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的车就停在三里屯的小巷口,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了。 今晚没有下雨,所以不象那一夜,唯一相同的是,他也点了一只烟。这只香烟里有他熟悉的味道,有他熟悉的记忆,有他刻意丢在风里而又悄悄缠绕在指头的过去。 也许与爱情有关,也许,又无关。 不管怎么说,熵只是个在午夜时分营业的的士司机。
他的车门被人打开了,进来的首先是一股扑鼻的CD香水气味。他知道,这些让人窒息的浓香,很多妓女是喜欢用的。 “师傅,去瓦蚯街好吗?”年轻而疲惫的声音在说。 车子,于是开了。 透过反光镜,熵打量着后座的女孩。她穿着薄翼般的白色晚装斜靠在座位上,手上点燃的摩尔不时漂散着被夜晚染得变了颜色的蓝烟雾,蔷薇般的胭脂,珊瑚色的口红,还有眼角隐约闪烁的银粉,这使得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孔平添几分淡漠而充满诱惑…… 熵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一个想学坏的寂寞女孩! 他猜不出女孩是哪家夜总会的三陪,是夜巴黎吗,还是百乐门? 管它呢,反正都是些充溢着深红色的格调,流淌着浓郁的香味,进行着暧昧交易的声色场所。 她,让熵想起了他的她,想起了他们最初的夜,最后的夜,还有很多很多。
那一夜,有的是绵绵不绝的雨。 也是这样的时间,也是在三里屯外,他的车门被两个人打开。那个称之为爹的的男人呼出的酒臭气弥漫在车里微小的空间,令熵很想呕吐。更让熵心里不是滋味的是,“爹地”怀中的女人,那个就做殇的女子,正是他的未婚妻。 殇老练的地打发掉了寻欢客。她现在已经是个习惯了在床板上讨生活的女子了,习惯得每一根神经都已变得麻木。 可是,殇没有麻木,但他不想愤怒,他与她之间已经过了愤怒的阶段。 是这样的。
熵和殇是从同一个小地方一起来“北飘”的。 当他们走出北京的火车站,第一次像信徒一样仰视京城的一切时,彼此就已经在心中许下愿望,一定要在煌煌的城中寻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然而,生活毕竟不是小说家们描绘的天堂。他们很快花完了身上大部分的钱,他们很快就饥肠辘辘的徘徊在京城的街头。他们也很快明白了,“北飘”只适合于外来的白领,而他们只是“盲流”而已。他们可以选择到来或选择离去,但他们无法选择生活。很无奈的事实。 在他们穴居的地下室里,他们开始疯狂的做爱。当希望渐渐泯灭,他们用最原始的性欲发泄一切。 在殇的身上,熵才会觉得自己能像个男人一样操控自己一切,在熵的身下,殇被灼热的臂膀牢牢抱揽,才会有安全和爱的感觉。
麻痹总是短暂,一切按照命运书上所写的进行。 很多的事不去累述就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贫穷是一种可耻。而娼妓,顶多是作贱,或者淫乱。要在这片曾经只属于梦境的土地上生活下去,殇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支撑起促使两人从湖南农村跑到繁华京都的梦想。 殇第一次去做三陪的时候,熵一个人赤裸的躺在床上,手中撸动着自己的欲望,孤寂的自慰。 熵一直都是殇生活中唯一的男人,一直都是。他开始幻想自己是此间殇身上的嫖客,幻想能听到殇一声声的呻吟,幻想曾经一同共赴的云雨。然后,他默默流着泪,在幻想中现实的爆发。 夜里头,殇回来了。盘着的头发已经散乱,中间落下一根来,灯影下映着,似根葱叶在飘。 熵突然就想到,从前的人,要把自己卖了,便是把根草签插在头顶,戚戚哀哀跪于路旁,袖着手,低着头,一泡的眼泪。 有泪还是好的,可怕也可悲的是欲哭无泪的无奈与心碎。 殇默默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钞票,又从自己的胸罩里掏出了一些票子。整理了一下,放在了床旁的桌上。说,拿去包个车,咱俩好好过吧。 熵一股脑从床上跳起来,紧紧地抱着殇,吻着,吻遍她的全身。 他发现,他真的很爱她,即使她已不再纯洁。
结束的那一夜,坐在他车里的殇,照例从包里拿出了一些钱,认真的点数着。 看来今晚的收获不小,殇多少有些得意,也难怪,她如今已是店里的头牌。 车在开着,殇把数好的钱揣回到了口袋,然后掏出一支烟,按下点烟器,漠然的望着车窗外闪烁的霓虹。 香烟在红灯丝上滋滋的响,缕缕的烟气在车厢空间内弥漫,最后从玻璃的缝隙中钻出车外,悲情的离去,有些无可挽留。 熵的心里总有点异常的感觉,是什么也说不清。开着车,他的声音突然粗了起来:“咱不赚这个钱了好吗?” 殇吸了口烟,白眼一漂:“不赚了,那吃什么?” 熵减慢了车速:“我可以开车赚钱。”话虽如此,但熵也听出了自己说这话时的底气不足。 殇在后坐笑得直揉肚子:“靠你开车能赚钱,快别逗了,你开一个月的车,还比不上老娘松一松裤带呢,开什么国际玩笑!” 车“嗄”的一声停了下来,熵甩手就给了殇一个嘴巴。他其实也不想。 殇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冲了出去。熵也冲了出来,一把拉着殇:“求求你,别这样,好吗?”
他们都流泪了,殇突然转身抱住了熵,趴在他的肩上啜泣。熵抚摩着殇的头,就像在抚摸一个孩子,用哄婴儿的口气哄着她。他想拯救彼此沉沦的灵魂,但他又不知如何做呢?他想或许殇会被自己的言语所感动,所以他不停的说着,直到感觉很累。 这时殇抬起头,两颗夜幽灵般的眼眸看着熵:“离开我吧,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刚才那个男人说要我给他做二奶,我答应了。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我已经人尽可夫,根本配不上你,你能找到更好的。”听到殇的话熵差点昏过去,他真的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了。他将她推开,熵发现了殇的脸上少了什么东西,她的脸上少了生存的信念和希望。
终于又开了起来,继续开着。争吵过后车内没有了语言,因为爱情已然破碎。 后来殇说:“前面左转好吗?我想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车停了下来,很听话,在一座正在建设的桥下。殇走了出去,车里只剩下熵一个人。 深黑孤寂的夜幕,安然地注视着全世界。殇临着风雨站着,抱着胳膊,将头埋在臂弯里,仿佛在哭泣。熵知道她是在等自己离去,他的车不走她是不会回头的。 望着殇的背影,熵很落寞地笑着,然后无声无息地流泪,真要就这样结束了吗?亲爱的,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熵的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他走下车去,向着殇走去。 永别了,我深爱过的人 ……
今晚熵想了很多很多,麻木的开着车也许可以想很多的事情,或许也是他开车的技术高超。 身后的那个女孩突然说道:“师傅,前面往左。” 往左,往左,往左,往左…… 车子停了下来。 女孩掏钱包时发现没有多少零钱了,熵也看到了。 “没有零钱就下次给吧!”熵微笑着。 “这怎么好意思呢?”女孩笑了,妖艳的笑着,肢体也唱着放荡的歌:“要不,师傅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今晚我把自己给你,想怎么玩怎么玩,我不收你的钱。” 熵真的很想去抽女孩的嘴巴。 但他没有,只是挤出一点笑容:“姑娘,别怎么不爱惜自己,不早了,回去吧。” 女孩没好气的做了个鬼脸,便下车走了。 望着女孩袅娜着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熵的手里多出了什么,脸上也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这是条很长的深巷,两旁除了围墙没什么人家。跑惯夜路的他是知道的。 没有灯光,只能看得到月光下孤寂的影子,夜真的已经很深了…… 熵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此间,他脑海里只有那一夜的最后一句话 永别了,我深爱过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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