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1点。”
“别老这样,我看你老打瞌睡。”
“行。”
“你要是白天睡着了,谁看着飞飞。”
“好,今天一定早回来。”
鲜花:你来啦!
牛粪:刚到,久等了吧?
鲜花:等你一天了!
牛粪:太夸张了吧?呵呵,你的心意我领了。
鲜花:你儿子叫“飞飞”?
牛粪:对呀,学名齐飞。怎么啦?
鲜花:你他妈的混蛋!!!
牛粪:是跟我说话吗?
鲜花:没情没义的东西!
牛粪:你要是再无理,别怪我也来粗口!
鲜花:齐鸣,你是个没良心的混蛋!
鲜花:你坑苦了我!
鲜花:你不是人!
牛粪:你是……方乔?
鲜花:你他妈的不是玩意儿!
牛粪:你真的是方乔?你好!
鲜花:我恨死你!
牛粪:你过得还好吧?
鲜花:好你个头!
齐鸣穿过马路,朝亮着淡蓝色光线的那家商店走去。他心里充满激动和喜悦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方乔把他让进来,随手将大门和橱窗的帘子拉上。屋子里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发出柔和的蓝光,照在她的面孔上显得十分忧郁。她并没有刚才在网上的怒气,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想心事。
他瞟了眼地上铺的席子和被褥,缓缓说道:你还好吧?
“不好,很不好!”她仍旧低着头说话。
“怎么啦?”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异常局促。
“没怎么,反正不好。”
她穿一件短袖的紧身薄毛衣,一条鲜艳的格子长裤,头发也染成了褐色,但还是看不出一点儿活力和风采,就象被打开包装纸的无人问津的漂亮糖果,没有光泽地静静候着。
“你天天就闷在这里?”
“嗯,还能怎么样?”
两个人都没了言语,听得见电脑风扇有力地转动声。
“你怎么猜出来是我的?”他尴尬地笑笑。
“你过的好吗?”她抬眼望他。
“还好吧!”
“好……”她轻叹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她那声轻叹里充满了无限哀愁。
“时间过得真快……”
“是。”
“你的生意还好吧?”他伸了伸胳膊,环视着四周。
“我很后悔以前的事情,对你太不公平……”
“哦……我没看到你给我那个最后的留言,……可能让你误解了。”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在?”她目光灼灼。
“我回了趟老家。”
“……都是命,我的命不好!”她的目光又暗淡下去。
“我的命也不好。”
“其实……很多事情可以重来……”
“感情还会再有,但爱情不会重来。”他喃喃自语。
两个人在寂静中远远地对坐着,外面下起了小雨。
“我该走了。”他站了起来,感觉双腿麻木。
“哦……”
“赵菲还在等我。”
“……你知道吗?她以前曾经跟大学的一个老师好过……”
“赵菲?”
“听她哥哥说的……那个老师已经被调走了。”
街面上已经完全湿润,零星的霓虹灯光倒映在清洁的柏油路上,细切的雨丝繁密地降落在那些光影里,激起薄薄烟雾。一个行人也没有,法国梧桐舒展开肥厚的叶片享受着宁和的滋润,一辆急驰的卡车从后面驶过来,粗重的车轮带着轰鸣把那些彩色光影切割成碎片,抛撒到潮湿的夜风里。
他坐在电脑旁胡乱地敲着键盘,但并没有和谁联络。飞飞在屋子里来回地奔跑着,他已经拥有了一把塑料的小手枪。
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声爆裂的闷响,随后是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叫。齐鸣惊恐地冲进去看,地上的一个暖瓶碎了,在开水的蒸汽里飞飞哆嗦着捧着自己的小手号哭。
“我杀了你!”赵菲两眼喷火。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他险些没站稳,腮边火辣辣的痛,也许被她手上的戒指划破了皮。
他有些怒不可扼,连同许许多多的念头席卷到胸口。虽然他曾经发誓过再也不打她,但是他已经挣扎在绝望的边缘,根本拦不住也不想拦住自己。于是猛烈地回敬了她一巴掌,感觉这是积压已久的郁闷和被蒙蔽欺骗的懊恼的巨大爆发。他也许使尽了平生的力气,在她被击倒的同时也直挺挺跌落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恍惚中感觉到她在拼命撕打着自己僵硬的身体,但是无力反抗或者就不想反抗,只是不停地咒骂着:婊子!婊子!一直都在骗我!
他还是去找她,她把他让进来,随手将大门和橱窗的帘子拉上。他痛苦地靠在柜台上,眼泪横流。
“我知道你会来的。”方乔轻轻道。
他忽然想对她哭诉自己的一切,讲述这两年多来发生的所有故事,见过的所有的人,就象一个无依无靠流浪的孩子见到了亲人那样。
她走近他递来一块手绢,顺着那冰冷的手指坚硬的臂膀依偎在他的怀中。他的眼泪便蜿蜒在她的长发里……
“我们在同一天背叛了自己,又在同一天背叛了家庭……”
“所以我们找回了自己也找回了爱……”
“没有。”
“为什么?难道你已经不爱我了么?”她伏在他的胸口上问道。
“不是,我永远都失去了你……”
“好看吗?”她转动着一身洁白的婚纱。
“你一直都很美。”
齐鸣疲倦地躺在地铺上,感觉面前欢快的她是那么熟悉和动人,但是在那淡蓝色的光线里,她的周身又被蒙上了无尽的沧桑。
“想不到我们今天才结婚,生活才刚刚开始。”
方乔微笑着走来,焕发出往日的风采。
“我这是在做梦吧?”
“呵呵,做梦娶媳妇。”
“你把它脱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好吧,老公。”
她依旧还是显得羞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你真美。”他伸出手牵引她过来。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要吗?”她满足地闭着眼睛说。
“……哦……”
“我快跟他离婚了……他自己不行还怨我。”
“可是我……不能和你结婚。”他在她耳边叹息着。
“……我知道,只要你能给我一个孩子,常来看看我们就行了……”
“我不想再作父亲了,但我真的想让你当一回母亲。”
“谢谢你,齐鸣,我好爱你。”
“谢谢你给我这么多的爱。”
“你爱我吗?”
他俩在店里连续待了两天,没有感觉到饥饿。方乔仿佛不知疲倦的样子,不断地缠绵着他。他对她的充满魔力的身体也始终着迷,在不计其数的欢娱当中,见到了她幸福而苦涩的泪水。谁也都没有设想过将来会怎样,只是努力地找寻支离的回忆。
“你当时是穿一件黑裙子!”
“不对!是棕色的!”
“反正是深色的,你从林荫道上过来的!”
“不对!我没动,是你从马路上迎过来的,还晒了一头的汗!”
“呵呵,我怎么记得是你朝我迎过来的呢?还薅了不少树叶儿。”
“要不咱俩再到那儿试试去?”
“走!走就走!”
“哈哈!你不穿衣服就走?”
“这么黑的天儿,怕个什么?”
“我不去啦!”
“走吧!”
他把她从地铺上拉起来,开了门就往外走。一辆汽车从街上驶来,灯光耀眼,俩人不约而同地朝屋里跑,哈哈大笑起来。
“你穿着婚纱去吧!”
“好!”
齐鸣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但是没人接。从电话亭里出来,眉头紧锁,有些挂念飞飞的手伤。
国庆节的晚上路上人还很多,他俩牵着手快步穿行在便道上,不时开着玩笑,宛如一对儿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些商店的门前挑着巨大鲜红的国旗,有的垂得很低,飘动在行人的肩膀上。齐鸣紧跑了几步,隐藏在一面更低的旗帜下,方乔饶有兴趣地搜捕和一面面的揭露,终于逮住。他看着她从红旗下钻进头来的样子有些心驰神往,那简直就象个活泼动人的新娘子被人揭去了盖头。
俩人在一家温馨的小饭店里饱餐了一顿,还喝了几瓶啤酒。齐鸣述说了自己拮据的现状,并没有感到难为情。
“我认为你应该回到总公司去,你既没辞职又没被辞退,干嘛不行?”
“我还是没底气,总觉得不好意思。”
“那又怎么样?穷的要饭就好意思啦?”
“呵呵,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你要是去,我就尽早找你去,陪着你,建立咱们自己的小家。”
“真的?”
“真的!”
齐鸣还是回了趟家,小心地溜进门去,但仍是一个人也没有。他想给岳母家挂个电话,拿起来又放下了。电脑的屏幕被墨水淋的花里胡哨,烟灰缸也碎在地上,他开始恼火起来,那是朱嫣然给他留下来的啊。
他打算到公司借些钱,一进门见老罗正在生气,小杨坐在沙发上哭。
“出什么事啦?”
“马平这小子刚被公安局的抓走,他偷了小杨的钥匙把保险柜的九万多块钱拿跑了,全他妈的输了!”老罗恶狠狠地说。
“啊?这可怎么办?”他也吃惊不小。
“这他妈的就是人性次!天性就不是好玩意儿!”
“您别骂了行吗?”小杨显得异常难过的样子。
“你还护着他!这种人值得吗?”老罗愤愤地说但还是一脸的无奈。
“马平挺老实的嘛,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来?”齐鸣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并不觉得太意外。
“怎么办呢?这回还不关个几年?”老罗不再发怒,忧愁地说:“把小杨坑苦啦!”
“要不你赶紧立份合同,就写马平是咱们公司的会计,没及时通知领导提款有重要任务去干……然后给公安局出具一份公司盖章的担保信,解释清楚多道歉,下来再递几条烟送点儿礼吃顿饭什么的,怎么样?”
齐鸣一边思索着一边观察着老罗的表情,见他逐渐开朗了许多。
“老舅,您看行吗……”小杨擦了把泪焦急地望着。
“你可得记住了,以后这小子再出什么事别怪你舅舅翻脸不认人!幸亏是刚抓住还没判……但愿他还没老实交代,要是问起你来你可得一口咬定他就是咱们公司的会计啊!”
老罗匆匆翻出一份空白合同书,开始进行造假作伪证亡羊补牢的挽救工作。
“谢谢您老舅!”她有了些喜悦和急切。
“甭谢我!出来就赶紧准备结婚,看住了这王八羔子!要谢就谢谢齐总吧,没人家出主意早没救啦!”老罗抬眼恭敬地看齐鸣一眼又飞快地填写起来。
“谢谢您齐总!”她无比感激地深深鞠躬致谢,简直都要下跪。
“别别别介,又不是外人!”
齐鸣很为这个女孩的将来忧心了,他又安慰了几句搭讪了几句什么就离开了,并没有提及借钱的事情。
他又与方乔度过了几天的夫妻生活,虽然表面是愉快的可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妥,一方面是因为挂念自己的家庭,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渺茫。
“你也该去找回自己的工作了,要不我老看你一天天挺烦闷的模样。”
“哦,是。”
“我给你准备了几千块钱,你就去吧!”
“好,谢谢你。”
“咱们俩还谈这个?”方乔作不满状。
他估计了一下未来的花销,把一千块钱撂到显眼的地方。收拾了收拾地上的碎烟灰缸,顾不上再去擦抹电脑上的墨迹就匆匆离开了家。
在楼下有些留恋地看看自己厨房的窗户,便义无返顾地走了。
站台上总是充满着人群,列车运走了一批又送来了另一批。方乔紧紧抱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不停地亲吻着爱人的脸。齐鸣也颇有些感伤,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豪迈。
她在车窗下奔跑着,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忽地想起了赵菲,也是在这个站台上也是在这个窗口下……
列车鼓足了勇气和力量载满各种各样的人们向前方冲去,在每一次激昂的震颤中把站台边送行的人群抛到更远的身后。
不知道朱嫣然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
列车奔驰在广袤的平原上,微微发黄的树木和一望无际的田野快速地闪动和跳跃,似乎是在召唤着什么。在轰轰烈烈的节奏当中他联想到一位古老的英雄——燕国勇士荆轲,朝着没有归宿的目标前进,感觉就象现在的自己。
他在台阶上坐了会儿感觉心情很好,见一辆浑圆鲜红的跑车驶来连忙站起身也露出了微笑。齐鸣已经明确地体会到,只有朱嫣然才能以最友善最亲切的目光来倾听他的一切,鼓励他劝慰他接纳他。
“齐鸣!”她有些富态的面庞出现在车门口。
“是你?”
“你怎么来了?等好半天了吧?”
“呵呵,没多久,出了站就来你这里啦!”他整了整衬衫的领子。
“来!快进家!我一眼就认出是你来!呵呵。”她显得很开心。
“好,还用脱鞋吗?”他跟进门去。
“随便!喂——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我姐姐的?”
“你现在就住这儿?你姐姐还好吗?”
“我们两口子住这儿,姐姐已经出国两年啦,可能你没机会见着了。”
“哦……”
客厅的一角是盆巨大而繁茂的植物,绿油油的散发着森林的味道。植物的附近是通往楼上的扶梯,他仿佛看到朱嫣然笑眯眯地从扶梯上走下来,悠闲地说道:我妹妹没在。
一副巨大的婚纱照片悬挂在楼梯的拐角处,一个高个子五官端正的男子身穿结婚礼服露出欢乐的笑脸,朱嫣红盛装淡彩风姿绰约也在微笑,但似乎笑得不很真切,有所保留也不很彻底。
“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没去宾馆里找你……”
“我还想跟你说对不起呢!我那时候太冲动啦!呵呵。”她嫣然一笑。
“现在过得幸福吧?他对你好吗?”
“好,都挺好的!不过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她有些羞涩。
“你好象胖了,有二百斤吗?”
“讨厌!你还是老样子啊!我比以前是胖多了,差不多一百一了吧。”
“噢?你说的是吨还是公顷?”
“你真讨厌!气人是不是?”她满脸笑容道。
“我得用你家的厕所一下!”他有一泡尿来自长江以北。
“厨房也行!哈哈哈!”
“好吧,我可是大便啊!”他边走边笑着说。
“什么?你是大便?哈哈哈哈哈!”她乐的前仰后合。
“你真要走?我老公一会儿就该回来啦,都想尝尝你的手艺呢!”
“算了,我还得去总公司报到,就不打扰你们了。”
“我爸爸还老念叨你呢,说你老不回来他也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
“哦是吗?那我更得先去看望他了。”
他在一条幽静的街巷里停了下来,两旁是西洋风格的小型建筑,斑斓的小花掩映在矮矮的铁艺栅栏后面。临近便道的地方停放着一排颜色各异的小车,有黄的有绿的还有天蓝色的,就是没有鲜红的,少许并未干枯的树叶飘零在这些车上,落在天窗、后箱或是雨刷器旁,于是这些车辆便显得色泽单调缺乏生气了。
齐鸣四处张望着来到一个雅致的西餐馆对面,想起一段有趣的往事,不知道那个拉小提琴的还在不在?
他打算进去坐上片刻,一阵清风拂面蓦然发现旁边还有一家别致的小屋,招牌上写着“Queen
Memory 酒吧”。忽地产生一股亲切来,Q和M不就是自己名字的缩写吗?
他不假思索地拾阶而上,缓步登堂入室,一名清秀侍者上来躬身行礼。有种久违的味道淡淡地弥漫在屋子里,闻起来是那样亲切平和进而感动了,那是一种他所熟悉和眷恋的茶树的清香。
是你吗?朱嫣然,我的红颜知己,我最怀念的朋友?你在这里吗?你在的,你一定在等我的啊,你知道我会来看望你的,就象我思念你一样你也一定在思念着我啊,我知道你会马上看见我来了,马上跑过来拉住我的手,给我要一条为客人备用的领带……让我们一块儿喜悦地流泪吧,我真的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听你那些日子以来的故事还有愉快的笑声,你说过不和我在一起你就没有欢笑的,你快点出现好吗?你等我等的太久了,我也是这样啊,但我还是会对你说句抱歉的话,因为我让你寂寞的等待没有音信……他有些恍惚起来。
酒吧里没有一个客人,木桌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们这里的老板是谁?”他失落地问吧台后面的一位服务小姐。
“朱小姐。”她亲切地回答。
“哦?朱嫣然吗?”他没有感到意外,但还是激动了。
“对!请问您认识她吗?”
“是的,我是她的朋友……”他声音微微颤抖着。
“请问您是齐先生吗?”她也有些激动。
“是的,我就是齐鸣。”
“啊太好啦,您可来了。我们老板说您是她最好的朋友……”
“对。”他轻叹了口气。
“她出国前交代我们,您可以免费在这里饮酒。”
“哦……好,谢谢!”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摆摆手让侍者离开没要任何东西。一片浓绿的树叶飘落到窗子上,稍作停留又慢慢地滑了下去,就象在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仿佛等着什么人到来。
嫣然,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很想说声对不起,如果你能听见的话我宁愿接受你任何惩罚,如果你能现在就出现的话我宁愿贫穷一辈子……
齐鸣点燃一支烟,在朦胧的轻雾里他忽然微笑了。他小声默念着:
“那个什么……Two
锅头的有?”
“四海happy
有吧?”
“这个客人是不是有毛病?用不用我把他轰走?”……“人家是专门给你演奏的,你不是刚点了曲子吗?”
“哦,原来原来,我说怎么这么好听啊。”
“你呀,真有意思。”“呵呵,有意思有意思。”……
吧台上隐隐传来了音乐声,他身体为之一振,不由得就跟随这悠扬的旋律吟唱起来: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醉夕阳只有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篇篇幻想,直到夜色吞没我俩回家的路上……
音乐缓缓的消失了,吧台里那个女孩走过来递上一张精美的卡片。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需要。”齐鸣望着她道。除了朱嫣然他现在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他。
“不,齐先生这是朱小姐送给您的歌曲。”
“哦?好吧,谢谢……”
他接过那张写满隽隽秀字的卡片,看到了题目《千千阙歌》,伴随着再次响起的悠扬乐曲默默读着:
“徐徐回望,
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
赠我的心中艳阳。
欲流傻泪,
期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
路也许孤单的漫长……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也决不可使我更心伤,
因你今晚共我唱……
临行临别,
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
令我的思忆漫长。
何年何月才能和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你,
让眼光讲彼此立场……
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
……“你别老逗我行吗?我实在要笑出眼泪来啦!”……
他想起了朱嫣然被他逗乐的样子来。趴在桌子上不住地耸肩膀。
天色渐暗的时候他起身准备离开。
“如果她有机会回来的话,请把这把小刀转交给朱小姐。”
“好的,齐先生您需要给她留言吗?”她取出一个精致的本子。
“……不了,请你转告她,我过得很好……也希望她有个美好的家庭。”
次日,他轻轻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呦!齐鸣来了,你终于来了。”
“是,朱总您好!”
“你怎么一走就是两年多?我不是告诉过你……”
“哦……对不起,我在家里照顾自己的孩子,不好脱身。”
“呵呵呵,作父亲了,我也看你成熟多了,好!”
“公司还需要我服务吗?”
“当然!你的位置我一直都空着呐。妻子孩子都好吗?”
“……都好,谢谢您!”
“我女儿嫣红也快有了,他们小夫妻过的很美满。”
“哦?那要恭喜您啦!”
“我要当姥爷啦!呵呵呵。”
“您的气色还是老样子,很健康啊。”
“唉!嫣然可惜出国了,她还生爸爸的气……”
“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是吗?那就好。”
他在公司里住了几天,怀着一些兴致四处巡视着转了转。虽然也来过多次,每次驻留的时间也不算短暂,但感觉自己对这里依然很陌生,竟还比不上对分公司的环境熟悉,那里的每间房子虽然简陋可印象深刻,一草一木都记忆如新。这不禁让他在若干个不眠的夜里,回忆起自己许许多多的事,也有了别样的体会。
离别父亲后的那段时间里,他度过的艰难拮据的日子竟然那样清晰历历在目,每一次与朋友欢聚、每一次醉酒都无比鲜活生动……为了掏出五毛钱他不惜砸碎了瓷狗储蓄罐,为了吃到水果曾经抢过孩子的梨,也曾经为了请客出卖过依赖他的模样古怪的小狗……但是对后来工作后的大手大脚的奢侈生活却没有太多的印象,甚至连总公司气势恢弘的建筑群、旅游名胜的风光都缺乏细致的想象。
午饭时龙副总忽然也来到了公司的餐厅里。她风采依旧,对谁都热情地打招呼开玩笑,发现齐鸣后显得异常惊喜,快步跑过来。齐鸣心想老板的女儿们真是各不相同啊!
“哟!让我看看,让我好好看看,这不是咱们的齐鸣吗?哈哈!”
“龙副总你好!”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通知我一声,怪想的!”
她拍打着他的胳膊,满面春风。
“哦刚来没几天呢!”
“怎么也不看看我去?哎!告诉你一声……”她忽地压低嗓音道:“我离婚啦,朱总也很赞成呐,一个人过真痛快呀。”
“是吗?”
“有空到我家去玩儿好吗?”她的眼神还是充满那种穿透力和感召力。
“……好,好吧。”他联想起一段绳索,但立刻又抛弃了这荒唐的记忆。
他一连又住了近一个月,终于拿到了丰厚的工资,甚至还有两年多的生活津贴,其实他近来什么有意义的工作也没干,但并没有产生什么无功不受禄的良知,反而有些心安理得的情绪。据说“朱门醉”酒已经改名叫“重来”苦酒了。
他开始为方乔的迟迟未到而担忧,是不是离婚的手续拖住了她?还是真的又有了什么变故?
齐鸣于是给婚纱店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还是再等等吧,说不定她已经动身出发在路上呢。放下电话他又想起了什么,便接着给家里也打了一个,赵菲已经回来了。
“你还生我的气吗?”她惊喜而怯懦地问
“生!象生孩子一样痛苦!”他声音里却透露着言不由衷的味道。
“……告诉你我又怀孕啦!”赵菲想了想说道。
“啊?”他张大了嘴。
“嘿嘿!跟你开个玩笑!”她得意地笑出声来。
“我说您老人家都这份儿上啦还顾得上开玩笑啊?”
他没好气地笑着说道,感觉情绪振奋起来。
“对了,你在哪儿呢?我都忘了问啦,净顾得高兴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来总公司上班了,有快两个来月了吧!”他虚报了时间。
“唉!寻人启示白印了!呵呵,想通啦?”
“不这样怎么办?”
“谁照顾你呢?”她幽幽问道。
“我亲妹妹呗!”他阴阳怪气儿地说。
“好啊!那我可就真放心啦!”她把“真”字说得异常有力。
“哪儿呀!朱嫣然早出国不回来了,她妹妹也结婚过得好着呐!”
“好啊!那我可就真放心啦!”她这次似乎是真放心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好说,刚来就走不合适吧!”
“也对呀,你要注意身体啊!”
“对啦,飞飞怎么样?手伤好了吗?”他认真起来。
“早好了,就是留了疤瘌,看样子过几年也能慢慢儿恢复。”
“哦,好,太好了!我给你留的钱你见到没有?”
“见啦!还给飞飞买了个电动飞机呢,你哪儿来那么多的钱?”
“……借的,借分公司老罗的!”齐鸣有些支吾。
“那我还给他吧,等发了年终奖。”
“不用不用!我早给他寄回去了,真不用!”
“呵呵,老头子你终于开始挣钱发挥余热啦!”她语气兴奋。
“那还用说,明天老汉我就给你寄回去两千,先凑合着花吧,买买衣服换换伙食什么的,再替我看看丈母娘去,不够的话再跟我要!”
“真的啊?我们终于又过上好日子啦!”她呵呵笑出声来。
“那可不,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也得意了不少。
“我早说过你会有机会的!瞧,应验了吧?”
“你既然早有推测,以前干嘛还那样折磨我?说!说出来!畅所欲言不要含糊!”
“……呵呵,是我不好,是我错了行了吗?”
“态度还是不够诚恳哎!令我痛心疾首老泪纵横啊!”
“嘿嘿!你想不想我呀?”
“想儿子。”
“儿子他妈不想?”
“不敢想,要不晚上睡不着觉,老把被窝支起来,跟帐篷似的!”
“呵呵,讨厌鬼!”
“呵呵,讨厌鬼!”他模仿她的声音。
“我想你啦……争取过年前回来呀!”她言语迫切地说道。
“尽量吧……再等等看吧!”他忽然又想起方乔来。“再等等……”
元旦过了没几天,他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开始跟公司里一些职位低下的小伙子无端地发脾气。
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策划整治下一个目标,电话响了,是方乔!
“我在路上,明天可能就到!”
“哦好啊!我去车站接你!怎么这么晚啊?”
“见面再说吧!”
“好好!”
他兴奋地下楼溜达,迎面遇到了挨他训斥的小伙子。
“对不起对不起呀!我脾气不好你得原谅我!”他热情地去握手。
“齐助理,我也确实是工作作风有些散漫,你批评的对!”
那小伙子竟然显得理亏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知道错误敢于承认还是好同志嘛!”
“我……我……我谢谢您!”小伙子受宠若惊感动地红了眼圈儿。
齐鸣琢磨了一下,便走出公司大门,到附近的居民区以吕方乔的名义租了套公寓。细致地打扫了一番,还在床上翻了几个滚儿,险些坠地。
他匆匆赶往邮局,在汇款单上写道:人民币三千圆整,工作繁忙,不要牵挂我!
“哈罗——!我在这儿!”他拼命向出站人流里的方乔招手。
她看见了也招招手,但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开心和惊喜。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他接过她大包小包沉重的行李。
“哦……有地方住吗?”她很平静。
“有啊!一看你就累了,今天让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带你出去玩儿!”
他隐约看出她表情不对,也顾不上细问,叫了辆计程车离开车站广场。
“……我是真有问题。”
“啊?什么问题?”他停止了爱抚,认真地问道。
“我……不能怀孕!”她神情无比沮丧。
“嗨!也许前一阵儿没碰上,今天就叫你怀上,呵呵!”
“不是,我已经去过医院检查了,两侧输卵管堵塞……”
“哦……现在医学技术日新月异,没准儿以后能疏通开呢!”
他两个食指作穿透状。虽然在劝慰着她,其实心里已经开始为这个女人伤心,真想抱着她痛哭一场。
“完了,我竟然当不了一回妈妈,我简直不是女人了!”她哭了。
“别介别介,会好的说不定……会好的。”
“我其实都不想再来找你了,我都把店卖了婚也离了,真不想活了!”
“不许你说这种话!方乔,不作妈妈也没什么,和我在一起难道不开心吗?”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温和地望着她。
“就是因为想你,毛弈轩也劝我才最后决定来找你的。”她抹了把泪说道。
“这就对了,我陪着你好不好?”
“好……”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失声抽泣起来。
“你说我有什么好?现在又开始破坏你的家庭。”
“你泼辣、直爽、自信,还挺有主见,居然说蹬了我就蹬了我,立马跟那小子结婚了!”他坐在马桶上半认真地说道。
“那是我糊涂任性,故意让你生气后悔的……我也后悔了。”
方乔躺在浴缸里,拨弄着水花,显得心事重重。
“现在不后悔了吧?”
“嗯,见了你就好多了。”
“你对我的……对赵菲也有意见吧?”
“你的老婆其实人还不错,但是我瞧不起她!”
“为什么别人也这么说啊?”他关切地问。
“她这个人虚荣心很强,包括她们全家都是势利眼!”
“哦……好象有点儿……”
“我以前自己开个店特别自信,我的脾气也是这样,只要对我好的人我都是涌泉相报的,要是谁故意害我我就恨她一辈子……可是现在我什么也没了,谁都比我好比我幸福,就是以前我看不起的人现在都让我羡慕,包括侯爽余玉圆赵菲她们,余玉圆也怀孕了……”
“你可以作个单身贵族啊!我陪着你气死别人,你应该有自信你比别人都要强,强好多好多,记住哦!”
“哎!你说我比她强在哪儿?”
“谁?赵菲?”
“嗯。”她目光紧紧注视着他。
“你善良、聪明、有个性!”他望着浸泡在水中的她不觉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你美丽、性感、功夫了得不让须眉!”
“讨厌!”她笑起来,用手拨弄着水淋他的脸。
“你浪里白条,活泼可爱,纯洁大方!”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嘻嘻道。
“……我早就不纯洁了。”
“不,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纯洁的!”他认真地说。
“要是从一开始咱俩就不闹别扭,结婚了,该多好啊!”她喃喃自语。
“那还用你说?造物弄人,真是上天缘分未到啊!”
“……那也不行,我还是一样不能给你生小孩啊?”
“只要感情好要不要小孩儿又怎么样?要真是喜欢的不得了领养一个也行啊!我不在乎。”
他又想起了飞飞。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不晚!晚什么?……什么晚?”
“你有自己的家了。”她低头盯着水面,等待水全都静止下来。
“我也可以陪着你嘛!”
“陪?你能陪我一辈子吗?”
“能!”
“你能放弃家庭,放弃孩子吗?”
“……哦……”
“唉……”她忽地滑入水中,直到淹没了头顶。
“你说什么是爱情?”他正色道。
“呵呵!你又问,我觉得爱情就……是容易失去的但没准儿也能找回来的割舍不掉的刻骨铭心的感情。”
“我现在有了重新的看法!”
“你说我听。”她把筷子放下来。
“爱情就是一段美好而伤感的回忆!”
“哈哈哈,你抄袭我的!笑话我是不是呀?”她用手捏起来一片菜叶儿,津津有味地嚼着。
“呵呵,我想起在你结婚的前一天,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天,这辈子从来都没象过那天那样难受……”
“我也难受,你知道吗?”她表情忧郁起来,象是勾起了伤心的回忆。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天,发愣了一天……”
“我头一次见着你去赵菲家,我真想打你一顿然后拉着你就跑!”
“我给你写了首诗,纪念咱俩的爱情……”
“真的啊?你还会写诗呐?”她好奇起来。
“新鲜!痛苦造就诗人,苦难产生绝句!”他正色道。
“那你给我念念行吗?”
“算啦,一想起来就要掉眼泪,来,吃饭吃饭!”
她连忙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哀求道:念嘛念嘛!给我写得干嘛不念给我听啊,求求你啦!好老公啊!
他用力摇头晃脑,作天真状道:不行不行,方乔不乖就不念给她听,只念给听话的乖乖的小朋友。
“我就是听话的乖乖的小朋友呀!”她顽皮道。
“你多大了?这位小朋友。”
“报告齐阿姨,我今年29啦!”
“哈哈哈哈!29还冒充小朋友吗?你胆子越来越大哩!是不是92岁也要挤着吃奶呀?”
“你要不念我就不让你吃饭!”
她摆出恶狠狠的模样,把两根筷子分别叼在嘴角上作怪兽状。
“好好好,我也总得先回忆一下再说,先写在纸上的好,要不我可没有不念讲话稿就现场演讲的本事!”
“好,现在就写!马上!”
“先吃点儿行吗?”他作可怜巴巴状。
“不准!”她叼着筷子又凑合过来。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
“听着啊!严肃点儿,把獠牙拔喽!”
“是!”她老实地趴在桌上,低眉信首作倾听状。
“诗的名字叫《爱人》,咳——咳!谁在黑暗中为我点燃一盏灯?/是你,/伫立在风中,/带给我含泪的激动。/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你,/就注定这一生只爱你……/在一起的时候,/晚风里是美丽的城市。/看你迷人的微笑,/就象听到萨克斯在什么地方传来。/真浪漫的爱情!/可是有一天,/你的手滑开,/你的脚步离开,/我的眼泪流下来。/何时才能重回旧日?/让我回到你柔柔的怀中?/哪怕与此同时——我死去,/永远的离开,/我衷心热爱着的你……”
“齐鸣——!”方乔忽然满脸是泪扑上前来紧紧地搂住了他。
他感觉她搂得是那样死那样用力,仿佛怕他随时失去了一样,也禁不住感动地哭起来。
“齐鸣——!我好爱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啊……”
“嗯……我不离开你,永远都不离开你,好吗?”
“我发现你特坏!特别特!”
“我这么背后议论过你吗?找残废是吧?”
“谁让你老偷看人家洗澡呢!”
“谁让你老不关门呢?该!活该!暴露了吧?”
他得意地笑着,把头从卫生间的门缝里全探了进去。
“讨厌!没羞!”
“呵呵!倒底谁没羞呀?”
“你——齐大流氓!”
“再骂!?”
“齐老流氓!”
“好!待会儿齐老流氓就拿你这吕大纯洁当回背景,合影留念!”
“敢?!”
“你是不是在激发我鼓励我?生怕自己上不了镜头?”
“你要敢照,我就把你做个钥匙链儿挂腰上!”
“呵呵!”他苍凉地一笑:“行,够狠!可惜非常让你失望,在你没把我挂腰上之前,我已经迅速地把你制作成工艺盆景,想不到吧?”
“呵呵!”她也老练地一笑:“行!有你的,可是令你也非常遗憾的是,在你下毒手之前,我早抢先你那么一小步,念动咒语把你变作一只听话的小狗,嘿嘿!整天围着我跑,给我叼袜子!”
“呸——!真臭啊!”他用力吐了几口,仿佛把袜子甩了,接着道:“别忘了小狗可是会咬人的呀!呵呵呵呵呵!”
“我早说啦,是个听话的小狗!”她得意洋洋地擦着头发。
“哦……这可真惨了……”他耷拉着耳朵沮丧地走了。
“这可怎么办?赵菲让我回去过年。”
“她来电话啦?”
“嗯。”
“你打算呢?去还是留?”
“我也正犯愁呢……”
“我想和你过年,咱俩还没一块过过年呢!”她纠缠过来。
“过年都不回家我怕暴露喽啊!”
“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嘛!”
“我可以过完年马上回来陪你,好不好?最多一星期!”
“不要嘛,就不要嘛!”
“五天!”
“一天也不要嘛!你为什么不过了年再马上回去呢?”
“不好嘛!”
“你还是不爱我,就是这样的我明白啦!”
“瞎说!”
“那你为什么非要走?你知道我多想陪你一块儿过春节,那才是家的感觉呢,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多孤单,你让我怎么过?她起码还有孩子还有家,我什么也没有!没有啊——!”她呜呜痛哭起来。
“过年真的对你这么重要?”他抚摩着她的肩膀。
“嗯,我连一个好年都没过过,从小父母就不喜欢我,说我任性不听话,其实是他们讨厌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是抱来的!”
她异常伤心,紧薅住齐鸣的衣服不放,好象怕他当下就跑了似的。
“你让我回去吧,我去跟她离婚好不好?”他忽然下了什么决心。
“不行,我不让你离婚,我不想再让谁伤心,都是女人,我做不出来!我现在就已经够满足的啦……只要你在这里工作我就一直陪着你,以后过年你也可以回家,就是今年不行,我太孤单我怕,我离不开你呀……”
“好吧……”
他抚慰着方乔,感觉她也真是孤苦伶仃,自幼没有人关爱造就了她泼辣的性格善良的天性,现在她也正为自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而痛苦,为婚姻的失败而无奈,为什么非要让她这样伤心呢?
“齐鸣,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们是放寒假了,可估计你们单位应该是最忙的季节……”赵菲又来了电话。
“对……谢谢你理解我!”他瞅了眼一旁倾听的方乔。
“可是过年还是回家来吧!哪怕是三十晚上能到呢?”
“这个……”他和方乔对视着。
“朋友们也都特想你,找过你好几回啦!”
“他们又想起我来啦?我还以为一结婚全散了呢!”他不屑道。
“我也想你呀!你不想我吗?”声音有些近乎乞求的味道。
“不是的……我也想你……可……”他不免感觉歉疚起来。
“孩子天天找爸爸,他也想你,什么玩具都不要就盼着你回来啊……”
“飞飞快两岁了吧?会说话了吧?”他眼圈儿一红。
“……飞飞!飞飞来,爸爸在电话里呢……”
“飞飞,是飞飞吗?”他急切地问。
“……爸爸?”
“是爸爸,是我,我的好儿子……”
“爸爸——爸爸,过年——过年。”孩子稚嫩的声音生硬地传来。
他能听见赵菲在悄悄教孩子说话。
“是爸爸,是爸爸,可爸爸工作忙,过完年再回家给你买好多好多玩具和好多好多好吃的,好吗?”
“过年——过年,回家——回家!”飞飞继续模仿妈妈的话。
“好儿子!飞飞乖啊,听爸爸的话。”
他看见方乔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那边孩子忽然不说话了,也不再听从母亲的教导。
“飞飞,飞飞爸爸也想你,你想爸爸吗?想吗?”他颤抖地问。
“爸爸!飞飞——抱抱!飞飞——抱抱!”
孩子忽然自发地喊起来,充满最简单最纯真的亲切。
“对,爸爸想你,喜欢你……爸爸跟你玩儿,飞飞抱抱……”
他忽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泪水落到话筒上,淌进衣袖里……
方乔睁着无可奈何的大眼睛,轻轻对他点点头,随后进卧室休息去了。
“我不会再阻拦你了,我不能做那样无情无义的事了……”
“谢谢你,对不起,我会尽快回来看你的。”
“谢谢。”
“咱们一块儿过元宵节吧!”
“……好……”
“你明天就走?”
“对,早去早回!”
“今天陪我喝点酒好吗?”
“好,为什么不可以?”
“那咱们一醉方休!”
“好啊,我真的好久都没醉过啦!而且是跟你在一起。”
“谢谢。”
“也谢谢你!”
“你喝慢一点儿好不好,我追不上你啦,呵呵!”他讪笑着说。
“我今天特高兴,为你我饯行!”
“你喝多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吧!”
“没喝多,你了解我的酒量……”
“呵呵,你要没喝多那就是在地震,你老摇晃干什么呀?”
“你是我男人!”
“对!看来你还是没喝多呀!”
“你是齐鸣!”
“完全清醒嘛,我很欣慰!”
“你是我的齐鸣吗?”她忽然哭了。
“对,是你的是你的,哭什么?难道是别人的你就乐啦?”
“你爱我吗?”
“这还用问,千万次的证明!钢铁般的感情!”
“那自从咱俩分手你给我送花之后,怎么你从来都没说过爱我?一句都没有!”
“你多想了,我……”
“我爱你你知道吗?”
“知道。”
“那我说一句‘我爱你’,你就得喝一口行吗?”她大眼睛闪烁着激动。
“行,我看你能说几句,呵呵!”
“我爱你!齐鸣。”她站稳了,目光怔怔地。
“好,我喝一口!”
“我爱你——齐鸣!”她近乎于嚷嚷。
“好!”
“我真的好爱你!齐鸣……”她露出微笑。
“好……我终于追上你啦,不行,晕啦!”他忽然跑到厕所里大吐起来。
“看我漂亮吗?”她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洁白的婚纱出来。
“漂亮!……你不漂亮谁还漂亮?”
“那你干嘛不好好看着我?”
“我难受,我……还想吐!”
“再喝一点儿!”
“不行啦,饶命吧……”
“那不行!我都放你走了,你也该听我的了……”她异常认真的模样。
“哦?好……听你的,再来!”
“我第一次放你走真后悔呀!不知道这次会怎样?”
“瞎想!完全绝对地瞎想!”
“我怕再见不到你了,你也再找不见我了……”
“不会不会,只要你住在这儿不动换,我马上回来找你!”
“我也难受,我也想吐……”她的脸色很难看。
“那你还……还不去?”
“我怕去厕所,怕出不来了。”
“你还怕掉茅坑里?呵呵,没事没事,你总不该吐床上吧?”
“齐鸣——再见!我去啦——我爱你,我真难受啊……”
“快去吧!都到嗓子眼儿啦!”
“你说你爱我!”
“你先赶紧去吧!回来我好好跟你说,说一宿说一万遍!”
“好,我会听的……”
她跌跌撞撞进了卫生间,象个醉醺醺的新娘。
齐鸣头晕脑胀,四肢发软,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鼾声大作。
半夜里感觉口干舌燥,昏沉沉爬起来寻找水喝。他在卧室里摸着黑什么也看不见,索性晃晃当当撞开厕所的门,对着洗脸池上的水龙头一通猛灌,感觉胃里舒服了许多。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不进屋里睡觉躺澡盆里,看!水早凉了,再冻坏了你!”
“喂!说你呐——吕大纯洁!婚纱都泡糟了,都成红的了!……?”
“喂——!方乔,你怎么啦?你怎么不讲话啦?你别吓唬我呀,你怎么流这么多血呀……天啊!救救她吧……方乔,你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听见了吗?回答我呀……我爱你方乔,别走……我陪你过年好吗?我的天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方乔——我爱你……”
齐鸣搂着苍白冰冷的方乔痛不欲生,她依旧是那样的美丽,血红的婚纱中仍旧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她没有死去,他想。她只是试图解脱自己,她厌倦了孤独的生活,带走了自己不完整的女人的身体展开回忆的翅膀飞到遥远的地方,就象轻灵的风飘过山脉,穿过丛林,绕过屋脊,直升九天之外,在那里寻找到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乐土,无忧无虑地等待着,永远充满幸福的希冀……
几天以后,齐鸣终于登上了回家的列车。他感觉到似乎伤痛已经没有了,他的方乔好好地生活在南方,大眼睛始终微笑着等待着他。她并没有离开,就象他们约好了的那样,他之所以有些难过都是因为自己心理有病,喝醉了就全都混淆了。
在他对面的卧铺席上坐着两个年轻的情侣,正在亲昵地聊天。
漂亮女孩问:你说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带眼镜的斯文男子道:没有。
女孩不满地说:爱情,爱情就是永恒的!
男子笑笑道:你别多心,爱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好比说咱俩老的不行了,最后死了,那咱俩的爱情也就随之消失了,不是吗?
女孩若有所思道:那时间就是永恒不变的啦!
男子很有科学哲理地说:时间也不是永恒不变的东西,时间这个概念只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狭隘的计时单位。地球自转一圈是一日,因为看到了太阳的日升日落一个周期,月球围绕地球转一圈是一月,它影响着地球的磁场和潮汐,而地球围绕太阳旋转一圈叫一年,这些都是星球间的一种特定条件造成的,脱离地球这些时间就没有了意义。
女孩听得津津有味,插嘴问:那就是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喽?
男友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离开地球离开太阳系或者银河系也许就要遵循其他星系甚至是整个宇宙的时间规律了,也许宇宙间是空洞的,时间作为一种物质并不存在,在遥远的宇宙中就没了时间,人或者可以长生不死得到永生!
女孩痴痴问:时间怎么会是物质呢?看不见摸不到啊,你见过吗?
男友道:没见过,只是感知它的存在。如果在其他星球上有与地球不同的时间规律的话,那就能证明时间存在的相对性,它既可以没有又可以不同的存在与发展,难道不是一种物质吗?
女孩一脸迷惑:那就可以说,如果把我发射的宇宙中去,没有了时间运转的情况下,我待了一阵子又回来找你,你就有可能都老了?
男友道:对,可能早死了一万年或者还没生下来。你既可以回到过去见恐龙又可以进入未来,看看那是什么样子。
女孩:呵呵,要真那样就好了。
男友:如果有这样一台机器的话,人类将没有死亡的可能,随时修改自己的错误,一切都可以倒退,一切都可以重来……
齐鸣听了一会儿感觉云山雾罩,但心里还是产生了些共鸣,呵呵,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他翻看一沓儿临来时买的报纸,发现一条醒目的标题:
“香销玉殒北方女魂归黄泉路,为情所困血婚纱浴室草结生”
他有些感触,爬到上铺去安静地躺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浸泡后皱巴巴的纸来,上面是自己那日写下的《爱人》诗和发黄的血迹。借助窗外流转的星月之光,他隐约看到了被钢笔勾画出的最后两句:
“何时才能重回旧日?/让我回到你柔柔的怀中?/哪怕与此同时——我死去,/永远的离开,/我衷心热爱着的你……”
他没有流泪,他抑制住了睡着了。但是半夜里经过长长的铁路大桥的时候,他还是被撼人魂魄的隆隆巨响惊醒了,发现枕头全湿透了……
“爱心诊所”的老刘笑着说:我朋友终于有治疗你这病的法子啦!
“我不想治了,我感觉这样很好!”齐鸣微微笑着。
“那就最好,说不定你早恢复了,或者依我看就根本没病!”
“谢谢你啦!帮我费心,我都快忘了这事儿。”
“别客气!都是哥们儿!”
赵菲凝望着丈夫,动情地说:齐鸣,我错了,我误会了你和朱嫣然的关系。她给我寄来一封信,是你写得那首诗……
“哦?是吗?”他把飞飞从怀里放下来,关心地问。
“我也有你的那首诗,我才知道我这份是她抄写的,而她那份是你自己亲手写的……”
“对,是她跟我要的。你的又是怎么一回子事儿?”
“她把你的诗还我,是因为当初你是为我写的……”
“哦……?你就是那个当初毕业交作业的大学生?”
“对!我还始终以为是个女孩为我写的呢,很感动,我一直都在找她,没想到竟然是你……”
“那坏了,你妈妈给朱嫣然做过流产,估计早认出我来了。”
“不会,她早忘了,连我上过大学可能都不记得了。”
“呵呵,我也都不记得你还是个大学生呢!”
“我希望你能谅解我对你的隐瞒,我没有别的意思,就象你说的那样: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接受你的惩罚;如果不能够,我只能接受自己的惩罚……”
“赵菲,我们重新来过好吗?一切都会好的。”
“好,我真的对不起朱嫣然更对不起你……”
“会好的会好的……”他拥住了妻子单薄的肩膀。
“谢谢你,齐鸣,真的!”她默默地流泪。
“谢谢——好的!谢谢——好的,会!”飞飞挤到两个人中间开心地咯咯笑起来,露出新生的小牙儿。
晚上,夫妻俩久久无法入睡。
“我感觉对不起我父亲,他临终时教导我说千万不要因为世间的一些不公平、不如意就放弃你的本性,那是买不回来的东西,最宝贵的……”
“你没有放弃,你知道吗你是个善良的人。”
“是吗?我感觉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啊……”
“善良的人做错了事情也是出于善意的,希望你不要有什么压力。”
“谢谢你,有你的话我感觉好多了……”
“我知道你还爱着方乔,不过我并不难过,我知道你会爱我的,就象我一直爱着你一样。”
“好,我们重新来过……”
“明天就要来了,快睡吧。”她温存地给他盖好被子。
他做了一个梦,他仿佛看见了方乔,在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夏天,在那条布满林荫的小路上,面带青春的笑容,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穿一身洁白的婚纱向他走过来……
2002年3月16日凌晨写于保定市开发区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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