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4月11日,对于陈清所生活的这个西北小镇来说,是个极平常的日子,但这天给与陈清的记忆却十分深刻,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这是个星期六的早晨,陈清难得睡个懒觉,初春清冽的阳光照不透他的梦。这是一个艳梦,他无途知返。梦做的漫长而又支离破碎。在梦中的几个紧要关口,他似乎几欲醒来,但又被一段更加摄魂夺魄的梦之情节深深吸引,沿着愈发幽暗的曲径,一路崎岖,向着梦的深处,向着一个梦中之梦游荡而去。沿途他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女子,面貌模糊。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模糊的面貌又透露着似曾相识的信息,比如,她们的鼻子像某个人,而眼睛又像另一个人。他在梦中试图记起她们是谁来,或至少能记起鼻子眼睛分别是谁的,他在梦中就能释然。但梦的路途却倍显急迫和仓促,没有丝毫的思考余地,使梦凭添了不甘。之后,梦中的女子都被梦剥去了衣裳。她们的身体在朦朦胧胧中一丝不挂,一些重要部位像雕塑般地凸现出来,异常清晰,但失去了肉体的光泽,还有些变形。她们都向梦中踽踽独行的陈清招着手,示意他停下来。陈清想停下来,想让自己就像结束一件事情那样地停下来。但梦中的脚步仿佛不由自己控制,似上了发条,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他向前走。他无法停下来。他似乎要在梦中寻找一个人,但又不确定她究竟是谁。这时,一个女人远远地对他将猩红的嘴唇嘟成了喇叭,眯着空洞的眼睛色情地笑,并用漆黑的手指在自己双腿之间的裂缝中做活塞式的穿梭。当陈清经过她身边时,她另只空闲的手像蛇信子一般迅捷地伸出,一把将陈清拉入自己丰满的怀中。但她的力量有些过猛,使得两个人的身体在陈清的梦中发生了沉闷地碰撞。
陈清被撞醒了。梦中的一些片段还清晰地挂在脑神经的末梢。他的嘴角对着天花板咧了一下,手抚过额头,有些意犹未尽,真不愿从这样的梦中醒来。屋子里的暖气在月初就被供暖公司停了,有些冷。手绕过头顶,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眼,才十点过几分,觉得时间还早。父母昨晚说今早要去乡下看望年迈的外祖母,叫他也一块去,他推说有事。作为独子,父母轻描淡写地骂他不孝后,也没过多强求。想来他们一早就已动身去了。 清寂的屋子显得空荡荡的。床上的陈清百无聊赖。刚才意乱情迷的梦中情景对自己充满了吸引力,想到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虽然谈过两次失败的恋爱,但从未真正意义上地拥有过一个女人,这使他的心头不禁有些怅然。
他把刚才伸出被窝的手又放回。在温暖的被窝里,身体就象外面的阳光,春意盎然。心头的一股冲动作为梦景的延续,按耐不住,使屋子内的空气、天花板以及钟表的嘀哒声都蠢蠢欲动起来。经过内心一阵矛盾地思量和挣扎,他得出了“身体的欲望本身并不肮脏,肮脏的是无法正确支配欲望的心”的结论。在过去近十年的日月里,他曾无数次地如此思考过,并随着年龄的增长,得出过一路升华而来的诸多结论。因此,他在内心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并下了决心,终于将手贴着滚烫的肚皮,缓缓伸入内裤至大腿根部,抚摸着倍受梦景折磨、此时正在受苦受难、怒昂其头的兄弟。兄弟的反应水深火热般得强烈,似乎一腔热血铮铮铁骨不堪受辱。空间随着陈清紧闭上的双目而变得昏暗,身下的床仿佛是儿时骑过的木马,天旋地转起来。过了几分钟,陈清全身肌肉绷紧,用一声长啸迎接即将来临的、空前巨大的快乐。兄弟在陈清的鼓动下,反而不由陈清控制。兄弟最终情绪失控,全身痉挛,在暗地里哭了起来,哭得一塌糊涂,流了不少泪,沾染着陈清的大腿及腹部的皮肉,湿漉漉的冰凉一片。
陈清舒了口长气,紧接着,心头一股强大的失落感混在窗帘透过的微光中怅然而来。在一轮又一轮的自责中,他翻起身,褪了内裤,光着身子赤着脚,也不觉着冷,走过床与卫生间的距离,找了些纸,仔细而小心翼翼地为兄弟擦着泪。 其实,陈清此次与兄弟的安慰与交流,给予他的记忆远没有那么深刻,至少不会深刻到能让他记住这天是某年某日。自青春期的第一次梦遗乃至后来身体雄性激素的增多,这十年,使自己的身体彻头彻尾地成长成一个男人后,至到刚刚结束了快乐、而又在快乐的余痛中自责的这个早晨,这种自我游戏——是的,自我游戏,只是许多次中的一次。这一次与其他次并没有更深的、质的区别,甚至在感觉上比过去更糟。那么,心理上呢?心理是和身体同步成熟的吗?身体的年龄是25岁,心理年龄是多少呢?这过去的年月中,关于这些问题,陈清曾象多次游戏那样地多次问过自己。答案对自己是否定的。他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远远地落在了身体的年龄之后,似乎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心痛时刻,使得25岁的他还不懂女人,不懂人情世故,不善于与人交流或周旋。17岁,还是18岁? 让陈清对1997年4月11日产生深刻记忆的人或事,事实上,当他在那个艳梦中踽踽独行的时候,就已走在注定与他相遇的路上,或酝酿着发生。
陈清换了一条新的内裤。洗漱完毕,他打算把刚换下的那条内裤洗掉。他不愿看着那条湿了的内裤而再次在现实中自我正视。通过这样的方式正视自己使他感到异常难过,异常别扭。那只是一个梦的延续和终结。而现在他已经醒来。 有人在敲门。陈清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他停止了手中的搓洗动作和声响,让屋子静下来。他在这个时候不想见到任何人。他想给外面的敲门人一个家中无人的假象。但敲门声异常执拗,一声接一声,越来越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后,外面的人竟然喊了起来:“陈清,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是我!” 通过声音,陈清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陈清将没洗完的内裤连盆推至半步外的阳台内,起身打开门。孙二俅举着想再次擂门的拳头杵在外面,焦黄的脸布满油腻,身上斜挎着的过时而陈旧的西服散发着浓重的烟味。
进了屋,孙儿俅劈头笑问:“你这个家伙,叫了半天门都不开,一个人干啥坏事呢?”说着话,顺手拉开卫生间的门,探进头去又皱着鼻子缩回,似是不甘,又推开另间卧室看了一眼。 “别看了,没藏着女人,我哪像你风流屁淌的……我刚闲的没事一个人打手枪呢,”陈清狡黠地说,没忘了转移话题:“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在家呢?” 二俅道:“十几年了,你那点小九九能蒙得了我,大清赶早的,又是周末:打麻将你又不会,找人喝酒不是时候,去歌厅发廊吧又太早就是晚上你也不会去,朋友之间你也不太常走动……你说你不在家,能去哪儿?这个世界上你还能去哪儿吧?嘿嘿嘿……陈清啊你说你,都啥年代了,你这人真是个稀罕物,像你这样的还有几个,你说你打手枪我都不信!你说说,你这样活着有啥意思——啊,有啥意思吧?不如死球算了!哈哈哈……”
陈清被这一串挖苦数落得心头阵阵烦燥和焦伤,却拿不出更有力量的话语来对付,牙根恨得痒痒,便笑着带了点脸色道:“是啊,大清赶早的,你不是专门来给我气受的吧——说,有什么事?” 二俅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冯倩明天结婚,今天娘家待人,我们七八个同学她都请到了,就差你。她非要亲自请你的,电话打到你们单位,没人,她又不知道你家的住址,这不是,托我请你大驾啊。”说着,他抬腕看了眼表,“操,十一点了,快换好衣服走吧,酒席都快开了。”
冯倩是陈清初中时的同桌,上高中时,陈清考入了另所学校,但和冯倩的联系,直到高中毕业工作后,断断续续的,一直未曾中断过。在与陈清关系不错的七、八个同学中,冯倩是唯一的一个女生——那时还是个大咧咧的黄毛丫头。 那是1986年,陈清14岁,初中一年级,正值青春期来临。在一天早晨上厕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双腿之间的兄弟似乎在一夜之间生出了一些柔软发黄的毛发,他在极度的不安中,低头仔细观察了良久,同时还有些好奇和惊喜,他隐约感觉到这是属于自己的隐秘。 他懵懂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即将面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惊变和考验,但那究竟会是什么,除了自己内心黑暗中的探寻,没人能告诉他,古板的老师和正统的父母都不能。之后,他的嗓子似乎也出了毛病,声音变得沙哑粗沉起来,极其难听。他知道身体各方面的变化一定有着内在的联系。他开始变得忧郁、惆怅、郁郁寡欢起来,不愿和周围的人交往。在内心里,他是如此迫切地想弄清楚自己身体的秘密。还有,那些每天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的女孩子们,都花花绿绿地打扮起来,她们的身体也一天天在变化:那肿起来的胸脯、修长而匀称的大腿……她们的秘密是什么呢?这一切,分明是那样神秘,对陈清充满了强大的吸引力。这神秘燃烧着他的心!
陈清在许多次放学回家的途中,悄悄从同伴的队伍中脱离,溜进街边的书店,但每次都失望而归:能帮助他释疑解惑的书籍几乎没有。陈清面对这强大的神秘和困惑,以及来自于体内越来越强烈的血液的燥动,在孤独的心灵里变得脆弱,弱不禁风地探寻着,自卑地行走着。他不知自己何时能走进那吸引着他的神秘,走出内心如夜一般的黑暗。直到一个新鲜刺激、光怪陆离的梦景的来临。
事实上,那个梦在他醒来的时候,情节已全部忘记。那天他躺在清晨还未来临的黑暗中,睁大眼睛,力图记起梦的一些枝叶,可什么也记不起来。但他分明感觉到,在梦中自己是那样的快乐,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巨大的快乐,甚至在他醒来后,还长久地沉浸在这种快乐中。这个梦唯一的遗憾是:内裤上留下了一种粘乎乎的液体,洗起来异常难洗。他知道这是梦的结果,是从自己身体最深处流出来的一个梦的纪念。这个梦为他心中所探寻的那个未知而强大的神秘,打开了一个缺口——他隐隐地看见了一丝亮光,在那个清晨的细雨绵绵中闪烁。
上初二时,陈清所学的课程里多了一门生理卫生课,陈清意外地从这本教科书里看到了自己一直想了解的东西。里面有一章讲到了男女的生殖系统,他提前将这一章节躲在卧室里如饥似渴地读了好几遍,使他更为兴奋的是,竟然还有女性生殖器的剖面图!他盼望着课程的进度能快一些,能尽快讲到这一章,那么,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与大家——特别是能与那些女孩子们,共同分享各自身体的秘密。 但,教生理卫生课的那位半老徐娘——显然是陈清这一生碰到的最为糟糕的老师了。那天她在黑板上写下了“生殖系统”几个字后,陈清兴奋地期待着,心都快跳出来了,头也不敢扭一下。她却从黑板前转过身,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今天讲生殖系统,下面请同学们自己看书,注意不要喧哗。陈清心里失望极了。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苍蝇落下的声音。书里的内容陈清早已滚瓜烂熟。突然,身边的冯倩凑过来指着书中睾丸的“睾”字,问他怎么念。霎那间,一股热浪袭透陈清的全身,脸腾地红了。他支吾着说,我也不认识,你查字典吧……说话的时候,陈清始终没敢正对冯倩的脸。
那天之后,陈清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这个同桌。冯倩看起来很瘦,但周身无不透着青春蓬勃的气息。她皮肤略黑,却透着细腻,脸有些过于瘦长,但也不失却了美。一张嘻嘻哈哈的大嘴,牙很白,笑的时候,大嘴一咧,看上去满脸都长满了牙,显出几丝可爱。她的胸脯和大腿,陈清只能用不经意的余光扫那么几眼,实在没有胆量正眼多看。陈清是第一次在暗地里如此仔细地观察一个女孩子。
一天放学前,陈清将一张写着“放学后我在公园门口等你”的纸条悄悄塞入了冯倩的铅笔盒,之后他背着书包疯狂地奔跑在通往公园的路上。他心中被一股莫名的狂喜和刺激笼罩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确定冯倩是否会去。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像电影中的拉手、拥抱、亲嘴?在奔跑的途中,陈清想象力的极限不过如此。但这个举动带给陈清的兴奋感,不亚于那个闪着亮光的湿漉漉的梦。在途中,是的,在途中,陈清把冯倩和那个梦联系到了一起。15岁的陈清在途中想着冯倩时,双腿之间15岁的兄弟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激昂起来,裤子的裆部被高高顶了起来,随着奔跑所产生的摩擦,兄弟火辣辣地疼痛和难受。后来陈清只能弯着腰奔跑或行走。再后来,那段路途还未走过一半,他不得不停下来,又怕被放学的同学看见,便从一个巷道拐了进去,躲在街角。
他下意识地一次次低头看着自己的裆部。他突然有些胆怯:这个样子,太丑陋了,冯倩看见后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笑话的。他想让自己的双腿之间平静下来后,再去公园。但越是这么想,就越难平静,反而更强烈地期待刚才途中的那种摩擦。身体是那样地在难受中快乐着!这快乐情景仿佛又从忘却了记忆的那个梦中自远至近而来。陈清脸憋得通红,靠着墙,仰起头,目光擦过楼体粗糙的水泥墙壁,在天空中看见几只白鸽的美丽掠影,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冯倩的眼睛、大嘴、洁白的牙齿、隆起的胸脯、修长的腿以及双腿间的凸凹地,梦的快乐最终来自于身体的最深处。陈清感觉自己全身抽搐起来。周围穿梭的人流和车辆,以及树木,都模糊成了幻影一片。终于伴随着快乐顶点到来的猝不及防,那身体最深处的液体、最深处的隐秘和欢乐,在内心针对冯倩的面孔和身体各部位交替闪现的幻影中,欢叫着狂乱地喷射出来。内裤里湿漉漉地冰凉一片。由于是夏天,穿的单薄,那湿渍从里面浸渗而出,使得裤子的裆部点点渍渍,煞是刺眼。陈清彻底对自己失望了。 最终,陈清没敢去公园门口,在街上转了好几个小时后,回家去了,因为渗到裤子外面的湿迹从外面看上去已经彻底干透,虽然有几点硬渍,但不显眼。
第二天见了冯倩,坐到一张课桌前,陈清自己的脸烧得不行。他几乎不敢看冯倩,也不敢跟她说话。冯倩打开的铅笔盒里,纸条已没了踪影,冯倩肯定看过,不知她昨天去了公园没有。冯倩却只字未提,一如既往地和陈清大方如昨,使陈清稚嫩的心灵一阵阵地忧郁与捉摸,伤感和自卑。在后来的一些日子里,冯倩隆起的胸脯总让陈清联想到一个散射亮光的梦。兄弟在暗地里激情高昂。在那学期生理卫生课的期末考试中,有一道答案为“卵巢”的考题,班内所有的男生竟然没有一个人答错。这件事让陈清隐隐觉得,原来许多同学和自己是一样的。 多年以后的一次酒后,几个朋友说起了各自的初恋。他们的初恋在多年以后的叙述中,充满了浪漫和美好。但陈清始终不能确定冯倩是不是他的初恋。但他想起的时候,内心却是无比的伤感。因此,唯独他没有说。 [1] [2] [3]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