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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来

韩梦泽

 

第四章

早上,齐鸣发现朱嫣然已经不在身边。不安起来,跑到她房间门口一看,躺在床上抱着布老虎还在睡觉,才放心。他悄悄靠过去,坐在她的床边。她表情很恬静,睫毛很长。齐鸣看了会儿,感觉思绪万千,正想离开,她却醒了。
    “你知道吗?昨天那个叫赵菲的女孩对你挺有好感的。”她笑了。
    “胡说,我怎么看不出来?”齐鸣抵赖着。
    “你这个人反应迟钝。”
    “我对她反正没什么好感!”他正色道。
    “真的?”她狡猾地盯着他的眼。
    “真的!”
   
“要是真的,你就该跟人家明确表态呀……
   
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齐鸣赶紧把她的房门带上,跑去开大门。赵菲站在门外,穿一件中式小花棉袄,笑眯眯地。
    “这么早?”齐鸣闪身让她进来。
    “怎么啦?你刚起?”赵菲轻快地跨到沙发上坐下,把包随手丢了。
    “刚起。”
    “她还睡呢吗?”她小声问,表情欢快。
    “不知道,你去看看啊!”齐鸣怂恿着。
    “讨厌!”她作恼怒状。
    “嘿嘿!”
    “我是来还你钱的,给!”赵菲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钞票。
    “算啦算啦,我也该请请你的!”齐鸣搞不清楚为什么说该请请她,难道因为昨晚占了她的便宜?
    “得啦!一回算一回的,你要是真想请啊就以后吧!”她固执地把钱放在茶几上,用烟灰缸压好,随后顽皮地笑笑。
    “好!听你的吧。”齐鸣发现自己还光着脚,就连忙跑回卧室。
    “哈哈哈,瞧你!”
    他索性穿戴整齐了才缓缓踱了出来,发现朱嫣然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也穿戴的很严肃,正在和赵菲打招呼。于是异常礼貌地说:“呦!朱小姐也起来啦!早上好!”
    “早上好!对了,我也还你的钱,还有一月份的房租,一共五百!”朱嫣然很自然地走到茶几前,把钱撂下。
    “行啊!齐鸣,当地主啦!”赵菲嘻嘻哈哈地说。
    “呵呵!羡慕吧!”他挠着脑袋。
    “行,你们俩先聊,我得刷牙去了。”
    朱嫣然回房取了牌子,挂在厕所门上。
    “你们俩还真有意思,上厕所还挂牌儿!”赵菲似乎很好奇。
    “男女有别嘛!既然是公用的就得注意点儿啊!”齐鸣认真地说。
    “那你也给我做个牌儿得了,万一我也上厕所呐!”
    “好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厕所里有个脸盆落在地上,发出巨响。
    “朱嫣然!你在用脸盆当牙缸嘛?”齐鸣笑呵呵地大声问。
    “不是!不小心啊!”朱嫣然回应道。
    “你真讨厌,老拿别人开玩笑!”赵菲捂着嘴说。
    电话忽然响了,原来是毛弈轩。齐鸣问你在哪儿?毛弈轩回答说在楼下,问能上去吗?齐鸣道当然,又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来了就上来吧打什么电话,是不是显白自己有手机?毛弈轩进门见赵菲坐在沙发上,一愣道:“呦,还有比我先到的啊!”
    “我是来还钱的啊!”赵菲很自然地说。
   
“嘿!我也是!齐鸣,这是昨天的酒钱!一共四百五!”毛弈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说:“有胡儿的二百五……
   
“我看他就象个二百五!”赵菲插嘴道。
    “怎么多了五十?”齐鸣有些不解。
    “嗨!他不是自己多要了盒好烟嘛!”
    “哎!太见外啦!”齐鸣感慨起来。
   
“剩下这二百是余玉圆给你的,我最近……有点儿紧,刚把去年欠方乔那五百还了……”毛弈轩咧咧嘴。
   
“没事儿,我以后天天去你饭店里吃饭算了!”齐鸣嘻嘻哈哈地说。
    “那没问题!你没事就带着那谁去就行了。”毛弈轩看了眼赵菲。
    “我走啦,今天我哥命令我回家吃中午饭!”赵菲站起来。
    “那我送你吧,我也走!”毛弈轩主动去开门。
    “怎么来了就走啊?那我不送啦!”齐鸣挥手道。
 

元旦假期很短,朱嫣然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的习惯。但是齐鸣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微妙变化,中午不再回来了,晚上一直盯着电视看,直到一两点钟,似乎跟部落土著一样从来没看过电视似。
    齐鸣表面上无忧无虑地过了几天蜗居的日子,其实心里面颇有几分惆怅。他完全没有头绪,为了摆脱这种压抑,重新找回开朗的自我,齐鸣开始练习炒菜做饭的手艺。
   
他买来几本烹调方面的书,把其中的《30天让你成为家庭厨房特级大师》定为主要科研方向,《实用主妇手册》作为选修课程,余下的充当课外参考书抛在书房和卧室的桌面上。在连日来的埋头阅读和实践中,他终于发掘出无穷的乐趣,在调配作料和炮制菜肴的繁忙而有序中他找到了慰寄。望着锅里沸腾的油花和偶尔窜起来的火焰,他肆无忌惮地乐了,感到作为一个成功厨师的充实和惬意,甚至狞笑起来。

赵菲忽有一日早清儿打来电话,声称找到了一份工作,要齐鸣请吃饭。他想起曾经许过的,就应下来。其实他也正为没人吃他的天天不断涌现出来的新菜造成的严重积压而犯愁。尽管朱嫣然始终极力捧场,进而置身材于不顾地胡吃海塞,可不论她是出于朋友间真挚的友情也好还是美餐的诱惑也罢,面对厨房里堆积如山的菜还是显得螳臂当车力不从心。
    即便局面如此,齐鸣还是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饶有兴趣地继续他的研究课题,炒勺翻飞,锅灶交响。因为只要一离开作料和油烟味儿,他就会马上陷入惆怅和不安。因此对于赵菲的要求,哪里管得了她有意还是无意,便痛快地邀约她到家里来做客。
    他想了想还是给朱嫣然公司打了个电话,约她也回家来吃午饭。
    齐鸣挎着个硕大的篮子,看到市场里有一大群老太太和中年妇女正围着一个摊位簇拥着。卖什么呐?他连忙小跑着挤进去。靠近摊位的边上,他见到了熟人马奶奶和大盆里的黑鱼,脑子里立即出现一道菜:溜鱼片!
    马奶奶身材瘦小却精明强干,她总是出现在拥挤的人群中最里面的一层。齐鸣由于最近常来,在抢购紧俏物资时与她渐渐熟悉,因为总是冲锋在前继而产生了些战友般的感情。马奶奶双手叉在大盆里,正在和一条魁梧的黑鱼作顽强的搏斗,他连忙也伸出援手,终于把大黑鱼制服塞进塑料袋里。作为回报,马奶奶又利索地给他抓了一条。
    齐鸣在卖调料的地方停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花椒、大料、孜然粉无不充满诗意的诱惑。可是考虑到这些物件非但不缺反而异常充裕只得走开。
    他在蔬菜摊位上又来来回回地兜了几圈,相中了一些青翠的黄瓜和豆角。上去一问价就摇头晃脑的走开了,小贩在后面焦急地喊他回来,说能再便宜点儿!齐鸣冷冷地问:能便宜多少?小贩见他回来,放了心,随便说了一个没诚意的价儿,齐鸣作愤怒无奈状又转身离开,没两步回头大声说:到底卖不卖?小贩讪笑着摇头。他见了便铁面昂首大步疾走,意料之中那小贩慌忙追了上来,生拉硬拽把他带回去,终于成交。马奶奶也靠拢过来不满地指责着,随后细致地挑选了一番,与齐鸣得胜而归。
    “还是齐鸣有出息啊!将来肯定有本事!”马奶奶赞美道。
    “得啦,马奶奶,我现在也没班上,就会闷在家里做饭啊!”
    “那也不好说,将来遇到贵人相助,没准儿成大老板呐!”
    “您净说让人爱听的话,呵呵!”齐鸣有些不好意思。
    “反正比我孙子马平强!那小子一天到晚憋屋里,又没工作又没出息!就会玩什么电子游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搞上对象啊!让人操心。”
    “也没准儿象您刚才说的啊,将来遇到贵人什么的。”他安慰道。
    “嗨!他太蔫儿!让他出来跟我买菜都不干!”马奶奶絮叨着,很失望的样子。“齐鸣啊!你将来要是有出息,别忘了帮你马奶奶一个忙,把你这个小兄弟带带啊!”
    “行行行!不过您可千万别全指望着我呀!”
    “哎,说不定你就是马平的贵人哩!哈哈!”她懒洋洋地独自拐进一个胡同。
    听了马奶奶一番话,齐鸣还真有点儿上心,感觉那个传说中的马平跟自己颇有几分类似。可是现在他除了欣欣向荣的厨艺之外也没什么别的能耐了,总不会收他当学徒到小饭馆里打工吧,那还叫贵人嘛?想着想着就到家了,于是开始聚精会神地准备午宴。
    齐鸣刚把黑鱼弄死,赵菲就来了。她倒举着一瓶红酒,象拿着个大棒槌走进了厨房。
    “哎呦喂!您这是要请多少人啊?准备这么多菜?”她吐着舌头说。
    “嗨!那些都是前两天做的,没人吃就全剩下啦!”齐鸣把鱼抛到案板上,拎过菜刀。
    “你这可是浪费呀!现在索马里还有人饿死呐!”她摆动着酒瓶道。
    “我不最近正钻研厨艺嘛!要不你能吃到正宗的齐氏菜系嘛?”他得意扬扬地摇晃着手里的菜刀,寒光闪闪。
    这时朱嫣然忽然回来了,进厨房一看吃惊地问:
    “你们这是干嘛?一个拿刀一个拿瓶子。”
    两个人这才发现造型组合的差劲,连忙收了兵刃哈哈笑起来。齐鸣开始忙活,一边切鱼一边问朱嫣然怎么回来这么早。她回答故意请了一小时的假,帮他的忙。他笑着说你能帮什么忙,连帮忙吃菜都不行。朱嫣然作无奈状,说还是做饭比较轻松一些,吃饭还是你自作自受吧,我都快成净啖使者啦!赵菲听了大笑起来,问有这么严重吗?朱嫣然绝望地说要不咱俩换换,长此以往不是变小猪就是变成牛达!
    赵菲还是半信半疑,从完好无损的一盘冷菜里捏起一条肉丝,放在嘴里试探着嚼了嚼立刻表态,很好吃啊!天天能吃到这些东西该多知足啊!
    “关键就在于这天天俩字!唉——!开始的头两天,他炒的菜根本吃不得,为了不打击他积极性我尽可能多吃点儿。结果坏了!他开始拼命炒,虽然好吃起来,我也架不住每天晚上八菜仨汤的招呼啊!”朱嫣然作极度苦恼状又说:
    “唉!我现在中午不敢吃饭,同事都以为我减肥呢!还笑话我说越减肥怎么越肥啊!晚上一下班,我路上就开始担心,我是真胆小啦,这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早知道后果这样,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狠狠打击他的积极性!哈哈哈,哈哈!”
    听朱嫣然一口气诉说了这么多,赵菲还是无法接受,以为她就是想减肥。但也得表表态,就瞪着齐鸣说:“你自己炒的菜得自己全报销了,干嘛折磨别人呐?浪费的人是有罪的!”
    “行行行!我今天一定少做!就炒六个菜得了,我饿死你们!”齐鸣正色道。
    “让你一个大男人家做饭,我们俩多不好意思啊!你看有什么下手需要我们帮忙啊?”
    “朱嫣然!”齐鸣忽然来了情绪,厉声道。
    “到!”
    “我代表人民代表党,命令你去擦桌子!摆餐具!”
    “是!指导员同志!”朱嫣然跟齐鸣一起待久了,也学会了开玩笑。
    “赵菲!”
    “在!”
   
“寡人代表人民代表党……
   
“寡人能代表党吗?哈哈哈!”
    “掌嘴!”
    “扎!”赵菲空扇了自己俩巴掌。
    “寡人代表这一方黎民百姓,命你把所有残羹冷宴统统地倒掉!”
    “乞禀大王!民女认为全倒了太可惜呀!”
    “掌嘴!”
    “扎!”赵菲拿起一盘子菜恢复正常地问:“哎!齐鸣,真倒啊?”
    “倒去喂寡人的御犬!”
   
“扎!民女这就去倒……这也太浪费了吧?”
   
“你这大胆刁妇,竟敢违抗寡人的命令!来人!把她拖出去喂狗!”
   
“呵呵,你是闹着玩儿呢还是……”赵菲还是犹豫着不动。
   
“住嘴!你再聒噪,寡人就不炒菜啦!”
    “扎!民女这就去喂大王的御狗,不,是御犬!”她嘻嘻哈哈地跑了。

 齐鸣吹着口哨,兴冲冲地开始做菜。不到一个钟头,果然炒出六个菜,听见客厅里两个女人边看电视边兴奋地聊天,感到挺欣慰。于是觉得还不过瘾,回忆起昨天教材上的一段,就又做了一锅酸辣三鲜汤。

 赵菲找到了一份幼儿园阿姨的工作,是通过毛弈轩的策划及胡儿的关系。由于她还没有毕业,现在正好处于实习阶段。每日去半天,因此也并没有把婚纱店的工作辞了。
    一个下午,阳光还不错,赵菲带领好奇心很强的齐鸣来到新的工作单位认认门儿。这原来是市政府机关宿舍大院,可能是怕孩子们跑出去,幼儿园修建在大院的最里面。

 最近这些日子,齐鸣的厨艺有些停滞不前,他为此深感苦恼。打算搞些革新,尝试一下前人没有使用过的技法,比如不去除鸡的羽毛而直接下锅油炸,幻想达到叫花鸡的效果又不失油炸后的酥脆。在一片滚滚浓烟里完工后,他把鸡盛在一个精致的托盘里,摆了几片胡萝卜和青菜叶作为衬托,又取了两碟甜面酱当佐料郑重地端到朱嫣然的面前,得意并笑嘻嘻地说此菜美其名曰“齐鸣火爆香酥鸡”。两个人刚享用了一口就喷了出来,纷纷抢着上厕所去呕吐,连牌儿都顾不上挂。持续几天嘴里都隐隐有鸡屎味儿,包括有与“鸡”字同音的东西都不敢提。以后陆续推出的“齐鸣红烧豆腐”、“齐鸣牛香驴肉”也均告失败。他甚至怀疑是名字起的不好,随即推出了“嫣然什锦拼盘”还算挽回了些局面和自信,但次日就被“赵菲糖醋活罗非鱼”咬伤了手指。他似乎发现朱嫣然渐渐瘦了。

 他俩一前一后走进幼儿园,这里跟其他的地方也都差不多。一个大院子,四周有些树木,然后是矮矮的围墙。院子中不规则地搁置着些滑梯、转椅类的玩具。一座二层小楼,墙壁上面绘画着面目老成的许多做体操的孩子,和从文字注释才能分辨出来的动物。
    楼里很安静,还铺着破旧的红地毯。走廊的墙上也有壁画,与外面同出一种风格,就是表现形式上更多地体现出学习文化的氛围。一个五官幼稚全凭身高对比的图画应该是一位父亲,跟他一模一样头发较长的一位应该是母亲,还有一个类似外面做体操造型模样的肯定是孩子,他在捧着一本书但没有看,因为所有画像的眼睛都是平视的。孩子的嘴有些模糊,分不出轮廓,好象被擦过,涂料少了一块儿,看形状那里曾经象被添过胡子。透过房门上的小窗,看到有的屋子里规规矩矩坐着一些孩子,有个与赵菲年纪相仿的女人似乎在讲故事。
    走廊的尽头是个小更衣间,有一排靠墙的柜子,柜子的小门上挂着锁头写着号码。赵菲指着13号柜门说自己来得晚只好用这个,齐鸣笑笑。屋子里还有几把椅子,看来是为了方便阿姨们换鞋用的。
   
“这就是我的办公室!”他俩一坐下,赵菲就说道。
    “呵呵,环境还不赖嘛!”齐鸣傻笑起来。
    “咱俩先歇会儿,等孩子们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带你去瞧瞧,可有意思啦!”她充满兴奋地讲。
    “好!好啊!你终于当阿姨啦!怎么样,这儿工作习惯吗?”
    “还行,挺开心的!”
    “哎!想不到你这个大学生最后来幼儿园上班。”
    “嗨,凑合着来吧!我听说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竟然找了一个售货员的工作,你以为现在大学生有多少机会?”她知足地说。
    “你们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我这个小学生就更难了,呵呵!我说我怎么一直失业中呐?”
    “你不是上过中专嘛!其实中专倒好找合适的工作,是你懒得找吧?”
    “我上的那叫屁中专,学收税的!我收谁去?除了收保护费还行。”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你看我不是都能找到了嘛!你只要别高不成低不就才行啊!”她似乎很殷切。
    “你们这儿还有空缺吗?我当个阿舅得了,再说我还有过工作经验呐!以前我替我妈在幼儿园里上过一阵儿班呢!”
   “你净开玩笑,有男的干这行的吗?”赵菲笑了。
   “那我只好等待啦!”
   一声铃响,走廊里逐渐喧哗起来。赵菲站起身说走吧,孩子们休息啦。他俩来到院子里,眼前出现了沸腾的景象。三五岁的孩子们追逐着尖叫着,有的站在滑梯下,用脚踢刚刚滑下来的小朋友的屁股,有的拉着转椅跑就是上不去。孩子们玩得既开心又放纵。齐鸣说什么也回忆不起自己童年这段光阴是怎么度过的,仿佛就是空白,他非常羡慕这些孩子,又开始感慨自己了。
   一个小男孩伸头探脑地跑过来,谄媚地对赵菲喊:赵阿姨好!又斜眼瞅着齐鸣。齐鸣赶紧作慈祥状,那孩子便也向他打招呼,随后就又跑开了。
   “孩子们可爱吗?”她问。
   “嗯!挺好!”

 晚上,朱嫣然边看电视边吃刚炸出来的豆子,齐鸣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你怎么啦?有心事?她问。
   “赵菲也上班了。”
   “我早知道了。”她转过脸来。
   “唉!我老这么闲着也不是正事啊!”他叹口气道。
   “想通啦?要上班?”
   “当家庭主妇的日子也该结束啦!对了,你们公司是搞什么的?”
   
“搞得挺多的……主要是酒!”
   
“啤酒还是红酒?”齐鸣来了兴趣。
   “白酒!”
   “哇!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啊?”
   “你又没问过。”
   “白酒你们是经销还是制造?”
   “制造,不,总公司制造,有好几家酒厂。我们分公司这里只管推销。”
   “哦!很有规模的嘛!对啦!你们生产的是什么牌子的酒?”
   
“主要是‘四海同禧’和‘朱门醉’……
   
“啊?‘四海同禧’是你们造的?流行过一阵嘛!你说的那个‘朱门醉’我就没听说过啦!”他显得异常惊喜。
   “噢,那种酒在南方卖得还可以,属于低度酒。”
   “现在中低挡白酒就喝流行,一年一个牌子,只要广告上豁出去让大家都听说了也就好卖了。其实‘四海同禧’这酒还可以,饭店里卖三十,喝了也不上头啊!就是最近不流行了。”

 “你说得对呀!现在‘四海同禧’销量明显不行了,一般都是办婚宴的、开张请客的人才买,图这个名。”

 “那你们这买卖可就不好做啦!应该推陈出新!”齐鸣用力一挥手道。
   “我上次从总公司回来的时候,倒是听说要推出‘四海同禧’的新包装酒。”
   “那也凑合,不过不是长久之计啊!酒这东西又不是可乐,光换包装也不会有多大起色的!”他显得很在行的样子。
   “那你说怎么办?”朱嫣然似乎很职业性地认真问道。
   “要换包装就得同时换口味儿,这叫新包装新口味新上市!呵呵!利用老名气和人们求新的心态。”他看朱嫣然听得仔细又接着说:“还要推出系列酒,只需要改改名,改改度数或者口味,最好再改改价格,让酒拉开档次,满足不同消费心理!”
   
“你说得好象有点儿道理,不过……怎么改呀?”
   “好比还是‘四海同禧’酒,原来的不是
42度吗?改改度数,38度,名字变成‘四海同心”,价格降到饭店里卖十块就行,适合老百姓喝;再造‘四海同春’48度的,卖五十一瓶,适合小市民请客的。‘四海同醉’来五十五度的,卖一百八!盒子一定要金光闪闪的,瓶子也要好的,显档次!”
   “你可够狠的,呵呵!一瓶酒出厂的全部成本才不到五快钱,连广告回扣都算上我们批发给客户是十一块,还纯挣五块呢!到饭店就卖到三十,我就觉得够狠的啦,你可好,换个金闪闪的盒子换个好瓶子就敢卖到
180!你要是早生20年啊,现在肯定是大款啦!”她哈哈笑起来。
   
“你还别笑!难道我说得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吗?”他有些自我解嘲。
   “嗯,其实你说的还是可行的。”
   
“还有呐!要是上市后反应良好,就接着狠狠做广告,动用一切手段,什么夹赠礼物啊抽奖啊收集多少瓶盖就可以换取什么东西啦都行,别让这股风歇下来。最后把销量最好的一种,再作文章,分几种香型啊定几种档次啊等等等等……”齐鸣开始海阔天空起来。

 “要是这些过两年又流行过去呢?”朱嫣然笑眯眯地问。
    “再从头重复一遍不就得啦?不过要是我当老板啊,干脆改行,现在咱们国家的白酒行业竞争太激烈啦!反正到时候钱也赚足啦,干点儿别的也不难啊!”
   “你的点子还真不少嘛!”朱嫣然目光中颇有几分赞赏。
   “哪里哪里,我都是开玩笑呐!胡煽!”他伸了个懒腰站立起来。
   第二天晚上,朱嫣然下班一回来就热情地说道:“喂!你想上班吗?
   “当然!怎么啦?”齐鸣萌生了一些希望,忍不住露出笑容。
   “先告诉我,又做什么好吃的啦?”她边走进卧室边问道。
   齐鸣追了上去,一个金鸡独立靠在门框上回答:“今天我给你炸了鸡翅,好不好?”
   “会不会还是你的火爆香酥鸡?哈哈哈!”她脱去外套,又坐到床上,笑眯眯地瞅着一脸殷勤的齐鸣。
   “又寒碜我!又寒碜我是不是?”他真想气急败坏地冲去拧她的脸蛋。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哈哈哈!”朱嫣然笑的很开心,一见到他这个狼狈样心里就感到一股亲切。她把鞋子脱下,用脚把床下的拖鞋划拉了出来。
   
“你这个小丫头啊……”齐鸣作长辈状,无奈地感慨道。
   
“我给你找到工作啦!怎么谢我?”她自在地解开腰带想把长裤也脱下来,忽又止住,抬头一看,齐鸣早由金鸡独立化作大鹏展翅转身跑了。
   “恩人呐!我给你做饭去!”他在厨房里欢呼着。
   朱嫣然穿一身毛衣毛裤走进客厅,发现饭桌已经摆好,齐鸣笑呵呵地站在几盘冒着热气的炒菜和半瓶红酒后面。她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冲动一种温暖还有一种淡淡的伤感。随后她还是笑着说,太夸张了吧?齐鸣连连摆手道:坐下说坐下说。
   “你先尝了我再吃。”她用筷子指着那盘炸鸡说,眼神挑衅。
   “你也过于警惕了吧!看我的!”他夹了一大块儿放进嘴里。
   “我这叫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别怪我!”她看到齐鸣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急忙问:“啊?又不能吃?”

 “你还是别吃了,太难吃,还是我自己包圆了吧!”他面带艰难地嚼着,但随即又夹了一块儿。
   “哈哈!你肯定在骗人!我看出来啦!”朱嫣然忽地醒悟,把盘子整个端了过来。
   “算你还有我百分之五的智商,呵呵!对,你给我找到什么工作啦?”
   “就在我们公司!”
   “啊?兔子不吃窝边草啊!”他有点犹豫。
   “我们公司正要招聘个经理助理呢!”
   
“就是你们那个……罗经理?他……想要个秘书?”
   
“跟秘书不太一样,怎么样?去不去?”她目光热切。
   
“这还真是个机会,不过……您看我行吗?”
   
“你不是上回跟我谈论的挺好的吗?挺有见地的呀!”
   “纸上谈兵,不行不行!”
   “你考虑考虑吧,反正我们明天就开始面试了。”她显得有些不快。
   “哦!好吧。”
   “什么好吧?去还是不去?”
   
“我也不知道……

 朱嫣然似乎有些不高兴,草草吃了两口饭,电视也没看就进屋睡觉去了。齐鸣在厨房里一边刷碗一边琢磨,不去吧,太不给她面子啦,去吧,就凭上回的教训……似乎会不给自己面子。该怎么办?
   
他跑去打了个电话,是赵菲她哥哥接的。
  “喂,我找赵菲!”
   
“喂?你是赵菲的朋友吧?你叫……齐鸣!”对方口气似乎很热情。
   
“对,对,是我!”
    “咱们见过面的。”
    “对对。”
    “我去给你叫她来啊,正吃晚饭呐!对了,你有空也到家里坐坐吧!”

齐鸣含糊地应了。那边电话被放了下来,他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欢声笑语,有一种接收窃听器的神秘感觉。心里暗想,方乔也应该在吧。
    “喂?”一个清脆女孩的声音。
    “是我!”
    “我知道是你!”
    “我找到工作啦!”他忽然压低声音道,同时看了一眼朱嫣然的房门。
    “啊?是吗?请客啊!”赵菲听了很快活的样子。
    “嗨!我是想跟你谈谈,让你给拿个主意!”他在这边皱起了眉头。
    “什么呀?”
    “其实这工作是朱嫣然帮我找的,到她们公司面试经理助理。”
   
……
   
“你说我该不该去啊?”他显得有些迫切。
    “你还是应该试试,毕竟这是个机会嘛,现在找工作多难啊,你不是也知道吗?”赵菲的声音透着一种冷静分析的态度。
   
“我知道是知道,我有点儿……
   
“有点儿不好意思,对吧?”
    “还是你了解我,一个女孩给你找了工作,要是没被聘用多丢人呐!”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她既然给你找了,就应该有把握!”
    “什么把握?”
   
“其实……我估计面试就是走过场,你肯定能通过……只要你能干好以后的工作,别懒懒散散的就行。”
    “那为什么?她又不是老板
……她要真是老板我就更不去了。”
    “她不是老板也管用!你没看出来吗?她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
    “没有,看不出来,她就是个会计嘛
……
   
“反正你去试试得了,听我的没错!”
    “好,那我就听你一回,试巴试巴,要是丢了人找你算帐!”
    “哈哈哈哈!”

齐鸣跑到厨房里继续刷碗,心里似乎踏实了些。
    水龙头一直开着,越来越凉的水冲击着他的手。奇怪啊?我干嘛要跟她商量?她仿佛不是那么让人怨恨了。虽然在方乔的问题上,她似乎起到推波助澜的恶性作用,但那也不能全归罪于她啊!也许真能象她推测的那样,我明天该去面试,然后正儿八经地上班。哎?我为什么会信任她的猜测?她赵菲怎么成了我的心理医生、精神领袖?

女人似乎都有一种潜能,不用做什么,几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达到操纵男人的结果。也许她们对此并没有充分地了解,但是男人们已经斗志昂扬地不要命地实施去了。

为什么她说的话我就会相信,比自己的判断都有说服力?为什么她会帮我思考,出于朋友的义务还是更不一般的关心?为什么我曾经想拿她当作报复的工具,后来居然真的亲近起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为,为什么?”齐鸣忽然唱起来了。

我要是上了班,是不是就好起来了?没准能象马奶奶说得那样,越来越有出息,成了别人的贵人?呵呵!太夸张了吧?咦?对了,怎么会这样?我凭借朱嫣然的关系去上班,凭借赵菲的鼓励推动去面试,我怎么完全受惠于两个女人?我让她们支配了!这叫不叫一种吃软饭?我就是做饭的,我凭什么要吃别人的软饭?硬饭我都不吃。

他把刷好的碗整齐地摞到一块儿,在裤子上蹭着潮湿的手。
    算了,先借用一下女人的力量吧!以后干得好不好还得靠自己呀!方乔!吕方乔小姐!你不是看不上我吗?是!我没工作,比不上那个白面书生!但从今以后一切将会发生根本性的扭转,我将飞黄腾达!我要让你看到齐鸣多么牛!多么风光!多么灿烂!多么丰富多彩!你他妈的这么绝情地把老子甩了,后悔去吧你!

他忽然心里一痛,不敢再继续想她。
    女人都他妈的不是东西,当然朱嫣然例外,妈的赵菲这家伙竟然背后算计我!从哪儿打听到我去医院陪朱嫣然做流产的?她他妈的怎么这么关心我?准是盯我的梢来!这个狡猾的女人好阴险啊!我干嘛要在乎她,我总不会对她有了什么感情吧?千万别!呵呵!

齐鸣来到朱嫣然门前,从虚掩的门缝往里窥探,黑洞洞,无声无息。他忽然腾起一阵欲望,这么好的女孩我为什么不要?方乔赵菲有什么好?跟余玉圆小燕有什么区别?门里的黑暗顿时也变得充满诱惑起来,他偷偷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确很暗,但是借着门外客厅里的光线,依稀也能分辨出四周的环境。他想起在“幻境”酒吧来,就停下脚步,慢慢让眼睛来适应。朱嫣然平躺在床上似乎睡熟了,白皙的脸在黑暗里也散发出光彩。他想叫醒她,作为自己打算入侵的通知吧,但没敢,无声地坐到她的床边来。
    她呼吸均匀流畅,充满青春的气息。齐鸣感到某种充满欲望的东西开始膨胀起来,眼前的朱嫣然更象是一个纯粹的女人,一个纯粹的青春肉体!他慢慢掀开她的被子,见她没有丝毫反应,欲念的火燃烧了起来,稍做思考便钻了进去。
    片刻他又钻了出来,把鞋脱了。琢磨了一下,就光着脚跑到客厅里关掉灯,打算全部脱光赤裸裸地再到里面,可还尚存少许担心,于是穿着内衣摸着黑,沿熟悉的欲望之路走到床前。我的处男生涯该结束了,他紧张而兴奋地想。随即撩开被子,滑了进去。

朱嫣然已经翻过了身,背对着他。齐鸣感到砰砰的心跳,控制住急促的呼吸,把手慢慢伸到她的胳膊上。她的手臂覆盖着衣袖,但是仍旧能感觉到温暖和柔和,他贪婪地抚摩着,希望她能受到感召随时醒来。他又去摸她的乳房,还是很小很挺拔,充满诱惑,但她依然没有反应。齐鸣忽然产生一个无耻的念头,希望她永远不要醒,让自己可以坦然地探索一个女人的完整!他把手顺势游弋到她的腰间,在曲线的谷地辗转徘徊,最后终于攀到臀部上面。他感到自己的理智崩溃了,原始的冲动烧得他口干舌燥。他悄悄爬起,缓缓地搬动她柔弱的肩膀,她便不知不觉地重新仰卧了。他俯过身去,终于爬到她身体上,轻柔地覆盖下来。

静了一会儿,他重又侧下身躯,轻轻地解开那睡衣上的每一只纽扣。那些扣子似乎很听话,顺从地绕开他的手指,于是一副朦胧而真切的图画被揭开了幕布,摆放在他的面前。窗子里透进星月之光,两只小巧的如同银碗似的女性乳房,完美地扣在她的胸前。它们宛如一对孪生小姐妹,没有一丝羞怯,无知地站在那里不动,象在观察和等待着什么。
    齐鸣感觉到自己有些无情了,他竟然轻易地褪下她的内裤,在一个女人无知无觉中,他揭露了她的隐私,了解了她的身躯,渗透到了她的梦境。他的头象发了高烧,脸也胀痛起来,沸腾的血液充斥着体表,感觉如果身上有一个小孔的话,那么充满高压的烈焰将会如同岩浆一样喷射出去。他靠近了她的肉,碰触到了她那潮湿和闷热的角落。

 忽然他停下了将要进行的举动,某些特别的记忆复苏了。

方乔的名字渐渐清晰,耀眼起来。这闪耀在他心中的名字,挥之不去,屏蔽不了,冰棱一样刺痛他的心,激流一样穿透他的灵魂,朵朵寒彻的浪花涤荡着他火热的躯壳……
   
朱嫣然,那样一个清雅理性的女孩,不应该接受这样的对待。她的体贴和关爱就象亲人一般,不能够啊!不能够!她其实比儿童还要纯洁,比处女还要高傲,不能够啊!不能够!
    他想去恢复她的原样,伸手去系内衣的扣子,但是她转过身躯,又睡着了,似乎没有体会到暴露的寒冷。
    齐鸣无奈下了床,趿拉上鞋走出房门。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齐鸣醒来,天已大亮。他收拾一新,走在大街上。对于昨晚发生的事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宛如一梦,虽然还有淡淡的歉疚。

他很快找到了朱嫣然所在的公司。这原来是一家倒闭的雪糕厂,齐鸣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吃这里生产的“666”冰棍儿,后来听说有人吃坏了肠胃,从此就再不敢问津。前几年,这里曾经改成了“娱乐城”,因为大门很宽,院子很阔,原来的冷库改成了浴池,车间改成了餐厅,仓库转换舞厅,办公室装满了赌博游戏机,就连最里面的一排破旧平房宿舍也成了异性按摩的天堂。所以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有时侯院子里的车都停满了,一直延伸到马路上。后来政府综合治理了一下,发现该“娱乐城”的老板就是原先的雪糕厂厂长,厨师还是那帮害了人们肠胃的家伙,按摩小姐一半儿都是当年走投无路的女工,终于挂上内部整顿的牌子。

在这里齐鸣有很多不痛快的回忆,他和牛达曾经在赌博游戏机上输掉了数千块钱,输得连夏天买雪糕的钱都没有了。他开始抵触这个地方,无论是“666”冰棍,还是“777”游戏机,这个院子始终是坑害他的。想不到多少年过后,居然又回到这里,而且并不象故地重游那么简单。他走进院子,心里有些警惕和嘲弄的情绪

院子里很干净,多了几棵松树,略微显得有些肃穆起来。还有辆轿车,他曾经见过,是辆普通的黑色“蓝鸟”,朱嫣然上次出差就是被它接走的。他开始寻找经理室,溜达了一圈儿,终于还是在那个曾经令他血本无归的门前发现了牌子。
    刚要敲门,齐鸣就听到里面热闹的谈论着什么,于是有些犹豫,会不会有客人正在?自己此时进去是否显得唐突,打扰了人家的话题?没准儿会给面试带来负面影响。他忽然想起朱嫣然来,对!应该先找她比较合适。虽然心里再次升起一种对求女人帮忙的不快,还有对昨晚之事的不安,但也实在没别的办法顾及不了多少了。

“请问,您知道朱嫣然在哪里吗?”他拦住一个三十多岁刚从一间屋子里出来的妇女问道,态度礼貌。
    “啊!朱小姐啊?她就在左数的第一间!”那女人说话似乎透着亲热,还有一种敬意。
    “好!左数第一间是吧?谢谢您!”他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走去。
    “对!门上挂着会计室的牌儿呐!”那女人在背后热情地说。
    “好,谢谢!”齐鸣回过头再次道谢,心里开始默默认可赵菲的话,看来朱嫣然在单位里地位的确不低啊!没准儿算个权力人物呢。

他敲敲半开的门,里面有个姑娘看到了,连忙说请进请进。那姑娘也就二十岁出头,皮肤发黄,戴一副银边眼镜,说话细声细气,显得很文静。她盯着齐鸣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哦!朱嫣然是在这里工作吗?”齐鸣态度随和地说。
    “啊!朱小姐刚出去了,马上就回来!”那文静的姑娘站起身回答。
    “噢。”他环视一下整个房间,陈设很简单但很干净,窗台上有一盆文竹。屋子的一侧还有一个门口,就是没装门板,显然是个里外间的布局。
    “您是朱小姐的朋友吧?”
    “对!”
    “要不您先进她的房间里等她一会儿好吧?她很快就回来。”
    “好!谢谢!”齐鸣顺着她的指引,走进那个门口。

这间屋子与外间布局相似,一个摆满文具的写字台后面是把皮转椅,旁边一个带保险箱的公文柜,窗台上有一盆无土栽培的绿色植物。他在一个春秋椅似的沙发上坐下来,看到对面墙上悬挂着一幅江南水乡的国画挂历,一只小舟穿过雾霭朦胧的石拱桥。

那文静女孩走了进来,把一杯茶安放在茶几上,热情地说您先喝杯水吧,朱小姐马上就回来。齐鸣连连道谢,把茶端起来,小心地品着。
    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掏出烟来。茶几上有一个极小的烟灰缸,白瓷的,里面没有烟灰很清洁。他盯着那幅国画挂历,心里面空荡荡的。

环境适应后,齐鸣起身在室内踱步,发现写字台的玻璃压板下陈列着一些照片,都是朱嫣然的。有一张可能是全家合影,被放置在中间的位置,两个长相颇似的女孩并排站在前边,一个是微笑的她,另一个满脸灿烂笑容略带调皮的应该是她妹妹吧,都穿着运动气息很浓的T恤和短裙。在姐妹俩身后是她们的父母,父亲很高大富态,显得稳重有风度。母亲要矮小 得多,半张脸还被妹妹挡住了,但是面孔和气质还是很清晰的,属于那种典型的南方贤淑女子。齐鸣端详了会儿,感觉朱嫣然继承了父母外表的优点。他们的背景是连绵不绝的山岭,雾气环绕。

还有一张是朱嫣然的单人照片,背景应该是上海外滩。旁边的也是同样的表情,既没有笑容也不是板着脸,简直就象几个相同的前景造型和几个变换的背景的复制。看来这丫头挺爱旅游的,齐鸣想到。摆在最角上的是两张早期时候的照片,一个是她站在大学门口的牌子下,抱着本书面带理直气壮的笑容,模样还很稚嫩,看起来愣乎乎的。另一张有些发黄,是她穿个小花裙子抱着只大花猫蹲在一个花园里,傻呵呵地笑着,身后有喷水池,看样子至少有十年了。齐鸣忽然感觉自己生活中的朱嫣然变得陌生了,一下子拉开了距离,也许是因为接触到了她更多的东西吧,更多的没见过没想到的东西吧!

“你看什么呐?”朱嫣然来了,一脸喜悦地问。
    “呵呵!看你的美人儿照呢!”齐鸣看到她陌生的感觉随即就没有了。
    “决定来啦?”朱嫣然眨巴着眼睛问。
    “呦!您这个大会计师的面子我哪敢不给呀!”他发现她的表情很自然,就放下心来,看来昨晚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好悬啊!好啊!。
    “那走吧,我带你去见罗总!”她大方地挥挥手。
    “刚才我听见他那里可能正有客人。”
    “没事的,走吧好吗?”她保持着自信的笑容。
    “那好吧,带路!”齐鸣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扎!”朱嫣然小声道。

朱嫣然推开经理室的门,里面的人正嘻嘻哈哈地聊天,听到最后一句“他们都是小母牛下兔羔儿——牛逼的不行!哈哈哈!”。齐鸣一眼认出了讲话的罗经理,就连忙点头示意。人们立刻都停止了对话 。
    “呦!来啦?”罗经理从老板桌后面站了起来,热情地招手:“你是嫣然的朋友吧,对!是房东!齐……
   
“齐鸣!”齐鸣答道。
    “噢!对对对!齐鸣齐鸣,你好你好!”他隔着桌子伸过手来。
    齐鸣赶紧上前与他握手,感觉他的大手非常有力,握得既热情又诚恳。屋子里还有三个男人,都在吸烟,不时打量着齐鸣和朱嫣然。
    “罗总!我就把齐鸣交给你啦!你面试一下吧,都由你安排,我可先走了,还有一笔货款我得回去清一下。”朱嫣然很随和地说话,完后用鼓励的眼光看看齐鸣,又望了罗经理一眼转身要走。
    “别别!小朱啊!真对不起,我得马上出去一趟!”罗经理爽朗地说道。
    “什么事儿这么急呀?”朱嫣然惊奇地问。
    “走,来来来!”罗经理大大咧咧地把他俩招呼到门外,小声说:“你忘啦,今天不是安排所里的局里的头头们吃饭嘛?”
    “噢!你瞧我这个脑子!”朱嫣然微微一笑。
    “再说,他们在这儿,我跟小齐说话也不方便啊!你看安排在下午行吗?”罗经理似乎很抱歉的样子。
    “没事没事!您别客气,我下午再来吧!”齐鸣感到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好吧!下午我让齐鸣直接来你办公室得了,你看行吗?”朱嫣然想了想道。
    “行,没问题!我尽量早回来!我要是还没回来,小齐呀,你就多等会儿行吗?象小齐这样的人才咱们一定重用!”他又跟齐鸣热烈握手,就匆匆回去了。
    “不巧,你还得跑一趟!”朱嫣然无奈地说。
    “没事没事,这怎么啦?怎么也不怎么啊!”齐鸣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就先回家吧!我中午下班也回去。”
   
“行!”

齐鸣走出大院,心情很复杂。罗经理给他的印象还是满不错的,虽然人粗点儿,不过这种人往往好交流。但是他刚才居然说小齐是人才,小齐应该是自己吧,但人才似乎不沾边儿啊!要是让我陪刚才那仨家伙喝酒,倒还有这个本事,其他的可就不好说了。他们公司主要是推销酒的,这可跟饭桌上硬灌别人是两股劲啊!我能帮助他们推销酒吗?

他带着种种顾虑躺在沙发上养神,一直等到朱嫣然下班回来。
    “对不起,我忘做饭啦!”齐鸣赶紧爬起来道。
    “那我来吧!”她观望着齐鸣的表情。
    “行,给你个展示自己低劣厨艺的机会!”
    “呵呵!要上班了,就把家务活儿交给妇女同志啦?”她打趣道。
    “哪里哪里,我怎么觉得心里没底啊?你看我去你们公司行吗?”
    “你呀!应该有自信啊!”
    “我这不是没把你当外人嘛!才跟你交交底儿啊!”齐鸣作委屈状。
    “好好!我理解你行吧?”她带着满足的笑容进厨房了。

下午,阳光很足,马路上的行人很多把外套的扣子敞开,懒洋洋地移动着。齐鸣与朱嫣然并肩走着,有一种似曾经历的感觉。这里到公司有近半小时的路程,朱嫣然笑称这是她唯一可以选择的运动方法。
    “我现在很自信啊!”齐鸣似乎在安慰谁,心里面还是空落落的。
    “好啊!应该嘛!”

“呦!罗经理还没回来,没准儿又喝多了,你先等他吧!”朱嫣然在经理办公室随便转了转对齐鸣说。
    “好!”他一屁股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显得很悠闲。
    “那我先走啦?”她用期待的目光望他,似乎在问:你有勇气吗?
    齐鸣朝她笑笑,似乎回答:差不多吧,你放心走吧!

老板桌很气派,乌黑发亮,老板椅也很气派,高背松软。在椅子后面是贴墙的一组书柜,放满了精装而整齐的图书,不过这些书好象没人动过,它们陈列在一起是为了证明出一个道理:罗经理是个博学多才的但不需要看书的人。

房间的两面墙上挂着不少画框,粗一看会让人觉得这里的主人非常热爱艺术,但仔细观察又会觉得不伦不类,粗俗不堪。有一幅油画,里面画的是两只鹿在溪流边吃草,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旁边的另一幅是水彩画,画着一只黄牛在湖边喝水,一只雄鹰翱翔在蓝天。对面墙上也有两幅,一幅是水墨国画,画的是两个古代文人在山腰小亭里喝酒,天空有一轮残月。另一幅是油画,基督和他的十三个门徒《最后的晚餐》。

齐鸣在屋子里转了转,发现有个书橱里装得不是书,而是包装精致的酒。“四海同禧”有两排,“朱门醉”有一排,还有一排陈列着奖杯、证书等等金光闪闪的玩意儿。这个“朱门醉”不知道喝着怎么样?他小心地拉开橱窗,取出一瓶左右观看。

“呦喂!你来啦!”罗经理忽然推门闯了回来。
    “哦!罗总你好!”齐鸣有些失措,把酒连忙放回原位。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看酒呐?”他面色红润,喷着酒气。
    “我看看咱们公司的产品!”齐鸣坐回到沙发上。
    “什么鸡巴产品,现在简直就是瞎凑合!销量越来越低,他妈的!”罗经理叼上棵烟,一屁股坐到老板椅上,在上面弹了几下。
    “‘四海同禧’现在不太流行了,也就是办婚宴、开张什么的用得多吧?这‘朱门醉’可能在南方还行吧?咱们北方人喝不惯啊!”齐鸣试探地问。
    “嘿!高啊!这还得说是人才厉害啊!一句话就点对啦!真是老头上茅房——不服不行!”罗经理脸上大红大紫,放着亮光。
    “您讲话挺风趣!”
    “大老粗,说话没谱啊!带脏字你别腻歪啊!”
    “嗨!哪里哪里,您讲话真他妈够痛快!”
    “哈哈哈哈!”
    “哈哈!”齐鸣也附和着笑起来。

“咱们这酒不是不好,就他妈的跟不上时兴!人家现在都开始赠这赠那了,咱这酒盒里屁也没有!广告也没有了,这就是上边不行啊,上边总公司还老发传真打电话问销量,问鸡巴问,老子跑飞了腿也卖不出去几吨啊!”罗经理忿忿不平起来。
    “您说得太对啦!”
    “对也没用,咱算个蛋?全国有咱们这样的分公司十来家呢!算啦!不说这个啦,混呗!先谈谈咱们的正事儿吧!”他把烟捻灭了又叼上一支。
    “对!您看吧,咱们这里有什么空缺的差使?”
    “没空缺的其实,但是嫣然的面子得给!不给不行!”
   
……

“咱们这儿还有个副经理,老项!他主抓省里的其他地区销售,看!今天又没来,又出差了!我倒想啊,再找个副经理来,抓抓咱们本地的市县市场,老是我跑,快他妈的没招儿啦!可是任命副经理我没这个权利呀!得总公司说话。所以干脆找你当这个经理助理,实际上就是副经理这个角儿!但是就没有相等的工资啊!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见啊?”

“没事儿!我刚来,还得多学学,先跟着您长长见识,等以后真有成绩了,您发我奖金不完了吗?工资多少我不在乎!”
    “我操!你行!肯定行!说话象个男人!我就爱你这样的!”
    “呵呵!还得靠您的领导啊!”齐鸣大声道,暗自想我可不爱你这家伙。

“会电脑吗?”罗经理忽然问。
    “不会!”齐鸣很果断地答道,心里想:怎么面试都问这个?
    “会外语吗?”他盯着齐鸣。
    “一点儿都不会!”齐鸣考虑这些与卖酒没什么关系,索性直说一气,省得日后有麻烦。
    “会开车嘛?”他的表情怪异。
    “更不会!前一阵倒让车给撞了!”
    “哈哈哈哈!跟我一样!我也屁都不会!”罗经理的脸上放起光华,似乎格外开心:“以前来个小伙子什么都会,就他妈的连一箱酒都卖不出去!那他妈的不叫人才!脑子灵便,别算错帐,多交点儿关系,比什么不强?”
    “对对对!”齐鸣感到意外地惊喜。
    “能管人吗?”
    “差不多!”齐鸣改变策略,决定不再继续否认一切。
    “好!今天就算你上班第一天!你下午就可以回去啦!印盒名片!”他把抽屉拉开,取出张名片来说:“你就照我这个印就行,对啦!把头衔这儿再加俩字:助理。把名字改了就成!”
    “我知道!”齐鸣想笑,又忍住了。

 齐鸣走出大院,心情豁然开朗,他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把我从这儿输的全拿回来,还让它加倍偿还!

 齐鸣打了无数的电话,终于把人们都约齐了。晚上在“花都”二楼摆了一桌。他没好意思叫上朱嫣然这个新同事。
    来宾们都是熟人,一个个问长问短,似有如隔三秋之意。等大伙儿坐定后,齐鸣笑呵呵地清清嗓子道:
    “各位!从今天起我也上班啦!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多多联系呀!”他慌忙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名片,作恭敬状递到每个人手里。
    “四禧酒业集团公司,河北分公司,总经理助理,齐鸣!”陆皓饶有兴趣地念起来。
    “呵呵!行啊!”牛达道。
    “喂!我说,你怎么找到这个差事的啊?还一上来就当了官?”毛弈轩好奇地问。
    “嗨!什么官啊!”齐鸣显得很矜持。
    “他这是沾了他亲妹妹朱嫣然的光啊!”赵菲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噢!”众人似乎有些明白。
    “惭愧惭愧!”齐鸣感到甚是难为情。
    “这有什么惭愧的啊?”小燕插嘴道:“不挺好的吗?”

“我今天请大家来有两件事儿!”齐鸣郑重起来说:“一!我终于开始工作啦!请请大家一块儿聚聚,热闹热闹!这第二呢,就是想让大家给帮帮忙!”
    “帮什么忙啊?说吧!齐哥!”胡儿热情地问道。
    “我现在不是刚上班吗?怎么也得做出点儿成绩来啊!我想让大家给我出出主意,想想门路,把酒多卖出去点儿!我们公司罗经理说,有意让我负责本地区的销售工作,任务艰巨啊!”他眼神里透露出热切的期盼和少许不安。
    “哈哈,齐鸣是越来越有前途啦!负责咱们这个地区的工作啊!”侯爽赞扬起来。
    “不过这的确是个艰巨的任务啊!”毛弈轩有些皱眉,接着道:“你,包括咱们在座的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谁卖过东西?”
    “你不是开饭店吗?”余玉圆打趣着说。
    “不一样嘛!再说我干得也是瞎凑和!一天到晚客人还没服务员多呢!”
    “是有点儿难!主要不单单是这个原因,还有你们那酒咱们都知道现在不行啊!你怎么不找找流行酒卖呀?”牛达无奈地模样。
    “我是找你们出主意的,你们这些问题我都明白,但是也不能不干呐!”齐鸣有些丧气,把服务员招了进来。
 

大家一时都没了词,感到这顿饭吃起来将会有些分量。齐鸣把菜单翻了翻,点了几个比较高档自己没做过的菜,才稍微恢复些神采。
    “你们这儿有‘四海同禧’酒吗?”毛弈轩问那个服务员。
    “对不起!卖完啦!”那服务员很礼貌地回答。
    “算了吧,你们肯定觉得不流行了就不进货了吧?”
    “您说得也对!”
    “什么也对?叫你们经理来!”
    “对不起!我们经理他不在!”服务员有些不安。
    “你们经理不会也不流行了吧?怎么也没有啊?”
    “他真不在!”那女孩抿嘴笑了起来。
    “算啦!你找找他去,告诉他就说他毛哥来啦!”

    “行,我给您看看去啊!”
   
“你看你!净蒙我不是?”毛弈轩不耐烦地摆着手。 

“齐鸣!我们结婚正好也要买酒,干脆买你们的算了,我要六件!”陆皓边说边征求意见似的瞅瞅侯爽。
    “对!反正都一样!从你哪儿可能最便宜哩!”侯爽大方地应和着。
   
“没错没错!66块钱一件,你说便宜不便宜?”齐鸣高兴起来。
    “
66?那一瓶才合十一块钱啊,真便宜!”牛达似乎也来了情绪。
   
“给我饭店也来两件!放心,给现钱啊!”毛弈轩不甘落后。
   
“那我也来一件吧!不过……上回元旦酒会的钱我还没给你呐!”牛达有些踌躇。
   
齐鸣知道牛达养着小燕,俩人又比较奢侈嘴馋,可能经济上有些困难,就爽快地说:“没事儿!都是哥们儿!有了再说给不给都行!”
    “我们下个月就还你,齐鸣!”小燕略带困窘地讲。
    “嗨!见外!”
    胡儿把电话放下,不满地说:“他妈的!我一个哥们儿也要结婚了,结果早把酒买齐了!我只能要两箱啦!快过年啦,送领导一箱!”
    “你们领导就喝这酒?”毛弈轩笑呵呵地问。
    “他喝不喝是他的事儿,我一个开车的司机送点儿礼,意思意思不就完啦?哈哈哈!”胡儿不屑地回答。
    “好!多谢哥们们的捧场啊!”齐鸣双手抱拳,当胸一拱。

“我可没办法啊,我们幼儿园里可不让喝酒,哈哈!”赵菲看大家都提供了帮助,自己也觉得寂寞,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齐鸣!快过年了,这可是个促销旺季啊!你得好好琢磨琢磨办法,看看各个单位有没有发放福利的,那数字可就不小啦!”
    “对!还是赵菲说得对!”
    “我给你联系联系,试试吧!”胡儿胸有成竹地大声道。
    “对!大家都动员起来,要是帮忙帮得不赖,春节让齐鸣好好请请咱们再!”侯爽把筷子率先拿了过去,看来早饿了。
    “没问题!没问题!”齐鸣仿佛看到光明一片。

 这时候,雅间的房门被推开了,大步走进一个三、四十岁脑满肠肥的中年汉子。他热情地拍着毛弈轩的肩膀,毛哥毛哥叫个不停。毛弈轩站了起来,热情地回敬他,郎哥郎哥也叫起来。随后给大家引见,原来正是“花都”的郎老板。毛弈轩对他说,郎哥我得给你提个意见。郎哥很随和的样子,一脸的笑容,问怎么个意见。毛弈轩把酒的问题说了一遍,随后把齐鸣介绍给他。

“郎老板!久仰久仰!我是咱们这个‘四海同禧’的本地代表,怎么咱们‘花都’这么大规模的饭店会没这种酒啊?”齐鸣摆出一副老练的嘴脸,但心里颇有些七上八下,暗想这没准儿是自己的第一笔业务洽谈啊!
    “嗨!卖没啦!昨天还有呐!”郎哥作惋惜状。
    “我们今天就想喝这个酒怎么办?我们可是上帝啊!”毛弈轩别有用心地干笑着。
    “呦!毛哥!你就不是今天来吃饭的顾客,你也是我的毛哥呀!你要什么能没有吗?我这就叫小服务员给你买去!”他大声命令身后的那个服务员去外面商店买酒。
    “好谢啦!不过,以后我们还要喝怎么办?”毛弈轩开始穷追猛打。
    “那还不好办!这位兄弟不是代表嘛!我跟他联系,明天就进货!”郎哥很痛快地拍着自己肥厚的胸脯。
    “多进点儿!来十件吧!”
    “毛哥!太多啦,现在不好卖呀!来个两、三件还不够你们喝的?”
   
“不行!这位齐……经理,也是跟你头一回见面啊,太小气了吧?你放心,卖不出去你找我!”毛弈轩狠拍了他一把。
   
齐鸣连忙双手递过一张名片,感觉有种步入商界的奇妙乐趣。
    “好!齐经理的面子肯定给!”郎哥接过齐鸣的名片,看都没看,也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拽出一张送了过去。
    “记住!可是货到付款,现金结帐啊!”毛弈轩叮嘱道。
    “啊?咱们一般都是一批压一批的!”
    “郎哥今天是非不给我面子啦?”毛弈轩忽然面露凶光。
    胡儿也配合起来,不屑地吐了口痰,斜眼瞪着他。
   
“行!行!毛哥发了话,咱敢不听嘛!齐经理,明天你就让人送5件来吧!”郎哥讪笑着说。
   
齐鸣刚要答应,毛弈轩把手一摆道:“十箱!”
    “六箱!要不八箱!行吗?”
   
齐鸣见他似乎为难,面露可怜,接过来说:“行,郎老板就这么定啦!明天我就让……让人把货拉来!”
   
“好好好!定啦定啦!”郎哥满脸堆笑。
   
众人恢复了放松的情绪,唯独毛弈轩依旧装作不满的样子。郎哥小声趴在他耳边道:“妈的!最近卫生检疫局的老来捣乱,你看……
   
“再来,你给我打电话!”毛弈轩坐下来,叼起一支烟。
    郎哥连忙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表情暧昧地说:“千万千万帮忙啊!”

等郎哥走了,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大家开始愉快地吃起来。齐鸣由衷地感谢毛弈轩的支持和帮助,就连连敬酒,搞得毛弈轩挺不好意思,余玉圆在一旁面露得意之色。
    齐鸣喝着“四海同禧”酒,忽然感觉异常顺口,心里面也非常惬意,不知不觉呵呵笑出声来。赵菲瞟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坏笑。
    “以后大家不管去哪儿喝酒吃饭,都得要这种酒啊!算帮我的忙!我先谢谢啦!呵呵!”
    “没问题!那还用说!哈哈哈!”
    “我们女的也要这样吗?”
    “当然!”

齐鸣回到家已经很晚,他似乎好久没有这么高兴和满足了,进了屋仍然是一副笑脸。
    朱嫣然已经熄灯睡觉了,他真想把她叫起来,分享这个好消息。但是琢磨了一下,有些不妥,无奈哼着歌曲回到自己的卧室。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四海同禧”酒充满了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人们争先恐后地抢购,把钞票拼命地往他口袋、脖子里塞……人们的生活中也离不开它,用它浇花、洗澡、做饭、炒菜……

早上起来,头有点疼,但他丝毫不认为是那种酒把他害的。跑到厕所里细致地刷牙洗脸,为迎接新的一天作准备,这将是充满蓬勃朝气的工作的一天!他轻快地走到客厅里,发现朱嫣然还没起床,刚要嚷她,抬头一看还不到七点钟。

路上,齐鸣终于还是没忍住,把昨天的收获原原本本地描述给朱嫣然听。她似乎也很高兴,连连点头,面带幸福。于是两个人有说有笑进了公司大院。
    齐鸣本来想跟着朱嫣然进屋,后来一琢磨不合适,她是会计,进会计室,我该去哪儿呢?应该是经理室吧!他犹豫着推开罗经理的门,发现他还没到,就走进去坐在沙发上等。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开始收拾打扫房间。
    正干着罗经理来了,把他劝住:“小齐呀!你别干这个!有人干的!”
    “没事儿!顺便的事儿嘛!”齐鸣欢快地回答。
    “嗨!要是你干,咱们还雇勤杂工干嘛?你还当什么副经理呀!哈哈!”罗经理把小提包扔到桌子上,点起一支烟来。
    “对啦!罗总!今天我得送货去?”齐鸣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道,同时偷偷观望罗经理的表情。
    “送什么货?”
    “我联系出去一批酒!”
    “哦?真的?行啊你!”罗经理喷出一口烟,满面春风。
    “咱们有送货的车吗?”齐鸣心里塌实了,表现出热情地工作态度。
    “有啊!那还能没有?送多少?”

    “有
……20件吧!”齐鸣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回答道。
    “哦
……那就用小客货就行。嗯,待会儿我找小文来,你告诉他地址,让他送过去就行!”
    “对了,罗总咱们的价格是不是
66块钱一件啊?”“哦,不!以前是,现在又调低了,60了。”
    “啊?坏啦!我跟人家说得是
66!”
   
“那没事儿!只要你能不低于咱们公司的批发价儿就行,多出来的你自己提出来吧,公司有这个奖励政策!”罗经理勉励地看着他。
    “那不好吧?我还是上交吧!”齐鸣有些不适应。
    “不用不用,都这样的!我也这样。”
   
“哦,行。”他不自在地回答,脑子里则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发现120块钱居然这么容易就到手了。

 罗经理用内线电话拨了个号码,不一会儿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猴儿了吧唧,但是天生一副笑脸,让人看了比较自来熟的感觉。他看了齐鸣一眼,笑笑,点头哈腰地对罗经理道:
    “罗总!什么任务?”
   
“你开车送20件货!”罗经理抄起笔似乎在填写什么单据。
   
“好!没问题!”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公司新来的经理助理——齐鸣!”他继续低头写着。
    “齐哥!齐助理!你好!我是小文,文军!”小文朝齐鸣也点头哈腰。
    齐鸣答了礼,对罗经理说:“罗总!我干脆跟小文一块儿送货吧,顺便在外面转转,瞧瞧有什么可以推销的地方!”
    “行!你有这个耐心比我强啊,我就转不了小店儿,几件几件的送!”他扔了笔,把一联票据递了过来。
    “其实,几件几件地送,多了也出货不少啊!”小文接过票据道。
    “对!积少成多嘛,呵呵!”罗总悠闲地说。
    “那,罗总!我们就去啦?”齐鸣客气地问道。
    “先别急!小文!你先带齐助理到公司各处串串门儿,给大家介绍介绍!把公司的情况也让他多了解了解!”
    “好嘞!”

小文似乎挺兴奋,倒退着引路,边走边嚷嚷。他的声音回荡在大院里,有一种当家作主的模样。“你肯定想象不到!去年春节前,咱们公司的货堆了有多少?整个院子都满啦!没半个月就光啦!我靠!”他挥舞着手臂比画着,象是在描绘一幅壮丽的辉煌,虽然那只是曾经的。就仿佛楼兰的导游面对残垣断壁空旷城阙,带你追忆到千百年前的繁荣和史诗般的沧海桑田中去,既让人产生激情的联想又隐隐品味到现实的凄凉。

齐鸣对他的近乎于尊敬的热情感到满足,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起来。一时拿不准态度,倒底应该对他如朋友一般的亲近还是需要摆摆从未有过的架子呢?于是只好平淡地笑笑,并不作任何评论。
    “没把我们这几个送货的累死!哈哈!”小文转过身接着说:“其实根本不全是送货,好多客户都是自己开车来拉!我们光点货发货就忙不过来,倒真想出去送货,轻松轻松啊!呵呵!罗总跟我们一样,好几天连酒都没喝上!看着酒呼啦啦被运走还直咽唾沫呢!哈哈哈!”
    “是吗?呵呵!”齐鸣微笑着。
    “一个你一个朱小姐,来得晚!都没看上,嗨!可惜呀!”小文有种今生无悔的表情。
    “你是不是认为以后就不可能啦?”齐鸣忽然开口表态,心底燃起自信和豪迈的火焰。大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与厮人也的使命感,风雨一肩挑的责任感。
   
“啊!不会……不会吧?可能……”文军有些支吾。他偷眼望见齐助理饱含希望的目光,似乎有所被感染,由此竟萌发了初步的敬意。
   
“我要是一年干不出来,也就不想干了!辞职算了!”齐鸣搞不懂自己竟然讲出了这么一句话,为什么要讲。他倒不是后悔,只是觉得讲话的对象不合适。
    “真的?那太好啦!”小文异常兴奋起来,仿佛碰上了救世主,言语也有些混乱:
   
“您别误会!我不是说您辞职是好事,我是想说……还能象去年那样……
   
齐鸣笑笑。 

两个人走进一间没挂牌儿的屋子。凳子上坐着一个织毛衣的妇女,长得相当丰满,她手指灵活上下翻飞,宛如一只结网的蜘蛛。见他俩到来,抬了下眼皮,继续忙活着穿针引线。
    “丹萍姐,我给你介绍一下!”小文一屁股坐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满不在乎地说:“这位是咱们公司新来的总经理助理!”
    丹萍姐愣了一下,慌忙把毛衣抛下站起来,脸上升起一道讪讪的笑容:
    “呦!你瞧我!光忙活自己啦!没看见领导来啦!”
    “丹萍姐,你好!我姓齐!”齐鸣不好意思地上前两步。
    “呦!齐助理你好您好!哎?对了,昨天您来过吧?好象跟我打听朱小姐的办公室来着?”她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忽然有所发现似的。
    “哦?噢!对了!”齐鸣依稀感觉昨天就是她,只不过自己并未认真记忆罢了。
    “丹萍姐是咱们公司管库房的!”小文从桌子上跳下来,把手里的票据递了过去。
   
“哦,好!”她接了,认真地看了看,喃喃道:“才20件?”
    “
10020件不就两千件啦?”文军铁着脸回答,没敢看齐鸣。
   
齐鸣打量着这间小屋,发现绝对不象库房的模样,就问:
    “咱们的库房在哪里?”
    “就在后面!”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待会儿带我去瞧瞧!”
    “好!我这就去开大门!”丹萍姐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大钥匙。
    “我先陪齐助理到其他地方转转!丹萍姐你先去吧!”小文笑嘻嘻地说,仿佛甚是受用。

刚一出门,文军就凑过来小声说:“齐助理,你是不是将来要当我们的副经理啊?”
   
“哦……那得看总公司的意见!”齐鸣想了想认为这么回答比较妥当。
   
“您是从总公司派过来的吗?”小文小心地问。
    “不是!”
   
“哦……呵呵!你知道吗?刚才那个丹萍姐可他妈的不是玩意儿呢!”
   
“怎么啦?”齐鸣有些好奇。
    “我们跑她这儿出货,她老是爱搭不理的!说半天好话,等她织毛衣停了才给你开仓库去呢!”
    “喔?会这样?”齐鸣有些半信半疑。
    “今天要不是你在这儿,我没准儿得等到下班呐!哈哈哈!”
    “有这么严重?这叫什么态度?”
    “你知道她姓什么吗?姓苟!哈哈!不过平常没人好意思这么叫她!刚开始罗总和老项,项经理,还管她叫‘小苟’,后来觉得不合适就都叫她丹萍姐啦!哈哈哈哈!”文军笑的很痛快。

    他俩来到一个挂“运输部”牌子的房门前,听到里面一片喧哗。有起哄的有尖叫的还有骂骂咧咧的。小文讪笑着说:这里是司机班。

    屋里烟雾缭绕,几条汉子正围着一张桌子打扑克。文军喊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当他把齐鸣介绍完之后,从椅子上蹲着的、屁股坐在桌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滑了下来,有的还把钞票顺手抓过来塞进口袋,各个显得有些无奈和局促。

“哪位是咱们这儿的头啊?”齐鸣笑呵呵地问。
    “老归,老归!老归是我们的‘部长’!”
    人们嬉笑着指着最里面的一个三十出头儿的汉子。
    “归部长!你好!我是齐鸣!”
    “哈哈哈哈!”其他人轰笑起来。
    “别笑了,别笑了!你们才是部长呐!齐助理,你好你好!”老归灰头土脸地说,不时瞪着其他人。
    “归部长!咱们玩儿多大的呐?”齐鸣笑眯眯地问。
    “嗨!您就别叫我部长啦!他们净拿我开涮!叫我老归就行!”他随即又认真地说:
    “我们没事儿瞎玩儿会儿!一回五块钱!”
    “呵呵!下回算我一个啊!”齐鸣打趣道,其实手心里还真有些痒痒。
    “行行行!”老归释然道。
    人们也都开心地笑起来。

一出门儿,小文就说:“咱们公司有五辆车,一辆小车是接送领导的专车,两辆大车都是八吨的东风,还有两辆小货车,一吨半的。”
    “哦!怎么屋里这么多人?”
    “嗨!有两个是保安!”
    “那怎么不去看大门啊?”齐鸣有些不满地问。
    “白天不用的!主要是晚上看仓库和大院!”
    “噢!咱们公司现在有多少人呐?”
   
“嗯……我给算算,罗总、老项、你、朱会计和杨出纳,库房的苟丹萍,呵呵!还有运输部的五个人加上我啊,两个保安、一个勤杂工、四个装卸工……对,刚走了一个,他把好几箱酒给砸了,罗总轰他走了,他们也负责烧茶炉、烧锅炉,还有……还有一个厨房的大师傅,一天做一顿饭负责买菜……

“怎么还烧锅炉啊?”齐鸣打断道。
    “你不知道,咱们这儿的暖气是单独烧的,没跟热力公司连上!要不,屋里怎么会这么热乎啊?再说,以前这儿不是还有浴池吗,大伙儿也能洗洗澡。”
    “噢!挺好挺好!”齐鸣感觉浑身一畅,真想到澡堂子看看。
   
“除了大师傅,还有……对!公关部的有六个人,牛烘烘的,俩总是跟着老项跑外地,特能喝!”小文翻着眼皮,掰手指头算了算说:“嗯,一共24个人,也就这么多吧!”
   
齐鸣抬头一看,面前就是“公关部”了。不过锁着门,一个人也看不见。可能又出去了吧?罗总给他们下达了指标,春节前必须清库!文军解释道。
    公关部隔壁就是“会计室”,齐鸣大步迈了进去。小文似乎来了情绪,可能因为这里是全公司里唯一有年轻女子的部门吧。他跑上前趴在斯文女孩的办公桌上,媚笑着问:
    “杨小姐,杨大姐,吃了吗?”
    “讨厌!你个臭军儿!”斯文女孩轻蔑地歪了他一眼。
    “客气点儿行吗?我今天是给大家介绍新来的领导的!”小文正色道。
    这时候朱嫣然缓缓从内室走了出来,笑呵呵地看着齐鸣。充满亲切地说:“齐助理来啦?小杨啊,这是咱们公司的齐助理!”
    “哦,齐助理你好!”那个文静的女孩连忙站起身,很礼貌的打招呼。
    “你好你好!咱们以后就都是同事啦,不用这么客气!”齐鸣想这丫头应该就是刚才小文说的杨出纳了。
    文军见朱嫣然出来,连忙点头哈腰礼貌地说:朱小姐早上好早上好!
    齐鸣还想跟她攀谈会儿,但又觉得有所顾虑。索性冷着脸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过眼神中还是渗透出笑意,随即草草说了几句客气话带着小文走了。
    他感觉在别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与朱嫣然的交往有必要采取慎重克制的态度。而且她在他心里似乎也显得若有若无的陌生起来。也许是因为工作关系,也许因为这公司里所有人都对她异常尊敬的缘故。他有些怀疑这种尊敬,但初来乍到尚摸不清底细,也就不敢妄自猜测。

小文依旧神气活现地絮叨着走在前面,齐鸣有些走神,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转过一排房子,他俩进入后院。
    果然有五辆车依次排在那里,四辆货车居然还是牌照数字相连,显然是同期购买的。文军指着那辆“蓝鸟”说,这就是老归开的,专门接送领导的。齐鸣点点头,明白了老归当“运输部长”的原因,为此他联想到了胡儿。小文又指着其中的一辆小客货说,这就是我的专车,呵呵!
    没几步就看到了丹萍姐,正站在一个库房门口恭候着。齐鸣依稀记得以前没有这个门,当年的舞厅门是开在前院里的,可能考虑到公司总体形象吧,不让办公室们与它成为四合院里的邻居。

 齐鸣走进这间仓库的时候顿时惊呆了,眼前出现的景象令他惶恐甚至忧心忡忡。堆积如山的成箱成箱的酒挤满了整个屋子,这屋子虽然很宽大,房顶又极高,但是仍旧被塞得满满的,人站在这些酒面前竟然显得如此矮小和微不足道。

“现在库存量有多少?”他回身问丹萍姐,心里忐忑不安。
    “我给您看看!”她翻开一个帐本,认真地念道:
   
“哦,在这里!一共有一千四百七十九点……噢!不对不对念错啦,少念个零儿,应该是一万四千七百九十一件,不到五十吨……

齐鸣象连续挨了两棍,默不作声起来。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对他那沾沾自喜的20件如此态度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这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酒,它们包装鲜艳色调一致,就象威武的御林军似乎在严阵以待又似乎寂寞无聊。为什么人们要喝酒啊!妈的,这么多!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这些价值百万,获利数十万的玩意儿山一样向他压迫过来,他想挣扎着骂街但又喘不过气。发呆了好一阵儿,才听见小文在门外唤他,原来已经装车好了。

路上他开始胡思乱想,想那些无耻的酒,赖在库房和他的心里不走。为什么我一来就碰上这个节骨眼儿啊?要不我还是别干了吧?他有些怀念自己的过去生活,以及那些顺手的烹调家什。生活真会捉弄人,没几天的时间就把人的环境和心情全换了个遍儿。

文军叼着烟也不闲着嘴,继续高谈阔论着:“去年咱们公司进了三万多件全出去啦!今年还不到两万件呐,却悬了!”
    齐鸣想再说些鼓励和安慰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些烦他,懒得理他,甚至想把他蹬出车外。
    他们把货送到毛弈轩的饭店,他正好在等。
    “呦!齐总来啦?”他打趣道。
    “老毛啊,你帮我把别人的先存一下吧,谁来谁领!我把车上那八件送‘花都’去!”齐鸣表情郁闷。
   
“行!”他开始点放在地面上的酒:“我两个,牛达一个,陆皓六件儿,胡儿也是两个……哎?怎么还多一件儿?”
   
齐鸣也仔细算了算数了数,果然。估计是跟罗经理说的时候凑了个整儿吧,心里愈加烦闷起来。他回头看看,小文回到车上去了,就无奈地说:
    “这个是我要的!”

中午他在公司里吃了顿饭,没碰上罗经理和朱嫣然,一看老归的车也不在,知道肯定外面有场儿。大师傅受了丹萍姐的提示,炒菜时有意多放了些油,结果吃得很腻。齐鸣又跑到浴室转了转,发现里边没人水还挺热,索性脱了个精光,跳到池子里浸泡起来,情绪有所恢复。

正迷离间,隔壁女浴室传来动静。竖起耳朵一听,原来是丹萍姐和杨出纳的声音。俩个女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由于回音很大伴随着哗哗的激水声也听不太清楚。但是他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他还是注意到了,两个女人似乎为此调笑起来。

没有人会对别人的背后议论不感兴趣的。于是他顺着水池悄悄游了过去,把头靠在墙上,希望听到更多的内容。水池上方腾起蒙蒙蒸汽,把他笼罩在里面,就仿佛侦察兵一样潜伏在黎明前的灌木雾霭之中。女人的交谈还在继续,但更多的是流水声,齐鸣把耳朵贴到墙边的白瓷砖上,仍然不得要领。他隐隐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开始恼火,真想冲进隔壁问个究竟,有话当面说好了!忽然暗笑起来,这不成了当腚说了?

他打算躺在水里睡上一觉,不去理睬女人们的议论,但朱嫣然的名字也竟然听到了。他变得不安,决心一定要搞个明白,以了夙愿。也许女人们在洗澡的时候,谈话内容要跟自身肉体一样赤裸裸的充满诱惑吧!他从水池里站出来,发现靠近淋浴闸门的位置,有根铁管半截插在墙壁上,似乎是为了接通隔壁的热水管道,但可能犯了施工上的错误,孔打偏了遗弃在那里。

他摸索过去,把耳朵凑到铁管的口上。忽地发觉这铁管是松动的,用手一转,竟轻轻地拔了下来。女人的声音似乎便清晰了许多,他有些震惊和恐怖,但还是情不自禁把眼睛递了过去。

丹萍姐除了脖子上的一条紫色毛巾的确一丝不挂,她正在侧着身洗头发,泡沫和水流覆盖了她的脸,让她一时无法讲话。她的身子浑圆丰满,皮肤雪白显得有些肥胖,两只粗厚的胳膊下是一对高昂的乳房,乳晕很大颜色很重,让人见了就知道是个已婚多年的成熟女人。她卖力地搓着头发,两只乳房就随着混乱地摇摆起来。她的腰非常圆滚,似乎那些赘肉都长得甚是结实,没有过多的凸现,屁股也很壮观,跟大腿有机地连在一起,就象充满弹性的白瓷马桶。

齐鸣咽了口唾沫,还是口干舌燥。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看到过一个女人,一个鲜活女人的肉体闪耀在眼前,尽管那肉体有些臃肿甚至丧失了青春的朝气。他回头看看,男浴室的门依旧关着。

丹萍姐已经转过身来,夹杂着泡沫的水流油滑地冲刷过她的躯体,绕过高耸的胸脯汇聚到小腹下浓密的体毛里,在那儿隆起形成一道狭小的瀑布,那些体毛乌黑发亮,充斥着野性和富态。她移动着自己的肉,象在不时炫耀着自己的老练和完美。
    一只纤细的手臂伸过来,递给她一块肥皂。丹萍姐没有接住,叫了一声什么,就弯下腰到地面上捕捉。她的臀部高高撅起,肆无忌惮的扭动,齐鸣看到了全部内容,忽然有些恶心起来。

杨出纳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似乎要小的多,甚至有些寒酸。不止是个头小,乳房、屁股都小的可怜,仿佛长期营养不良。她的皮肤比较黄,虽然绷得很紧但总体看来还是起伏不平,也许是因为过于瘦削的缘故,她的身体就象一条崎岖的山路,既有一种平淡的鸟语花香般的青春诱惑,又更多的存在坑坑洼洼的坎坷和没有弹性的石块与荆棘。她显然还对自己的身体充满怜爱,用手轻轻地抚摩着。

齐鸣回头又看看门,警惕地探听走廊里的动静。他已经心跳的不行,被蒸汽熏烤的红脸竟变得发紫。他感觉到自己的下体已经坚定地勃起,如同手里握着的铁管。
    丹萍姐叉开腿,在两腿间飞快地打肥皂,样子近乎无耻。杨出纳似乎有所矜持,背对着她。两个人其实从始至终一直在说着话,但齐鸣一句都没听见,他只觉得既恶心又亢奋,既麻木又刺激。
    他最后还是出于稳妥起见,悄悄把铁管插回墙壁,慢慢把身体插入水池。感觉欲望与恶心竟能如此地贴近,并互不矛盾。随后在一股急促的冲动之后,疲乏地靠在温热的水里睡着了。

下午,罗经理安详地抽着烟坐在齐鸣对面。他好象都是上午工作,中午喝酒,然后就是休息,所以公司里的节奏也是如此。人们都守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等晚上下班时间的到来。
    “咱们这儿不错吧?适应了吗?”
    “嗯!还行。”齐鸣回答。他感觉自己已经适应了,主要工作不就是推销酒吗?主要的同事也都有了接触,都很尊敬自己,甚至对部分同事还有更彻底更深入更恶心更赤裸裸的了解。
   
“我给总公司上午发了个传真,把你的事说了说,想推荐你当个副经理啊!”他把手里的一张纸摇晃了两下,接着道:“刚收到回复……希望你出成绩啊!”
   
“哦,应该应该,不当也应该!”齐鸣谦虚地说。心里却明白这个副经理是难当的了,连这个助理都有点儿吃力啊!
    “老项带着人马拉出去好几天啦,还没动静,看来今年这一万多件儿酒要留着过年啦!他妈的上火啊!”罗经理一拍桌子。
    “是有困难啊!”齐鸣由衷地附和道。
    “其实,不是酒不行!那他妈的都是客观因素!说到底是人不行,脑瓜子不行,关系不行!这才叫电影院里光屁股跑——里面没人呐!”
   
“您说得也对!不过内因也有外因也得看到……”齐鸣忽然联想起丹萍姐的外阴,笑着说:“这个外因咱们看得见,但是没法控制不是?”
   
“嗨!不白说嘛!”罗经理喷了口烟雾,很没趣儿的样子。
    齐鸣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自己心里面也没谱,又觉得罗经理说得确有道理,应该从人的方面入手,多运作一下。但是一想到堆积如山的仓库,顿感人的力量渺小起来,坐在那里失神。
    “对啦,你连屋子还没有呢吧?明天我给你安排一间!”

晚上,朱嫣然一进家就宣布占领卫生间,说中午搞得一身酒气,太难闻必须得洗个澡。齐鸣说那你就去吧,我只能当炊事员了。

他有些心事重重,简单地炒了俩菜,便坐在沙发上发愣。

厕所里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他有些心驰神往,一股欲念升腾了起来。但是很清楚自己家厕所的墙上是没有了望口的,有些失落。她该不会象丹萍姐那样恶心吧?肯定不会!……为什么我产生了念头总想拿她当发泄目标呢?……她一定是对我太好了,太信任我了,对我根本没有防备之心啊!……既然她这样对待我,我干吗还要那样对待她呢?这不成了以怨报德、以卑鄙无耻报答人家纯真善良了吗?流氓啊流氓,老流氓啊老流氓,齐鸣啊齐鸣……既然她肯定不会象丹萍姐那样恶心,也就该不激起我的欲望才对,只有恶心了才会有欲望,只有欲望了才会恶心……

流水声忽强忽弱,但是齐鸣已经开始思考别的,那些更为让他顾虑的东西。为什么我的面试会这么简单的通过?跟赵菲说的真一样啊!刚上了半天班罗经理就有意让我当副经理,这是为什么?都是因为朱嫣然的作用,这是确信无疑的了!她哪里来的手段?莫非……她跟罗经理有什么特殊关系?不正当的关系?赵菲这个善于窥探的家伙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相当的证据?要不她从何判断出来的那么准呢?……可是不象啊!朱嫣然按理说不是那样的人啊,这是装不出来的,余玉圆这样的女人倒有可能!再说就凭罗经理那样的糙汉子她能看得上吗?对!肯定有别的原因。要不公司里的人干吗对她那样尊敬呢?……如果她跟罗经理真有什么暧昧的话,那人们肯定会作出不同的表现,至少丹萍姐这种女人就会含沙射影出来的。

朱嫣然面色红润走了出来,浑身散发出潮湿的幽香。她跑到饭桌前笑嘻嘻地说:“呦,上班了是不一样啦!知道不浪费粮食啦!呵呵!”
    “来,开吃吧!”齐鸣把椅子搬过来坐下。
    她显得很有兴致,瞄着他的脸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对了,你觉得罗经理这个人怎么样啊?”他认真地问。
    “人还行,就是素质低点儿,呵呵!干工作也挺卖力的。”朱嫣然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我发现在咱们公司里你挺受尊敬的呀?好象除了罗经理就是你了。呵呵呵!”他装作很随意的模样问。
   
“嗯……可能我是会计吧,谁想发工资啊、借钱啊、报销啊都得求我啊!”她想了想回答道。
   
“你成财神爷啦!”齐鸣有些放下心来。
    “哈哈!”
    “对了,我的工资是多少啊?”他不好意思地问。
    “罗总没跟你说吗?你也没问问?”
    “没有,我忘了。”
   
“确切的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方面总公司有文件的,你属于分公司的中级职员,跟我一样,不过……你的基本工资没我高,因为工作性质不一样,象我现在的岗位总公司定的是八百到一千,小杨就是八百我一千,象你应该是五百到一千,不过你们有销售提成还有业务费,甚至还有额外奖金,我们就没有啦……
   
“哦。”齐鸣很有耐心地聆听着。
    “你们要是销售得好,我们也会有奖金,去年小杨就领了五千呐!”
    “哦。”
   
“公司的普通职员收入悬殊最大,从三百到两千……
   
“啊?怎么差这么多?”
   
“勤杂工就是三百,保安装卸工都是四百,丹萍姐和公关部的都是七百,司机最高,最低的也挣一千五……
   
“那为什么?”
    “公关部的有销售提成啊,司机忙的时候最辛苦,什么都干!”
    “噢,我明白了!”齐鸣点点头。
    “我看了一下去年年底的帐,项经理没一个月就出了一万来件货,光销售提成就两万块,还不算奖金呢!”她掰着手指计算着。
   
“哦,厉害厉害!”齐鸣心想,你还没计算他个人私定的好处呢,我卖出20件就挣了120块钱呐。这小子没准儿一个月就拿了十万啊!
   
“公关部的几个小伙子也不赖的,算起来比司机们收入要高,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咱们罗经理!去年我去总公司开会,听说还决定奖励他五万呢!毕竟公司的发展和生存全靠销售嘛!”
    “我说老罗今天怎么这么上火啊?呵呵!”
    “他不上火也不行,销售业绩不好他还得担责任呐!”朱嫣然正色道。
   
“噢,我现在开始担心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了……”齐鸣听到了这些讯息,有些激动,原来大把的金票还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挣到的,不过他还是担心胜过了贪心,喃喃起来。
   
“你应该自信嘛!你并不比谁差!”她停下了筷子。
    “我总觉得自己没经验啊!”他哭丧着脸道。
    “经验?你不干怎么有经验啊?你觉得自己比那些大老粗还笨?”
    “哈哈!不是不是!”

一大早,齐鸣就走进罗经理的办公室。发现屋子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脸色蜡黄,但是眼睛很亮,颇有心机的模样。罗经理正在和他激烈地谈论着什么,见齐鸣走来,就大声介绍着:
    “来来来,小齐啊!这就是咱们公司的项经理,刚出差回来。老项!这是齐鸣,新来的经理助理,小伙子很能干啊!”
    “啊,项经理您好!”齐鸣连忙谦逊地打招呼。
    项经理翘着二郎腿,微微点点头,继续跟老罗讲话,似乎没正经瞧面前的年轻人一眼。
    “老罗,现在你也知道形式很不利,你给我这任务难啊!”
    “难?谁不难?总公司发的命令有什么办法?上边找我,我不找你找谁?”罗经理似乎很不痛快。
    “我他妈的现在宁肯一分钱不要,把价儿压到最低,可市场不是咱们说了算啊!你得体谅我啊!”项经理嗓门也大起来。
    “我他妈的体谅你,谁他妈的体谅我?要不干了就走人!我鸡巴也辞职去!”老罗终于开始拍桌子。
    项经理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用沉默表示抗争,但还是气呼呼的。
    罗经理拔出一盒烟,自己叼出一支也抛给齐鸣一支。忽然又温和起来,对齐鸣道:“小齐呀,办公室给你准备好了,待会儿你瞧瞧去,看看怎么样,缺什么找归师傅出去买去!”
    “哎!好!谢谢您罗总!”齐鸣有些欣慰,但他不愿意跟项经理并排坐到沙发上去,感觉他很阴,所以站在原地不动。
    “小齐刚来嗬?”项经理似乎也发现齐鸣存在的价值,利用他来缓和与上司的不良气氛。
    “啊,对!”齐鸣平淡地回答。
    “罗总看来是找到副手的人选啦?得好好培养啊!”项经理冷笑着。
    “小齐是朱小姐推荐过来的,人很利索啊!”老罗道。
    “哦?是吗?”项经理开始打量起齐鸣来。
   
“他昨天刚到没半天儿就出了20件货呐!”
   
“呵呵!行,后生可畏呀!”项经理有些皮笑肉不笑,目光中分明埋藏着无比的轻蔑。
    “项经理这一回来就卖出去八百多件货,小齐啊,多学习点儿啊!”
    “对!还是项经理老练的多啊,我就怕学不会呢!”齐鸣虚情假意地笑着,虽然有些厌烦这个姓项的家伙,但是听到他的销售成绩依然有些肃然起敬了。
    “罗总,你就别寒碜我啦!跑了一星期才卖八百来件儿够丢人的啦!”他讪笑着朝齐鸣招手:“过来坐过来坐,老站着干吗?你说罗总是不是寒碜我?是不是丢人啊?哈哈!”

齐鸣感觉他这话简直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真有点儿后悔逼着朋友们买他那微不足道的几箱酒,现在竟沦为了别人的笑柄,心里面对姓项的更加反感起来。不过他还是坐了过去,倒不是完全因为担心不给他面子,而是隐约觉得与他并肩一坐,没准儿能吸收到他的某些“灵气”,同时还有一种心理位置上的平衡感。

“罗总,我得先跟你告个假,好几天没回家啦!”项经理打了个哈欠。
    “行,你去吧!这几天你也够累的,想媳妇了吧?哈哈哈!”
    “老罗啊!你又不正经!哈哈哈哈!”
    “走吧,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啊!刚才说话过了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呵呵!谁跟谁呀!走啦走啦!”
    齐鸣屁股还没坐稳又连忙站起身来送,想说两句什么,项经理已经推门走了。他有些尴尬,索性也对罗总道:那我这也就去了,罗总!
    “好,你的办公室就在公关部的旁边啊!”
    “好嘞,谢谢您啦!”

齐鸣找到自己的房间,扭头一看“公关部”的门敞着,里面传来阵阵欢笑,感觉这个邻居不错,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了。他愉快地推门进了属于自己的屋子,发现环境还凑合,似乎有人特意打扫过,摆放有几件简单家具。一张写字台,一把木椅子,一个文件柜,一个单人沙发,但是都空空的,桌子上没有任何文具,椅子上没垫子,沙发上也没座套,文件柜里连一片纸也没有。这些家具们都不是很新,估计是从其他地方拼凑出来的。有一个小电话挂在墙上,拿起来一拨才知道是内线的。他感到好笑,这简直有点县城招待所的风格。

齐鸣坐在椅子上双手扶案,摆出几个严肃的神态,想感觉一下发号施令的乐趣,但不成功,总觉得自己象是卖旧家具的。他拿出烟来抽,发现地上有个搪瓷痰盂竟然是新的,就连忙捧到桌上充当烟灰缸。四下里一边打量着一边策划建设方案,想着想着于是开始寻找纸笔,终于在抽屉缝里掘到一枚圆珠笔芯,在手掌上吃力地写道:烟灰缸、笔筒、文具等、衣帽架、茶杯、脸盆……

朱嫣然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分房啦?”
    “哦,你来啦!请坐请坐!”齐鸣赶紧站起来,把痰盂也放到地面上。
    “我给你送盆花!”她把一小盆植物撂到窗台上。
    “这是什么花?怎么象龙舌兰呐,扎人吗?”
    “这是芦荟,特别好活的,最适合你!”她别有用心地笑笑。
    “我怎么就适合这种花?我也带刺吗?”
    “你呀,光看花不养花,上次我买的黄菊花,你一回水都不浇!”
    “噢!莫非这芦荟不用浇水吗?那可省心啦!”齐鸣走近前观看。
    “那倒不是,不过它耐力比较强的。”
    “你这是借送花讽刺我!呵呵!”
    “讽刺你又怎么样?”她用挑衅的目光盯过来。
   
“明天我也送你一盆花,仙人球……”他忽然想起给方乔送花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哈哈哈哈哈!”朱嫣然开心地笑起来。
   
……我打算把这里建设建设,你瞧这屋里什么都没有。”
   
“文具我给你吧,我那里好多呢!”
    “好!要高级的!”
    “你凑合着吧!”

齐鸣觉得有必要实验性的使用一下自己的权力。他来到“运输部”,看到司机们依旧在玩牌,各个全神贯注的模样,就对老归说:归部长,要不忙就跟我跑一趟,买点儿东西。
    “齐助理,行!走吧!”
    老归抛了牌很爽快地答应了,小文喊:输了先掏钱再走!
    俩人上了轿车,一溜烟儿开出了公司的大院。

外面阳光明媚,行人熙攘,路过广场的时候,见到有孩子竟然在放飞风筝。道路两旁的楼宇被快速甩在身后,只在车窗里留下斑驳的光影。齐鸣立时觉得心里升起某种快慰,某种盼望已久的成就感,某种意想不到的自信心。他现在非常盼望毛弈轩或者胡儿开车从面前经过,然后悠闲地跟他们招手示意,擦肩而去。

 老归跟在齐鸣后面,怀里拥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刚到齐鸣的办公室门口,就见项经理从公关部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呦!采购去啦?”
    “哦!”齐鸣搬着东西挤开门走了进去。
    “小归呀!你正好把我送回家去!”
    “行!您等着啊!”
    齐鸣把物品一件件从包装袋里掏出来,发现写字台上已经放置了一些诸如稿纸、钢笔、墨水一类的文具,看来朱嫣然刚才已经来过了。他饶有兴趣地收拾和安置这些物件,就象一个乔迁新居的媳妇。

一切忙活停当,他开始坐在铺了垫子的椅子上欣赏洗心革面后的房间。靠近门的角落里放置了一个简易梳妆架,上面有面不大的镜子,一把梳子,一个洗脸盆,下面是那个搪瓷痰盂。一个三脚的衣帽架放在紧挨着文件柜的地方,他于是把外套脱了挂到上面去。柜子里已经多了几个活页夹、文件袋之类的东西,虽然依旧显得空旷,但多少也有了些内容。写字台下是一个纸篓,他把一盒纸巾打开,抽出一张擤了擤鼻涕抛在里面。两大卷手纸被塞进抽屉,随后取过一把金灿灿的小锁把它们锁在了里面。桌子上摆了一个青花瓷的笔筒,孤零零地插了一只钢笔和一只铅笔,旁边有个饭盒大小的玻璃烟灰缸。靠墙的一侧立着个地球仪,他伸手把上面的商标揭了下去。墙壁上一字排开三面硕大的地图,全国的、全省的、本市的。

他叼上根烟,微笑地作了几个交谈的表情,似乎想体会一下待人接物商业洽谈的乐趣,但是失败,感觉自己更象个旅行社的业务员。

将近中午时分,他又听到隔壁公关部的人们爆发出欢笑,于是停止拨弄地球仪,把门稳稳带上,走了过去。

屋子里坐满了岁数相仿的年轻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有趣的话题。见到齐鸣慢慢走进来,都把目光投过来看他。这间办公室跟他的一样大小,有两个堆满文件和杂物的办公桌,上面各有一部电话。齐鸣猜想,这俩电话估计可以打外线吧。与运输部不一样的气象是,在座的人们都穿戴整齐,各个打着领带,皮鞋锃亮。脸上的气质也大大不同,一个个显得风度儒雅,神采飞扬,但眉宇中均含着一股傲慢自大的气息。比起他们,那些司机们则显得要委琐卑微的多。

“你就是新来的吧?助理是吧?”
    齐鸣看去,见问话的是一个油头粉面比自己略小些的小伙子,正用一种充满挑衅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对!我是齐鸣!你怎么称呼?”
    “齐鸣?啊,听起来怎么象我一小学同学啊?”
    “是吗?不会吧?”齐鸣发现自己的到来并没有受到普遍的礼遇,所有人都坐着不动,懒洋洋地观察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快。
    “你是哪个‘鸣’?”那小伙子笑吟吟地瞅着他的脸,放肆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鸣叫的鸣,不是光明的明。”齐鸣和颜悦色地回答。
   
“打鸣儿的鸣啊!哈哈哈 !哈哈!认错人啦!”
   
人们忽地轰笑起来。
    “你好象缺乏做人的礼貌啊!”齐鸣冷笑着瞪着他。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看把齐大助理气着了,别开玩笑啦!”另一个小伙子似乎在打圆场。
    “什吗?什么叫‘骑大猪哩’,还说我开玩笑!”
    “操你妈!”
    面对人们的再一次更猛烈的哄堂大笑,齐鸣尴尬之余一股无名烈火直冲脑门儿,他愤怒地指着那个小子大声骂道。
    “你他妈的骂谁?”那小子促不及防忽地跳起来,一把薅住齐鸣的脖领子,用手指头戳点着齐鸣的鼻子吼叫着。
    齐鸣已经怒不可扼,从来没受过这种气,面对着小白脸的叫嚣不假思索地一拳挥了过去:“我操你妈!”
    那小子显然不堪一击,歪斜着跌了过去,翻倒在凳子上。他想再冲过去开展一通拳打脚踢,但立刻被许多手臂生硬地架住,竟然觉得胳膊上传来巨痛。耳边都是沸腾的指责声:你怎么这么野蛮?你凭什么打人?你他妈的一点儿教养也没有!

那小子爬起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笤帚,他发狂似的冲上来向齐鸣脸上抽打。齐鸣的两只胳膊已经被劝架的人们制住,连阻拦的办法也没有,只觉得脸上的肉火辣辣地疼,眼睛也被刺痛根本睁不开。他摇晃着脑袋进行闪躲,但根本无济于事,只觉得血往上涌,困兽犹斗。
    他忽然大吼一声瞬间挣脱双臂,飞起一脚蹬在那小子胸口上,又轮开胳膊一通狂扫,打在附近人的头上、肩膀上隐隐作痛。他跌跌撞撞奔了出去,跑回自己的屋子。

齐鸣寻找了一番,没有什么顺手的兵器,索性赤手空拳坐在那里等。发觉心跳得砰砰的快,呼吸也异常急促,浑身麻木,咬牙切齿。他等了片刻并没有见到有人冲杀进来复仇,于是洗了把脸,照照镜子尚无明显伤痕,就稍微松了口气又坐下来,努力抑制自己混乱的情绪。他点起一支烟,大力地嘬了几口,逐渐平和了许多。
    隔壁有人大声嚷嚷了几句,随后就被一些沉稳的声音压了下去,齐鸣听不到他们在商议什么,但隐隐觉得这沉稳的声音更为危险和恐怖。他产生了报告给罗经理的念头,但随即又取消了。想去通知毛弈轩陆皓等哥们儿,也觉得尚有不妥。至于朱嫣然他就更不愿意让她知道了。

忽然门开了,闯进一个人。齐鸣认得是刚才公关部里的一个家伙,就警惕地站起来,准备应敌。
    “别激动!呵呵呵!”那人冷笑着说:“想怎么解决吧?”
    “爱怎么着怎么着!”齐鸣又端坐下来。
    “人家跟你开玩笑,你竟敢打人?你是不是想进派出所啊你?”
    “呵呵,我刚从哪儿出来!”齐鸣也冷笑起来,面露凶相。
    “你吓唬谁呀?等找一帮人揍你一顿你就老实啦!”
    “滚!”
    “我这是好好劝你呐!去!给人家道个歉!一块儿吃顿饭以后还是同事嘛!”
    “我他妈的叫你滚蛋。”齐鸣平静地说。
    “行,你牛逼,牛逼你!走着瞧吧!”
    “去你妈的!快滚!”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餐厅里人挺多。所有人都和和气气地样子,好象都不知道发生了打架的事件。齐鸣闷头吃着,感觉嚼在嘴里的东西象纸一样没有味道。公关部的几个家伙来得比较晚,他们围坐在一张桌子上脸色神秘。偶尔也偷偷朝齐鸣这儿瞟过来,但目光一碰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齐鸣故意装作看不见他们,与身边的小文无聊地谈笑着。朱嫣然和小杨坐在一起吃着饭,不时抬眼笑眯眯地瞅他。

饭后他决定还是去泡个热水澡,于是便取了一块毛巾,在手里悠搭着去了。浴室里有个粗壮的汉子正在奋力搓泥,见齐鸣走进来便露出了讪笑。齐鸣知道他是装卸工,想打个招呼,又不知道怎么称呼,所以点点头自顾自地脱衣服。那装卸工有些不自在,草草冲了冲淋浴走掉了。

齐鸣浸泡在池子里,顿感疲倦全消。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警惕起来,他想起了那根可以取下的铁管应该是个不错的武器,便跃出水面把它抓在手里。感觉安全之后,又禁不住趴到小孔处向隔壁窥视。只有小杨独自在里面冲澡,看得出来她很爱干净。他盯了会儿,开始琢磨为什么朱嫣然不来,心里隐隐有些发痒。

突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齐鸣一惊,慌不择路地跳进池子,结果没站稳,一下子滑到水底。
    那个跟齐鸣搏击过的小伙子也来洗澡,他刚一进屋就发现从水池子里冒出一个拿铁棒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辨认,更加担心,扭头走了。
    齐鸣喷了两口水,不住地咳嗽着,感觉肺里极为不舒服,一时没了兴致,索性穿衣也走了。

 一个下午他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发愣,最后终于理出了些头绪。一定是他——姓项的!背后说了我的坏话,挑拨我跟公关部的人闹事。但事已至此,还是先解决了眼下的危机再说吧,那个老狐狸绝饶不了他!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开始暗骂起来。

黄昏时朱嫣然打来电话,问他是否回家,在公司外碰头。他回答说你先走吧,自己还有几个朋友晚上要招待一下。他其实是不想离开,打算为将来的事情作个计划。毕竟在这里似乎要比在家多一种工作气氛。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大院里逐渐变得安静。听到公关部的门被锁上,杂沓的脚步声经过他的窗子。齐鸣没有抬头,但似乎也能感觉到几双仇恨的眼睛,象寒夜里的郊狼一样充满贪婪和血腥。
    他把所有的烟都抽完,感觉时间已经不早,腹中略有饥饿。一个保安试探着推开门问道:齐助理还不走吗?
    “这就走这就走!”他善意地笑笑,站起身来。

 马路上还有些行人,空气很凉,每个人嘴前都喷着热气。他拐过十字路口,发现灯火辉煌处夜市显得异常生意兴隆。很多出租车司机在摊位上簇拥围坐着,喝白酒吃羊肉串,他们在为夜里拉活儿忙着补充粮草弹药。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过去,不时按响尖锐的喇叭,不过并没人去注意它。齐鸣禁不住阵阵香气的诱惑,也想上前吃点东西,但考虑朱嫣然还在家里等他,不觉加快了脚步。

穿过繁华地段,他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两旁是褪了色的铁栅栏,栅栏里偶尔有些枯干的枝条伸出来,划在衣服上沙沙作响。
    他猛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晃动,都叼着烟火头明灭着,可能因为冷有些人戳着衣领,把手揣在裤兜里。他隐隐觉察那些人是有目的的,存在着某种危险性。又迟疑着走近些,发现他们开始注视着自己,蹲在地上的也站了起来。
    齐鸣心里暗暗担忧,想停下来观望。

那些人似乎不约而同地吐出嘴里的烟头,向他迎过来,衣服后面不时还隐现着棍棒。齐鸣立刻警觉,转身撒腿就跑。疾奔了没几步,惊恐地发现又有几个人从来时的路上包抄过来,有的还拿着白亮亮的长刀。他有些恐惧,但与生俱来的勇敢让他没有呆傻,求生的本能让他箭步如飞。他直冲过去,朝尚有空隙的地方直冲过去,躲过当头的致命一击,甩开一只妄图抓住他的手臂,穿过封锁,奔驰到自由而广阔的路上。

他发疯似的逃跑,引起零散过路人的好奇,但是他觉得所有人都如此陌生,因为他们根本帮不了自己。他回头看时,发现已经把那些家伙甩开数十米的光景,心里稍稍塌实下来,脚步也慢了许多。最后他开始徒步行走,感觉心跳剧烈,嗓子眼发甜,回忆起中学时冬季长跑的惨痛经历。

齐鸣再次张望的时候有些绝望了,他看到那些家伙并没有轻易放弃自己的猎物,而是涌进路边的两辆轿车里,开着刺眼的大灯朝他疾驶过来。他开始玩命的奔跑,感觉命在旦夕。其实他知道也许不会那么严重,但是一顿皮肉之苦极有可能造成他伤痕累累过不了年,一场恶意的玩耍和侮辱绝对有可能摧毁他的自信和尊严,他决定不放弃任何脱身的机会,等待来日方长的曙光。

 他忽然有了无边的耐力和矫健,身手灵活地翻过铁栅栏,隐遁在一片哔啵作响的矮树丛里。可尽管如此敏捷,一只皮鞋还是没有追随上他,脱落了下来,倒霉地悬挂在栅栏的铁尖上。他感觉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毕竟他们开的不是一辆坦克。他谨慎地喘着粗气,开始心疼那只新买的皮鞋,但愿它不会明天作为战利品出现在公关部的桌子上。车辆在栅栏外停了下来,虎视眈眈地照射着强光。

听到有人在喊:站住站住!出来出来!
    齐鸣暗自回答:就不站住!就不出来!

僵持了一会儿,又听到他们在外面切切私语。他担心这些家伙还会有什么新把戏,开始四处摸索,竟然找到一截儿木棒。虽然有一些庆幸起来,但他更奢望的是一挺机枪。

有个人影吃力地爬进来,温和地喊:出来!出来呀!
    齐鸣没出声,随时准备给予来犯之敌以迅雷般的突然打击。
    “出来呀!齐哥,是我!”
    齐鸣犹豫起来,似乎看到了一星半点的希望。
    “齐哥!是我,小胡,你在吗?”那人朝另外一个方向摸索过去。
    “胡儿?我在这儿!”齐鸣闪身跳了出来。
    “好,这回我放心啦!”胡儿走过来神色慌张道:“你没事儿吧?”
    “我有什么事?就是让外面那几个兔崽子追得狠了点儿罢了。”
    “齐哥,你别生气啊!我们没认出你来。来,先把鞋穿上。”
    齐鸣把鞋蹬上,开始恼火起来,瞪着胡儿道:“我说原来是你领着人追我啊?你这小子!”
    “嗨!不能不追呀!我是越看越象你,你跳栏杆的时候我才认出来!”胡儿始终陪着笑脸儿说:“都是那几个小子!说让人给打了,请我来给报仇的!我非骂他们不可!姥姥的!”
    “走,出去看看去!”齐鸣恢复了精神,有些劫后余生的欣慰,反败为胜的惊喜,重新得势的豪迈,快意恩仇的信心。

齐鸣好不容易爬过栅栏,才发现这居然是件相当困难的工作。当他带着欣慰、惊喜、豪迈、信心的模样重新面对这些曾经横行一时的家伙们时,仍有一种无名的气愤,就威严地扫视着他们。
    “还不都把家伙扔喽?这是齐哥!”胡儿从栅栏里翻出来厉声吆喝着。
    于是人们纷纷丢了手里的兵器,一个个蔫头蔫脑着后退到一旁,没了刚才的英雄本色。
    “你们几个也过来!”胡儿朝站在路对面的几个观望的家伙招手。

公关部的人们灰头土脸地磨蹭着走近前来,不敢正视齐鸣。
    “幸亏我看得清楚,才没出事儿!要是真出了事儿,我他妈的非揍扁了你们不可!”胡儿大为光火的样子。
    “胡哥,我们也不知道你跟他认识啊?”那个找齐鸣下战书的小子无奈地说道,看了眼齐鸣连忙又低下头去。
    “放屁!我问过你名字了没有?你他妈的还跟我说肯定不认识呢!”
   
“这也太巧了……
   
“滚一边儿去!”
    齐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摆出一副宽容的君子态度道:“胡儿,你就别跟他们发火啦!这不是巧合吗?世界太小啦!哈哈哈!”
    有几个人也跟着附和地笑起来。
    “好!听齐哥的,道个歉走人吧!”
    公关部的家伙们终于没了傲慢嚣张的神色,挤在一起嘟囔着道歉。

胡儿开着车送齐鸣回家,始终念叨着种种别扭。
    齐鸣只好宽厚地安慰他:我不是一点儿伤都没有吗?
    “齐哥,我还是抱歉啊,看把你追的,幸亏你身手好啊!”
    “别提了行吗?”
    “我得好好请请你!”
    “你要真想请我,干脆帮我点儿忙行吗?”齐鸣递给他一支烟。
    “什么?说吧!”
    “忘啦?”
    “没忘,什么呀?”
    “给我找点儿客户啊!”
    “噢!没忘没忘!行,没问题!”

很快,车便到了楼下。
    “胡儿,行啊你!成黑社会老大啦!呵呵!”
    “哪儿啊!那几个小子都是兄弟,以前都有个小偷小摸打架闹事什么的,要不是我保他们,早让派出所打飞啦!谁没几个兄弟啊!”
 

早上一进屋,公关部的六个家伙就陆续来了。
    “齐哥!齐哥!齐哥!”他们不好意思的叫着。
    齐鸣看了就笑起来,道:“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啊,来!抽烟!”
    他们见齐鸣神态轻松,各个如释重负。
    那个与齐鸣动手的小伙子愤愤地说:
    “齐助理!齐哥!虽然这事都怨我们,但既然过去了你也就别见怪,要不是项经理跟我们念叨了你的坏话,我们也不那样对你啊!”
    “我一猜就是他,呵呵!”齐鸣作老谋深算状道:
    “他都说我什么坏话啦?跟我说说,看我猜得对不对?”
    “他说你一来就当助理,还要当副经理,比我们来得晚,肯定是靠特殊关系!”
   
“他说你来了好几天才卖了几瓶酒,还……还摆什么架子!”
   
“对!他还说你就是瞎混,一点儿能耐也没有!”
   
……

齐鸣听了他们七嘴八舌的汇报,有些愤慨,但还是显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冷笑着说:
   
“我来这里是因为朋友的介绍,罗总的面试,当不当什么副经理那也是总公司定。我卖了20件酒那是我一朋友结婚用,再说刚来业务也不熟练嘛!以后我要是干的不行,我走人,我有自知之明!说我瞎混啊、一点儿能耐没有啊现在还早点儿,对吧?”
   
“对对对!齐哥真是个爽快人!”
    “我问问你们,我有什么架子吗?我记得我可是主动上你们公关部串门儿的啊!”
    “没架子没架子,怎么会呢?”
    “都是项经理胡说的!”
    “对!就是有也是您不弄自威的气派呀,何况您还是挺平易近人的!”
    齐鸣听了他们的一番赞颂,有些飘飘然,感觉这个公司上上下下都已经对自己产生敬意,除了姓项的老狐狸。
 

午饭时,公关部的人们似乎已经亲热了许多,把齐鸣围坐在中间。文军端着饭盒走过来,感觉没了自己的位置,朝齐鸣谦卑地点点头走开,他已经非常有把握地确信,新来的齐助理拥有非常的本领。朱嫣然则露出满意的微笑,会意地从齐鸣桌前走过。
    饭后齐鸣依旧钻澡堂子,发现那里真是个好地方,几乎可以作为公司工作的一部分。但遗憾的是朱嫣然依旧没来洗澡,连丹萍姐、小杨都没来,隔壁里一片冷清,只有静静的滴水声。他索性全无杂念,躺在池子里昏昏入睡。
 

下午,公关部的小伙子把一部电话转移了过来,获得齐鸣的称赞。

他给赵菲打了个电话,她听了情况很兴奋,吵着说要来参观。他便沉稳地说,明天我派司机去接你吧,今天还有一个会要开。她嘻嘻哈哈起来,说你真牛!他回答:我是牛,我是牛郎。她便说那我就是王母娘娘。齐鸣心想你就是王母娘娘,要不干嘛反对我和方乔啊?于是问:那可怜的织女是谁呀?对方回答“不知道,你心里明白”。他想开玩笑,就说我看你就象织女啊!她没了声音。他试探着问:织女,你在吗?赵菲忽然无所谓起来,喊:你不是牛郎,你是牛魔王!齐鸣笑着嘴里却不依不饶:那你就是铁扇公主!说完了眼前还真出现赵菲摇着扇子的模样,扑哧乐出声来。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齐鸣收住笑容,抬头一看是胡儿。
    “呦!齐哥给谁打电话呐?高兴成这样?”齐鸣朝他摆手,示意请坐,对着电话又正儿八经地交代了两句才挂了。
    “是赵菲啊!你见过面的!”
    “哦,还是齐哥厉害呀!什么时候也给我介绍一个?”
    “别瞎扯!你怎么找过来的?”
    “一进院就打听呗!行!这儿人们还挺敬着你。”
    “那是!昨儿那几个也老实啦!”齐鸣有些得意。
    “不老实还行?他们再乍刺儿,就告我!”
    “串门儿来啦?”齐鸣把整盒烟扔给他。
    “对!认认门儿!”
    “嘿!你可是头一个登门的啊!别人还没来过呐!”
    “是吗?呵呵!”胡儿似乎高兴起来。
    “怎么样?快过年啦,你什么时候放假?”齐鸣想找些闲聊的话题。
    “我放不了!除非领导们死喽!嗯,那也不行,还得跑追悼会!”
    “哈哈哈!”
    “我其实是跟你交差来啦!”胡儿眼睛里别有天地。
    “什么交差?交什么差?”
    “忘啦?”
   
“哦……噢!联系上啦?”齐鸣忽地站起来,目光炯炯。
   
“呵呵!”
    “快说!”
    “呵呵!”

“龙吟茶馆”是个偏僻清净的所在,厅堂宾客少,门前车马稀。装修别致的雅室里,有三个男人在品茶。

正座上是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富态先生,他表情平淡,正扬着眉毛喝水,由于水很烫,他显得专心致志,对其它的东西似乎都心不在焉。在他旁边是一个满不在乎的小伙子,正大口地喝茶,不时唏嘘着拍拍胸脯。在他对面是一个面带虔诚的年轻人,手端着小茶碗却并不喝,不时说上几句,也不时观察中年男子的表情。
    中年男子最后点点头,似乎认可了什么,站起身与两个年轻人平淡地握了握手,随即离去。

 胡儿笑呵呵地说:“装鸡巴蒜!其实心里早美了!”
    “呵呵!他是什么单位的?”齐鸣开始喝茶。
    “国税局的,办公室主任——老熊!”
    “领导嘛?”
    “我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把你家的和你们公司的号码告诉他,这样可以随时联系!”胡儿认真地说。
    “好!事成之后咱俩对半儿!”齐鸣笑眯眯地说。
    “不用不用!都是哥们儿,你这就见外啦!齐哥。”胡儿把茶水一口饮尽,唏嘘着:哦!——好烫,好爽!
 

晚上齐鸣接到了等候已久的电话,心里狂跳起来。
    “喂?”
    “是齐经理吗?”
   
“哦,是我是我!您是……熊主任吧?”
   
“对,你明天就把货送过来吧。”声音很沉静。
    “好好!请问您单位需要多少件儿啊?”
   
“哦……有九百来人,就来一个整儿吧。”
   
“一千件是吗?”齐鸣压抑着心中的喜悦。
    “嗯,开正式发票一块儿送来。”
   
“好好!价格开80一件行吗,我给您的价格是70。”齐鸣压低声音。
   
“嗯!就这样吧。”声音依旧平缓。

他轻轻放下电话,猛地蹿起来,直冲进朱嫣然的屋子。朱嫣然正准备睡觉,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见齐鸣闯了进来有些吃惊。
    “给谁打电话?这么高兴?”她望着笑逐言开的齐鸣乐着问。
    “来!下来下来!”他抓住她的手往床下拉。
    “牛奶牛奶!等一下!”
    “我开张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呀?瞧你乐的!”她走下床,有些不知所措。
    “我卖了一千件儿货!一千件儿!”他猛然张开双臂搂住了她。
    “是吗?太好啦!你成功啦,祝贺你!”朱嫣然也热烈地与他拥抱。
   
“我终于成功啦!哈哈哈……”他竟然有些哽咽。
   
“我知道你行的。”她的拥抱变得温柔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齐鸣有些动情地说:“嫣然……
   
“嗯?”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如秋水一般清澈涌动。
   
“我……谢谢你!”他忽地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我也谢谢你,真的
……”秋水中泛起了涟漪。

早晨的阳光十分孱弱,空气还是冰冷冷的,可是齐鸣却感到浑身暖洋洋的。他快步推开罗经理的门,发现项经理也在里面,不自在之余忽然又高兴起来。
    “罗总早上好!呦,项经理也在啊!”
    “哦,小齐来啦?呵呵,办公室满意吗?”罗总手里握着个暖壶,正在给自己沏一大杯茶。
    “满意满意!谢谢您!”齐鸣依旧站着说话。
    “象小齐这样的年轻人在公司里可是够幸运的啦!”项经理含着微笑。
    “罗总!今天我又联系了一批货。”齐鸣有些迫不及待。
    “哦?好啊!”罗经理把暖壶放下,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末儿。
    “呵呵!又卖出去几十件儿啊?”项经理饶有兴趣地问。
   
齐鸣就等着他开口讲话呢,于是平静地回答道:“可能对咱们公司的全局也没太大影响……
   
“嗨!公司是公司,你是你!这担子还得靠罗总和我还有大家挑嘛!你只要尽力了也就尽职啦!卖出一件儿是一件儿,总比没有强啊!”项经理轻轻地吸着烟,语气里似乎充满了理解和宽慰。
    “对!老项讲得对!”罗经理拿出一份单据,抿了口茶水嘴里含糊地问:“多少件儿啊?”
    “一千!”
    “啊?”两个人几乎同时喷了一口,不同的是一个喷的是液体另一个是气体。
    “哈哈哈!小齐厉害啦!哈哈哈!”罗总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
    “齐助理,什么地方要这么多啊?”项经理失神地问。
    “税务局,熊主任!”
    “行!小齐路子够广的!老项啊,你是不是在外地也开辟一下这方面的渠道呢?”
    “好!明天我正好去发货,顺便看看吧!”
    项经理走后,罗总笑嘻嘻地瞧着齐鸣道:“这回你把老项给压啦!哈哈!离副经理的位置不远啦!”
    “还得努力还得努力!”齐鸣心里也开了花儿,但还是作出谦逊状。
    “好!有成绩不骄傲,他妈的象个汉子!哈哈哈哈!”

齐鸣走在去仓库的路上,回想起方才项经理变颜变色的脸,感到异常满足,比浴池里消魂时还痛快。
    一群人正热火朝天地装货,项经理面色阴沉站在旁边。丹萍姐见齐鸣走了过来,媚笑着打招呼。齐鸣把出货的单据递给她,悠闲地取出烟来。
    “项经理!来根儿?”他把烟在手里摇晃,但并没有走上前去。
    “不用!刚掐了。”
    “嗬!齐助理今天收获不小啊!一趟就一千件儿,快赶上项经理去年的记录啦!”丹萍姐奉承人的技巧十分了得。
    “呵呵!”两个男人各自笑了。
    “等项经理的车装完就给齐助理装啊!”丹萍姐到卡车前去清点数量。
    齐鸣看到仓库里的货竟然巧合地被分成两列,也许是因为中间要留下过道吧,但在他心里这已经成为了自己和项经理的竞技场。来吧!看谁先清空自己这一溜儿,看谁先跑到终点!
    等项经理离开后,齐鸣把丹萍姐叫到一旁吩咐道:“以后,给我出货就搬这一溜儿,项经理是对面那一溜儿!”
    丹萍姐笑呵呵点头表示明白,扭搭着指挥着人们开始为齐鸣的货装车。齐鸣仿佛看到她没穿衣服的样子,连忙背过身去。

工人们连续奋战各个显得筋疲力尽,虽然都只穿着秋衣,也已经被汗水浸透。齐鸣便号召大伙儿休息一会儿,命小文去买回一条烟来,粗壮的汉子们无不感激受用。趁仓库没人的时候,齐鸣跑进去飞快地将20件货转移到项经理那一溜儿上,感觉到公平了许多。望着堆积如山的酒,望着已经被搬运走的空间,他感觉到大厦的地基已经松动,冰山的一角开始融化。希望如同正午的阳光一样照耀在他的心中,尽管预测到未来的路还满是艰难,肩膀上的担子也颇为沉重,但是严寒即将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餐厅里热热闹闹,罗经理特意批给人们一箱“朱门醉”,齐鸣虽然喝着有些不习惯味儿,力度也不够,但还是非常开怀。
    项经理也来吃饭,见到公关部的人们竟然围坐在齐鸣左右,脸色登时变了。他似乎不单单是惊讶,还有失望、忧郁、恼恨和无奈,就象“朱门醉”酒一样口感复杂,既不是味儿又没什么力度。
    齐鸣看了高兴,项经理的表情更象是一道独特的好菜,于是立时喝了半碗酒。想到早晨办公室里的一幕,便又喝了半碗。
    好酒量!海量啊!旁边的人们开始兴奋地吆喝起来,给他重新满上。
    他已经现场观赏到一个阴险的家伙在一天之内两次落败,遭受两次重创,但面对着满满的一碗酒还是感觉没尽兴,考虑给他第三次重创的办法。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拿着饭盆跟到项经理的身后。
    项经理正站在餐厅角落摆满饭菜的自助陈列桌前,看着几种菜肴发愣,不知道他是选择上的犹豫不决还是另有什么心事。
    “项经理,今天这扣肉做得不错,来点儿吧!”齐鸣拿起大勺给自己的饭盆里盛了满满的。
    “你吃吧!我嫌腻!”他也取了勺舀了些素菜。
    “那好!我先吃去啦!”齐鸣悄悄把饭盆里的油洒在他的身后,不怀好意地走了。
    丹萍姐匆匆赶来,两只手在空中各摇晃着一只饭盒,象一只丰满的花蛾子。她边走边喊:来晚了来晚了!其实她每天都是吃一盒带回家一盒。她小碎步很急,象赶火车的样子。
    忽然间她象踩到冰面上一样,无力地在原地上摇摆了几下,就四蹄翻飞着舞在半空里。但是绝望间她还是抓住了一个人,可惜的是那个人也没能把持住,即刻腾起到桌面上,于是两个人连同着一桌子饭菜转瞬间融合在一块儿,看起来象是因为过分互相争抢或者过分互相推让的结果。

 “龙吟茶馆”的雅室里茶香弥漫,依旧坐着那三位男人。满不在乎的小伙子还是大口喝着烫茶,不过这次他坐到了别的位置上。表情谦恭的年轻人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一边搭讪着一边推到中年男子的面前桌上。那男子仍旧一副平和的面孔,小心谨慎地品着香茶,眼光漫不经心地瞟了一下鼓囊囊的信封,略微跳动了一下。他们又温和地谈论了些什么话题,随后中年男子起身握手离去,信封也不翼而飞了。
 
    回公司的路上,齐鸣又掏出一个信封来,侧身递给胡儿。
    “不用不用!齐哥,你这是干什么?”他挥动着胳膊有力地推拒。
    “那不行!说好了的,你要是不要以后咱俩别见面啦!”齐鸣把信封抛到挡风玻璃上,正色道。
    “那好!就这一回啊!以后你就跟他私下联络就行,他本事多了。”
    “那不行,这有你一份功劳!”
    “有我屁功劳!呵呵,这一次就够多啦!以后齐哥要发了财多请请兄弟我就完了!”
    “这不才五千嘛!”齐鸣显得很大方的样子。
    “反正我得谢谢你!可别让毛哥知道,要不只不定怎么看我呢!”
    “不会不会!”
    “其实我最近手头也紧,正缺钱用,呵呵!那我就不客气啦!”
    “客气什么,都是哥们儿!”
 
    齐鸣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赵菲和朱嫣然都在。忽然想起昨天的电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是说要派车接我去吗?怎么连自己也派出去啦?”赵菲装作忿忿不平的样子。
    “呵呵!有点儿公事儿!”齐鸣把外套脱下来讪笑着说。
    “人家等你半天啦,你呀!”朱嫣然作批判状。
    “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对不起对不起!”他搓着手道。心里也隐隐对自己的表现吃惊,以前从来都没有言   而无信的时候啊,看来工作是可以改造一个人的。
    “行,你们聊吧,我还有点儿正事儿,就不陪你们啦!”朱嫣然欲走。
    “这叫什么话?我们聊聊就不是正事儿啦?”齐鸣笑呵呵地问。
    “我是真有工作啊!我走了啊。”朱嫣然尴尬地笑笑。
    “工作狂!呵呵!”他望着她的背影道,随手把门关上。
 
    “说吧!怎么安慰我?弥补我的精神损失!”赵菲正色道。
    “有那么严重嘛!我说赵大小姐!”他站在沙发前,俯视着她。
    “我记得你是个守信用的人啊!失望啊失望!”
    “太夸张了吧?哈哈!我是真有个业务,所以回来晚了。”
    “升官发财忘了我们老百姓了吧?”她目光狡黠。
    “瞎说,胡扯,乱猜疑!我能是那种败类嘛!晚上我请客得了。”
    “我才不去呐!你们这些家伙就知道吃吃喝喝,没点儿新鲜的。”
    “新鲜的?还有什么是新鲜的?给你赔礼道歉还不吃饭……那干脆请你跳舞去得啦?”齐鸣仿佛自言自语着。
    “你……”
    “我怎么了……”他忽然发现她脸上表情尴尬,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立刻想起“幻境”酒吧的情景来,也有些不自然了,于是打算岔开话题说道:“放心!咱们不去‘幻境’,换个地方吧,呵呵!”
    “你!……我走了!”赵菲似乎很生气,起身要走。
    “哎!别介别介!我怎么得罪你啦又?”他伸开双臂拦住门口。
    “……”她神色不安。
    “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是干嘛?”齐鸣回想起去年夏天在婚纱店,她就曾经用这种方式逼自己请客的,于是产生一种报复的快乐。
    “你闪开!”她一脸慌张地推他的手,打算逃遁。
    挣扎间,齐鸣忽地一把将她搂住,一本正经地问:还跑吗?赵菲满面羞愧,推搡了几下非但没能成功摆脱他的拥抱,反而陷得更深。还想跑?你个小兔儿!他得意洋洋起来。她有些发烧,撅着嘴似乎极为不悦。齐鸣忽地冲动起来,猛然嘬住她的嘴唇。他的举动果断热烈,没有给对方逃避的余地,他忘我地吻着,品尝她花瓣似的嘴唇,吸取她果冻般的舌头,感到通体舒畅安逸,心里满足受用。他的手臂也有了不安分的举动,在她后背和腰间游走,甚至偶尔也出没在接近臀部的地方。对于她正常的反抗和本能的躲闪,他则报以更大力的紧箍和更火热的吻压。似乎是在暗示对方,自己决心之坚定,自己力量之无穷,任何拒绝都将徒劳无功,任何反抗都会适得其反。
 
    对于齐鸣的激情之举,赵菲开始还有些感到突然和不安,但随后就有些飘摇起来。似乎酒醉后的迷离,不能自持,仿佛回到了那个局促、冲动、放纵的元旦晚会……
    过了很长时间,她开始疲倦下来,双唇也麻木了,感觉整个身体已经慵懒地趴到齐鸣的怀里。她有些担心如何收场,如何对自己解释,但根本没有办法。她甚至开始害怕结束,怕他松开自己,因为她思维混乱没有准备好。如同没准备好开场一样也没准备好收场,于是她继续保持着姿势,渴望天色忽然黑下来,屋子里也漆黑一片。
    窗外的阳光依旧,这是一个温暖的下午。所有办公室里都静悄悄的,人们在无聊地等待下班的时间。
    齐鸣感觉有些乏力,不由自主想解除拥抱,抽根烟喝点儿水歇会儿。但忽地意识到什么,就再次发力搂着她。心里暗暗琢磨起来,显然,就这样松开的话,肯定会万分尴尬,继续聊天开玩笑几乎成了不切实际的妄想,进而会让刚才的行为显得异常无耻,该怎么办呢?
    “……你喜欢我吗?”赵菲忽然开口,声音很小也似乎带着疑惑。
    “喜欢。”他有点儿不假思索地说,感觉找到了摆脱尴尬局面的途径,于是他又抬起早已干燥的嘴唇去吻她。这个吻用来证实他的回答,也用来作为马拉松式拥抱的终点。
    她退后了两步,怔怔看着他,目光中充满异样的妩媚。齐鸣感觉竟然真有点儿喜欢她了,仿佛刚才的回答很有预见性。
 
    商场里人不是很多,柜台内的货物也显得非常清晰。赵菲跟在齐鸣身后,咬着手里的一只热狗,恍惚中有些满足感。她不时东张西望,但似乎又对什么东西也不感兴趣。
    齐鸣经过通讯器材专柜,不觉停住了脚,眼前的一排排手机唤起了他某种期待已久的渴望,尊严和自信,当然更多的还是虚荣心与购买欲。他联想到了毛弈轩、胡儿还有公司里的很多人,想起他们打电话时的种种表情。他不自觉地摸摸口袋里的信封,感觉别人的那些表情自己马上也会有,而且要朴实自然的多。
    他让售货员取出几个,在手里掂量抚摩着,有些犹豫不定。赵菲也要过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很好奇很珍惜地翻看。
    “我要是发了财,就买这个。”她有些爱不释手,喃喃着。
    齐鸣瞟了眼价签,叹息道:“还是你会选,4888块钱,最贵的!”
    赵菲把手里的东西交还回去,开始帮他参谋。最后齐鸣决定了下来,跑到收银台付了1980元。
 
    上午,他接到毛弈轩的电话,说陆皓就要结婚了,有必要一起坐坐,商议帮忙事宜。齐鸣回答说那就晚上吧。刚放下电话,内线又响了,以为是朱嫣然开玩笑,刚要打趣一听原来是罗经理。
    他带着好奇,回味着罗经理洋溢着亲昵的话语,推开了经理室的大门。
    “小齐呀!来,过来!”
    “罗总好!您有什么事吩咐?”
    “公司决定给你配备个手机,过来看看满意吗?”罗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
    “啊?……”
    “怎么样?呵呵!”
    “挺好,谢谢您……”齐鸣摆弄着盒子里的电话,有些茫然。
 
    晚上,陆皓的新房里一片欢腾。毛弈轩自告奋勇要负责婚礼司仪的艰巨工作,但是陆皓回答他说已经有了,是父亲单位的工会主席。毛弈轩又提出敢于充当主持人富有挑战性的任务,陆皓回答也有了,是父亲单位的宣传部长。毛弈轩很没情绪,说既然主席、部长都来了,自己也就轻松了。陆皓回答不行,已经安排你去搞车辆调动的事宜。毛弈轩笑嘻嘻地问:难道你父亲单位就没有交通部长吗?
    牛达奉命出任后勤部长,负责发放烟酒糖茶。他倒是挺高兴,并极力保举小燕作为部长助理这个肥缺。胡儿有事出差没来,陆皓说只要结婚那天别不来就行,毛弈轩断然否定,说胡儿是个好哥们儿,下刀子也来。
    齐鸣承包了找一辆车的任务,但是解释说单位的车太一般,不适合接媳妇。毛弈轩一旁插嘴,自己的老宝马车也显得寒酸。陆皓有些顾虑起来,说那可怎么办?
    大伙儿又讨论了其它的一些细节,显得甚是兴奋,大有新郎是我之势。最后齐鸣煽动众人打麻将,哥们儿们面面相觑有点儿担心。赵菲小燕余玉圆等女人于是提出要走,搞得齐鸣颇为扫兴,说那我先走,于是走了。
 
    路上,他把赵菲拉到明亮橱窗下,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电话来。
    “送你的!”齐鸣双手伸出。
    “啊?你什么时候买的呀?”她显得惊讶和喜悦。
    “我们公司又给我配了一个,这个就给你吧!”
    “你又跑商场换啦?”
    “对!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嘛!”
    “太贵重了吧?我可不敢收……”
    “你要是不收,呵呵!我马上强奸你!嘿嘿,信不信?”
    “讨厌!我信我信,我不敢不信!我收我收还不行吗?”
    “这还明智点儿!呵呵!”
    “你也真是,太奢侈了吧?”
    “谁叫你喜欢呢!”
    “那以后我要是喜欢的你都给我吗?”
    “……嗯……差不多吧!只要力所能及。”
    “谢谢你。”
    “包括我,你要是喜欢也拿去吧!”
    “讨厌!我才不要你呢!你太坏。”
    “我是坏!不过我也需要爱!”
    “神经!”
    “怎么谢谢我呀?”
    赵菲靠了上来,亲了他一下道:“谢谢你啦!”
    他趁机一把抱住,猛嘬了几口,趴在她耳边深情地说道:“赵菲……”
    “嗯?”她似乎有些动情。
    “我想……”
    “嗯?”她闭上眼睛。
    “我想强奸你!”
    “讨厌!臭流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理你啦!”
    “站住!站住——!”
    “就不站住!哈哈!你追不上我!”
    “站住——!哪儿跑!你不理我我理你!”
    “哈哈哈!”
    路边的一个巡警啐了一口:妈的!原来是搞对象的!
 
    齐鸣兴冲冲回到家,客厅里朱嫣然正在接一个电话。
    “喂?您找谁?”“哦,齐经理啊,他……回来啦!”“我是他的秘书,呵呵!对,您等一下,我去叫他来。”
    齐鸣惊喜起来,连忙跑过去接了电话。
    “喂,是熊主任吗?”
    “是我,我又给你联系了几家客户啊。”声音平和。
    “是吗?那太谢谢您啦!”齐鸣愉快地晃起脚来。
    “是我们的一些下属单位和企业,快过年了嘛。”
    “对!快过年啦快过年啦!”
    “你明天就把货送到天光机械厂,别的就别管了,我负责安排。”
    “这回您打算要多少?”齐鸣竖起了耳朵。
    “先来五千件儿吧,有现货吗?”声音依旧冷漠着。
    “好,有啊!多的是啊!”他显得激动异常。
    “对了,我从超市里了解了一下你们的酒,卖十九块五一瓶……”
    “对!您了解的差不多。”
    “那发票开八十块一箱,别人就会怀疑是假酒啊!”声音叹息起来。
    “对!您说得对呀!……那等于一瓶才合十三块多点儿啊!”
    “十三块三,低于市场六块二呐!这样可不行。”
    “那……要不就把发票开高一点儿?100行吗?”
    “太整了,还是按照略低于市场的价格开吧,114块得啦,你考虑考虑吧。”
    “行!您说了算您说了算!”
    “那好,就这么定了。”声音有些愉快起来。
    “没问题!明天一定送到天光机械厂,连货带发票。”
    “齐经理行啊!把秘书都带家里去啦,呵呵!”
    “哪儿啊!她跟您开玩笑呐!她是我妹妹。”齐鸣笑着看朱嫣然一眼。
    “是吗?呵呵!”
 
    次日晚上,赵菲硬把他拉扯到家里。我们家人都想见见你,她神秘地说。他有些担心,但还是去了。
    方乔开的门,有些吃惊的样子。随后连连说:请进请进!
    他感觉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坐到了沙发上。旁边是赵菲的哥哥,那个白面书生,光着脚丫子正在看电视。他似乎对齐鸣早就很熟悉的模样,点头一笑就指着电视道:“看!造假酒的厂子又被曝光啦!”
    “哦!真不象话!”齐鸣定睛观瞧。
    “现在中国人怎么回事?想钱都想疯啦?”他搓搓脚又摸摸脸。
    “谋财害命啊!”
    “主要还是素质低呀!没文化才没道德!”他从茶几下翻出一盒烟抛到齐鸣面前。
    “对!”齐鸣抽出一支,开始被画面吸引了,看到堆积如山的酒竟然被执法人员泼上汽油,大火熊熊起来,有些心痛了。
    “他们那些人这么做也不对!这假酒也能重新利用嘛!放火烧了有什么用?除了污染空气制造垃圾还能有什么好处?”他有些忿忿。
    “对对对!”齐鸣由衷地表示赞同。
    “想学林则徐呀这是,更愚昧更没文化!”他忽然把频道换了,显出对事态的不满和力所能及的抗争。
    一个面貌清秀的中年妇女在赵菲的陪同下从里屋走了出来,是赵菲的母亲。她笑眯眯地打量着齐鸣,随后说道:
    “你就是小菲的朋友吧?齐鸣是吧?”
    “阿姨好!”齐鸣连忙站起身示意。
    “坐坐坐!我看你挺脸熟的呀!”她温和地说。
    “您看谁都脸熟!”赵菲哥哥插了一句。
    “我看您也挺脸熟的呀!”齐鸣认真端详了几眼,但还是没印象。
    “瞧你们俩!哈哈!”赵菲搬了一把舒适的椅子,让母亲坐下。
    “家里的父母身体还好吗?”她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齐鸣。
    “没……我父母都早去世了。”
    “啊?太可怜啦!”她似乎很同情,目光也多了几分母性的慈祥。
    “是吗?”白面书生也扭过头来,表情怜悯。
    “现在就我一个人!呵呵!”齐鸣尴尬地笑笑。
    “你的工作情况还不错嘛!小菲都跟我说啦!你还送她个手机。”
    “呵呵,瞎混。”
    “瞎混?现在瞎混的都比我们强!穷教书的!”赵菲哥哥感慨道。
    “小轼啊!你就会抱怨!”母亲道。
    “哥,其实你们这工作挺好的,国家不是不断在提高知识分子的待遇吗?再说你们还有寒暑假,多清闲啊!”齐鸣劝解道,忽然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他从来没有对自己从事的教育行业有什么不满和抱怨的。
    “小轼,你看齐鸣说得多好!”
    “好?我倒想跟他换换!”赵轼似乎赌气地说。
    “呵呵!我看行!”齐鸣幽幽笑起来,忽然看到一旁看电视嗑瓜子的方乔,心里有些离奇的想法:要是真能换换就好了!看见她颇为自在的样子,忽然有些伤感涌上心头,世界太小,生活弄人啊!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齐鸣现在可厉害啦!一回业务就挣好几千!”赵菲大肆夸奖着。
    “是吗?年轻有为啊!”母亲满意地笑着,似乎默许地点了点头。
    赵轼没有搭话,脸上掠过一丝嫉妒的影子。
    “我哥该结婚啦!”赵菲开心地说。
    “哦?……是吗?祝贺你呀!”齐鸣干笑着。
    “小吕可是个好姑娘啊!这都是你哥运气好,三十的人啦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我以前还担心呐!哈哈!”
    “呵呵!”赵轼讪笑起来。
    “呵呵!”
    齐鸣附和地笑着,偷眼朝方乔看去,发现她好象比以前丰满了许多,在贴身毛衣的包裹下显得青春勃发,非常性感。于是那个曾经纯真、任性的方乔在他眼里已变得完全陌生。这陌生既让他失落又感到沧桑。
 
    “他们2月8号举行婚礼,农历23好日子!”赵菲显然是在对齐鸣说这番话的,她表情愉快但是眼睛里充满探索。
    “哦?跟陆皓他们同一天啊!真巧啊!”他本想说真他妈的巧,但咽了。
    “年前办喜事的多啊!要不又长一岁呀!”母亲笑眯眯地。
    “对!您家里的喜事可就多啦!”齐鸣想到最近自己的喜事其实也不少,但比起赵轼的这一件来说,自己那些喜事就没有分量和意义了。
    “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岁数越大越不考虑婚姻问题啊!小轼的问题解决了,菲菲的事又来啦,对了,齐鸣你今年多大啦?”母亲问。
    “27啦!”
    “哦,比我们菲菲大三岁,差不多嘛!”
    “呵呵!”齐鸣呆笑起来,感觉自己有点儿象个傻女婿。
    忽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走了出来,看看齐鸣点头笑笑,似乎是到客厅寻找东西,没找到又走了。齐鸣搞不清楚他的身份,看年龄要比赵菲母亲大不少,可又不象当爷爷的,所以没敢称呼。只是赵菲母女相对默契地一笑,看似很神秘的样子。
    “我爸爸!”赵菲道。
    “噢!……伯父啊!”他似乎意料之中却还有些吃惊。
    “钱这东西真没办法,看!造假币的又有啦!”赵轼指着电视说。
    “呵呵!”
    “你就是再斯文再高尚没钱不也不行吗?”
    “其实还是人的感情重要,钱嘛……也很重要。”齐鸣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一大捆钞票,这是今天的巨大收获。
    他也曾经为熊主任的贪婪产生了或妒忌或恼怒的念头,毕竟自己在五千件酒的销售中赢利五万,比起他的22万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但总体来说也算是比较满足,可现在他感觉到这捆钱轻飘飘的没有了分量,如同一团废纸。
    “呵呵,你说得也对!”赵轼微笑着说,但声音中似乎带着一种否定自己话语的味道。
 
    齐鸣回家的路上感到了有些被欺骗被愚弄,并不是被某个人,而是全体全社会。他的方乔不但不再属于他,而且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变得老成、沉稳以及成熟、丰满,不再象一个姑娘,更接近一个女人,一个妇人。总之她变了,陌生了。
    他有些难过起来,后来边走边开始掉眼泪。他搞不清为什么一个人从开心到痛苦会转换的如此之快,甚至没有缓冲的机会。
    他抽噎着上了楼,脑子里有很多事情,混乱不堪。她一定不是方乔!她是冒充的!人们就是不想让他开开心心的生活!方乔自从去南方进货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你怎么啦?你怎么哭啦?”朱嫣然盯着他问,充满不安。
    “我……”他说不出话来,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你难过啦?跟我说说好吗?”她小心地靠过来。
    齐鸣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手腕绕出来,滴在膝盖上。
    “你别这样,你这是吓唬我,我求求你好不好?”朱嫣然眼眶一湿,声音也颤抖起来。
    他忽然站起身,把怀里的那捆钞票抓出来,在手中发狂般的揉搓随后抛到空中,整个房间里雪片似的飞舞。他去踢去打去践踏那些纸片,把落下来的又重新抛起。
    “你倒底怎么啦吗?”她紧紧抱住他,似乎是在保护着他。
 
    他想说出来,但是没有,不单单是因为喉头被堵住了,他已经没了思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想抑制住这种情绪,但是也没有,就象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去挣扎去嚎叫……

这几天来齐鸣过得有些迷茫。跟罗经理喝了一次大酒,彼此都有所领教对方的才华,互相搀扶着被老归运回公司。赵菲偶尔用手机给他打些电话,他听出来一些温存的暗示,但并没有响应,只是平静地说些笑话,草草挂了。他也丧失了中午泡澡堂的爱好,觉得自己忽然正派了许多,甚至想把那个窟窿堵住,但又忘记了。
    春节前的半个月,他天天无所事事,行尸走肉般地游荡在公司和家之间。他隐隐觉察自己在等待着什么,好象是一个日子,囚徒一样的被终审的日子。他由此变得苦恼和惶惶不安,既渴望着终结日子的来临又在心底里蒙上一层恐怖的阴影。
 
    他忽然有了记录简单日记的习惯,总是于下午下班前,在桌子上的台历中写下一些充满快乐的话。
    他正等老归开车来,于是随便翻阅了一下。
    “1月31日,晴,星期天。节前老罗说不放假了,其实也没事可干。发了工资,给我定的是六百,有点儿低!不过我目前并不缺钱用,算了!不到一个月我就挣了50000+5000+120+600=55720元,还有一个手机,呵呵!其实我感觉现在我穷的就剩钱啦,哈哈!”
    “2月1日,晴,周一。老罗说开会,结果被工商所的家伙绑走了,他酒量其实也一般嘛,这回又倒霉了,哈哈!当经理有什么好?文军好象有心事,好象跟小杨有关,问他也不说,算啦!”
    “2月2日,晴下午有点阴。老项回来了,卖了500件,他越来越不行,真惨啊!赵菲又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去逛商场,我没去,我说有业务。她没准儿要给我买点儿什么吧?算啦!她的手机费我是否要替她交啊?”
    “2月3日,阴,风挺冷,星期三。老罗怎么再不提开会的事啦?看来那天喝得不少啊!老项又走了,他看见我的那排货快光了,急了,其实急有什么用呢?算啦!赵菲她哥快结婚了,结婚真那么有趣吗?哈哈!可笑!我可不结婚,除非赵菲给我下跪磕头差不多吧!哈哈!”
    “2月4日,有点小雪(妈的!马路上摔了个狗吃屎!)老罗说又给我申请副经理去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算啦!朱嫣然的芦荟居然还活着,我明天再给它浇水,呵呵!
    独创箴言几条:
    1, 世上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
    2, 世上有两类人:商人和母亲。
    3, 和尚不死就不算是和尚。哈哈!
    4, 亲戚们全是驴!呸——!
    5, 非己物莫大方。
    6, 沉淀之后是澄清。
    7, 现在得到的或许就是以后将要失去的。”
    “2月5日,阴,怎么又摔了一个跟头?我可能走路老想别的吧,要不就是小脑出了毛病!算啦!今天我还不浇水。食堂的饭真难吃,公关部的家伙们把菜都倒了,呵呵!
    忽有感题小诗一首:
    《珍惜》
    你离开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
    我追赶上只是你的脚印。
    前面的路是否有个尽头?
    通往你的幻想……
    路不仅仅可以离开,
    还可以归来。
    你所遗失的,
    希望你明白——
    最初的印记,
   
最初的情怀。”
    “2月6日,晴啦!滑了一下,没摔倒!哈哈!看来必须要浇水,这芦荟在治我!朱嫣然发烧没来,待会儿回家给她买些药吧!熊主任也不联系我了,看来年前希望不大了啊!算啦!还是以诗谴怀吧!
    《影子》
    我希望有面镜子,
    总能映出你的影子。
    哪怕走到最黑最冷的地方,
    只要能看到你,
    知道你在某个地方,
    好好的生活着,
    我便不再寂寞也没有害怕。
    或许我还会因孤单而落泪,
    因空虚而沉睡,
    但是只要有你的影子,
    泪水也是希寄,
    沉睡也是美丽,
   
感知那温暖……”
    “2月7日,晴,风和日丽,星期日。明天陆皓要结婚了,我跟老归约好,今天晚上去他家。朱嫣然好象病得不轻,我说陪她上医院,她不干。她可能再不想由我陪她上医院啦,算啦!明天好象结婚的人不少,有些事情看来根本无法更改。呵呵!干脆我也结了算了。再写一首!
    《爱人》
    谁在黑暗中为我点燃一盏灯?
    是你,
    伫立在风中,
    带给我含泪的激动。
    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你,
    就注定这一生只爱你……
    在一起的时候,
    晚风里是美丽的城市。
    看你迷人的微笑,
    就象听到萨克斯在什么地方传来。
    真浪漫的爱情!
    可是有一天,
    你的手滑开,
    你的脚步离开,
    我的眼泪流下来。
    何时才能重回旧日?
    让我回到你柔柔的怀中?
    哪怕与此同时——
    我死去,
    永远的离开,
    我衷心热爱着的你……”

    齐鸣翻看完了,有些难过起来。缓缓点上一支烟,在袅袅升腾的烟雾里,他仿佛看见了方乔,在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夏天,在那条布满林荫的小路上,面带青春的笑容,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穿一身洁白的婚纱向他走过来……
 
    老归进屋的时候,已快黄昏。齐鸣擦了把眼泪,恢复了平静。他笑呵呵地钻进车里,朝陆皓家奔去。
    路上看到很多扎婚礼彩车的,各个充满兴奋,欢天喜地的模样。
    “归哥!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我早啦!还是早婚呐!哈哈!”老归产生了兴趣。
    “哦?是吗?呵呵!”
    “在齐助理你这个岁数,我儿子都会跑啦!”他似乎开始了美好的回忆。
    “哈哈!还是你厉害!怎么样,感觉幸福吗?”
    “幸福?说真的,有了孩子之后倒是有点儿幸福啦!”
    “哦,看来你还挺不知足的嘛!”
    “其实还是你们现在幸福啊!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
    “我们幸福?呵呵!”
    一辆彩车开过去,影影绰绰里面象是坐着赵轼。
    “我来到你身边,带着狞笑,带来了你的烦恼——你的心中早已有个他,喔噢——他比我先到……”齐鸣快乐地歌唱起来。
 
    晚上,陆皓新房里的所有屋子内都是精神抖擞的小伙子。齐鸣和老归在各处串了一下,发现到处都是赌博的人们。
    老归似乎来了兴趣,先是在客厅里的麻将桌前观战,不时批评着身边的一个家伙:你怎么打五条啊?都什么时候啦还敢打?你看!点炮了不是?那家伙正手气背,听老归在身后磨叨有些上火,翻起白眼道:要不你来?老归连忙答应:好!我来就我来!那家伙冷笑起来:呵呵!一边凉快去吧!他有些恼怒,但是又不合适发作,气哼哼问:有想歇会儿的吗?可是没人搭理他。牛达也坐在桌前,见老归似乎是齐鸣带来的,出于礼貌道:老兄,这才刚打一圈儿,谁舍得走啊,你到里面瞧瞧去吧。老归正好找到台阶下,嘀咕着走了。

    齐鸣正在卧室观看打扑克的,几个小伙子都坐在大床上吆喝着,其中有胡儿和毛弈轩,另外的人全不认识,象是陆皓的同事邻居一类。他们在玩梭哈,毛弈轩和胡儿显然在搞配合,不时交流着眼色。齐鸣看了好笑,忽然见老归气哼哼走来,连忙招呼:归哥!来试试吗?老归立刻斗志昂扬起来,挤了个缝嚷着:来来来,多发一门多发一门!

    齐鸣又溜达进另一个房间,这里气氛显然与别处不同。屋子里的写字台被移到正中央,有四个人神态肃穆地围坐着,一个打领带的俊朗汉子手里灵活地翻动着牌九,似乎是庄家。每个人面前都堆放着一些钱,竟然都是好几千块一沓,看来都是些财大气粗的家伙。他们用高额的赌资让一些试图投机加入的人望而却步。几个人见齐鸣走进来,都露出蔑视的神态,庄家颇有风度地说:把门关上,看可以,别出声啊!齐鸣笑笑,保持一定距离观望着。
    有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坐在庄家对面的“天门”位置,表情轻松。见齐鸣把目光投过来,就有意把手里的四张牌举举让他看,似乎胜券在握的样子。齐鸣看了赞许地点头,也似乎是作为回报的鼓励。庄家总是很谨慎的模样,把手里的骨牌用力搓着,用来辨别点数,同时仔细地环视着三个对手。“开牌——!”他喊了一声,于是四个人同时翻开牌面,亮到桌子上。“天门赢!两道上!五百!”他将钱推过去,神色安详地把其余两家的钱划拉了过来。
    “开牌——!”
    “天门赢!两道上!六百!”
    “靠!”坐在“初门”的一个打扮朴素的小伙子皱起了眉头。
    齐鸣饶有兴趣地观看,似乎也能品尝到每个人的感受。“天门”的汉子似乎碰到了麻烦,盯着手里的牌犹豫不决。他侧目看了眼齐鸣,似乎想听听他的意见,就把牌配好略微举高一些,见齐鸣摇头就又调整了一下,这回齐鸣微微点头了,他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牌抛了出去。
    “天门赢!不上道!三百!”
    那汉子充满谢意地朝齐鸣笑笑。下一把他没有听从齐鸣的意见,输了,但显得满不在乎,把一盒高级香烟递给齐鸣。齐鸣抽出一根,心里有些得意。接下来的几把,那汉子则完全听从齐鸣的意见,又加上手壮,连连得利,目光竟然变得兄弟般亲切起来。庄家虽然保持赢余,但显然有些不满,不时把冷漠的眼神扫来。
    齐鸣有些不自在,晃晃悠悠开门走了出去,心里暗暗纳闷,陆皓从哪儿找来这帮专业赌徒啊?他来到厨房想找些吃的,结果这里也有一伙人,都或蹲或站围着一个电视包装箱玩纸牌。他们显然要穷酸的多,每个人面前只是几元几块的零钱,甚至还有硬币,但神色也同样地严肃和紧张。一个胖大的青年人是庄家,手里攥着好几十块钱,不时大声地吆喝着,指责某些打算投机取巧的家伙。
    齐鸣瞧了一会儿,感觉很有趣。就象狼群里有领袖一样,羊群里也有头目。他不时被进出的人们所碰撞着,有点儿不舒服,只好回到客厅里看牛达的战况。
    牛达哭丧着脸对他道:妈的!两圈儿输了一百多了!
    齐鸣建议说:要不你换人吧!
    牛达固执地回答:不换!得捞回来!
    齐鸣笑笑说:那我就去看毛弈轩他们了。
    背后传来牛达的惊呼:妈的!又点炮啦!
 
    卧室里正激烈地争吵,似乎有人发现老归与毛弈轩胡儿有勾搭。老归手里攥着一把钱,闭着眼唾沫星子四溅嚷着:你们他妈的才勾着呐!输了就急眼是吧!齐鸣怕他们发生更严重的冲突,就赶紧把他拉了出来,老归居然也很顺从,一出门就笑呵呵地说:赢啦!三百多呐!正好收手!齐鸣也笑了:是你手气好还是……啊?老归满不在乎地挥手:呵呵!都有都有!
    齐鸣带着老归重新进了那个肃穆的房间。玩牌九的俊朗汉子有些不快,他开口道:要不你也玩两把,光看有什么意思?老归跃跃欲试,但一看到诸位的赌资有些咋舌了,他尴尬地朝齐鸣笑笑。那个打扮朴素的小伙子似乎已经输光了钱,揣着口袋坐在原地发呆。齐鸣于是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道:来吧,让我试试!那小伙子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无奈地站起身,可是刚一离开桌子就抽泣起来:妈的,一个钟头就输了四千!我可怎么回家交代啊!所有人似乎都没在意他的举动,有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嘲笑。
    齐鸣端正地坐下来,从怀里掏出大约一千块钱,码放整齐地安置在桌面上。庄家似乎颇为轻蔑:呦!这点儿可不经输啊!那“天门”的汉子笑笑道:那可不好说呀!
    齐鸣的钱没两把就干净了,于是他又抻出一沓来。庄家显得很兴奋:嗬!有库存啊!老归插嘴道:库存深着呐!深不可测啊!庄家咬了咬牙说:好!我就探探你的深度!开牌——!
    齐鸣又掏出一把钱来,感觉浑浑噩噩,留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倒不如从前忍饥挨饿的日子过得痛快!“天门”汉子叹了口气:唉!今天“初门”是背!
    他又连输了几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恼恨起来,看见庄家得意的表情这恼恨更变得熊熊燃烧了。齐鸣忽然问:庄家还有多少锅底?那汉子听了一愣:呦!想爆我的锅吗?我数数……不到两万吧!敢不敢?齐鸣把怀里的钞票全拽出来,冷笑着道:这些够吧?就压你的锅底,输了给你点张儿!
    人们忽然鸦雀无声了,这种阵仗似乎头一回见,有幸目睹当然刮目相看。庄家讪笑起来:别冲动啊!咱们可是随便玩玩儿,想好了!愿赌服输啊!没看我正兴着呢吗?齐鸣轻蔑地看着他:敢不敢?那小子似乎将心一横,眼睛里闪烁着赌徒特有的贪婪:为什么不敢?哈哈!替你着想你还不领情啊!齐鸣冷冷地道:你用不着替我着想!发牌就是!
    庄家把手里的牌用力搓着,脸上渐渐笑起来,那笑容近乎于狞笑。齐鸣看着他表情宁静,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失败的必然性,但还是对他那可笑的嘴脸报以怜悯。至于吗?瞧你乐的!
    “开牌——!”那汉子兴奋地把牌抛到桌面上。
    “前九后对儿!”所有人都爆发出一声惊呼,充满了嫉妒和同情。
    “那我就不用看了。”齐鸣把牌甩了出来,心里竟然轻松了许多。
    “啊?前九王后至尊!!”所有人都爆发出更为猛烈的惊呼,充满了幸灾乐祸和万分崇拜。
    齐鸣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
    “我操!太神啦!”中年汉子欢呼着。
    “真他妈的牛啊!简直创造历史啦!”另一个喊。
    “我的天!这跟电影一样啦!”老归连连搓手。
    俊朗的庄家面目有些扭曲了,他茫然地愣在那里,象是一个凝固的东西。最后他有些气急败坏起来:操你妈的!行!真行!
    齐鸣平静地把他的钱全抓了过来,注视着他道:你应该冷静一点儿!咱们是随便玩玩儿嘛!别冲动!愿赌服输啊!
    操!操!操!他满脸凶恶地骂着。
    “喂!小子,你要是想找别扭就说一声!”老归呲着牙说。
    “对!你刚才赢我的钱怎么就不这样呢?”那个打扮朴素的小伙子一旁说。他竟然还没走,显得复仇般的喜悦。
    忽然很多人闯了进来,可能是屋里的声音太大了。毛弈轩和胡儿走在头里,看了看阵势有所明白,于是走过去指着那俊朗汉子的鼻子道:你活腻歪了吧?
    那汉子似乎已经绝望,对任何事情都充耳不闻,依旧骂声不绝。
    “操你妈!”胡儿已经大耳光子抽了过去。
    于是毛弈轩老归甚至那朴素小伙子都展开了拳脚,牛达也冲了进来,手里攥着把菜刀喊:谁他妈的拦!先剁了他狗日的!
    那小子抱着脑袋躺在地上,躲闪着人们的踢踹,渐渐骂不出来了。
 
    忽然陆皓出现了,脸色铁青:滚!都滚!你们这叫干什么?
    “这你得问他!怪不得我们!”毛弈轩大声叫着。
    “不管因为什么,你们也不能在我这里打架啊!他是侯爽的哥哥!”
    “啊?”有些人开始发傻。
    “他输了钱就骂齐鸣啊!”胡儿委屈起来。
    “我不管!”陆皓愤怒地走过去,把那汉子搀起来。
    那汉子已经口鼻出血,头发杂乱。
    “那太不好意思啦!”牛达搓着手说。
    “我哥就爱玩个牌,一时脾气不好你们也不应该这样啊!”
    “我们哪儿知道啊?”毛弈轩冷冷地说。
    “赶紧给人家赔礼道歉啊!”陆皓气喘吁吁起来。
    没有人回应,都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动。
    “齐鸣!把钱退给人家!打人的都道歉!要不以后别当哥们儿啦!”
    “这就是你们的哥们儿啊?呵呵!”胡儿冷笑起来,似乎在对毛弈轩说。
    “姓胡的!你他妈的给我滚!”陆皓眼睛里露出凶光。
    “陆皓!你别嚷啦!这钱我正经赢的,但是,他必须给我道歉!”齐鸣正色道。
    “齐鸣!你呀,非跟我较真儿啊!我求求你啦,你真那么在乎钱吗?”
    “喂!你过来,兄弟!刚才是你输了四千块钱吗?拿去!”齐鸣面色惨淡,把数出来的钞票塞进朴素小伙子的手里。
    “谢谢你呀!大哥!”那小伙子忽然又哭了。
    “陆皓,我并不在乎钱,你这么说话真让我难受啊!”齐鸣眼泪掉了下来,感觉莫大的伤害。
    “陆皓,你根本就没搞清楚!”毛弈轩道。
    “我不管!知道吗?”陆皓瞪着眼睛嚷。
    “差不多就行了,明天还有喜事呐!”牛达不安地说。
    齐鸣缓了缓,走到那受伤男子面前无奈地说:“你带了多少钱?我还你!其实是你不对呀……”
    “我操你妈!”那汉子嘴里喷着血星忽然又骂。
    “去你妈的吧!”齐鸣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打了过去。
    “去他妈的哥们儿吧!”胡儿也冲上去继续踢打那汉子。
    齐鸣忽然感觉脑袋好象挨了一下什么,疼痛剧烈,站立不住,跌倒在地面上。恍惚中听到嘈杂声骤起,毛弈轩疯狂的叫喊:陆皓!你他妈的就不是人!我跟你拼啦!老归趴在他耳边叫:齐助理!齐助理……
 
    车窗外一片黑暗,已是午夜时分。齐鸣恢复了理智,感觉后脑勺火辣辣的痛。他身边是毛弈轩,后座上是牛达和胡儿,都在怔怔地吸烟流泪。
    “这是怎么啦?”齐鸣忧心忡忡地低声问。
    “完了,跟陆皓是完了!”牛达伤感地说。
    “这不怪咱们!”毛弈轩惨笑着说。
    “唉!要是我不跟他玩牌就好了,赌博真他妈的害人啊。”齐鸣有些沮丧,不住地叹气。
    “齐哥!你头怎么样?”胡儿关心地问。
    “没事了。”
    “那就好!要不绝对饶不了他!”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损失已经够大的了。”
    “你可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呀!呵呵!”毛弈轩忽然笑起来。
    “毛弈轩,谢谢你还理解我!谢谢!”
    “呵呵!你知道就行!”
    “哎?你们说什么呢?”牛达不解地问。
    “都是因为方乔啊!”毛弈轩无可奈何地回答。
    “这他妈的才叫哥们儿呐!”胡儿感慨道。
    “对了,你们单位的归师傅和那个小伙子在后面车里等你呢!”
    齐鸣赶紧下了车,发现后面果然停着老归的车,连忙走上去。
    “齐助理,你没事吧?”老归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
    “大哥!谢谢你!真对不起!”那小伙子开了门,跑下来。
    “哦,没什么,对了,你叫什么?”
    “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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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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