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齐鸣既兴奋又担忧,自己感觉还是个孩子可忽然间要当爸爸了。
他忽然产生找人喝酒的念头,就匆匆前往毛弈轩的饭店。饭店已经装修一新,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他推开鲜艳的红油漆木门,见到毛弈轩正与余玉圆柜台后亲昵地交谈。大厅里有两个中年汉子可能已经喝高了,红着脸推心置腹地小声嚷嚷,还有一个忧郁的小伙子坐在离空调最近的地方,对着桌子发呆,似乎在等着上菜。
“怎么还是这么几个人啊?”齐鸣低声问。
“没正式开张呐!试营业试营业。”毛弈轩笑呵呵地好象很满足。
“哦,我说呢,连大门都没开。”
“呵呵,打算七月十八正式开张,这不还半个月呢吗!”
“好,是不是也是结婚的日子啊?”
“是啊!”余玉圆笑眯眯道。
“对了,一块儿办吧,怎么样?”毛弈轩诚恳而快乐地说。
“哦……看看吧,应该差不多吧……”
“放心!我们这儿现在有16个雅间,一楼有33张桌子,二楼有12张,足够用的!”余玉圆得意而自信地说。
“好家伙,什么时候把二楼也占了?人家房主知道了吗?”
“以前是个茶馆干不下去了,我跟圆圆一商量就盘下来了,她家里给投的资,呵呵!”
毛弈轩说完又担忧地望着余玉圆道:不会是咱们这儿风水不好吧?
齐鸣连忙安慰:没准儿你们这一合并啊就好了,这叫上接天儿下接地儿,以前老有人压在你上面当然不行啦!
“我怎么看你跟个神汉半仙儿什么的呀?”余玉圆开心地笑着。
“你看没开张呢,就有来吃饭的了,我已经换了大厨,手艺不错的啊!外面这是两桌,楼上雅间里还一桌呐!”
随着毛弈轩的指点,楼上果然爆发出一阵男人们的欢笑。他把手放回来的时候楼上又安静下来,仿佛按了什么电钮一般。
“楼上那帮已经是第二次来啦!”余玉圆津津乐道地说。
“哦,好,你们这还真有点儿象我们公司啊,也正推陈出新呐!”
“对了,你们新出的那个‘独酌’酒听说不赖,昨天电视上播广告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货?”
“货可能明天就到,我让人给你送来吧!”
“先来20件儿,虽然上回你强买强卖硬塞给我那几箱酒到现在还没光呢,不过我比较看好这个,没准儿今年就流行这种酒呢!”
“好眼光,英雄所见啊!慰劳一下你,瞧!”
齐鸣从包里抻出两盒‘独酌’来,戳到柜台上。
“对!就是这个包装啊,跟电视里一样的。”
余玉圆兴奋地笑着,宛如见到了大明星似的。
正谈笑间,那个忧郁的年轻人走来,冷漠地问:怎么还不上菜?
“您别着急,马上马上。”余玉圆连忙摆出周到地笑脸,随即奔进厨房。
“咦?这是什么酒?”
“是最新推出的‘独酌’酒。”毛弈轩和蔼地说。
“多少钱?”那年轻人似乎产生了购买欲。
“哦……”毛弈轩望向齐鸣求援。
“35一瓶。”齐鸣推断了一下回答道。
“哦,有点儿贵,给我来一瓶吧!”
两个喝高了的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年轻人手里包装精美新颖的酒,不约而同吆喝道:给我们也来一瓶尝尝!
毛弈轩无可奈何地与齐鸣对视一眼,似乎在说:没办法,顾客就是上帝!顾客的要求就是我们的牺牲!
“你我独——酌酒,浮世红尘,知音难觅,你我有缘共饮这杯苦酒。现在这广告词儿都他妈——都说到人心里面去啦,来——咱哥俩接着喝!”一个汉子赏玩并朗读着盒子上的文字,似乎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这名字是我给起的。”齐鸣不好意思地说。
“真的啊?”余玉圆已经走了回来。
“嘿——!兄弟!这酒是你造的?”另一个汉子听到了柜台上的谈话。
“对,是我,哦酒不是名字是。”
齐鸣满脸堆笑凑了过去,想听听消费者的呼声。
“兄弟!我——就一个,一个小小的意见。”汉子的舌头有些发直。
“您说。”
“我——看见了,也——看清啦!刚才我们头里那——小伙子拿的跟我们的——不一样!”
“对!他拿的是‘独酌’您二位是‘你我独酌’。”
“对啦!问题就在这儿!”
汉子喷着酒气,尽量保持冷静和智慧的模样。
“你们造——酒的也没脑子,我们俩‘你我独酌’他一人儿‘独酌’,他喝得完吗?”
另一个接过来道:你管人喝得完不?吐又不吐你身上!
齐鸣有些尴尬,心想也对,这个问题疏忽了。
他与毛弈轩喝了瓶“四海同禧”,见那个忧郁的年轻人在角落里呕吐起来,空瓶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于是有些内疚起来。
飘飘悠悠离开饭店。路上,接到牛达的电话。
“你不是遁入空门去了吗?干嘛又回来啦?呵呵呵。”
“谁说的?我进山旅游了一圈。”牛达矜持道。
“你等着啊!我这就去你家!”
他拿着电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就拨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您是朱总吧?”
“我是朱四禧!你是齐鸣吧?”
“对!我想跟您反映一下公司新产品的事。”
“哦?你那里已经开始销售了吗?”声音温和起来。
“对,实验了一下,我刚从一个中等饭店出来,有三分之二的客人对咱们的酒感兴趣……”
“哦?是吗?”声音高兴起来。
“但是也有些暴露出来的问题……”
“你说说吧,公司正在收集这些信息,很重要的。”
“不能只生产标准的一斤一瓶的了,需要四两半斤、半斤八两的,有二两小瓶的最好。”
“呵呵,你是不是也喝多啦?”
“对不起,朱总。”
“没事,你的建议很好,我会跟大家讨论作出决定的。”
牛胖子一脸胡子茬儿,花猫似的卧在床上看着齐鸣。
“胖娘们儿!来吧!”
齐鸣飞身跃起,爬到他身上去,作戏谑状。
“你又喝酒啦!老不正经地!”牛达女声女气地挣扎。
“我就是来不正经地!看你怎么样!”
两个人在床上激情地翻滚着,热烈地拥抱着。齐鸣感觉对这个胖子久违的亲切和想念。
“哎!这次我还真在山里碰上一个不错的姑娘。”牛达正色道。
“我说你没完啦!咱们这扶贫工程能不能放放,洗手不干啦?”
“我真没干什么无耻的事儿!你得相信我!”
“我可以逐步相信,你得给我时间啊!”
“我是住她家里啦,山里没旅馆!”
“呵呵,快了。”
“我天天陪她去放羊……”
“嘿嘿!是不是让她将皮鞭轻轻抽打在你身上啊?你这浪娘们儿!”
“我不跟你说了……”牛达似乎很失望。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齐鸣笑嘻嘻唱起来。
“我愿作一只小羊~~靠在她身旁~~……”牛胖子也动情了。
“你愿作一只胖狼~~钻进她的房~~”
忽然有人轻轻敲门,两人赶紧跳下床,象一对儿野鸳鸯般警觉。
门外站着一个干巴瘦的村里丫头,背着个被窝卷儿拎着个口袋,怯生生的模样,见到牛达忽然哇哇哭了。齐鸣暗暗猜测:完了,牛胖子又把良家妇女给毁了。
那丫头走进屋里,四下里张望顿感陌生,坐在被窝卷儿上继续啼哭。牛达连连好言抚慰道:俺不是让你给俺写信嘞?咋大老远又跟来啦?跑丢了怎么办咧?
齐鸣听牛胖子一嘴不地道的方言,有些想乐。
“俺想伺候你嘞!”丫头羞涩道。
齐鸣已经断定他俩并没什么苟且之事,这丫头一看就是处女。
“你娘知道不,你出来找俺嘞?”
“娘晓得,还让俺给你捎山药干哩!说你最爱吃咧!”
齐鸣偷笑,牛达居然爱吃山药干儿呢,看来前一阵子饿疯咧!
“跟俺过日子可受罪哩,你想好嘞?”
“俺早想好咧!跟你要饭吃都行嘞!”那丫头抹了把泪不哭了,笑了。
牛达忽然掉下眼泪来。
“你这是咋咧?你哭啥?你不想跟俺去要饭嘞?”
“想,想,俺非常想!”牛达拉起那丫头,领到沙发旁坐下。
齐鸣欲走,却被那丫头拦住。
“不行走哩!”
“干啥呀?”齐鸣不知所措。
“你先尝尝俺家的山药干山药蛋再走咧!”
“好咧好咧!”齐鸣笑嘻嘻又坐下。
“你尝尝吧,这绝对是绿色食品!”牛胖子从口袋里掏了一大把出来。
“不是绿的咧!绿的就长毛咧!”那丫头纠正道。
“对对,这是黄色食品,你们俩以后慢慢吃吧!”齐鸣坏笑起来。
“你说,我怎么办?”赵菲忧郁道。
“你别急嘛!让我想想看。”他抓耳挠腮。
“你要是为难,我就打了去!”她嘤嘤地哭起来。
“你别哭嘛!大半夜的让热心的群众再听见喽!”
他靠在床头,不时用手捋着她的头发,象是在照顾一只生病的猫。
“咱们结婚吧,行吗?齐鸣。”她温存地抚摩他的胳膊。
“……哦,行啊!为什么不行?”
“真的啊?”她微笑起来。
“嗯,最近好象挺流行结婚的,虽然我不爱追潮流这次也破个例吧!”
“呵呵,难为了你似的。”
“不过,明天我还得去总部一趟……”
“啊?还去?”
“对,我现在是总经理助理啦,不去哪儿上班怎么行?”
“……那你还回来吗?”
“不回来还行?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多好!”
“我还是不放心……”
“别担心,我尽量往回调动,为了结婚多挣点儿钱嘛!”
“我还是不放心。”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他扭脸看她。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别人……”
“我明白啦,这次我就正好把她们送走,然后尽量早回来和你结婚。”
“万一她们再跟来呢?”她苦笑着说。
“不会的吧!我结婚她们还怎么好意思再跟来?”
“齐鸣,你不会骗我吧?你要真不想要我你就早说话,别等我肚子大了再说,那样我就不活了!”
“甭说这不吉利的话!我爱你,你知道的。”
“你好久不跟我说爱我了……”她虽然抱怨着,但脸色好起来。
“我爱你!我可以发誓!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埋在山冈上,再插上一支美丽的花……”
早晨,齐鸣大张旗鼓地收拾行李,不时说道:也不知道福建那边气温怎么样,带什么衣服合适?
朱嫣红看了慌忙跑进里屋,与姐姐切切私语。
站台上,一对儿靓丽的女子四处张望着钻进车厢里。齐鸣和赵菲相视一笑,随即找到一块儿清净的地方告别。他抚摩着她的肚子说:要保重要注意营养要多散步不要总胡思乱想。她认真地点头。
齐鸣趴在车窗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未婚妻,感觉重任在肩,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和男人的豪情冲击着他的灵魂,对!我是去战斗去争夺去为母子俩挣钱!
“原来是你带着她们姐妹俩去的北方?”
“对,哦……不是,是她们偷偷跟着去的。”
“嫣然这姑娘各方面都很优秀,喜欢她的人的确很多……”
“对,是这样,她的气质非常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不过我们这个家庭不是普通的家庭,不是任何随随便便别有用心的人就能够获得接受的,我没有儿子,全是女儿,所以在她们婚姻的选择上我是很注意的。”
“哦,这是您家庭的私事,我好象不便听……”
“不,现在我必须要让你明白一下诸多的关系,你必须听!”
“好,我听。”
“你和我是员工和老板的关系,被雇佣和雇佣的关系,我的女儿也同样是你的老板,因为她们将有权继承我的产业,这一点你必须明确!”
“好,我明确。”
“你应该踏踏实实地工作,为我为我的企业为我的家庭工作,当然也同时是为了你自己。即使你不在这里干了,换到其他任何地方也应该踏踏实实地工作,不要去追求幻想中的不切实际的东西,那样只能伤害你自己,毁了自己的前途,年轻人啊!路还很长,如果现在不脚踏实地地奋斗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想踏踏实实地工作啊,因为我想挣很多的钱啊!”
“呵呵呵,挣钱要看怎么去挣,不要妄想什么捷径啊!”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朱嫣然已经有未婚夫了,我已经给她选择了合适的人选……”
“您这样做好象有点儿包办婚姻的嫌疑。”
“这是我们家庭内部的问题,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希望你仔细考虑一下,安心工作,将来还是很有前途的嘛!你虽然年轻但还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了,是您误会了。我并没有和您的女儿发生什么感情,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呵呵呵,你真是个聪明人。”
“因为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马上就要结婚……”
“哦?……是吗?”
“是。”
“好,工作的时间就不多谈私事了,上次你打的电话很及时,你去车间看一下,看看对小包装的感觉怎么样。”
“是。”
齐鸣拎着个大皮箱忐忑地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前,刚要敲门朱嫣然忽然破门而出,伤心地瞥他一眼扬长而去。
“怎么?没送到么?”
“送是送到了,可那位女士不收……”
“……她不收?……她说了什么没有?”
“她说,用钱能买到的她都有了……”
“……她还是老样子……”
“齐鸣,听说你要结婚了,是这样吗?”
“对,董事长。”
“我放你个长假吧!”
“谢谢您!我会尽早回来上班的。”
“那倒不用,我以我本人的名义谢谢你对公司的贡献和建议。”
“这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不,不全是这样……这箱子里的东西也给你了。”
“不!这一定是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接受……”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
“一百万!”
“那我更不敢接受,这虽然对我是个天文数字,但我也不能……”
“我这个人从来不做盲目的投资,我希望我的每一笔投资都能够获得数倍的回报或者避免数倍的损失,所以这笔钱送给你我并不认为是错误的。你可以拿它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或者实现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计划,但是你不能不接受。”
“我不懂您的意思,但我的确不能接受……”
“听着!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的一些情况,问题在于我女儿身上,但是根源还是由你产生!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我可以不再接触您的女儿您的家庭甚至您的企业,同样还有您的馈赠!”
“我很欣赏你这个年轻人,不为财富所诱惑,这很好……”
“我也喜欢财富,我也需要,但我不会被任何别有用心的的财富所收买!我从来不会去追求什么幻想中的不切实际的东西,因为我还有手有脚有脑袋!”
“呵呵呵,年轻人做事要三思后行啊!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对不起,我需要回家了,再见!”
“喂!如果一年后你有什么困难的话,我还是欢迎你再回来的!”
“……”
“呵呵呵……真是个锋芒毕露的小子……”
“齐助理!齐助理!急急忙忙要上哪儿去?”
“哦,龙副总啊,你好!”
齐鸣仔细端详着她,忽然联想到昨天见到的那个拒绝皮箱的迟暮女士,在家里摆放着那样一张残缺不全的照片:迟暮女士挽着的那个美丽的小女孩分明就是眼前的她!还有一只无法撕去的宽厚的父亲般的手臂落在她的肩膀上……商人啊商人,总有你买不到的东西,总有你还不清的债。
“盯着我干嘛?是不是今天的头发太亮啦?哈哈哈!”
“我正准备回家结婚……”
“哦是吗?哪个姑娘这么幸运呐?”
“我的一个……同学。”
“还是你们幸福,你瞧我跟你们袁副总过得这日子……”
“原来你们俩是两口子啊?真看不出来……”
他眼前闪过“醋溜土豆丝”的猥琐形象和怪味儿方言来。
“呵呵呵!让谁也看不出来呀!他能配上我?”
“那肯定是出身豪门吧?要不……”
“他老子现在也退下来了,唉,我算没指望了白活了,假如我要是能重来一次重活一次,我就找个象你这样的,也算是个男人嘛!”
她并没有什么愁眉苦脸的模样,好象很习惯了似的,眼睛里依旧是那种充满穿透力和感召力的目光。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啦!”齐鸣尴尬地笑笑,急于离开。
“等你结婚回来我就不好意思再跟你开玩笑啦!哈哈哈!”
齐鸣边走边想,结了婚就别想再见着我了。
朱四禧坐在高背椅上目视皮箱沉思着,顺手拿起齐鸣的简历及雇佣合同看了看,想撕又放下了。
“哈哈我回来啦!”
“啊?这么快?”
“高兴呗?”
“高兴。”赵菲朝门外张望着。
“放心——没人跟踪,我辞职啦!”他把行李甩得老远。
“是吗?”她竟然很高兴的样子。
“没工作啦,以后怎么办呢?”
他揽着未婚妻的肩膀,神色又变得惨然。
“我养着你行不?”
“可能要有一段时间要难为你啦……”
他抚摩着她并未隆起的肚子,眼泪忽地流淌下来。
“我看书上说,怀孕前三个月不能同房!”赵菲一本正经道。
“哦?那岂不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呵呵,该!谗死你!”
“放久了会生锈的。”他望着古铜色的门把手说。
“你可以买块儿砂纸没事儿打打。”
“好吧。”
“砂纸怎么卖?”
“您要粗砂还是细砂?打磨家具还是铁器?”
“鸡巴!”
“哎?您怎么说话呢这是?”
“我怎么跑你们这儿来的?”
“谁他妈知道哪个医院把您放出来的?”
齐鸣恍惚地离开小五金店,感觉自己又回到从前那段无业游民无依无靠混沌的日子。忽然想起方乔来,不知她过得如何。
“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是不是也一样没烦恼,象个孩子般的恋爱深情忘不了……”
他吟唱着在街头游逛,等候黄昏的来临。一辆卡车从身边驶过,尘土飞扬处清晰可见满满一车的‘独酌’酒。谁发明的这种酒?名字很诱人嘛!他确信自己和这酒发生过关系,但如同面对自己的私生子一样既感慨又心痛,既不愿意承认又望眼欲穿。
下了几天的雨,都是在夜里瓢泼似的外加电闪雷鸣。赵菲怕刺激他的欲念晚上不敢来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想着她交代下来的装修房子的任务,不断策划着不断更新着,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电话忽然响了,迷迷糊糊去接却没人回答,他喊了几声“说话呀!”还是没人说话,隐隐听到有种隆隆的声音,仿佛是雷声。他把电话挂了,磨叨着:不会是老天爷给我打的电话吧?
他再也睡不着了,倾听着窗外的雷雨,仿佛看到了故乡的小河水量充沛鱼跃蛙鸣奔腾不息的神韵,两岸黎民击掌欢呼开沟引渠灌溉农田的风采。他又想起了去年那个暴雨之夜,疯狂地在雨中奔跑呼唤方乔……
电话又响了,仍旧没人答话。齐鸣怪叫着:老天爷——!我知道你在下雨呐别通知我啦!去通知甘肃的同志们吧!
“你那里下雨呐?”一个女孩的声音。
“哦?你说话啦,是电母姐姐吧?我是良民齐鸣啊!”
“哈哈哈!我是朱嫣红啊!”
“我就知道是你!呵呵!”他挠挠屁股道。
“你明天不出去吧?”她的话音里依旧夹杂着隆隆声。
“我没船出不去呀!”他的手作劈波斩浪状。
“好,那我就放心啦。”
她忽然挂了电话,齐鸣有些恼火:不让我睡觉就为了听天气预报?
他来到书房吸烟,感觉这个屋子尘封许久了,也许是父母的遗像产生了些阻吓作用吧。他的手指从书架里的一排书脊上划过,象在寻找什么,但是没找到。忽然想起父亲生前给他留下的存折来,现在也许该用的上了,就对着遗像道:爸,我也要当爸了,您该有孙子了。
他开始四处寻找钥匙,拉开抽屉一看果然有一把,但显然太大了。咦?这好象是大门的钥匙啊,谁把它放在这里啦?
是你?他虚指了一下,眼前出现赵菲的头像,不是不是。是你?不会不会,朱嫣然心比较细总会通知一声的。难道是……你?
方乔方乔方乔,你什么时候来过?他心里一阵激动和后怕,低头看抽屉里还有什么。
有一张覆盖着薄薄灰尘的字条:
“齐鸣:
我来找你你不在,其实我也怕碰上你。最近我烦的厉害,想找人说说,但是好象除了你也没人能说话了。我希望你能真的理解我,真的在乎我,虽然我知道你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可你的态度我确实接受不了。
我看了以前我们俩写的留言,感觉那段时光真是很美好啊!其实我们可以重来嘛,只要你对我再好一点儿,一点点儿就行,我就知足了!我知道你讨厌我骂人,我就这臭脾气,但愿你不会为此生我的气。
我把你的钥匙留给你,如果你还爱我的话就去找我再还我,咱们俩谁也不许提以前的不愉快的事了,行吗?我再也不希望为了跟我们不相干的人破坏我们俩之间的感情了。
方乔
1998年10月5日”
齐鸣眼前一黑,如遭当头棒喝,看着她的留言,感慨万千。去年十月我干什么去啦?为什么不知道她来找我啊?为什么没看到这封信啊!对,一定是在我回老家那段时间里,对!该死!我该死,我大爷不该死啊!
他又捧起那些快乐的但简短的留言来看:
“小鸣:
睡了一个好觉,真舒服啊!醒来却发现你走了(上哪儿去啦?),我得去店里一下看看,晚上想吃什么?要是你回来就打电话告诉我,我买回来,好吗?
爱你的方乔
写于1998年7月12日下午3:15 ”
“老乔:
你好!信已收到。趁你熟睡之机,外出采购糖果与画报,回来时你这厮竟不知去向,有心将全部糖果恣意受用以兹报复,后念你勤劳持家终于良知发现方才作罢。今夜我有要事外出,不知何时可回。勿怪!
想你的齐鸣
草于孤独无助轩
同日午后3:40”
“牛粪同志:
中午好!!(或晚上)当你看到这张信的时候,我已经越过了黄河,奔驰在希望的田野上哩!所以我实在等不到您老人家来把我叫醒了,别泄气啊!以后还有机会的!这几天你要是没事儿就到咱们店里看看,帮帮忙吧!
等我回来!
爱你的“鲜花”
写于某人的呼噜声中
‘保留意见,基本同意’
齐鸣心里沧桑,眼圈一红,险些掉泪。
提起笔来在她的最后一封留言上批注道:迟来的爱。
三个人正挤在柜台旁一张临时支起来的小桌上饮酒,商议婚姻大事。齐鸣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号码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接。
牛达道:准是赵菲,又催他装修房子呢,怕老婆的家伙!
毛弈轩道:咱们还是凑齐了一块儿结婚吧!热闹啊。
牛达笑着说:你要急就先走一步,我俩殿后!
毛弈轩回答:我根本不急,原打算一开张就结,你看这天天客满啊!
胖子说:你这是只顾金票儿不顾娇娃啊!
毛弈轩道:不是不是,我可以边挣钱边等你们准备好,两不耽误。
“喂!我来了,你怎么不在家呀?”
“啊?什么时候到的?……我在外面跟朋友吃饭。”
“是上次咱俩去的正装修的那家吗?”
“是啊……”
“好,我马上去!”
“我说你怎么昨天电话里隆隆乱响,原来是在车上。”
“你在门口等我吧,就来。”
朱嫣红走过来的时候齐鸣几乎认不出来了,头发已经恢复了普通人的本色,穿一身浅粉色连衣裙粉色皮鞋,颇有几分姐姐的风采。
“我来看看你齐鸣。”她睁大眼睛仔细地瞅着他。
“你怎么又来了?”他笑嘻嘻地说。
“以后就不来了……要结婚了……”她垂下头。
“你姐姐真要嫁给什么公子哥儿?”他关心地问。
“不是,是我要……”
“啊?怎么个情况?”他张了大嘴。
“我替我姐姐,给她自由,她一直都对我最好……”
“这都新社会了,还存在父母包办妹代姐嫁这种事?”
“我们家其实还不如普通老百姓呢……我不想看我姐姐伤心。”
齐鸣有些忿忿不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
“我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掏出一把漂亮的小刀来,拇指一按啪一声闪出雪亮的刀锋。
“哦,我见过的,她在病房里给我削过苹果。”
“这是我们防身用的,用不着了,我这里也有一把……也给你。”
“谢谢你们,我收下。”
“其实我也知道你该结婚了,我也快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她抬起清纯的面庞,眼睛里闪动着处女特有的光华。
“希望你多多保重,也给你姐姐带个好,说齐鸣衷心的希望她过的好过的开心,齐鸣永远是你们的朋友,不论到什么时候……”
“齐鸣,我爱你!”
“啊?不会吧,嫣红你又跟我闹,哈……”
他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尴尬地笑不出声来。
“齐鸣,我好爱你!”她眼泪刷刷地流淌下来。
“别,别,嫣红,我一直拿你当最小最好的妹妹看待呀!再说我们才认识多久啊?你对我的好感我知道,但你不要以为这就是爱呀,爱需要时间、交往还有很多很多考验才能证明出来的……”
“我什么都不管,我只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见过无数的男人我分辨的出,你是个好男人……值得女人付出……”
她忽地跃起,在他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别……你……”齐鸣促不及防不知所措。
“我这是第一次吻别人,你能也爱我一次吗?”她脸色通红。
“我恐怕……”
“就算我对不起我姐姐,我已经为她付出了……”
“你还是应该……”
“我就住在‘海天大厦’1106房间,你能爱我一次吗?就一次……”
没等齐鸣回答,她飞快地跑了,一抹粉红色迅速消失在夜色里。他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
希望在有色彩的回忆里有你的影子,你对爱简洁的执著更衬托起你的纯真,你对生活无拘无束的性格更增加了你卓尔不群的美丽,嫣红再见,珍重嫣红……
见齐鸣拿着两把刀子回来,两人警惕起来纷纷抓起酒瓶茶壶。
“谁?谁敢跑这儿惹事儿?”
“拼啦!毛弈轩菜刀何在?”
齐鸣一脸无奈,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喝酒喝酒。
齐鸣一脸无奈,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喝酒喝酒。
毛弈轩道:不好吧?你都当爹了,老喝得跟醉枣儿似的不好吧?
齐鸣瞪起犀牛一样的眼睛:你小子要是着急回家就赶紧滚蛋!
“我他妈的没家!回屁家!”
“那就喝,一人一瓶不喝光了不是男人!”
“好!我他妈的放心了招呼!”毛弈轩满脸放光华。
“昨天又挨丈母娘骂了,越骂越难听了还!”
“骂什么?”
“骂我爹妈死的早没教育好我骂我没出息耽误了她闺女不是男人!”
“我丈母娘更他妈的黑,说什么我饭店二楼是她投的资利润对半儿分我操,我他妈白干了还不如当初就不盘下来,有本事你们家自己折腾去,占我地盘儿发财还他妈横!我媳妇也向着娘家人,把钱早送过去了!早知道她这娘们儿这样我他妈玩儿完就蹬概不负责!”
“我操你丈母娘!”
“我也操你丈母娘!”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干!”
“干干干!”
“婚姻就他妈的是个陷阱。”毛弈轩从厕所里吐了又回来。
“对!大大的陷阱!咱们全掉进去啦!”
齐鸣开始打捞落入鸡蛋汤里的勺子,被烫得直甩手。
“对!就象这鸡蛋汤,你看着是鸡蛋挺美,谁猜得到里面倒底是鸡蛋还是狗鸡巴蛋?”
“你这里是真鸡蛋吧?”齐鸣试探着问。
“操!咱们哥们儿能干那事儿,放心喝!”
“就牛达这小子过得滋润,媳妇多好!洗菜做饭什么活儿都干,打洗脚水给搓澡换衣裳外带挠痒痒,孝敬老人吃苦受累毫无怨言,招待哥们儿端茶倒水儿真他妈的是个周到啊!”
“以前是咱们看不起人家,现在是咱们看不起自各儿啊!”
“一个字儿——后悔!”
赵菲见他红着脸回来,一脸怒色道:你还知道回来?
他斜了一眼:废话!我的家我不知道回来?
“你还记得自各儿有家,真不赖呀!”
齐鸣指点着一字一顿地说:我烦你,知道吗?
“你站住!喝多了就想睡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扔了手里织了半截儿的小毛衣。
“干嘛?今天我可没欲望,呵呵。”
“你还知道什么?喝酒、打牌、耍流氓!”
“别的真不知道了。”他痛快地摇头。
“我想跟你正式谈谈了。”
赵菲表情严肃地盯着他,一屁股又坐回沙发上。
“巧了,我也想跟你正式谈谈了!”
他拽过一把凳子,掏了根烟点上,笑呵呵地。
“齐鸣,你知道吗你变了!跟以前一点儿也不一样。”她哀伤起来。
“赵菲,你知道吗你变了!跟以前一点儿也不一样。”他叹口气。
“你别跟我耍,这日子你要不想过了你就说话!”
“呵呵,想过怎么样不想过又怎么样?”
“想过就好好过……”
“过得不是好好的吗?”
“不想过就离!”
“离就离!”
“好!你说的!”
“你说的!”
“你爸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你骂街可以,别提我父母!”
“你就不是东西!”她声音很大,瞪起眼睛,七窍喷火。
“嘘——!别吵醒飞飞。”
他小碎步跑到卧室门前笑眯眯张望一下又恶狠狠地回来。
“你还记得关心孩子?”
“我儿子我不关心谁关心?”他正色道。
“你不配当爹!”
“你配当爹行吧!”
“齐鸣啊!”
“在,在这里!”
“你……咱们还是离了吧!我真受够了!”她似乎要哭,但没有眼泪。
“那你走吧,愿意找谁过找谁过!把飞飞留下。”他咬牙道。
“留下?哈哈哈,就你这种东西也配养孩子?你养得起吗?”
“养不起,我们爷俩要饭去!”
“要饭?你别给他找个南方后妈就行!呵呵。”她冷笑道。
“人家早结婚了,找什么找?”
“后悔吧!就是人家没结婚你连车票都买不起了吧?”
“你他妈的不是人!”
“你妈的不是人!”
他忽然跳将过去,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
“我让你再提我父母,谁妈不是人?”
“好啊姓齐的东西,你敢打我!我告我妈说去!”
“你告去呀!”他浑身抽搐,呼吸急促,怒不可扼。
“你怎么跟我哥一样啦!动不动打媳妇?”她捂着脸大哭起来。
“你哥什么玩意儿跟我比?你们全家都他妈不是玩意儿!”
赵菲大步往屋里走,回骂道:你们全家更不是玩意儿!
齐鸣追上去踢了她一脚,两人便开始扭打到一起,碰得杯子奶瓶纷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飞飞已经不再睡觉,瞪着一双好奇而恐惧的黑眼睛观望着,后来终于哇哇哭起来甚是伤心。
齐鸣抛开赵菲去抱飞飞,脑袋上挨了一拖鞋,于是两个人开始争夺孩子。飞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哭喊一边朝被窝堆里躲,谁也不让抱,对伸过来的一只只胳膊反感地用小手拍打开,可怜的让人心疼。
他终于无力地蹲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他感觉自己在孩子面前没有了慈爱,让飞飞受到极度的惊吓和伤害……孩子才一岁半啊,他连行走和说话都不利索,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两个最亲近最可信赖的人打骂到一块儿,让他如何选择如何承受如何判断啊……
两个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卧室相对抽泣,夜深了,飞飞睫毛上挂着泪花又睡着了。
“赵菲,你听我说……”
“你脏手别碰我!”
“赵菲,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他忽然跪在她床边。
“你不用这样,一个大老爷们儿这是干什么?”她语气有些柔和。
“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你打我出出气吧!”
“我不打你,我不敢打……”
“你别难过了,都是我不好……”他拉着妻子的手喃喃道。
“你知道就够了,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我不该总喝酒,还和你吵架,我不是男人!”
“我也有责任……”她长叹一声。
“我也挺苦闷,我需要你理解我。”他搂住妻子的肩膀道。
“我理解你,你自从没了工作天天白天看孩子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我不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好男人。”
“你也得体谅体谅我呀,一家三口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飞飞连十块钱以上的奶粉都没喝过,你还天天喝酒去,就算不花咱们自己的钱,有毛弈轩请客,那合适吗?飞飞连一件象样的玩具都没有,整天拿枕头当布娃娃拿烟盒当积木,孩子多可怜啊!一去他姥姥家见了方便面都以为是饼干,能让我妈看得起你吗?也加上孩子懂事,从来不见什么要什么,上次……上次……”她忽然泣不成声了。
“你别哭,别哭,会好起来的……”
“上次去公园,飞飞看见别的孩子都拿着个气球,也想要一个,一块钱一个呀,我一掏兜儿才两块,买了气球就没法坐公共汽车回来,孩子就说妈妈不买……妈妈不买,爸爸烟爸爸烟……飞飞多懂事的孩子啊!当时我的心都碎了呀……”
齐鸣给妻子拭抹去泪水,发现赵菲确实变了,变得脸上的皮肤不再光滑白嫩甚至有些细微斑点和皱纹,这种变化让男人惭愧不已。他又望望睡在里侧的儿子,小脸没有丝毫的红润,怀里抱着个用围巾填充鼓的脱丝长筒袜安然甜睡。他涌起一股辛酸,甚至产生了为这母子俩拼死拼活地换取哪怕一天的幸福时光……
她给他擦掉眼泪,新的又淌了下来。感觉一个高大的男人有时候竟然这样脆弱和忧伤,这忧伤是那样深沉又那样无奈。丈夫的面孔还是两年前的老模样,虽然变化不多可是覆盖着一层忧郁,这忧郁让他开的每一句玩笑都失去了从前那无拘无束的神采,让他棱角分明英俊的脸包裹上世俗与消极,不忍目睹又倍增怜爱。
她以母性的手抚慰着他,希望他在温存的抚慰中睡去,因为她听说过男人在醉酒或是睡梦中会暂时忘却烦恼和忧愁。
赵菲一天下班后回到家,背包里揣满着孩子们的作业本。见到齐鸣正在和飞飞嬉戏,便微笑着说:今天表现不错,晚上不出去喝酒了吧?
齐鸣正把孩子连连高抛道:飞飞还飞不飞?
孩子欢叫着:飞飞——飞飞!
“告诉妈妈,爸爸不喝酒去了!”他接住了又抛起来。
“不喝——不喝!”飞飞在空中喊着。
“问问妈妈有什么奖励,晚上让不让抱抱?”他抱着儿子在客厅里来回冲锋。
“抱抱——抱抱!”飞飞咯咯地大笑。
“你净教孩子学坏!”赵菲走近前拍丈夫的屁股。
“告诉妈妈,她拍爸爸马屁!”齐鸣收住了动作,让儿子骑在他脖子上。
“屁屁——屁屁!”飞飞用小手指点着妈妈坏笑起来。
“好久不吃你做的饭啦,还是你手艺高!”赵菲似乎一直都在兴奋之中。
“看你今天挺高兴,有什么喜事儿?”
他从柜子里摸出小半瓶酒,好奇而无聊地问。
“我们快放暑假啦,单位发了防暑降温费,一人二百!”
她作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好!飞飞有大西瓜吃啦!”
孩子正爬在地上摆弄一个核桃,听见了眨巴着眼睛凑过来。
“给你买了一盒好烟!给!”她愉快地从背后魔术般变了出来。
“呵呵!”
他爱惜地看着手里的烟,回想起曾经奢侈浮华的日子。
“高兴吗?”她笑眯眯地问。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就是太浪费了嘛!……要是结婚的时候省着点儿花就好了,你看装修的这么好,其实都是浪费嘛!又不能吃又不能用,还有这些电器,淘汰的也快,唉……”
“那不一样,结婚就得象回事嘛!一辈子就一回,太寒酸了让人看不起呀!再说谁想到你一直没找到顺心的差事呢……”
“这回倒是让人看得起啦,一看屋里挺豪华,一看厨房跟非洲似的。”
“也许你将来还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呢!反正我就这样了当一辈子小学老师的命,改换门庭过好日子还得靠你这个大老爷们儿去做!”
“唉,结婚花了我七八万呐,要是留下来够开个小饭馆的啦!”齐鸣一拍大腿,甚有几分当年之勇廉颇老矣的劲头儿。
“也许以后会有机会再挣呐!”她自豪地看着丈夫。
“也许?”他喝了一口酒,小心地把瓶盖儿封好。
“不自信啦?”
“把你的手机卖了吃顿排骨怎么样?反正早停机不用了。”
“不行,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再说吃老本也不是办法啊!”
“要不把我卖了,你们娘俩开开荤如何?”
“哈哈哈,你倒没准儿还真有人买,不过我可不卖!”
“为啥?怕没人抱抱,呵呵。”
“讨厌,咱们什么也不卖,你不是说过,会好起来的吗?”
“抱抱——飞飞!”孩子忽然纠缠上来。
“去去去,自各儿先玩去,爸爸就和妈妈是抱抱,跟你是飞飞!”
“你以后说话得注意点儿啦,孩子越来越懂事了。”赵菲笑道。
飞飞不满地把核桃扔远,歪歪扭扭又追了上去。
“对了,你说你哥老打媳妇,为什么呀?”他试探着问。
“咱孩子都会走了,我嫂子肚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哥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急吗?”
“急有什么用?打几巴掌要是就能受精那练武术的天天得打胎去!还是知识分子呢,就这点儿修养?”他有些上火。
“知识分子怎么啦?你以为有了文凭人就高尚啦?我对我哥这种做法也挺反感,不过没用。”
“倒底是谁的问题?查了没有?”
“不知道,都觉得自己最正常。”
“没准儿是你哥也说不定啊,听说男子患不育症的数量逐年增加,扶摇直上涨势喜人呐!”他神经质地笑笑。
“你得意了吧?”
“想不到人也会因为自各儿身体正常而得意,唉!我怎么就觉不出有人会羡慕呢?有些人真惨,费了半天劲,射出来的都是纯净水儿!”
“很难想象飞飞就是这么来的,分明是几滴答水嘛,现在会吃会笑了。”
孩子把核桃抛到饭桌下,借机又凑合过来。
“我这儿还有几滴答自来水儿,你要不要?呵呵!”
“要——要!”飞飞大声嚷嚷。
“贫困夫妻百事衰,你就帮帮我吧!”
“哥们儿,我是真想帮你,但在我这儿真不行啊!”
“怎么个不行法儿?给解释通了!”
“你说这不是屈才吗?传出去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撂?”
“我不在乎不完啦?”
“厨师你不成,手艺还没那么高,端盘子跑堂你这脾气也不行,用不了两天饭馆就得让人砸喽!”
“我能忍,只要能养家糊口怎么着都行!”
“关键是我不想把你毁了,这地方只能毁人学不了什么好,一天到晚让顾客刁难数落,最后变得没脾气拉倒!男人要没了脾气还叫男人吗?这是火坑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里跳!”
“那你让我往哪儿跳?粪坑?”
“……对了,你往网里跳怎么样?”
“我又不是鱼,拖上岸也让人撇喽!白灌一肚子水弄一身湿!”
“不是鱼网,是‘因特网’……”
“英特纳雄耐尔?叫我入党?能当县长吗?”
“是国际互联网!老冒儿!”
“我知道,呵呵,跟你逗逗!”
“前两天我跟牛达商量过了,现在开网吧比较火,要不你也入一股?晚上负责值班再开份儿工资?”
“行!正好白天看孩子晚上值班儿,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那可是个辛苦活儿,你可得注意休息,没日没夜的招呼行吗?”
“行!不还有你们哥儿几个帮忙呢吗?累了换我。”
“好,那咱们说干就干。”
“我爸那个存折跑哪儿去啦?”齐鸣翻箱倒柜地挖掘着。
“别翻了,我收着呐!”赵菲疑惑地走过来。
“给我。”
“干嘛?”
“我和毛弈轩牛达商量好了,哥仨开个网吧!”他兴冲冲道。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快拿来!这是正事儿!”
“不行!那是留着给飞飞将来上学的钱,不能动!”她正色道。
“嗨!发了财不更好吗?存银行利息能有几个子儿,你以为钱也跟你似的能下小孩儿啊?”
“就是不行!”她匆匆离开。
“现在网吧都特火!没一年就回本儿,机会呀!”
他焦急地跟在她身后,象个拿着口袋等待赈济的灾民。
“你不合适干这行!你这人忒大方,大手大脚的不计小帐,做买卖得会算计,你呀我最清楚了。”
“不还有俩人呢吗?人家毛弈轩可是个老买卖人呐!”
“得啦!要没他媳妇给他精打细算,毛弈轩那饭馆还是摆设,你们仨到一块儿还不天天喝酒,顾得上看场子?”赵菲循循善诱道。
“不行!赶紧给我,头发长见识短女流之辈!”
“就不给!”她扭头进了厕所。
“那是我爸留给我的钱,就是让我开店的,你凭什么不给?”
他表情严肃堵在门口。
“呵呵,你生活费还是我挣的呢,我当然有权力!”
赵菲坐在马桶上,笑眯眯地显得很理直气壮。
“你挣的钱以后我还你不完了,别得意,别觉得自己了不起!”
“我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我一个人养活一家子,我就得意!”
她的眼神中已经不再是劝导的模样,变得固执和自信。她为自己的成绩而自豪,要为自己的操劳争夺一份认可和权力,并有理由相信对方会在谈判之后听从她最终的决定。
夫妻间男人要是落到这步境遇是极端尴尬的,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但由此产生的敬意也好无奈也罢,一旦涉及到决定权就会引发更深层次的思考。如果这种决定与自己相违背,他需要去顽强抗
争证明自己的地位,他不会接受仅仅站在参议席的位置上,他要获得超过发言权的更多的更有尊严的权力,说白了就是自己说了算。
即使你是提供赞助的资本家也无权决策总统的意志。也许有大男子主义的倾向,但既然大家都在商量如何去对待这件事情,而且事情本身又是正确前途无量的,那就听我的好了,因为我认为是对的那肯定是对的,你硬要背道而驰那是因为你不希望自己的投资没给自己带来相应的权利,所以你就盲目地想决定一切,不管是否荒谬。如果你听从我的判断,你还是个令人尊敬的赞助商,反之你将是个愚蠢的敌人,什么也得不到!
“你倒底给不给!”他横眉冷对道。
“你嚷什么?你牛什么?一分钱不挣花钱倒痛快!”她提起裤子。
“我是吃你的喝你的可我也有权力!”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手纸放回暖气片上,依旧执著地堵着门。
“你有什么权力?呵呵,厨房的碗你还没刷呢,你有权力去刷。”
她打开龙头,马桶里水声轰鸣波涛翻滚,旋即又平静了。
齐鸣在厨房里奋力刷碗,忽然涌起许多酸楚。他搞不懂为什么自己总爱流泪,以前是个无比活泼的人啊!
赵菲搂住了他的脖子,渐渐爬到他身上,飞飞已经睡熟,夜色沉默。也许她是出于对丈夫的善后安抚,试图以肉体的欢娱冲淡刚才的不和谐气氛,也许她自己就萌发了欲念,并无心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块儿……
然而对齐鸣来讲,这是伤痛难以接受的,他把复仇的火焰埋藏在心里最阴暗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粗野地发泄着,毫无欲望地发泄着,他还有这个权力,如果说连这个权力都丧失掉的话,那他将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只想看到她痛苦的挣扎无力的抵抗,听到她失声的呻吟绝望的哀求,当他终于看到和听到这些的时候,感觉无比的自信和征服的快感……
两个人似乎都得到了满足,即使目的不同,于是带着极度的疲倦携手走进黑夜的梦里……
“我把公司的电脑抱回来了。”齐鸣看赵菲进了家笑嘻嘻说道。
“哦?你还有电脑呢啊?”她好奇地围拢过来。
“对呀,这是从前项经理欠我的人情啊,结果我一打电话联系,老罗就让马平开车送过来了。”
“看来你的威望还在嘛!”
“那当然,虎死虎威在!呵呵,其实他们还不知道我早辞职不干了呢,以为我还在总公司当老总助理呢!以为我没空搭理他们……”
“你这叫蒙人!”她返身走进卧室。“飞飞呢?”
“你妈接走了,没亲孙子这外孙子也凑合使呗!”
“你是不是看人家开网吧,心里痒痒啊?”她换了身衣服又出来。
“哈哈,这你难道还反对?我这不省得晚上没事出去喝酒嘛!”
“好好好,不反对,完全支持你行啦?”
齐鸣走在大街上,日头还老高,炽烈的阳光照得他抬不起头来,烤得后脖子直升紫烟。他刚从“三友”网吧出来,毛弈轩牛达陆皓始终在为经营策略辩论,顾不上和他交谈。他独自玩了会儿赛车游戏但屡屡碰壁,又看了会儿大网站上的小道消息,感觉十分无聊,连招呼都没和他们打就匆匆离开了。
他继续在大街上溜达,脑子里空荡荡的。他看中了汽车站牌附近的一块儿阴凉想走过去避暑,一个美貌少女伫立在树荫下咬着雪糕等车。他也想买上一根儿,但是口袋里一块钱也没有,卖雪糕的老太太站起来又赌气地坐下,仿佛受到了调戏一般。他凑到少女附近假装也在等车,顿感浑身舒爽,似乎连小风儿都变得凉快起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宁愿在这里站上一下午,直到烈日西下。
“您戴表了吗?”少女盯着他腕子上的手表问。
“哦,现在是差十分三点。”
他和气地回答,同时为自己拥有的这块价格不菲的手表感到自信。
“您知道这车多久发一班吗?上一班过去多久啦?还来不来?我都等了快半个小时啦。”她矜持地笑。
“哦……这你得问她!”他一指卖雪糕的老太太:“你每买一根冰棍儿她就告诉你一条消息。”
“你这人真有意思!”她咯咯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这人没意思,不如等车有意思!”他和蔼地说。
她又咯咯笑起来,齐鸣发现她几乎是那种没挑儿的美人。
“您就一直这么等下去?”她把头发捋了捋正过脸来。
他还想看她笑的样子,就回答道:对,等到花儿也谢了。
她似乎没料到会碰上这么穿着体面成熟幽默的男子,感到意外社交的成功,面前的男子也不再陌生起来。
“你到哪儿下?”她亲切地问。
“……跟你顺路。”他随意答道。
“呵呵!不会这么巧吧?”她有些兴奋和惊异。
“我到终点,你说不是顺路吗?”
他自在地瞟了眼站牌,吓了一跳。
“啊?你在屠宰厂上班吗?”她试探着问。
“不不,我是去……看一群朋友。”
“那你的朋友在那里工作啦?”
“不,是住在那儿附近。”
“那儿好象没居民区呀,你是不是找错地方啦?”她善意地问。
他感觉和这个女孩子聊天很愉快,心情也好了许多,就象偶然看到一部喜剧电影。但是显然谈话已经进入了误区,必须脱离开这个可恶的屠宰厂,为什么终点站不是公园或者游泳馆呢?
“他们都快死了!”
“啊?你的朋友都快死啦?真吓人。”她退后半步。
“对,因为他们都是猪。”
“哈哈哈哈!原来你在逗我,气死我啦!”她捂着脑门儿作晕倒状。
一队小学生唱着歌手拉手从马路上穿过,领队的老师瞅见了齐鸣,目光中有些疑惑。
“喂!车来啦!”她欢呼一声。
“哦,你先上女士优先!”
“快上来呀——司机师傅先别走——我给你占了个座儿!”
她在车窗里急切地挥手。
他笑眯眯地也挥手,看着中巴车气呼呼地跑远。
“说!跟你在站牌儿那儿等车的是谁?”赵菲审讯道。
“……不知道啊!”他吃一惊,随后尴尬地笑笑。
“不知道?哼!少跟我装糊涂,当我是瞎子?要想人不知,除非……”
“除非己莫为是吧?我没为呀!你都看见什么啦?是俩人拥抱啦还是亲嘴儿啦?我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和她聊聊路怎么走……”
“齐鸣!我告诉你以后你给我注意点儿!不上班也罢你别出去勾搭小丫头啊,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嘻嘻哈哈亲亲热热的,你脑子里倒底琢磨什么呐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到外面给我胡搞乱勾搭丢我的人……”她一脸怒色大说特说起来。
“是,我吃饱了给你丢人啦饿死了就给你长脸啦。”他作天真状。
“少跟我贫嘴!你配当爷们儿吗?”
“不配。”他认真地摇头“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太监。”
“犟嘴!你,你配当爹吗?”
“不配,配当奴才……”他忽地冷笑起来。
“明天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出去找工作去!吃闲饭我看是惯坏了你!”
“你们那破小学有校长要换吗?我去试试得了。”
他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挑衅地看着妻子。
“你要有那本事你爱勾搭谁勾搭谁去。”她蔑视地一笑。
“真的?你们那儿还有象你这样的年轻漂亮激情如火的老师吗?”
“少跟我胡扯!”她忽然乐了。
“呵呵!”
赵菲忽地又板起了脸道:我不管你怎么着,你明天要挣不回钱来就别回家了!
“为什么?我的家这是,再说就算找到工作也没上来就先发工资这一说呀!你这不是成心逼我嘛你!”
“我不管,这个月有俩同事都要结婚……这份子钱不出不行,你也该为家里作点儿贡献啦……”她终于现出愁容。
“这可怎么办?你不会劝他们谁下个月国庆节再结婚,急什么呀?”
“我不跟你练贫。”她扭脸朝卧室走,要去睡觉。
“你总不会逼我去抢银行当妓男扛大包吧?”他苦笑道。
“随你!”门被轻轻但有力地关上了。
“请问您这里需要人吗?”
他走进一所不大的公司办公室里,问一个老板模样的汉子。
“需要是需要,不过你以前都干过什么?”
汉子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衣着考究但略显陈旧的家伙,有些疑虑。
“哦……在四禧酒业集团河北分公司当过副经理,总公司当过总经理助理……”
“打住打住,您还是另谋高就吧,我们这儿只需要干活儿的,有我一个当官儿的就够啦!”那汉子抄起一份报纸来看,不再理他。
“喂!我也可以干活儿啊!”他站起来坦率地解释道。
那汉子瞟了他一眼,平淡地笑了笑说:不是我看不起您,别看您长得挺壮实,可根本干不了我们这儿的活儿!
他忿忿地走出公司的院门,一脚踢飞了立在地上的招工牌子。想回头再谩骂两句,蓦然发现这里原来是家搬家公司,竟有些感激那汉子了。
他烦躁地四处游逛,把身上仅有的一块五毛钱买了根大雪糕吃,一边幸福地吃一边暗骂:一大早卖了三四十个酒瓶子才换了一根冰棍儿,收破烂儿的真他妈的黑呀!
他把冰棍筷子又唆了两口没舍得扔,拿在手里发呆。唉!一天的差旅费报销了,于是长叹一声。一个老头子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匆匆走了。
“您看这个值多少钱?”
一个修理手表的残疾人仔细地观看了一会儿,又还给他,连连摆手。
“这是真货!”他摇动着手里的表很不满地说。
残疾人指着远处一个交通警察,又双手合并作被捕状。
“我这不是偷来的!自各儿的!你腿不好使也不会说话吗?”
残疾人一脸愤怒,指指身边橱窗里贴的一条标语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齐鸣看了一眼,上面写道:尊重残疾人士,是每个公民应有的道德。于是肃然起敬。见下面还有用钢笔写得一行小楷:身残志不残,打击一切违法犯罪活动!他同情地笑笑,尴尬地走开了。
中午他来到“三友“网吧,见哥儿几个还在争执不休,桌子上的盒饭都没人碰,于是抓过来一盒就吃。边吃边打算着开口问一句话:谁有钱借我点儿?可是一直没机会也没勇气。
他忽然想找方乔借点儿钱,她不是说还能作朋友吗?再者现在又是亲戚关系。正暗自琢磨该怎么称呼她,已经来到婚纱店的门口,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令他蓦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就是来找她聊天然后晚上逛街看电影的。但他还是悄悄绕了过去,感觉她肯定不在里面,又去南方进货了。
“献血都不给钱啦?”
“现在提倡公民义务献血。”一个斯文的女护士回答他。
“一点儿奖励措施都没有?我是问就不对献血的公民有些回报吗?”
“有啊!义务献血者及其家庭成员如果出现意外事故,可免费优先享受同量的输血服务……”
“……享受?”
“对!到关键的时刻就会这样了。”她推推眼镜。
“哦,既然来了也不白跑一趟,随便抽吧!”
他豪迈地一伸胳膊,心里涌起一股对妻子和孩子的无私亲情。
“那得先化验一下。”护士轻盈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小注射器。
“我没爱滋病!”
“呵呵。”她不为所动地开始吸他的血,象只贪婪的蚊子。
他等了好一会儿,伸着脑袋问道:化验完了吗?我还有工作等着呢!
“你的转氨酶偏高,是不是常喝酒应酬多?不行!”
她毫无兴趣地从里间出来,随手把那管深红的血液抛进卫生桶里。
“哦……你们这儿还收什么?”他试探着问。
“收?”
“我其他部位都很健康……”
“噢!呵呵,可以给你联系捐献角膜或肾脏骨髓……”
“捐献?呵呵,再见!”
黄昏时分,他毅然来到火车站。在货仓门口见到一个不很醒目的纸牌子,上面用粉笔写着:急用临时短工若干名,按件计酬。他把半截袖的衬衫挽到肩膀上,看看胳膊上的肌肉轮廓尚存便自信地迈步走了进去。
“都长这么高啦?”
一个穿破旧铁路制服敞着怀工头模样的汉子迎了上来,大声招呼着。
“哦……”齐鸣不知所措地摆出一副笑脸,试图尽快辨认。
“呵呵!包装也新啦!”工头从齐鸣身边擦肩而过。
他回头看,一个七八岁身穿新衣的孩子正奔过来大叫“老舅老舅!”扑到那工头怀里。
“一件一毛,干吗?”
“干!说搬什么吧?”他激动地端着胳膊四处张望。
“你运气好!今天来的货分量轻,不过得小心轻放玻璃制品嘛,碎一件赔双倍的钱!”
“酒?”
“你怎么知道?”
站台上已经有十七八个壮汉穿梭往来,每人怀里托着或两件或三件的纸箱,上面清晰地印刷着“独酌金品酒”的字样。看来“独酌”酒又推出新包装了,档次也高了,他不免联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个代替自己受宠的孩子。齐鸣心里老大的别扭,自己居然还是在为这家公司服务,而且越来越低级。
“别愣着啦!快呀!”一个四十多岁的工友气喘吁吁地经过他身边道。
他连忙加入到这支搬运的队伍中去,象只蚂蚁似的忙碌了起来。他跟别人一样从车皮里掏出两三件酒,稳稳地抱住,侧出脸来躲闪着过往的人流,进入货仓后找个单独的地方小心地撂下,心里默念着:三毛、五毛、一块七、两块……
大约挣到五块钱的时候,他有些气喘了,开始后悔中午只吃了一个盒饭。天渐渐黑了下来,货仓里亮起了昏黄的吊灯,齐鸣稳住呼吸,尽量选择最近的路线。
一个略微瘦弱的小伙子忽然绊倒了,坐在地上掉眼泪,因为他不但白忙可能还要多掏腰包。齐鸣感觉汗水湿透了内裤,顺着腿流到鞋袜里,他不敢再追赶别人的频率,每次只搬一箱。他也开始后悔被抽走的那几十毫升血,后悔来到这里,已经约莫晚上八点了,赵菲一定焦急地等待他回去吃饭……
已经有四百来件货物被他运进货仓里,他有些满足和极度的疲惫,于是坐下来吸上一支烟。他这一坐下就根本不想再起来,嘴里又咸又甜,吐了口唾沫,竟然粘乎乎的挂到下巴上。货仓里闷热异常,挥汗如雨的工人们依旧忙碌着,他从他们路过的眼神里看到了羡慕和轻蔑,感觉自己什么人也不如,一股自卑从心里升起伴随着愈加疲倦的身体让他想哭。
最后他还是站了起来,没有信念没有想法地站了起来,继续行尸走肉般的劳作,也许他要测试一下自己的极限,也许他想累死自己以得到永生的自由。
他忽然加快了速度,回光返照似的疯狂起来,令其他人惊恐不安。他想到了飞飞,那个没有玩具的孩子。他也想到了赵菲,那个最亲密的对手。他到死也不会接受的就是:让别人主宰自己。
“谁把我也搬出去呀!”
他坐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沙哑地喊着,透露出胜利和无奈。
工人们虽然都疲惫不堪,还是拎起各自的衣服笑着看他。他从那些淳朴和友善的眼睛里看到了敬佩和鼓励,毕竟他刚来的几小时前是那样绅士般的打扮,在人群里既出类拔萃又不伦不类。
他躺在车站广场上,不理会地上的污浊和腥臊的气味,含着烟无力地嘬着,对面的一个乞丐连忙起身走了。他忽然看到了朱嫣然从身边经过,噢,不是她,真象啊!尽管如此他还是伤感起来,自己现在与她简直是天壤之别……
齐鸣爬上楼梯,腰弯得没法直立行走,好在夜色已深,楼道里并没有人走动。他有些成就感,回来的路上既没雇一辆人力三轮也没在夜市上喝一杯啤酒,他发现挣钱居然会这样不容易。他联想到了妻子,怨恨随之消散,她也同样不容易呀,一个女人……心里变得温柔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又喝酒了吧?瞧这一身脏!”
“我给你挣钱回来了……”他跌跌撞撞坐到沙发里。
“你……这是上哪儿去啦?”赵菲担忧地问。
“我上车站扛大包去啦。”他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
“天啊!你还真去啦?”她眼圈一红。
“嗯,呵呵……”
“你得扛多少货才能挣这五十块钱呐!齐鸣……是我不好……”
她抱住衰弱的丈夫泪流满面。
“明天我还能去,谁一天能挣五十啊?干一个月顶你两个月的工资呢……”
“不行!我不让你去了……都怪我……”
赵菲失声地抽噎,看到他竟然已经睡着,眼角上淌着不易察觉的泪花。
“鲜花,鲜花,我是牛粪,我是牛粪!”
“呵呵,又一滩牛粪!!”
“我这滩牛粪又大又新鲜!欢迎品尝!”
“呵呵,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
“牛粪是高级肥料,你这鲜花很需要啊!”
“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人粪?也有。”
“你为什么起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啊?”
赵菲好奇地靠过来看:怎么还不睡觉?干嘛呐?
齐鸣笑呵呵道:跟网友聊天呐!真逗乐。
“呦!这‘鲜花’是谁呀?小丫头吧?”她笑眯眯地盯着屏幕问。
“估计不是,越叫这种花哨名儿越可能是大老爷们儿!这网上都是虚的,闹着玩儿的,没准谁还把我当女的呐!”他开心地笑着说。
电脑上显示出一行字:回答呀!还在吗?
“人家叫你回答呢,快打!”赵菲饶有兴趣地挤在他脸边看。
“我干脆装一淑女怎么样?”他快乐地询问。
电脑上又显示出一行字:回答呀!喂——!醒醒啊~
“人家正烦着呢,今天刚把男朋友甩了,可空虚可寂寞啦……”他一边笑一边敲打着键盘。
“你是同性恋吧老兄,太夸张了吧?呵呵!”鲜花回复。
“哈哈哈哈!让人识破了吧!”赵菲推了他脑门儿一把。
“那也比你强,不男不女的,叫什么‘鲜花’呀,明明一脸大胡子改‘韭菜’得啦!”齐鸣开始报复,飞快地敲着按键。
“呵呵,哥们儿!聊点儿别的吧!”鲜花建议道。
“聊什么?你的家伙有多长?”他坏笑着按了下回车。
“讨厌!你怎么又不正经啊!”赵菲作嗔怪状。
“呵呵,谁认识谁呀!瞎聊呗!”他不屑地说。
鲜花回复:什么家伙???
“别装纯洁啦!我的15厘米非常完美!”他打完字用征求的眼神看赵菲:是这么个尺寸吧?
“你别恶心了行不?万一人家是女孩呢?”赵菲乐着道。
“是女的早跑啦!哈哈哈。”他拍拍妻子的屁股。
鲜花回复:我明白了:
)
“比不过了吧?”他打完这几个字后笑呵呵对赵菲说:知足了吧你?知足者长乐!
“知足知足,再不知足就活不了了!”她认真地连连点头。
电脑显示出一行长字:是比不过呀!唉——!要是我比你的再短5厘米也就“非常完美”啦!
“哈哈哈哈!傻了吧你?”赵菲欢笑了起来。
“是不是特向往?”他正色问她。
“那也太吓人了吧!”她晃动着臀部面带忧虑。
“这小子净吹牛!”齐鸣有些沮丧。
鲜花问:怎么又不说话啦?还有什么要比的?呵呵……
“算了,你们这些男的都这么流氓,什么都说。你自己瞎聊吧,我睡觉去了。”赵菲无聊地走了。
齐鸣似乎找的了新的寄托,感觉网络真是个神奇的好东东,让他忘了不少忧愁和失落。虽然它并没给自己带来什么自信或希望,但还是感到充实愉快,就象一直都在做着好梦不忍割舍一样。每次听到解调器拨号的声音,他都无比兴奋,仿佛看到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向他展开。
飞飞围拢过来,大声吆喝着:电脑——打!打!
“对,爸爸打电脑,飞飞不打!”他盯着屏幕说,并没有去看儿子。
“飞飞——抱抱!”孩子摇晃着他的大腿道。
“爸爸正忙着呐!飞飞自己去玩,飞飞乖——!”
他查看着电子邮件箱,同时迅速地接通了网络聊天器。
“飞飞——抱抱!”孩子仍旧执拗着。
“去去去,自己一边儿玩去!”他有些不耐烦。
飞飞无精打采地走了,走进别的屋子。他于是开始专心致志地打字:
“喂——鲜花老弟!我是牛粪兄啊!”
等了半天才接到回复:你好呀!
“你白天也上网吗?你做什么工作的?”
又等了半天,对方才回答:个体。
“你怎么回复的这么慢?用脚打字吗?”
“对不起,我正跟另一个朋友聊,他先来的。”
齐鸣有些无趣,把电脑关了,一边抽烟一边琢磨:也不知道上回在车站碰上的那位姑娘上网么,号码是什么?
“飞飞!飞飞!”他想起了儿子。
没有回答,他有些恼火站起身离开电脑,磨叨着:怎么不回复?你也不搭理我了吗?
飞飞站在阳台里的花盆前发愣,见齐鸣寻找过来也不理睬,眼睛里一种孤傲的神色。
“飞飞!过来,爸爸跟你玩儿!”他似乎有些愧疚。
“飞飞——抱抱!”儿子终于试探着靠过来,目光里仍有疑问。
“好!爸爸给你飞飞抱抱!”他突然一把举起了孩子。
飞飞迅速地丢掉了疑虑,咯咯咯咯惊喜地大笑起来。
他有力地抛着儿子,在那起伏的咯咯笑声里感觉到一个孩子的心灵是如此的单纯,能够轻易地原谅冷落过他的人,孩子的要求是如此容易得到满足,只要你正视他的存在就可以了……
“这个月电话费怎么这么高?是不是你上网上的?”赵菲一脸不快。
“哦……可能吧。”他讪笑着把刚打开的电脑忙又关上。
“你以后还是尽量节约点儿吧,快到国庆节了也得带孩子出去玩玩儿啊!还得上我们家看看父母孝敬孝敬不是吗?”
“是,是。”
他积极地跑进厨房开始做饭,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刚找到个顺心的工作又被炒了鱿鱼。这可怎么办?酒不让喝,网不让上,就只有当保姆这一项差使?
“你要真闲得慌,干脆晚上给你放假到毛弈轩他们的网吧玩吧!你们不都是哥们儿吗,他还能要你钱?”赵菲很开通的样子。
“对呀!他们那儿还是宽带呢,速度快人多还热闹。”
齐鸣眼睛闪亮着,似乎看到了一片光明。
“但是不许太晚,白天还得看飞飞呐!”她认真交代着。
“嗨!看孩子就是一种休息嘛!”
“就是多晚也必须回家,不许跟他们喝酒!”
“遵旨!”他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哎?今天就开始啊?”
“干嘛?有要求?”他坏笑着问。
“赶紧走吧你,一点儿正经没有!”她裹上毛巾被背过身去。
牛粪:你说爱情是什么?
鲜花:就是一朵鲜花怎么也插不到牛粪上,呵呵。
牛粪:我在严肃地看着你!!!
鲜花:玩正经的是吧?
牛粪:网上也不见得非要谈不正经的啊!
鲜花:你倒忽然君子啦!
牛粪:偶尔为之,呵呵……
鲜花:我觉得爱情就是一段美好而伤感的回忆。
牛粪:兄弟,还没结婚呢吧?觉得自己特沧桑是吧?
鲜花:结了。
牛粪:不象!在我们这些过来人眼里看你挺幼稚的。
鲜花:老兄有何高见?
鲜花:说话,别装深沉!
鲜花:痛苦流涕呢吧?呵呵。
牛粪:爱情就是婚姻前的一段感情历程,非常美好非常感动非常之非常,但是当你结婚后你会发现爱情把你骗了,它把你带进去就跑了。它只是打着终点是幸福的旗号把你糊弄了,你太相信它所以才会上当。所以说爱情仅仅是一段历程而不是生活的全部。
鲜花:看起来似乎有道理呀!
鲜花:说了半天跟我不还是一个意思吗?
牛粪:截然不同!我并没有否认爱情的作用,只是说它的生命比较短暂而已。也并不是什么伤感的回忆,爱情给了你快乐也给了你痛苦,但你是自找的!你认为爱情给你伤感是因为你过多地奢望造成的。
鲜花:可能吧!呵呵。
牛粪:你没这个经历所以不懂,请一定要把握爱情与婚姻的关系呀!
鲜花:怎么把握?介绍介绍你的经验。
牛粪: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两者有一定的联系但不要混淆。
鲜花:你是说一结婚爱情就没了?
牛粪:差不多,当你开始为柴米油盐奔波的时候爱情早没影儿了。
鲜花:那只能说明你并没找到真正自己爱的人结婚。
齐鸣掏出烟来点上一支,沉思起来。“三友”网吧里坐满了年轻人,有文静矜持的少女也有快活的小伙子,到处都是键盘嗒嗒的敲击声。所有人都似乎在忙着探讨自己的人生态度,或诉说感情经历的坎坷与悲痛。
鲜花:如果你找到自己真心爱的人结婚,也许就不是这样了。
鲜花:也许你也会为生活的辛苦奔波而烦恼,但你心甘情愿绝对不会是抱怨生活抱怨婚姻的态度,对爱情没了信仰。
鲜花:不是爱情欺骗了你,是你欺骗了爱情。
鲜花:你在欺骗你自己,你把爱情混淆成其它的感情。
牛粪:你不要攻击我,我看你也没得到真正的爱情。
牛粪:你对爱情的侃侃而谈就说明你爱情上的失败体会。
牛粪:其实爱情就象友谊,脱离不开相互利用的物质枷锁可还是感觉很温馨。而婚姻就象俩人签约的劳动合作小组,脱离不开相互依赖的感情和道义的枷锁,但感觉不到什么执著的信仰只有权利和义务。
鲜花:爱情怎么能和友情相提并论?爱情怎么会套上物质枷锁?
牛粪:唉!别看你谈话头头是道,你倒底还不够成熟啊!好比你是男的个体户是吧?你发达了你资本家了,我是个女的要饭吃的,咱俩能产生爱情吗?
鲜花:虽然你的例子比较偏激但也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接受,呵呵。
牛粪:这说明你对爱情的看法还盲目地停滞在“灰姑娘”时代。
鲜花:可是一般来说普通人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差距吧?就是真让我有选择的机会,我还是选“灰姑娘”或者什么“扫烟筒的小伙子”!
牛粪:顽固不化!既浪漫又幼稚。
鲜花:因为我对婚姻有太大的失望,所以那些美丽的童话故事就特别能打动我。并非是以一种中学生的眼光去看的。
牛粪:哦?你也是过来人?
鲜花:呵呵,同病相怜。
牛粪:你为什么会那么大的失望?你老婆也骂你?还是也没工作?
鲜花:我的婚姻就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一场悲剧!!
牛粪:作茧自缚?有那么严重吗?
鲜花:对!
牛粪:想开点儿!咱们男人最坚强啊!
鲜花:想不开,永远也想不开!
牛粪:
要拿自己的幸福跟别人的凄惨去比就想开了。
鲜花:别人都比我幸福的多,我连最起码的权利都得不到。
烟灰已经长的下垂,烫着了手指,他疼得掉泪连忙抖掉。
牛粪:我感觉到你在电脑前流泪了。
鲜花:嗯。
牛粪:男人哭吧不是罪!
鲜花:我不是男人。
牛粪:别自暴自弃破罐破摔呀!
鲜花:曾经有一段真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
毛弈轩走过来看着说:好家伙!这词儿都派上啦!呵呵齐鸣你又勾搭上谁啦让人家尽吐心声?匀我一个聊聊怎么样?
他笑呵呵回答:也是个爷们儿,就是伤感点儿!
毛弈轩没了兴趣:嗨!你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也怪了,这屋里全是诉苦的,一个讲笑话的都没有,开网吧开成忆苦协会了!
“痛苦是人类的共鸣啊!”他边说边打出这行字。
鲜花:我真的想找回那段感情,要不这辈子太冤。
牛粪:你这可是存在第三者插足的嫌疑啊!
鲜花:我不管!
牛粪:不怕社会的舆论良心的谴责街道大妈的教育吗?
鲜花:命运对我已经不公平,我没必要继续屈从。
牛粪:你这样做就能找回曾经的爱情吗?对方能接受你吗?
鲜花: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牛粪:对呀!搞不好人家老公拿菜刀追你呢!
鲜花:呵呵。
牛粪:我觉得你有这种打算很危险,爱情如岁月,覆水难收啊!
鲜花:但我除此以外就只能忍受?
牛粪: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不能说爱情是婚姻的坟墓。
鲜花:你我处境不同。
牛粪:你们有孩子了吗?听说孩子是种粘合剂能达到忘我的境界。
鲜花:没有。
牛粪:赶紧连夜招呼吧!你老婆实在不同意强奸也行啊!
鲜花:呵呵!
牛粪:别不当回事儿!我有切身感受。
鲜花:呵呵。
牛粪:我儿子可有意思啦!
鲜花:是吗?多大了?
牛粪:不到两岁,天天缠着我要“飞飞”,呵呵!
鲜花:什么“飞飞”?
牛粪:就是举飞机,往天上扔,没体会过吧?
鲜花:羡慕你!
牛粪:小时候我爸爸也这么举我,所以我给儿子起名也叫飞飞。
他幸福地又拿起一支烟叼在嘴里,身边的一位少女不满地瞟了他一眼。
鲜花:我有点儿累了,要下了。
牛粪:好!我也该回家了,不早了。
鲜花:你在网吧里上网?
牛粪:对,你呢?
鲜花:我在自己的店里,又值班又上网。
牛粪:你真幸福。
鲜花:886
牛粪:88
牛粪:你开的什么店,不回家吗?
(通过服务器中转)
齐鸣悄悄摸回家门,已经是半夜1点多了。卧室里很闷热,赵菲踢开了被子,仰面熟睡。他注视着妻子,忽然陌生起来,她真的是我最爱的人吗?我和她真的是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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