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一切繁杂事情的开端，原始的罪过。
                                   ——《圣经》

    那是一个梦，从14岁开始，我清楚的记得梦境里每一个细微的情节：是夏天的夜晚，先看见一颗奇怪的树，结一半红一半黄的果；她睡在树下，身无寸缕。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我也赤裸裸的。我走过去，挨着她躺下来，将头埋在她的胸部中间。低下头的瞬间我瞥见远处的一团影，白的，绕一匝赤红的缎带。
    醒来后我感觉双腿间阴飕飕的，用手一摸，已经湿了。

    我今年24岁，生活在成都。
    有一个女朋友叫美美，小我两岁。大学毕业后我们同居。她为我做过三次人流。最后一次她回来告诉我说医生说的，我们不会有孩子了。
   没孩子好。我抱着她，笑得很勉强。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孩子。
   你不会不要我吧。她像个蚊子似的哼哼，瘫在我怀里。
   我想要。她继续啜泣，肩头来回抽搐。想要个女儿，眼睛像我，鼻子像你……
   我悔得脸都青了，恨自己一时贪欢。这事成了我和美美之间的疤，谁都不愿意提起。她也不再问我什么时候结婚一类的问题。
   我对不起美美。她对我好，肯为我做任何事，也不大管我。男人不就是怕束缚吗？那些天她瘦得脱了五行，刚有点起势，就得解决一大堆脏衣服和臭袜子。这都怪我！明明懒，偏又爱穿白袜子。——其实那天早晨，我故意让小美看见我从洗衣机里翻拣出一件看上去还算干净利索的衬衣套上，方才出门上班。

    公司在一环路，磨子桥附近。我做的是网络美工和动画设计。坐我对面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生，搞外联的，我们叫她幺妹。人如其名，妖里妖气的短发染成粟色，右耳轮一圈水钻耳钉，十足的堕落天使。整天穿牛仔裤紧身衣在公司晃来晃去，勒得屁股跟胸图穷匕现，发育得相当不错。有几次，我感觉空气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看我，偏过头去，刚好就碰上她勃勃的眼神，也不避让，就那么面对面的和你对峙着。我想这丫头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对她且多留份心。和她上手的那晚，我加夜班，她不知怎么来了。偌大的办公厅被隔成一方方的小工作间，我埋首电脑前，也没注意。直到她开口喂了一声。
    我说你怎么来了？她嘟嚷着嘴，说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我说我在加班。她也凑过来，说我看看你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看黄色网站。我撇嘴说还用得看那，一百块，出门拦个的，上二环路。还是包夜。
    她说好哇！原来你还去那地方。小心我给你婆娘告状。她边说边靠在电脑桌上，两只手撑在两侧，左手腕上套十来个细的银圈。低下头，似笑非笑的看我。我索性停下来，转过椅面向她，笑着说，她？她才不管我这些。
    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些伤感，美美不是不管，是管不了，我在外面的事儿她全知道。读书的时候我当校刊主编，兼文学社社长，就祸害过不少的MM。我第一次看见美美是在新生见面会上，她刚加入文学社。那天她一个人落在教室角落里，穿白的棉布长裙，不发一言。我在讲台上问谁是王万美，就见她抬起头来，一脸迷惑的望着我。素净的瓜子脸上一双蒙着雾气的大眼睛，我心一咯噔，连话说都结结巴巴起来：
    哦，是你，嗯。你交上来的稿，我看了。很好！很好！很好！
    一连三个很好，下面的人都笑了起来。美美飞快低下头去，一脸腓红。我自嘲的咧开嘴，跟着傻笑起来。
    我已经不大想提自己是如何追到美美的，那不是件光彩的事。真的，本来是没戏唱的。美美有男朋友，我那叫横刀夺爱；何况是用苦肉计。当日我无计可施，喝了酒壮胆，径直跑去女生宿舍，将她室友全都撮哄出去，软磨硬泡不奏效，干脆撕下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皮，用烟蒂烫自己的手臂。烫一下就问一句做我女朋友吗？到第七下，连我自己点烟的手都犹豫着是不是该放弃的时候，美美突地拉住我。我心里一阵狂喜，顺势抱住她，凑过脸去掠夺她的唇。她哼了一声，人软在我怀里，嘴里死命一咬。妈的我熬住痛，感觉美美的唇在我嘴里如花一样绽放开来，一股热流弥漫，带着微咸的腥味，包裹住花的雌蕊。
    当晚我肿着嘴回到宿舍。睡在我上铺的弟兄们说话下流到极点，起哄揶揄我是不是被“夹”了。我洋洋得意的说，你们懂个求！哥们儿这叫处女的鲜血。事实证明，我的确是美美的第一个男人。——那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阴险。幺妹问我。
    其实，眼前这丫头也蛮不错的。我心火一动，嘴上说想你，双眼直攀上她坟起的胸部去。起码有36b。发育成这样，估计也不是个什么好货，我盘算着该如何将之上手。不知是否我眼神出卖了灵魂，她嫣然一笑，居然一步三摇的走了。肥硕的屁股左颠右晃，妈的，这骚货，我暗骂一句。
    如果我的梦是真的，梦中的女人就该是眼前的这个女人：野性，妖魅，狂乱，表面正正经经，骨子里淫荡成性。我相信任何男人都和我一样，幻想自己的女人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男人合该拥有两个女人——连张爱玲都说红玫瑰和白玫瑰——处理得当，两者可以共用一副躯壳。
    可惜美美永远都学不会，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活像个孤伶无告的小妇人。就算在那紧要当口，被抛上颠峰，然后以万倍的速度下坠，她闭上眼，拼命忍住不叫出声来。曾经我怀疑她是不是应该去看医生。有一回我越动越来气，突然骂出一句日你妈你是个死人啊？
    灯光下，美美的脸像是一朵清晨刚被人摘下来的白兰花，挂着露水，却已经摆在大红的揉散的布幔呢绒背景上让人写生。我喜欢这样看她。单薄的身体是摊开的白床单。我想起小时候住院，就是这种白，连铁床都漆成相同的颜色——还有颜色么？医生的一身行头和盖在我身上的被褥，稍微有些发黄，那是从里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股子霉烂的味道。我亲眼看见过一个快要死的人，被那白色包裹着，张开嘴，却叫不出声音，后来被推出去的时候脸给遮盖起来。最可怕的是那盏白炙灯，吊在半空，吊命似的整天亮着；闭上眼则变成模糊的肉红色。眼泪迅速的涌出来，从美美眼里。我颓然的翻身躺下，背对她，感觉渐渐冷却。

    我不是说美美不好，毕竟在一起已经五年。只是……我要的，你们知道。
    我眼睛在显示屏上，不时瞟幺妹一眼，看她做些什么。她靠在椅背上，头向上仰起，看自己吐出的烟圈。我见幺妹没走的意思，心里如猫抓一样，故意说你还不走吗？等会儿电梯关了，我可不送你。她说都11点多了，要关早关了。突地又坐起来说你不会这么没风度吧，我这可是在等你。我说我又不回去，你等我干什么。她说那我也不回去。我故意很奸诈的说，你也不回去？你不怕我……？她撇了撇嘴，说谁怕谁还说不准呢。
    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说你过来，让哥哥看看。她东延西宕磨蹭挨过来，我顺手拖过来一把椅子，她挨着坐下。我色胆包天，把手搁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凑拢从她低胸的衣领中间看进去。她哟的一声站起来，转身想跑，被我一把掳回来，上下其手，三两下便服服帖帖只剩喘气的份儿。我一只手托在她屁股上，心想狗日烂货，是个生儿的料。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听评书听来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近我父母老打电话来旁敲侧击，督促我早点结婚，我推辞自己还小，缓两年赚到钱再说。我知道他们早就想要美美做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可他们不知道，美美已经是一只不能生蛋的鸡。
    又是那个梦镜。我听见水声，从很高的地方冲击下来，惊起白色的浪花；我看见她站在水边洗濯。
    再没有比这更美的画面。我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她，以爱的名义求欢。

    后半夜，我睁开眼睛。
    有人对我说过，如果你醒来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身边，记住千万不要奇怪。我不是装失忆。真的。但我奇怪怎会有陌生女人和我睡在一起。其实我在撒谎。但我的确想了很久才记起此刻睡我身边的女人好像是姓张。要不就姓李。激情过后的男人总是比较健忘的。
    我揿开床头的壁灯。点燃一根烟，起身往洗手间走。我身上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灯光下，我看见一侧墙壁上自己拉得狭长的影，像一根变形的阳具，顽强勃起——再没有比这更丑陋的比喻了。我使劲吸一口烟。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起身，站在镜子前面，弯下腰，手里提着裤头，跷着脚往其中一只里面插进去。我躺回到床上，看她背对我反手扣胸罩的扣子。胸罩是黑色的，蕾丝花边儿，她用力，背部的肉勒得涨出来。这种女人，我想，侧过头去看中间一截白的身躯。连小肚子都有了！妈的这女人究竟是谁！
    她转过身，一边从头上套外衣一边伸出手，钱。
    钱？什么钱？我懵了。
    少来这套。龟儿你说什么钱嘛。她理直气壮。
    老子又不欠你的。我跳起来。日妈你自愿和我走的！喝酒、吃串串、开房不是老子的钱！你钱什么钱？！
    我已经够后悔了。要不是喝多了，我瞎了眼也不会和这种女人滚到一个床上。给钱？那更该死——连嫖都嫖得下贱，没眼光。
    爬！我从地毯上捡起内裤，开始穿衣服。她愣了一会，突然冲上来抢我的裤子。我一只脚在裤子里探索，还没来得及反应，翻身倒在床上，裤子被她拽了去。我一个翻身起床，见她手忙脚乱在四个裤袋里乱掏。我突然笑了，也不去抢裤子，而是从枕头下拿出自己的钱夹，朝她晃了晃。
来呀。又来。我对她说。
    她把裤子扔在床边，披头散发的扑上来。这次我有准备，等她近了，兜心一脚踹去。“咚”的一声，仰面摔成个大字。我按上前，左手掐住她脖子，右手扬起，一耳光掴下去，扇得她头偏去一边。我还不解恨，嘴里不干不净骂道：贱货。抢啊！怎么不抢了！
    她居然笑了。咧开嘴，唇上的口红掉了，露出上下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我松开手，她一把抱住我往自己的身上按。要不我们再玩一次。不要钱。
    就在地毯上，一男一女，臀波乳浪，欲望又一次占据上风。然而一切和善恶无关，和爱情无关。
    这时候不知道美美睡了没有？她常常等我，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好多次我打开门，看见她瑟缩在沙发上，头埋在肘间，已经睡着了。我的眼睛开始湿润。心头有什么在蠢动，我说不出来，没有声音。我蹲下去，爱怜的亲吻小美冰冷的脸，然后抱她上床。
    我相信每个女人都是她自己的男人的一根肋骨。这是命，只不过因为迷失，所以寻找。我相信夏娃注定是亚当的妻。就像我的美美。
    我很小声的对美美说，声音轻得只有我们能听见。对不起，美美……我爱你。

    完事后我丢给她一百块了事。离开宾馆的时候又给了她我的手机号码。
    到公司已经迟到。打了卡，刚坐下来，幺妹从那头飞一个媚眼给我。你屋头那位开始打电话来的。看她表情……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小美一般是决计不会往公司打电话的，除非是急事，要不就死了人。以前她调查我，被我知道后骂了一顿，就再不打来过。我问幺妹，她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问你是不是又在加班。
    你怎么说的？
    她反问我：你昨晚上哪里风流去了？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在加班。她叫你接电话，我说你刚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以为她会让我叫你，结果她只说了声没事，就挂掉了。
    我拿起电话，拨了两个号码就停住了。不能打，打了反而说明我心里有鬼。我太敏感了。我婆娘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别说她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没什么大碍。哭一场，闹两句，哄哄就过去了。
只要不是当场捉奸在床，我甚至可以倒打一耙，骂她神经兮兮，无理取闹。有一次就是这样，她不知哪里听来的风声，和我呕气。刚巧那几天公司里接了几个项目，赶着做程序，我接连加了几天班，离开公司时眼前跳动的全是些数字符号。到了家往床上一躺，知觉都没有了。等我醒过来，家里冷清清的。美美穿一件月白吊肩带睡衣，背对着我坐在窗户边，抱成一团看远处亮着灯的窗，头也不回。
我光着脚跑进橱房去，出来时灌了一肚子自来水。又躺了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冲她骂道：老子一天在外面忙死忙活，回来连水都没得喝。你偷人去了！
    她不说话。好一会，隐约听见她在哭。我又骂你哭个求。老子又没死。成天活丧着脸。你要滚就滚，省得老子心烦。
    骂着骂着我后悔了，起身走过去抱住她，像抱着一撙高颈的细瓷瓶，一迭声说：对不起，狗狗，对不起，乖……。
    她在我怀里挣扎。男人有太多的对不起，不管女人是否要，也总是给。她挣不脱我的双臂。直到明白这一切是徒劳，她不再挣扎。我们一开始就是这样，不管她要不要，我抱上手就不容置否。美美抗拒过，闪躲过，求饶过，她逃不开我的手去。
    可是美美会说，你找你那些女人去，来抱我干什么。

    下班后在路口等公交车，远远的看见幺妹走过来，肩上斜挎着一个休闲包，动作幅度大得连胸部都跟着上下晃动。走过来对我嫣然一笑，说，我家里没人，去坐坐吧。
    我飞快地在心里做出决定。等我打个电话。
    我拨通家里的号码，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幺妹伸手招停一架TAXL，俯身坐进车厢里，伸出头说晚点再打吧。快点。
    连想都不用想，我关掉了手机。
    幺妹家大得令我不敢想象，玄关比我的卧室还大。脱了鞋，连前奏都省了，我们直奔正题，就在客厅正中的一座布艺沙发上，我上她下。衣物扔得满屋都是。两人纠缠在一起，血液在皮肤下面奔腾澎湃，想要嵌入对方的身体里去。我又一次回到14岁的梦境里，金色的阳光在万物之上，空气中尘埃轻扬。住对面的人甚至可以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看见这个情形——对我而言，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半圆形茶几上的透明玻璃杯里插着的一束不知名的花，火红的花瓣翻卷，包围住黄色的雄萼。所有这一切让人意乱情迷，不能自禁。我把幺妹翻过身，准确的从后面戳进去，我变得更加疯狂——她居然有纹身，在左肩下面一点，昂首吐信。是一条盘绕的红绿相间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