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暗花明

这个盆地不是很大，方圆几十丈而矣。四面群山环绕，象个井似的。从这里出去的可能性看来也不大。老子向来是无牵无挂的，在此处暂住倒也无妨。况且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出去。

    我沿着山脚转圈。一直转到南面的林子附近，才终于发现了一个洞。洞口倒挂着许多山藤野萝。拨开藤萝钻进去。不由大喜，原来是山腹中一个钟乳石洞。更难得是洞顶居然还有一个大窟窿。窟窿口可以看见郁郁葱葱的草，上面大约是山坡的某处。光通过窟窿射进来，使得洞里十分亮堂。洞的一边高一边低，低洼处积了许多泉水，形成一个小水洼。洼顶上倒挂着一些奇异的钟乳石。好个天生的神仙洞府，我决定在此安家。
    出洞弄了些干草，在一块比较平坦上岩石上铺了一个草床。又搞了些干枯的树枝进来。可以用来生篝火，既能取暖又可煮食。果物林中尽多，又弄了几只鸟烤上。我便如此过上了野人的生活。

    白天在盆地里练功、晒太阳、采果子、捉鸟。晚上烤火睡觉。开始几天还算新鲜，天天如此便腻烦了。于是就想到了和尚的那本书。去皮囊里寻了出来，躺在河边厚厚的草甸上看。终于明白了和尚的那双鸟爪一般的手是怎么来的。这书里画的全是这种手形，还美其名曰：鬼爪。这《鬼典》内的功夫倒是不错，均属上乘。但一想到练这鸟功手便要变成那种样子，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不过有聊胜于无，只当闲书看看也无妨。如果有一天有幸能出去，再碰到臭和尚打架，心里也有了底。
    躺在阳光下暖融融地看了半篇《鬼典》的内功心法，枯燥无味，不由得瞌睡。便把书往脸上一蒙，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黑了。回到洞里，烤了两只鸟吃了。发了一会呆。

    由于白天刚刚睡过，这会儿反倒睡不着了。便取了个大青果子，倒在草铺上，一边啃一边拿过《鬼典》来凑着火继续看。看着看着，便看出古怪来了。
    原来在那书的字里行间，原本是有空白间隔的。现在那些空白间隔里却隐隐绰绰的忽然多出许多字迹来，十分模糊看不清楚。于是我向火边靠靠，字迹又清晰了许多。我干脆把书直接置于火的上方烤，果然烤了一阵后，那字便与普通字一般无二了。我再把书拿离火，字又慢慢地淡下去，直至全部隐没。反复试过几遍，皆是如此。看来是火的热量在起作用。这些字应是用一种特殊的“墨汁”写上去的。用此种“墨汁”写的字平时看不出来，一经火烤，便能显露出来。自然，没有价值的东西是没有必要用如此秘密的方式来表达的。既然是写在《鬼典》中的，显然它的内容要比《鬼典》要珍贵的多。

    这个秘密“鬼手如来”们未必知晓，却让老子无意中给探了出来。这无疑为我极端枯燥幽闭的生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乐趣。我决定把这些隐秘的内容抄写出来。虽然无纸无笔，但我可以用木炭，把文字写在石壁。
    我把那《鬼典》拆开，因为单页的纸很容易受热。然后做了一个架子。这个架子是这样，用两根短木棍绑在两根长木棍的一头，做成纸张大小的四方形的框子。再在框子后面支上一根长棍，弄成一个三角架，撑在火边，然后把纸固定在四方形的框子上。如此我就不必为烤纸而费心，可以自由地在洞壁上抄写了。
    这件费力但又十分有趣的工作，花去了我三天的时间。用掉的木炭堆了好大的一捆。为方便书写和观看，每个字几乎都有巴掌大。所以洞中凡是能写的地方几乎都用上了。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我仿佛置身于字海之中。感觉上大不相同，有了一种文明的感觉，那是人所特有的气息。
    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本文的题目与著者：无极逍遥神功，无极真人撰。后面还有这无极真人的一段话：习此功者，即为我无极弟子，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多行善举，诸恶莫为。物极必反，因果循环。慎之！念之！

    此刻洞里能用来书写的也只有草铺与火堆间一小块地方了。只够写上题目和作者，后面那段话反正也没用，大可不必在意，于是也就算了。
    终于大功告成，我长吁一声，到洞外呼吸新鲜的空气。顺手用石子打了几只鸟，采了大捧的果子回来，饱餐一顿，算是庆贺。
    餐罢，便是看这三天来的成果。书是全抄出来了，只知是本武学典籍，到底如何还不清楚。此时细心一读，才看的几行，便拍掌叫绝。这无极真人不但文法卓越，其所叙武功更为奇特。行功之法、运气之术皆我闻所未闻。我趺坐盘腿，依法施为。果然感觉甚是不同。于是继续往下看，边看边练。大半天工夫，练完第一篇。只觉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畅痛快。这种感觉只有在读《庄子》才会有。
    我深知练功讲究循序渐进，最忌贪多务劳。只这第一篇，也只是草练一遍，尚有许多地方不能明白，须细细领悟。于是下面的也不看了，出洞游散了一番。便在小河边坐下来，把那第一篇细细温习、参悟。

    如此这般，一篇篇下来，也不知流去了多少光阴。然对于沉溺于某一事物的人来说，时间毫无意义。除了生理上最基本的一些需求外，我几乎都在运气练功。即使是在睡觉，真气也在体内循环流转、运动不息，根本无须意念去控制它。这便是“无极逍遥神功”的妙处。一个好的练功法门，就是提供给你一个最为合理的途径，用最巧妙的技巧，让你事半功倍。
    我象条老牛似的，整片整片吞下青草，然后再吐出反刍，耐心地反复咀嚼。于是我也牛一般的强壮坚实起来。春去秋来，“无极逍遥神功”也终于被我吃碎嚼烂，化成养分滋润我每一条血管，每一寸肌肉，甚至每一根毛发。

    这天我行完功后，感觉精力无比充沛。低头看见草铺边木炭写的“无极真人”几个字。因为时常走动时会碰到，现在已模糊不清了。心中颇有歉意。此老与我天人相隔，但我学他的功夫便是他的弟子，哪有对师尊如此不敬的道理。
    我环顾四周，到处是字，只有水洼上方的钟乳石柱光溜溜的，拿来做个牌位倒也不错。未练神功之前象这种事我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现在……我一纵身腾空而起，直奔中间最大的一根柱子。左手抓住石柱上的一块突起，右手并两指直插入石中约有一寸深，婉转滑动，一时间石屑纷飞。写一个字向下滑一段，不片刻工夫，“无极真人”四个斗大的字赫然刻在了石柱上，刀劈斧凿亦不能与之匹敌。
    老子竟能习得如此神功，心中不由得意。一时豪气万丈，胸中真气翻涌激荡，如滚烫的熔岩一般在膨胀上升。我走出洞外，猛然仰天长啸，宛若一声晴天霹雳，惊得林中群鸟乱飞。我的身体也“嘭”地一震，所有的污垢从皮肤毛发间爆起迸出象一阵雾一般从我整个身体上腾起。我幻影似的从那灰尘体垢中穿出，一个人形的雾团流在了背后，随风飘散。于是一头长发瀑布一般垂下来，光滑黑亮如新洗。仰看群山，比从前似乎也矮小了许多。
    用不着去尝试，我毫不怀疑，单凭一只手老子就能翻出去。一想到能出去了，忽然有了一种乡愁一般淡淡的忧伤。毕竟住了这么长时间，有了感情了。曾经的故乡，因父母的故去，时间的冲刷，已消去了一切属于我的痕迹。随后的日子里，我成了无根的飘萍四处流浪。如果说天下还有属于毛不留的地方，那就是这无人知晓的蛮荒幽谷。

    但我终不能永远与草与山生活在一起。因我非草亦非山。人虽可恶，却是同类。既然无处可逃亦不能逃，惟有以更恶而制恶。于是老子后来成了第一恶人，看来也是势所必然。

第六章  潜龙出渊

    我决定原路返回。
    在皮囊里装了几个果子。功夫已学会了，书也没用了，就留在这里边。恋恋不舍的四处又看了一遍，这才潜入水中。
    回到崖下的水潭里，头上依然只是几点白色的光。我稍稍调整了一番呼吸，把内力集中到双臂上，抓住崖面上微小突起物，象只壁虎一般从水里缓缓爬出来。攀崖是一种奇妙的活动，当你的身体紧贴着石头上下悬空时，感觉就如同游移在天堂与地狱的边界。我一路顺风直达崖顶。还剩最后几尺时，右足一蹬，便鸟一般腾空而起。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轻轻的落在崖边的平台上。

    刚一落地，就见一个又黑又瘦乞丐模样的人惊讶地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个人突然从万丈悬崖中窜出来，谁看见了都会吓一跳。我得意地笑了笑，抬足欲行。却见那乞丐张着大嘴探头探脑地看我，好象认识老子的样子。老子便也停住上下照丫。好象没见过，老子也从未给要饭的丢过铜钱倒过饭什么的。谁知那厮却激动起来，一付见到了亲人的样子，爬起来颤颤微微地就扑过来了。老子的衣裤虽然也是破烂不堪的，但也不至于一付要饭的样子。丫走过来，意料之中地伸出手来，但却意外地说：“还我书来！”老子一惊，再仔仔细细看丫，终于看出了名堂。此人正是当年把老子打下山崖的臭和尚。人瘦得皮包骨头，但那双手却没变，还是那么有特色，鸟爪一样。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一抬掌，丫吓得一哆嗦。我又不信他就是那和尚了，反差太大。当年那和尚何等嚣张，生得肥猪似的，一看就不是好鸟。眼前这厮一阵风便能刮跑他。而且和尚正当壮年，丫跟个老头似的。和尚虽然难看，臭皮囊还算完整，眼前这位面目扭曲、体肤破碎，也就比鬼多两眼珠、多一口气。
丫见老子不打他，翻了翻眼又来要：“还我书来……”还是那双黑手。我忽然笑道：“和尚，你怎么变成这付样子了?”丫冷似的一哆嗦，双目中满是恐惧之色。老子已肯定他是和尚无疑，只是前后变化有若天地之分，真是造化弄人。瞧他那样子，一身功夫怕是早废了，力量还不如常人。老子这要是结果了他，跟掐个蚂蚁似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丫却还是伸着黑手念经似的说：“还我书来，还我书来……”老子也不耐烦跟他罗嗦，便道：“书在下面，自己去拿吧。”丫一愣，呆呆地朝崖那边看看，再看看老子，拿不定注意。老子哈哈一笑，扬长而去。最后歪了和尚一眼，发现他正抖抖索索一本正经地朝崖边走去……

    “香来酒店”的牛肉香味一路把我引了过来。路边简单地摆了几张桌子，有几个人正围在其中的一张吃酒。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栓着几匹马。店门边的一个大泥炉子上安着一口大锅，正热气腾腾地煮着喷香的牛肉汤。老子狠狠地咽了口吐沫，挑了张桌子坐下，喝声：“伙计，一壶好酒，二斤牛肉。先来碗汤开开胃。”
    “来——嘞！”伙计拉着长调应和着过来，看了看我，又不吭声了。我奇道：“怎么不摆酒上菜？”那伙计不尴不尬地说：“俺们这儿吃饭是要给钱的，概不赊帐。”“废……”我刚骂了半句，忽然想起自己确实没钱，而且看看身上这德行，也难怪这伙计为难。隔壁桌上那伙人听见伙计的话，都转过身来看热闹。俱是一付幸灾乐祸的样子。其中一小子还“嘿嘿”干笑了两声。
    老子走过去，一把揪住那小子脖领子，把脸凑到他跟前，面无表情地说：“你有银子么？”
    小子吃了一惊，继而叫到：“他妈的，你找死呀！”说着用手推老子。老子纹丝不动。小子急了，想站起来。可被老子这么抓着，他站了几次也站不起来，一张脸顿时涨的跟猴屁股似的。其他几个小子一看苗头不对，纷纷站起来，“哗啦哗啦”地一片抄家伙声。
    掌柜的一看不好，连忙从店里跑出来打招呼，道：“各位爷！各位爷！大家消消火，他是一傻子，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一边向那帮小子拱拳一边用一只手拍我道：“要饭的，还不快放手？我给你弄吃的去。”老子向他瞪了一眼，便放了手，回到原先那桌。听得后面那小子还在嘟囔：“爷花消多了，有银子也不能给你这臭要饭的使呀。”掌柜的一边陪笑脸说：“是，是……”一边大声吩咐那伙计：“给他弄两实心馒头，一碗牛肉汤。吃了好让他走路。”
    伙计老大不情愿地去那煮牛肉的锅里舀了半碗汤，笼屉里拿出两个馒头过来。老子也不客气。啃了两口馒头，要喝那汤，发现那汤面上光溜溜的，便叫那伙计：“来点蒜叶。”伙计正要发作，掌柜的一瞪眼道：“给他抓一撮！”

    正吃着，隔壁那桌小子忽然大惊小怪起来。老子不看也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抓那小子的领子时，老子稍稍用了点内力。这会儿大概小子正吃着喝着，好好的衣领那处却突然掉下一块手掌形的布来。大家再看他胸口，可不是，领子那处有一个齐齐整整的手掌型的洞。几个小子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脸色都十分难看。为首的一个使了个眼色，几个人酒也不吃了，都收拾东西悄悄起身。其中一个招呼掌柜的结了帐。便一哄全上了马，从老子背后疾弛而去。
    这帮小子神神鬼鬼的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老子反正没事，不妨跟去看看。于是谢了那掌柜的，提起轻身功夫一路追去。老子象支箭似的“嗖”地一下便没了影。看得掌柜的和伙计们目瞪口呆。掌柜的直念“阿弥陀佛”， 擦着一头冷汗说：“幸亏没得罪，不然小店就完了。”一边吩咐伙计小心点，这两天的客人可都不好惹。

    那帮家伙虽然有马，但老子的脚力也不弱。奋力追赶上后，便远远地吊着丫们。行过只二里地，便到了一个镇子。那几个小子下了马牵着混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也收住脚慢慢跟着。几个人走了一阵便找到一家“伏龙客栈”住下了。原来这镇子便叫“伏龙镇”。去年老子一路游玩过来，如果不是一时兴起攀山游玩，而又在山上碰到和尚，因管闲事被其打下山崖，本来当天便是准备在此镇下榻的。想不到总共不过三五里路，结果却让老子一年后才到得这里。不由心生感慨：世事难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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