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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       
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
作者:傻丫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7-28

第三章

    于水淼是葛占水的老婆。
    十年前,葛占水的发妻黄艳翠淹死了,被他包养的于水淼没怎么努力就成了女主人,对她这类渴望名分的二奶来说,这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的事情。可是,于水淼没有笑,她不爱葛占水,非但不爱,反而憎恶他。做新娘的头天晚上,她最后一次坐在宿舍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注定是个孤独的人,过没有爱情的日子。
    她流着泪,砸碎了镜子,成了一个她所憎恨的男人的老婆。

    幼师毕业后,于水淼分配到了市中心幼儿园。虽然她非常珍惜也喜欢这份工作,可是幼师的工资实在太低,低到了别说买心爱的衣裳,就连打份荤菜都得咬牙跺脚的地步。
    于水淼喜欢吃肉,尤其是半白半红的五花肉。更喜爱漂亮的衣裳:一个姐妹让她试穿一件带麦穗的裙子,她死活不肯脱下来,害得人家跟她噘了半个月嘴。然而,与另一种痛苦相比,这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那时弟弟上大学拉了6000多元钱的饥荒,从此,父亲长年积雪不化的脸变得更加阴森。他写信责问:同村打工的隔三差五都能寄点钱回去,你怎么一分钱也看不到——你这不是让辛苦把你拉扯大的爹妈被讨债人的吐沫淹死吗?父母不知晓女儿的窘迫,在他们的逻辑里,城里的狗都是万元户。
    于水淼瞄上了葛占水。
    那时葛占水开了一家酒楼,生意异常火爆,接送孩子都开私家车。一次,他很晚才来接孩子,在他扯着孩子即将跨出院门的瞬间,她猫似的悄无声息贴了过去:葛老板,能借我点钱吗?这一年于水淼22岁。

    于水淼的遐思被葛占水的电话惊醒了。他提醒不要把货款一次打完,还要签一个货物积压分销的合同。隔着电话,她依然能感觉到丈夫的赢弱和虚脱。
    樊强是宜城小商品批发市场的主任,因为又瘦又精,绰号灰狐狸。瞅见于水淼,他的小眼睛倏然亮起来。“我算计你该来进货了,呶——薰肉都给你包好了,这是正宗的土家薰肉,是我女婿从老家带来的,我都没舍得吃。”
    “不会吧?你现在怎么老是让我感动哟。”她也从抻包掏出一罐茶:“这是占水带给您的,明前茶。”
    于水淼寒喧着,将丈夫的想法讲给他听。
    “那可不行——”樊主任的小眼珠暗淡下来,最后只剩下两个铜钱大的黑点。这神态于水淼太熟悉,很多年以前,她和丈夫经营酒楼时,她经常过来批发烟酒副食,饱受这种神态的折磨。后来,樊主任的表情才随着商品的繁荣丰富起来,时不时送点小礼品给她。
    瞧见四周没人,于水淼把一个信封递过去:“占水知道你为难,一来这次我们进货量大,二来你们年底要扎帐。可我们也实在没法了,现金都压在库房的存货里了,只要年前货物一出手,我们马上就把钱划过来。”


    葛占水从沉沉的睡意中醒来,发现自己是在沙发上圈了一夜。昨天的一夜,是他与女人媾和时最倒霉,最绝望,最刻骨铭心的一夜——当那位脱衣舞女的衣服天女散花般飘落的时候,当她倒在床上,两腿门板似地豁然洞开的时候,最丢人现眼的事情发生了——他那条一挨上女人就爆弹起来的家伙,却如一条半死的虫子耸吊在两腿中间,在经过种种努力均告失败之后,他绝望地倒在沙发上。他曾听一位老中医说过,男人的这种悲剧往往就在一夜之中发生。他以为这是一个笑话——但现在,一个轻佻的笑话,却将他砸死了。想到年轻的妻妾,想到那些醉人的艳遇,想到游动在街头巷尾的柳莺,还有那位尚未经过他雕琢的苏宝莲,骨缝里渗出了寒意。

    他用微波炉加热了两片面包和一片火腿,就着一杯煮得浓稠的牛奶喝了下去。疲倦和沮丧像一条冬眠醒来的蛇游走了,他感到肌肉里又重新注满了力量,他希望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就像人偶尔生病了那样。
    他在楼下踯躅了好久,最终放弃了去超市的念头,径直朝吕颖的住处走去。他是三年前认识她的,那时吕颖中专刚刚毕业,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推销员。有一天她居然推销到了他在恒安花园的家里。因为于水淼进货去了,他便请她坐了下来。他说自己是万生园超市的老板,化妆品堆了两柜台。然而,她并没有气馁,歪着头,极认真地告诉他,这是最新产品,是生物科技的结晶。她说可以先试用,效果好再付钱。大概是被她的容貌和执著的气质迷住了,他竟要求她现场在他脸上做试验。她呢,或许太想推销一份产品了,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精耕细作起来。她那梦境般茶褐色的瞳孔以及那对鼓胀的、仿佛将要渗出液体的乳房令他晕眩,他就势将她拥入怀里……
    之后,她寻死觅活,哭闹得不成样子。那时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他只好掏钱安定了她的家人和男朋友的愤怒,并在茴香阁给她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或许是闹腾得精疲力竭,或许是他负责到底的举动起了作用,总之,在她给男友一封割肚牵肠、低回不已的告别信后,就搬进了茴香阁,死心踏地做起了他的二奶。

    雪停息了,街道上空飞舞着屋檐和旁道树窝中残存的雪花。
    在葛占水眼里,吕颖永远都是那种自私、尖刻、任性、自以为是却又傻得透顶的女人,买了房子后,他很少去过夜,倒不是因为她上述的毛病,而是一个年轻的、有性经验而又充满旺盛精力的女人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令人望而却步。

    吕颖还在熟睡。她颀长的身体扭曲在鸭绒被里,顺着脚踝的弧线,胸脯犹如晚风吹拂中的粉红色水体,微微起伏着。一丝暖意从葛占水的胸膛中洇散开来,慢慢地扩散到全身。刹那间,他忽然产生了暴殄天物的感觉——面对这样一道精美诱人的甜点,他却失去恣意享用的好牙齿。
    他无限的愧意地朝吕颖靠拢过去,想嗅嗅她那没有经过装妆的鱼一般滑润而又晶亮的长眼睛。当他刚刚俯下身时,她却真的像鱼一般跃出淡蓝色的鸭绒被,用双臂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脖颈。
    “你——没睡?”他惊愕地问。
    “你个老东西,笨手笨脚的,弄得响声那么大,我睡得着吗?”她嗤嗤地笑着,半截身子在他的脖颈上打秋千。
    “穿上衣服,我带你去买件羽绒服。”
    “真的?”
    “真的,但要快,慢了我会后悔的。”
    吕颖一个挺身而从床上弹到地上,冲着他说:“转过身去——我换衣服。”
    葛占水转过去,又悄悄地转了回来,用手指轻轻地拉她睡衣上的绳结,她那宽松而光滑的睡衣顷刻间褪落到脚踝上,他的眼前一片金灿灿的光茫。
    她像一只受惊的糜鹿,又像一条慌张的壁虎,从床上跳起来,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葛占水心里一阵冰凉……

    苏宝莲坐在床沿,帮着丈夫拔火罐。
    入冬以后,小宝跟他们挤在一张床上,床窄,张忠诚半截身子空在外面,天天喊痛。苏宝莲就用火罐替他祛寒止痛。
    张忠诚很享受地侧着头,裸着一小块烧熟的皮肤说:“宝莲,你说一个人得到了他不该得到的东西,会不会倒霉的?”
    苏宝莲吓一跳。
    张忠诚笑起来:“我是说你呀!”他赞美,“宝莲,你这个姿势真美。”
    苏宝莲:“伺候你当然美了,若是我伺候别人,就是丑八怪了。”
    张忠诚:“那自然啦,我的老婆干嘛要去伺候别人?”
    苏宝莲:“你的老婆不伺候别人吗?她难道整天呆在家里享清福?”
    张忠诚:“那是工作,工作没有贵贱之分。你看我整天拖着板车,也没觉得丢人。咱们养家糊口,挣得是血汗钱,只有理直气壮才对。”
    苏宝莲困惑了:“驼子挣得更是血汗钱,怎么城里人还是瞧不起她?”
    张忠诚鄙夷道:“她哪里是血汗钱,血汗钱是从骨头缝里流出来的,摔到地上咣咣响;她那钱是从男人口袋里流出来的,充其量不过是卖身钱。”
    苏宝莲不高兴了:“她也是没法子才卖身的,驼子你还不知道吗,过去别说卖身,跟男的说句话都脸红。”
    张忠诚点点头:“也是,你说她怎么做这样丢人的事?柱子知道了,该有多伤心。”柱子是驼子的男友,曾在村里做会计。“她不是开小吃店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宝莲说:“我不也开鞋店吗,还不是被人挤兑掉了。”她叹口气,对丈夫讲起来:“小吃店关门后,她去了一户人家做保姆。那户人家的男人没老婆,很有钱,是个大款,家里养了好几个小保姆。他见驼子敦厚性感,就上了她的身。那时驼子已经怀了柱子的孩子,她怕极了:这事不能让柱子知道,她不能失去所爱的男人。也不能让主人知道,柱子没工作,她再丢了饭碗,两人都得饿死。思忖再三,她去了医院做人流。本以为做了人流,既留住了工作也留住了男人。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手术时大出血,医院要她通知家人交钱,为了保命,她只好告诉了柱子。柱子知道了真相,自然要演一出血溅鸳鸯楼。可惜,驼子不是潘金莲,对手也不是西门庆,柱子更不是武二郎,仇家毫发无损,自己却残了一条腿。驼子出院后,主人家自然不能去了,只好偷偷摸摸做了野鸡。”
    “你说城里人是不是故意逼农村女人卖身的?”苏宝莲问。
    “你怎么会这样说?”
    “驼子说的。她说城里人逼我们无处可去,只好卖身。这样他们就可以回笼那些富人的钱啦。她们都分配了任务,每月必须供出多少嫖客。驼子不愿意,只好做野鸡。做野鸡虽然收入少多了,抓住还会被重罚,但不会害人。”


    在铝锭厂豪华办公室里,沈双福正眯缝照眼睛听手下的马仔报告。
    “这么说他们还是不肯让出地皮?”
    “连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马仔回答。
    “妈的,”沈双福骂了一句,说:“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这些人都是贱骨头,只吃硬的。”马仔凑近说,“我看叫几个兄弟把他们的猪全药死,猪死了,他们连贷款都还不上,只能守着一堆臭肉哭,到时候会求我们买这块地的。”
    “这不行,”沈双福说:“不能老来低级的,也不值得冒险。我收购这家铝锭厂难道是为了赚钱吗?这个破厂就是砸碎了,也熬不出二两油,我是为了重塑形象。现在不是从前了,粗暴的武力征服和简单的财富炫耀已经不合时宜,更不能获得尊重。不能跟穷人硬磕,穷人的牙齿是有毒的。我们过去就是因为穷,才去赌命的,因为我们的命不值钱;现在我们有钱了,自然不能再赌命了,那样我们太吃亏。要赌就赌钱。要用我们不值钱的东西跟他们最值钱的东西赌,才合算。”
    马仔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旨,只得问:“老板,您的意思是——”
    沈双福说:“派人去收他们的猪厂,要把价格抬起来。”
    马仔更糊涂了:“这——”
    沈双福说:“这什么?这叫温水窒息法。”他觑视着马仔说:
    “很简单,如果一户人家有件估值1万元的古董,来了一个古董商出价2万元购买,他会觉得自己拥有2万元的财产了;再来一个古董商出价5万元购买,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小富翁了;第三个若是出价20万元,他一定以为自己是个大款了。大款嘛,没有钱,有人会借他,银行知道这件古董当前的价格,也会贷款给他。他拿到钱后,开始享受大款的生活。当古董的价格终于达到了他期待的价位并准备出手时,这位古董商却拒绝或神秘失踪,其他古董商也不约而同拒绝或失踪,古董的价格又回到了最初的估值。这时候他除了负债累累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为了清偿债务,他只好卖掉这件泡沫古董。”
    马仔恍然大悟:“噢,这样一来。他们真要求我们买猪厂了,我们还装成救世主的样子……”


    苏宝莲下班回家,远远瞧见丈夫在楼梯平台上烧饭,炉瞠的火正旺,将他的脸映亮在半空的黑暗里。过去,每看到这样的情景,她都会陶醉好一阵子,她最初对性的朦朦胧胧冲动,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那瘦长的手指在锅碗瓢盆上的娴熟动作,令她产生了想被抚摸的躁动和欲望。那慢吞吞升腾起来的火苗,让她涌出想拥抱或被抱的冲动。可今天,她的情绪却被深深的忧虑笼罩了:同柜台的姐妹告诉她,鞋奘的生意一直不好,她们的工资都是老板借钱发的。
    张忠诚看出了老婆情绪的变化。他问:“怎么啦?”
    苏宝莲就将事情告诉了丈夫。
    张忠诚想了一会,说:“我知道你不想干了,怕拖累人家。可换成我就不这样,做生意嘛,总是在输赢之间打转转,这个月亏了,说不定下个月就赚回来,若是她真在乎你那点工资,不用你开口,就会辞掉你的;既然人家不开口,说明人家不在乎你那点钱,你又何苦这样呢?”
    苏宝莲固执地说:“我知道这点钱是家里的救命钱,可你想过我的感觉吗,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你总不能让我背负这么重的包袱吧?我就是饿死也不愿意拖累别人——人家对你越好,你越应该替人家着想。”
    张忠诚知道犟不过老婆,便退却下来,问道:“店开不下去,工又打不成,那你准备干点啥?”
    苏宝莲说:“擦鞋。”
    张忠诚:“擦鞋?”
    苏宝莲说:“盘店时剩下不少鞋油,也卖不出去,这下可以派上用场了。擦鞋不用本钱,做个箱子就可以开工。”

第四章

    于水淼进完货,站在货车前踟躇。
    宜城距于水淼的家乡不到40里路,虽然是弯弯曲曲的卵石村道,但真想去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功夫。与葛占水结婚后,她只回过两次家,第一次是父母一定要看看姑爷;第二次是丈夫让她回去收购木耳。在她的心里,家乡的情结正如阳光下的水份慢慢消散。那条蜿蜒流动的运河上,一些盖着棚布的货船停靠在圆木桥下,男人整天揣着烧酒和纸牌在河滩上闲逛,女人的脸上,永远都堆积着同一种表情:枯槁而又麻木。

    于水淼带葛占水去见父母时,心情极其复杂,即便父母同意这门婚事,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因为她骨子里认为,葛占水不是好人!
    葛占水的到来引起了全家人的慌乱,他比她的父亲还长二岁,母亲一下子瘫坐在灶台的柴堆上,父亲那张长年积雪不化的脸上更是雪上加霜。不过,钱永远是他们眼神的点火棒,瞥见她掏出的一叠钞票,父亲变得慈祥起来,脸上泛起缕缕阳光。他甚至宽慰女儿:细瞧瞧并不显老。母亲也挣扎着站起来,把钱包好掖好。她嘴里嘟嘟囔囔发出混浊的声音,显得异常紧张和激动……
    想到这些,于水淼仍然心存怨恨,放弃了回家的念头,径直回到荆江市。


    葛占水请吕颖在花园路上的相思园里喝完咖啡,见她还坐在高背椅上不肯动,便问:“怎么,还没尽兴?还想做什么?”
    吕颖噘着嘴:“逛商厦。”
    葛占水惊讶地问道:“怎么,一星期去三趟,难道那里的东西不要钱?”
    吕颖:“不是,我是想把你的钱花光,让你再也没有钱去找别的女人。”
    葛占水听得鼻腔发酸,说:“好,那我就再陪你去——不过我可要提醒你,我的钱你是花不完的,无论如何也花不完。”
    吕颖:“我花不完,让我的儿子花,我的儿子花不完,让我的孙子花,子子孙孙花下去,总有一天花完它。”
    葛占水笑起来:“跑我这里愚公移山来啦,你这个没良心的,养你还养出仇来了。”
    吕颖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给我说清楚,是我让你养我的?还是你强迫来着……”
    吕颖这样一说,葛占水就哑了,眼前又浮现出那对鼓胀的、仿佛将要渗出液体的乳房以及就势将她拥入怀里的情形。他摆摆手,止住了吕颖接踵而至的感叹,“好了,好了,都是我作的孽,我陪你去就是了。”
    吕颖撒娇道:“好象还有点不乐意?”
    葛占水说:“哪里,高兴得流鼻涕呢?不过——早知这样,不如找个穷鬼把你做了,既不用你愚公移山,又有得是时间陪你逛商场,两全其美。”
    吕颖撇撇嘴:“那我还不干呢,他们顾了屁股就顾不了嘴,跟他们逛商场,那不是太监逛窑子——干瞪眼吗?”


    苏宝莲来到商厦前,靠着橱窗坐下来。这里人多,不愁客源,橱窗上伸出了一截房檐,还可以避雨。她将鞋油,石蜡,抹布等摆放好,将垫布铺到自己的腿上。将一切准备停当,她的目光便停在人们的脚下。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怜,她太需要钱了。出门前,房管所的人找来,勒令他们择日搬出。丈夫说,搬出去我们租不起房子,只能睡外面,这寒冬腊月是要冻死人的。房管所的人说,只要不死在房子里,那就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葛占水坐在商厦过道的椅子上等吕颖。当他的目光穿透橱窗在一小块空隙间游荡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眼帘:苏宝莲。他一阵兴奋,跟吕颖说上厕所,便朝楼下跑去。
    一双皮鞋伸过来,苏宝莲抬起头,这次她认出了葛占水,显得异常惊喜:“是你——”虽然她叫不上他的名字,但仍然像对待老熟人那样招呼着,“你快坐吧,我还是免费给你擦。”第一次苏宝莲对葛占水的印象并不好,她总觉得他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在她的肉里倒腾。可第二次这种印象改变了,他变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好老头——不仅原谅了她的臭记性,还安慰她说他长得太普通,所有人跟他第一次见面都没有留下好印象。他全然没有城里人那种自命不凡的优越感和霸道劲,她为第一次错误的印象责怪了自己好一阵子。
    葛占水坐下来,问:“你怎么擦鞋了?不在鞋奘干了?”
    苏宝莲又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
    葛占水喟叹一声:“唉——现在还有你这样替老板分忧的员工。”
    苏宝莲说:“她对我们可好啦,我怎么还能拖累人家?”她擦着鞋,突然问,“哎——你整天在外面转悠,不上班啊?你干什么的?”
    “猜猜看?”葛占水得意地问。
    “看你这双鞋像个有钱人,可再看你的长相又不像了,有钱人都是脑满肠肥的,你的脸瘦瘦的,人又和善,是个工厂里的老师傅吧?”
    “不是,我是这家商厦的保安。”
    “是吗,那你可要当心点,我上次在超市里就见到一个小偷用刀子将一个保安刺伤了。”
    “那是什么超市?”
    “万生园超市,就在解放路南面。”苏宝莲压低声音说,“告诉你,那里比这还大,东西也便宜。”
    “你常去那里买东西?”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我只是带孩子去过,那里夏天有空调,现在有暖气,可舒服呢。”
    葛占水愈加兴奋地说:“那以后我带你去,你买东西,我也给你免费。”
    苏宝莲笑起来:“我也只能给你免费这一次,这是上回欠你的,下次就不行了,不然我就亏死啦。”

    苏宝莲的话仿佛穿过浓稠的阳光,暖呼呼流入葛占水的心里。他正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吕颖打的,她老大不高兴,问他是不是掉到厕所里了。他怕吕颖找过来,挂掉手机,奔上楼。
    “有你这样的吗?上趟厕所个把钟头,害得我傻傻地在收银台边等。”
    葛占水付完钱才发现手机丢在苏宝莲的鞋摊上。他朝橱窗外望去,没看到苏宝莲,换个角度再看,还是没有。他对吕颖说手机丢了,便走出商厦。
    怪了,苏宝莲真的不见了。她坐过的地方只有几块抹布在风中卷动着,似乎是为曾经的存在留下依稀可辨的痕迹。葛占水木然地站在街头。他并不在乎一部手机,他在乎的是这个令他耳目一新的女人,仅仅因为一点点可怜的诱惑,就肮脏了,死掉了。尽管眼前的情形令他嗒然若丧,但心里却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有什么意外……


    于水淼回到荆江市,等到货上完货架后,才回到家里。
    葛占水不在,餐桌上一片狼藉,残留在杯子里的牛奶已经干涸,看来,他昨晚没有回来。吕颖那妖媚的眼神和那对鼓胀的、仿佛将要渗出液体的乳房又呈现在她面前。
    丈夫与吕颖苟且之事早已不是秘密。三年前吕颖没有房子,丈夫经常把她带回来过夜。客厅上面有个小阁楼,是孩子的寝室。每次吕颖过来,她就把孩子抱下来,母子俩挤在客厅的条发上睡觉。丈夫是个情欲旺盛的男人,吕颖又是个不加掩饰的女人,两人一上楼,那张窄小的铜床便吱吱嘎嘎响个不停,吕颖夸张的叫声时常延续到天亮。一次,被惊醒的孩子用一种异样的语调问她:“楼上在做什么?”
    “锯木头”她捂着耳朵回答。
    有几个女人能经受这种污辱,她也一样。最初,她的眼里流出来的仿佛不是泪水,而是浓稠的血水。可是她无可奈何。对丈夫由来已久的恐惧,使她习惯了让自己的尊严死去,让无以复加的忍耐在心谷深处发芽。为了缓解内心的屈辱和仇恨,她不时地解脱自己:是你主动找的人家,这就是自做自受。随着时间的推移,阁楼上的周而复始的锯木头声,令她神经中最敏感的部分变得麻木、迟钝起来,甚至会产生隐隐的嫉妒和兴奋。

    刚刚拾掇完,于水淼的手机就响了,看到是丈夫的机号,她不加思索地接进来。手机里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问清楚身份后,对方告诉她,她丈夫的手机丢了,她是拾主,她按照手机里储存的号码找了好些人,但因为失主没有手机,无法联系。她希望失主赶紧到她那里取手机,并留下了地址。
    于水淼拨响了吕颖的手机。两人虽然处于势同水火的境地,但她早已不将吕颖视作情敌,她认为吕颖和她一样,是葛占水厚厚的春闺图中的一个页码,尽管吕颖为了刺激她,经常把她称作婶子。
    葛占水果然在吕颖身边,话筒里声音很杂,很像是一个闹市区。
    葛占水吱吱唔唔地听完于水淼转述电话的内容。他显然不愿意让吕颖听见,问清地址后就挂了机。正在试衣服的吕颖噘着嘴问:“她找你干嘛?今天你可说好了到我那里。”
    “手机找到了,是一个老头在厕所里捡到的,让她转告我去取。”
    “真的!”吕颖高兴得蹦起来,“你别说,这年头还真有拾金不昧的人呢?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葛占水从钱夹掏出一叠钱:“一会你自己付帐吧。”
    吕颖接过钱,狠狠亲了他一口。

    葛占水惊喜欲狂地发动引擎。他的感觉没有欺骗他,他像捡到了宝贝一样兴奋,车子开得又稳又快。
    宝马车停进了花园宾馆的停车场。按理,没有住宿证,这里是不允许停车的。可跑过来的保安见到是葛占水,居然还敬了个礼。平时,他拍一下后车厢,便是给保安的回复。今天高兴,说什么也要给他点小费,弄得保安一脸雾水。十字路口的护栏挂满了美女的广告牌,街道两侧的服装和果品摊陆续打佯收摊,这种鬼天气,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还要多。只有酒楼,舞厅和网吧灯火通明,隔着橱窗的茶色玻璃,隐约可见扭动的身影。经过影楼时,他想起了那个肥硕的女人,却如何也想不起她的面孔,他调动起记忆所有储备,也仅仅是两个潮湿的鼻孔和一截被门缝挤压成薄片的肉体。这种女人耗费的仅仅是他肌肉里的力量,而苏宝莲调动他的却是前所未有,深入骨髓的愿望。

    苏宝莲站在杂货店侧面,她的身后是一条深不可测的弄堂。
    见到葛占水,她说:“不好找吧,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呢?”她晃着手机又说道,“你怎么把手机放到我的鞋箱里,要是今天我的鞋箱被抢走了,你可就惨啦。”
    “我下楼就找不见你了,一会功夫,你跑到那里去了?”
    “城管的来了,不跑死定了。”苏宝莲调皮地说。
    葛占水接过手机:“你也是,还给我干吗,就抵擦鞋费嘛?”
    苏宝莲吐出舌头:“妈呀,那有这么贵的擦鞋费啊?对啦,你今天撒谎了,还说是商厦的保安呢,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害得我把你的手机打爆了,才找到一个能联系上你的人,她是你女儿还是……”
    葛占水说:“是老婆。”他嘿嘿笑起来,“你也是天真,我这把年纪还能抓小偷吗?要是被我抓到了,那小偷得多大年龄啊?”他瞅瞅黑洞洞的弄堂,“你家就住这里啊?看上去真恐怖!”
    苏宝莲说:“别说得吓人道怪的,我才不怕呢。我们还能住哪里啊,就这人家房管所还朝外撵呢——好啦,物归原主,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管苏宝莲怎样推却,葛占水跟在她后面,说:“你拾金不昧,我怎么也得送送你吧。”跟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年轻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多了。

    弄堂的路似乎走不到尽头,两旁堆满了鸡窝、旧家什、垃圾和布满了蛛网的砖块,一条黑黑的排水沟长满了藓苔,横七竖八的电线杆上蜷缩着几只精瘦的麻雀。苏宝莲边走边提醒他:这里有堆砖头,这里有团铁丝网,这里的草有刺,小心被刮住了……葛占水越走越沉重,刚开始的心情荡然无存。
    苏宝莲终于停住了脚步,在她转身的瞬间,葛占水看到了她的身后是一条嵌在墙面上的,很窄也很陡的铁质扶梯,上面有一个瘦高的男人正在生煤炉,浓浓的白烟弥漫了整个弄堂。
    “那是你男人吧?”
    “嗯。”
    “他做什么的?”
    “拉板车。”
    葛占水从钱夹掏出一叠钱:“这是我的一点意思——”
    苏宝莲板起脸:“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给我钱?”
    “手机 ……”
    “手机本来就是你的呀。”她执拗推开他的手。“这钱我是不会要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了会倒霉的。你也别过意不去,其实,真正过意不去的是我,我上次真的忘记你是谁了,我是个臭记性。”
    葛占水鼻腔陡然一酸:“好吧,咱们来日方长。”
    走了两步,他又踅回身:“你地方我记住了,我还会找你的,我的记性可不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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