦!”方乔看着齐鸣轻描淡写地说。
“啊?你是不是太过分啦?”齐鸣心里升起一团阴云。
“她居然还跟我大吵大闹了一顿,我能怎么办?”方乔作出无可奈何地样子。
“那你也不能这么做啊!”齐鸣嗓门有所提高。
“齐鸣,我告诉你,我的为人你也知道,很多东西我都可以不顾,可以说不在乎。”方乔停顿了一下又说:
“可是我很在乎你,你知道吗?”
“你在乎我,我很荣幸。但是这关小燕什么事?你凭什么赶人家走?你不是已经了解怎么回事了吗?”
“我没赶她走,我不辞她她也要走的!”
“把人家叫回来!”齐鸣命令道。
“可能吗?你呀,什么也不懂!”方乔也一本正经起来。
齐鸣烦躁地走来走去,自从方乔接受了他以后,他的火气开始大起来:
“你让她上哪儿住去?”
“她上哪里去住,关我什么事?我还管她一辈子呀?”方乔有些不耐烦,缓了缓接着说:
“再说,在我这店里打地铺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到冬天多冷啊!”
“那也比睡马路上强!她一个外地来的乡下姑娘在这儿无依无靠,你居然还轰她,碰上坏人怎么办?”齐鸣越来越气愤。
“呦!关心她比关心我还多啊!你以为人家自己不会找个新地方?没准比这儿条件还好呐!”方乔似乎认为讨论该结束了,于是继续舞动起裙子。
“我是说眼下,眼下这几天怎么办?好比今天她就没处去!”齐鸣看着门外冷冷地说。
“那就接着住你家不完啦?”她瞅着较起真儿来的齐鸣酸溜溜地说道。
“你他妈的混蛋!”齐鸣完全被激怒了,咆哮了起来。
方乔脸色突变,她没有料到齐鸣会为此事这样发怒,一股嫉妒之火随即点燃,喊叫道:
“你关心她就找她去呀!我他妈的白原谅你了!”
“该谁原谅谁?”齐鸣眯起眼挑衅地问。
“好!姓齐的!你走你的,以后我不相信没了你就没人爱了!”方乔摆出傲慢的神态。
“行!我这就走,我早该看透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齐鸣转身大步向外走,稍停又抛下一句:
“我根本就没爱过你!别误会了!”
“我他妈的看错人了!”方乔朝着齐鸣的后背嚷,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我也看错人了!”
齐鸣头也不回,义无返顾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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