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冷! 寒冷! 冷的感觉痛彻心扉。 我躺在无边的黑暗中,几近赤裸的躯体仿佛浸泡在童年生涯中的万古寒潭。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有冷的感觉? 这让我感到十分的诡异和不安。
天烬,天烬…… 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我识得,那是恩师的声音。 于是,我看到了我的师父,威严的冥忍门掌门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天烬,亲爱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你是怎么了? 师父他老人家慈祥地问着我,笑容就这样从上空低下来,低下来。 我打着寒颤,说不出一句话。
天烬,你是冷吗?老夫不是已将万古寒玉,这门玄门正宗传授给你了吗?在这茫茫大雪山,你又怎么会冷呢?漫天风雪将成为你的伙伴,而那炙阳也只能成为增强你功力的囚奴,你又怎么可以感到冷呢?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偷懒没有好好练功。你知道偷懒的下场是什么吗?是死!是死!!是死!!!是冥忍门上下八十余口一样死去,是像老夫一样死去! 师父的双手紧紧地掐住我的脖子。而他,在无边的愤怒中,变做了嗤牙咧嘴的骷髅。 我无力招架,我是如此的不堪。 我只知道我的气息越来越弱,我的血液在慢慢凝结。 我没有死。一股暖意从胸口传来。 我仿佛看到了什么人正躺在我赤裸的胸膛上。 用他的体温,抑制住上升的寒气,用自己的生命之火,点燃我这奄奄将熄的风中之烛。
睁开双眼,已是三日后的晌午。 我躺在素净的床上,窗户敞开着,春风送入扑鼻的花香。 站起身,推开门,然后,我看到了他,那个少年,那个有含情眉目的白衣少年。花海深处,白衣胜雪。 你醒了?天烬。 他挽着一棵树慢慢地转着,没有看我,而一直看着在空中穿梭翻飞的花瓣。 对,这是哪儿?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谁? 这里是桃花境。我,是这里的主人,叫落尘。 我转过身来,微笑地望着我。
那一瞬,仿佛看到了所有桃花源源不断凌空盛开。 一切美得似乎都是水中的倒影,一晃倾城。 那是多么清秀精致的脸,肆意的秀气尽放在风中妩媚。 如果它的主人是女子,那想必定能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可是,它的主人是男子,他有一个美好的名字,落尘,疑是仙人落凡尘……
(六)
桌台上的烛火跳动着,忽明忽暗,纷乱如我心。 一个杀手,除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也许从来没有伴侣。 我以杀人为满足,霜天陪伴着我。不仅助我结果猎物的生命,也帮我驱谴寂寞。 但是,现在,霜天似乎已经不再能像从前那样冰封无情的天烬了。
于是,我的心开始乱,从见到落尘的第一眼。 烛火也照亮了我的额,那上面已沁出了细细的汗。 我怎么了,害怕吗? 有什么东西能让杀手害怕吗?有! 落尘的手解开了我的衣襟,然后,又动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等等,你这是……? 落尘转过身来,微笑地望着我,笑得如同桃花绽放。 天烬,你中的是至阴至寒的毒,而你的脉象和气息走的又是玄冥一路,倘若不及早灸治,命不久已,救治之法,也只有与至阳之身共行和合之礼,天烬,你,还有犹豫吗? 落尘缓缓地说,灯下,他目光如炽,炽冷月为赤日……
我不是个世俗的人,我是个杀手。 命,对于杀手来说尤其重要。 烬,请不要动,一切都请跟着我。 我闭上了眼,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我的肩上。 然后,落尘的胸口贴上了我的胸膛,他如火般滚烫。 我的脑内一片朦胧,全身热得仿如红莲炽地一般。 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炽热,从落尘身上。 纯阳之间,又怎会生发出如此微妙的情感? 烬,你的内心有很多被掩埋的感情,破裂而又激越,烬,你为什么不释放? 我惊讶,睁开双眼看着他,那双眼还是那么深情。 所有的意识慢慢清晰。 我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辩不清落尘的身份,断袖也好,分桃也罢。 我想,我也许爱上了,怀中的这个男子。
你,你是神仙吗? 我,又何止是神仙呢! 落尘笑了,宛如风中的桃花,娇媚地绽放。 在既迷离又纯洁的气氛下,我和落尘都被一些危险的东西所吸引。 于是,我们都有了一张欲的面目。 慢慢地,慢慢地,我们两张唇终于拘束而迫切地重合到了一起。 我们一同走进的,是一个又一个无法挽回的万劫不复。
一夜无眠。
我安静的看着昼与夜的分割,看着夜在白昼的强大下退下去。 七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我赤裸的胸膛,落尘就枕着我的左臂酣眠于旁。他的手轻轻的放在我的腰上,唇则在我的耳边,暖暖的呼吸。
窗外,不尽的嫣红之上,是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穹苍,我不知这一切会不会是命运与我开的一个玩笑。只是,即使这是背负了罪名的幻境,我也心甘情愿地沉沦进去。 于是,我开始了在桃花境的生活。
清早,落尘便会往香炉中放入特别的熏香,似是桃花的香气,又异于桃花的香气。我喜欢这种味道,就这样若有若无地在缀英居中弥散而开。我们也会在桃花海中徜徉。累了,便坐在树下,一壶清酒,两颗心。我们还会一同去桃花境边那一条叫忘川的小溪,掬一捧清澈的溪水,送入口中,快意地打着寒颤。
晚上,我会坐在屋顶上,看桃花轻轻飘落,偶尔也会有那些多情的花瓣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落到我的身旁,落在我的肩上,就像静静地守在我身旁的落尘一样。我也会捡起那些绚丽的落英,放在口中细细咀嚼,那种微甜的花味,就这样在我嘴里弥散。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淡淡的笑。 在呼吸花香的时候,在咀嚼花瓣的时候,在细品落尘的唇的时候。
(七)
杀手可以有泪,因为不可以有情。 我是个杀手。这么多年,这么多眼泪与血污的沾染,倘若稍稍有情,我便早已锈毁不堪。 但现在,我知道,自己爱上了桃花境的花,桃花境的水。 就如同爱上了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有一个仙人般的名字,他叫做落尘。
也许,当人相爱时是幸福的。 我见过柔情的女子默默的为远行的情郎整理衣襟;我见过童颜的老泊认真地为白发的妻子梳理霜发。我知道这样的幸福我得不到。 我只是杀手,杀手是不可以去爱的,要爱就要放弃自己残忍的面具。 同样,也需承受裸露在光天化日下不堪一击的脆弱。 桃花下,忘川畔。 不觉间已有一个月了。 我越来越喜欢在忘川边出神。
自从某个早晨,我看到了窗棂上的那只招魂雀。 那只善见城的通信鸟。 落尘也在溪边,他笑我的呆,然后用清冽的忘川水溅湿我的脸。 我在他清秀的眉边放上自己的唇,我告诉他,他有着桃花那样的美丽,他在我身边如同桃花盛开一般。 他笑了,笑得灿烂,也转瞬即逝的目光,我转头刻意忽略。
我不愿意承认,可我不得不承认。 和落尘在一起,我没有残忍的面具,我觉得那才是真的自己。 十八年来我不过是个杀人的机器。 只有和漂亮而幸福的落尘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我是个人,是个男人,是个有血有泪的男人。 千年万年的红尘,洗不去的残梦,也许是冥冥中的宿命,我感激这种宿命。 只是,我已能感觉到自己的杀气在一点点的被磨掉。这对于杀手而言,无疑是危险的讯号。 所以,纵然满目桃花,终日春色,我也不能抑制自己的忧心。
耳边一声轻轻的叹息。 天烬,我不能给你什么,我只能给一个梦。 你的瞳仁太过黑暗,像最深的夜光,所以你血腥太浓,煞气很重,注定了……命犯兵戈。 走吧,你不属于桃花境,你应该回到来时的地方。 我依旧无言,也无泪,只有血,血在心里流,痛苦的流。
(八)
落尘,负着手倚在一株桃树下,静静地看着我。 一身红装,盈盈的身子就像燃烧的火。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西天的斜阳,斜阳更红,桃花更红。 红红的斜晖下,脚下的一条路无声无息也势不可挡地延伸向远方。 无风,两树的桃花簌簌而落,花雨一般。
路是寂寞的,路的尽头依旧是路。 孤行的杀手,却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值得去打磨一生的风华。 落尘默默地帮我系上了霜天,淡淡地说,没有任何人让你你离开我,无论你到那里。我都知道的。 于是,我笑了——纵声大笑,笑得很狂,笑得很野。 我转身离去,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有的只是放逐,自我的放逐。 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把那一片足以花一生时光去遗忘的红甩得很远。 迎上的,是江湖漆黑阴冷的暮色。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