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猎户星座 1998年12月14日
美姝把亲自做好晾干的三个咖啡杯和泥娃娃放进火箭一样竖起来的小型窑炉里烧过了。当然美姝只是穿着大衣盖着毯子坐在轮椅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承宇做的。带着三角形踏板的小型窑炉内部分为四等分,高度不同的娃娃可以按大小放进去。 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可放进去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三个咖啡杯放在第二层,包括妈妈、爸爸和孩子的三个娃娃放在第三层,这当然是美姝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礼物。承宇打开鼓风机上面的盖子,把从仓库拿来的粗糠整袋地倒进去,干透了的粗糠从下面堆上来,用了两袋半粗糠才把整个桶装满了。最后点燃一捆稻草,放在最上面,盖上盖子就可以了。 如果从下面点火的话,这么多的粗糠瞬间就能烧完,但自上而下慢慢烧下去,火要穿过密密的粗糠的缝隙,则需要很长时间,大约十四个小时,这是周哲前辈告诉他们的。 温度会上升到五百度到六百度之间,这么高的温度足以把泥娃娃烧得结结实实的。美姝只知道在陶、瓷器第一次烧制的时候需要较高的温度,咖啡杯如果烧得好的话,就会变成粉红色或淡红色,相当结实,虽然不经过上釉处理还不能真正用来冲咖啡喝,但已经看起来像模像样了。
操场上画着一幅世界地图,是用草灰画出来的,有三个地方放了用两个木头书桌拼起来的饭桌。美姝四天前随口说了句“真想去做环球旅行啊!”承宇就趁美姝睡着了的时候用草灰在操场上画出了这幅世界地图。现在放置了餐桌的地方是法国的巴黎和俄罗斯的莫斯科、美国的纽约,全都是大都市,是美姝非常想去但没有去成的地方。 她希望充分感受那个国家的文化和音乐气息,在露天咖啡座里喝咖啡,去剧院看戏剧,观赏歌舞,欣赏路边乐手的演奏,品尝各种食物,饱览高层建筑物的水泥丛林和白雪皑皑的广阔大地。虽然现在这个梦想已经无法实现了,但美姝坐在轮椅上游遍了操场上的“世界各国”。如果她在慕尼黑停下来,承宇就给她介绍德国及该国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介绍该国出身的艺术家。美姝点着头听着,心情就像翘着二郎腿、小口喝着咖啡一样悠闲。 承宇尤其精通世界各国的民俗音乐和舞蹈。到达形状像一只长靴一样的意大利时,承宇就唱起歌剧和咏叹调,介绍起美丽的港口拿波里诞生的作曲家和流行音乐家。 就这样,美姝得以游览了承宇去过的和通过学习了解了的三十多个国家,美姝去过的地方是承宇心中的广阔世界和他的广阔心胸。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静岚来拜访了他们,把带来的医药用品交给他们之后喝了一会儿茶就回汉城了。静岚心里很吃惊,但没有发表一句评论。瘦成了皮包骨但肚子高高隆起的美姝和消瘦之后显得更挺拔的承宇,用微笑迎接了静岚。他们的每一天显然都是在地狱里度过的,但他们的面孔怎么可能如此平静,这令静岚感到万分诧异。 两个人,加上肚子里的孩子,三个人,似乎非常紧密地团结为一体。祥云小学似乎就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一个完整的世界。静岚第一次感觉到,或许美姝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正确的。
美姝本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情况在逐渐变坏。她必须依赖大剂量的吗啡才能获得短暂的睡眠,一会儿工夫就会重新醒过来,这时,只觉得空气里到处都是针,扎在身上,浑身刺痛;又好像是被皮鞋不停地踩着,伤口上被洒了盐一样剧痛不已。由于疼痛太厉害了,她每天只有一两个小时能合合眼,其它时间全都是抱着肚子里的孩子靠意志力支撑下来的。 如果没有承宇,美姝绝对不可能在这场残酷、孤独、凄惨的战斗中坚持到今天。承宇是美姝的影子,每天晚上睁开眼睛,承宇肯定在身边,有时正用深沉无比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有时在自己身边像虾一样蜷起身子睡着。他总是在美姝伸手可触的距离内,在美姝可以抚摸的距离内。真的非常感谢他,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只是忠贞不渝地默默陪伴自己走这条自己选择的路。 他很可怜。死亡并不可怕,但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把这个男人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对美姝来说真的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美姝承认,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每天都很紧迫,却又在飞速流逝。
美姝告诉承宇自己怀孕了的那天,承宇告诉她自己是来自猎户星座的。 “猎户星座?” “嗯。四颗星星在外面分占四个角,四角形里面有三颗星星连成一条线,闪耀着光芒。” “那又怎么样?” “小时候,我去看星星的时候,一抬头总是能看到斜挂在西边天空上的猎户星座,可能因为是冬季星座,我记得在冬天总是能看到它……” “……” “我觉得自己肯定会过得非常幸福的,猎户星座代表着美丽的房子和一家人,外面组成四角形的四颗星是房子,而那三颗星就是住在家里的一家人,是妈妈星、爸爸星和宝贝星!看着猎户星座的时候,我还怀疑过,怎么可能拥有那种幸福呢?但人恐怕确实是有命运的,现在果然实现了。我们有房子,有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美姝记得自己听了承宇的话,哽咽着掉过头去。他所向往的只不过是一个朴素而完整的生活,居然还是被自己给破坏了!当时美姝轻轻地说道: “这么说,我们在天上的家就是猎户星座啊!” “是啊。” “这么说,如果……谁先死了,后来死的人到猎户星座来找就能见面了?” “是啊,我们在天上的地址也确定了,即使死去也不必担心找不到彼此了。” “啊呀,真的比生命保险还酷呢!我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也有劲多了。” “是吗?早知道这样该早点儿告诉你。” “如果我先走了……一定把猎户星座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等你来。承宇你不要去敲别的女人的门,必须直接来!知道了吗?” “那是当然的,但你这么说,好像带点儿忧郁呢,怀着孩子的女人说这种话不太合适吧。” “是吗?看来我没把握好气氛呀。你知道,有时候我是比较多愁善感的。” 那时候他们哈哈笑着开玩笑一样说了这些话,现在这些话却刺痛着美姝的心,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呢,自己走后承宇才只有三十二岁,那么年轻,以后要走的路还那么长,怎么能要他一直独身呢?而且,一个大男人,怎么拉扯大孩子呢?
这几天,这些想法一直盘旋在美姝的脑海里,美姝一直很忧郁。自己那个时候说的话真傻,死了以后还想占有爱人,这真的很伤心很悲惨。但一想到自己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将在一个陌生的女人手中长大,美姝就有热血倒涌的感觉。……继母!如果要姝美在继母的手中长大! 只要想到这一点,美姝就觉得无比痛苦,不想活下去了。姝美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打骂而哭泣的样子,揪着头发惨叫的样子,穿着脏兮兮的袜子头发蓬乱的惨相,放学之后蜷缩在打不开的大门前哭泣的样子……所有这些场面浮现在美姝眼前。那样的话,十多岁的时候她就会离家出走,成为不良少女,身体和心灵遭受严重的伤害,在烟酒中徘徊挣扎……如果自己在天上看到女儿是那个样子的!啊,没有比这更严酷的刑罚了。 这种想法比癌症带来的疼痛更让美姝痛苦,万一孩子不得不忍受这些苦难、悲哀和虐待的话,怎么办?生下这个孩子的决定是多么欠考虑的呀,是多么自我欺骗、利己主义和不负责任的啊!想到这里,美姝浑身发起抖来。她发现自己陷入了双重地狱,既要忍受肉体上的极度痛苦,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极度痛苦,她几乎要疯了。 但一看到承宇,这种怀疑就消失了,信任在心里占了上风。 这个男人决不会做我害怕或讨厌的事情的,他一定会找到一个跟自己一样善良美丽的女人来做姝美的妈妈的,或许比我更爱姝美。那样,美丽善良的那个女人跟姝美,还有这个男人真的会在地球上组成一个猎户星座一样的家庭。我相信承宇!如果连承宇都不相信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再值得相信了,真的不会有了。 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那种不安和恐惧都不肯完全消失,每次一回头,它们就猛扑上来掐住美姝的脖子。
昨天早上点的火一直烧到第二天晚上才熄灭,粗糠燃起的强劲的火把窑炉烧成了浅粉色。舂米之后留下的这一点点的糠聚集起来竟然会散发出这么惊人的热量,一般人都觉得很难理解。 “以后恐怕不能胡乱拿糠来做比喻了,首先得搞清它的意思。” 美姝伸出手去,在窑炉旁烤火,承宇替她推着轮椅。 “明天早上才能凉透吧,到那时就可以打开拿出你的作品了。” “什么作品啊!不过确实很特别,我把自己的心都放在里面了。” “是啊。我们回家以后,就把它们放在起居室里最显眼的位置上。姝美、你和我只要看着它们,心情就会变好的。” 美姝现在听到这样的话,不太容易随声附和了,因为美姝和承宇都清楚地知道,那是很难实现的。
美姝要承宇推着她来到秋千跟前,美姝坐在轮椅上,承宇坐在秋千上,操场那边,高大的银杏树的叶子早就落光了。美姝慢慢地环视着色彩淡雅的教室、围墙、窑、窗户、树、荷塘、篮球架、用草灰画着世界地图的空荡荡的操场,以及放在上面的几个凳子和桌子。 “美姝呀,进去吧!风太凉了!” “我觉得很好啊!你瞧我,全身都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脸来,简直像个乌龟一样。风呀……秋风!确实凉飕飕的,但我的心情真的很好,因为沐浴着这凉飕飕的秋风……” 美姝没有接着说下去,她想说的是“以后再也吹不到了的凉飕飕的秋风!” “承宇,我们以后还来这里,好不好?” “当然。等周哲前辈和京姬前辈回来,我跟他们说,索性把宿舍当成我们的别墅好了。让我们付钱的话就付钱呗。” “等姝美出生以后,会走了的时候,我们再到这里来。把姝美放在步行器里,到那棵银杏树前面,告诉她:‘妈妈肚子里怀着你的时候,就在这棵树下面和爸爸好快活地跳了一场舞’。” “好啊,好!那可是黄色银杏树叶铺出来的美仑美焕的黄金舞台呀!” “可是,那另一棵银杏树到底在哪儿呢?我真想知道。银杏树不是必须雌雄相依才能开花结果的吗?可是除了这棵树,附近没有别的了吧?” “虽然我们没看见,肯定在什么地方有一棵吧,树木本来就可以靠风力传播孢子受精的嘛。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了?” “看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有点儿可怜。” “……好了。回去吧!别感冒了。” “今天比昨天好多了,昨天真的不愿意出来。承宇,你今天没做运动吧?” “嗯?” “我们不是约好了嘛,你每天围着操场跑三圈,就算我不坚定,承宇你也要坚持嘛,为了我们姝美!当爸爸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快跑吧!” “饶了我吧,明天早上跑吧!” “快跑!一会儿就跑完了,我在这儿看着!”
承宇无可奈何地把手从轮椅把手上松开,围着操场跑起来。一圈跑完经过美姝的面前,接受了美姝的掌声鼓励之后,他呼哧呼哧地朝着校门方向跑过去。 啊!啊! 这时,突然间,剧烈的疼痛抓住了美姝的身体。 美姝先捂住肚子,又把头甩向后面,抓住了头。她的手颤抖着,揪着湿漉漉的头发,喘息着吐出白蒙蒙的水蒸气一样的气来,眼珠也抖动着。这次的突袭太快太剧烈了,她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好像有一把飞速旋转的电锯把她的头盖骨一下子切开了。 体内潜伏的那些阴影蹂躏着她的所有内脏,想要毁灭它们,美姝感受到的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可怕的惊悸,伴随着沉重、巨大而尖锐的双刃剑造成的剧痛。 啊!啊……啊! 什么都……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雪白。 美姝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抽搐了几下,眼珠向后翻,靠在椅背上失去了知觉。
末日倒计时
我们就要一起离开 可这依然是场分别 或许,我们将会回来 回到地面,谁又知道? 我想不能埋怨谁 我们就要离开地面 一切是否将如往昔? 这是末日倒计时…… 我们就要出发去金星 我们仍高高站立 或许他们已看见我们 正翘首以待 这么多光年要走过 这么多事情要发现 我相信,她永远是我们心中的思念
——The Final Countdown
男孩五人组合Europe的歌,美姝和承宇在回汉城的车上听到的。 第二十四节:女人心
1998年12月29日
“美姝呀!” “嗯?是静岚呀!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半个小时了。” “看来我一不小心又睡着了。承宇呢?” “我叫他回去洗澡了,他看起来很疲倦,说洗完澡马上回来。” “嗯,他老是这样。要不是你来了,他放心了,肯定一刻都不会离开的。你来待一会儿就又要回去,何苦跑那么多路呢?” “我请了两天假,能待到后天。” “我呀,最近好像老是在睡觉,刚醒过来,又困了。现在你来了,我不能再睡了……” “睡吧,没关系,我就在你身边。” 美姝点了点头。她的鼻子上接着输氧的装置,带着条纹的病号服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承宇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候,美姝失去了知觉,承宇马上把她送到了现代医院。如果美姝因为某种强烈的冲击暂时停止了呼吸,那对美姝、对孩子都是致命的。 承宇从静岚那里学会的东西也包括心肺复苏的急救措施:让脖子向后仰,保持气管通畅,大口地吹进三四口气之后,把双手叠放在心口往上两三指的地方,对心脏施加压力,使心脏重新跳动。幸运的是,美姝只是暂时失去了知觉,她的心脏和脉搏还在跳动。 到达急救室的时候,美姝已经恢复知觉了,但她再也不能坚持跟承宇两个人的小世界了,她知道,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意志、忍耐和智慧所能解决的限度了。 美姝放弃了祥云小学,住进了只有一张床的狭窄的病房里。
朴民植大夫花了两天时间检查和观察了美姝的状况之后,发现她的疼痛每隔三个小时就发作一次,于是决定整天给她输添加了催眠成分和吗啡的药液,因为美姝的体力几乎耗尽了,她的心理状态也很不稳定。朴大夫认为对病人、对孩子来说,与其睁着眼睛忍受疼痛的折磨,倒不如保持昏睡状态好。 一见到美姝,朴大夫就明白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了,美姝脸上微黄的黄疸也很令人担忧,这说明美姝患的胃癌是向其他脏器转移了的侵袭性胃癌,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不会发展为恶性腺肿了。 恶性腺肿是最可怕的,它使癌细胞像炮弹一样投下来,像碎片一样四处飞溅,贴附到五脏六腑上,瞬间内就能把内脏器官全都变成一片废墟。虽然朴大夫见过的癌症病人有很多,但一个孕妇能坚持到现在的状态,对他来说也是值得赞叹的一个奇迹。 美姝很感谢大夫这种减少自己痛苦的安排,但却不愿意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中。自己要看到承宇,要跟孩子姝美说话,要跟自己交谈,而且能够这样做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大夫却一直让自己睡觉,她很不情愿。
上周,朴大夫接受了美姝的抗议,同意根据每个阶段的状态和检查结果适当缩短睡眠时间。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美姝感觉到一直粘着自己的瞌睡虫收敛了许多。 美姝睁开眼睛,把头偏到一边,静岚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从祥云小学转到现代医院的第二天,静岚利用晚上的时间来了一趟,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又匆匆赶回汉城去了,美姝因为药物作用睡着了,没有见到她,只听承宇说过。 “静……岚啊!” “哎,美姝,你要什么吗?” “不是。我的孩子怎么样了?你不是专家吗?” “就算你不问我,我也已经去问过这里的妇产科大夫了,我自己也替你做了几项检查,孩子很好,在正常地成长。妇产科医生如果真的知道了你的情况的话,肯定会把你当成一个值得写篇学术论文的好病例。真可惜呀!” “呵呵呵,是吗?原来我差点儿成了试验用的小白鼠了。” “也不见得就一定不是好事,如果有医生遇到像你这样怀着孕还同时和癌症做着斗争的病人的话,你就可以为他提供一个很好的临床病例呀。当然这可以扩大病人的选择余地。”
静岚轻轻拍着美姝的手背,接着说: “你真的很了不起!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支持到今天,还以为根本不可能呢。我错了!” “怎么回事,你的话听起来不像是称赞呀,倒像说我是一个歹毒的女人一样?” “这是人类的胜利!不,是母爱的胜利!” “不是的,如果承宇不在我身边的话,我早就失去目标,一头栽倒在地爬不起来了。我一直都是看着承宇才撑到今天的。” “是啊,承宇也很了不起!” 美姝的头发从耳后飘出来,遮住了眼睛,静岚轻轻替她拢好。 “我怎么样?是不是像非洲难民的小孩儿?皮包骨头,只有肚子鼓得像要爆炸一样……” “没有呀,很漂亮,本来很漂亮的眼、耳、口、鼻没从你脸上逃走,脸却变小了,像少女一样……嗯,真的很性感!” “什么?性感?……呀,听了你的话我的耳朵怎么一下子张开了呢?心里也咯噔一下!” “啊呀,得了,别闹了!” 两个女人深情、平静地凝视着对方,笑了。
静岚突然脸一板瞪着美姝,好像要教训她一样。 “怎么啦?你再这样可就要变成斗鸡眼了!” “你知道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你固执己见,伤透了我的心!现在你也该听我一次话了吧?” “你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呀?” “拜托你,一月份的时候去我们医院,好不好?我派医院的救护车来。” “汉城?不好。这个医院的设施不也很好吗?又干净,群山环绕,空气又好。” “瞧,就知道你会说这些话。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生孩子的时候要有好几名专家跟着,这个医院虽然大,但没有你需要的专家,而且,还有谁能像我这样照顾你呢?我会好好替你接生的,我想替你接生。”
听了静岚的话,美姝沉默了。静岚的话是对的,只有最后一句错了,自然分娩恐怕很难,现在美姝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从床上起身时也需要人搀扶,这样怎么可能自然分娩呢?然而,她也不愿意想事情最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静岚握着美姝的手等她回答,美姝点了点头,静岚马上感到心花怒放。 “静岚啊!我不在汉城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你指的是什么?” “以前你不是说你们医院整容外科有个四十一岁的大夫还没结婚吗?” “是啊,那又怎么样?” “现在那个人还是独身吗?” “啊呀,我现在才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你呀,又没见过那个人,所以才会说这些没用的话。不管是不是独身,那个人现在成了一辆坦克。” “坦克?” “身上长了很多肉……那个人走路的时候,坚固的水泥走廊都咚咚直响,体重大概有130公斤吧,简直超越了摔跤运动员的级别,完全是相扑运动员,相扑!你想杀死谁吗?” “呵呵,那个大夫,原来不想压死女人才选择独身的呀……我真是的,还以为是个很帅的整容专家呢。啊呀,这么说不成了,我本来还以为你跟那个人在一起,想让他给我免费垫高一下鼻子呢。” “什么?你太过分了,因为跟承宇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就这么盛气凌人!哼,瞧你那目中无人的表情和眼神,真让人寒心,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别翘下巴了!拜托!” “难道像承宇这样的男人,真的再也没有了吗?” “当然了,要知道,承宇可是性格、外貌、实力,一样不缺,近乎完美的呀!” “是吗?” “是啊!可是,喂!……喂!你……到底在动什么坏主意?”
静岚大惊失色,她从美姝的眼神中读出了只有女人才能察觉出的绝望和嫉妒。 美姝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把至交好友静岚放到自己的位置上,作为承宇的新女人,作为姝美的妈妈,怎么样?美姝知道,静岚从上大学时就一直夸承宇是个好人,静岚喜欢的男人正是承宇那个类型的。 美姝认真地把承宇和静岚联系起来,是因为孩子。她想,如果代替自己的是静岚,就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用生命换来的无比珍贵的孩子托付给她了,静岚会做得很好的,她曾经说过一定要养大一个孩子。美姝非常了解静岚冷静而有风度的性格,想到静岚可以替自己把孩子带大,她就觉得心里轻松了好多。 但是……作为女儿的母亲,静岚是最合适的,是值得自己感谢的,但一想到她会成为承宇的女人,美姝就忍不住打退堂鼓了。美姝愿意把孩子托付给静岚,但要把承宇也托付给她,让她成为承宇的女人,美姝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郁闷,虽然自己也明白这种想法太自私太贪心,但依然无法控制从心底里突然生起的一阵冷风,于是不由自主地掉过头去了。
静岚从美姝的眼睛里读出了她的心事,看到美姝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静岚的心里苦苦的。 承宇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不只是静岚一个人,只要精神稍微正常一点儿,谁都会这么认为,因为他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真实而纯粹的人。静岚对承宇的感觉也仅限于此,仅限于欣赏坦率诚恳的承宇散发出的香气,至于抢占朋友的位置,她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连一丁点儿的念头也没动过。 至交好友正在走向死亡,怎么可能窥视她的男人呢?这是绝不可能的,是会受到上天惩罚的恶毒心肠。静岚知道病人的心是多么脆弱,知道他们每天除了坐着就是躺着,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也理解这些情况,但对美姝居然产生了这种念头,她还是感到无比的寒心,觉得美姝简直不可理喻。 即使从一开始就没有美姝的存在,静岚也不见得会跟承宇发生什么,难道说认为一个男人不错就是想跟他结婚吗?承宇也是一样,虽然认为静岚是一个很好的前辈,但肯定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爱的对象。觉得一个人不错,和跟他一起睡觉、一起生活绝对不能相提并论,两者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
美姝把头掉过去的时候,静岚露出一丝苦笑,表情复杂地摇了摇着头。 “……静岚呀!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 病房的窗户外面,洁白的雪花在四处飞舞。是不是医院的病人们吃完橘子之后把橘子皮全都扔到了窗外?整个天空都是橘黄色的,镶满了橘子皮一样的点。 “汉城下过好几次雪了吧?” “是啊,但马上就化了,根本不像雪。看来这次要下场大的了!” “这里一下雪,就至少没过脚踝,有时候甚至会到膝盖那么深,你明天得早点儿出发了。” “是啊,但愿不必往车轱辘上缠链条,我一直都没离开过汉城,根本不知道怎么缠。” “这些承宇都会,别担心!” “……”
美姝回头看着静岚,灿烂地笑了。静岚伸出手,抚摸着美姝脸上深深的笑容。 她们理解了对方,理解了所有的一切。同是女人,她们的身体和心灵都是多么脆弱呀!身体折磨着心灵,心灵折磨着身体,同样都属于自己,却常常不肯协调一致,不肯服从自己的安排,这个时候,那种孤立无援的悲哀和痛苦是比什么都难以忍受的。 美姝捂住放在自己脸上的静岚的手,说:“又一年要过去了。” “是啊。” “现在我们多大了?” “三十四!” “哎呀,可怜的静岚!啧啧……” “什么呀?干嘛咂吧舌头?” “作为女人,觉得你可怜呗。” “什么?你自顾不暇呢!” “我呀,爱也爱过了,婚也结过了,孩子也怀过了,很快就要生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但你一样都没做过,一直都是替别人接生孩子。” “嗯……” “三十四!本来我应该负责拯救你这个老姑娘,义不容辞,可是……我老是这么躺着,总抽不出时间来,怎么办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能装作不知道……真是难办呀!” “你想的还真不少啊!不过,要真心对我好的话,就别那么固执,听听我的话吧!”
美姝微微拉了一下静岚的手,静岚弯下腰,轻轻抱住了美姝,两个人互相敲打着对方的肩和背,轻声笑着,比赛谁敲得更重,结果还是静岚输了,她实在不能下狠心砰砰地使劲敲打弱不禁风的病人。 窗外很快就变成了皑皑雪国,青翠的松树叶各举着一个小小的“棉花糖棒”。美姝和静岚一起盯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看了很久。 她们像亲姐妹一样亲密无间。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