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夜色沉沉。静，很静，静得可以听见露水滑过花瓣的声音。
    缀英居外，我持剑而立。
    霜天直指着那扇门。
    门，不过是隔着一道薄薄的门。
    一样的两个人，这这样站在了剑的两端。
    原来真的不是人能掌握，命运的翻云覆雨。
    我也想再走进去，走进那熟悉的屋内，去闻那衷情的熏香。
    可是，却是迈不动双腿。
    我不知道，是否当初走出了这道门，一切都再也不能回头。

    天，还是亮了。
    门，终于开了。
    落尘带着他的剑，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的剑，一柄桃枝。
    风，刮得更烈。周遭不断有细小的花瓣撞到我的身上，剑上，如同自尽一样惨烈而温柔。
    落尘一袭雪色素服，将满头青丝梳入素色头巾之中，清冷的面容。
    只是他那淡艳的容颜愈冷愈是醉人。看一眼就有一缕冷香，牵萦不去。
    我知道，握着剑的手在抖。那样的微小但又不可以控制。霜天还是在空中，那样稳定，但我知道我的手在抖。
　　　　　　　　　　　　　　　　　
    烬，我知道，你是为了桃花一笑而来的。世人都说那是一柄剑，事实上，那不过是一记剑招。
    暖暖的阳光下，落尘出剑的姿势很美，像流星划过天空。
    用的是剑法中最直接，最优美，最文雅的——刺。
    动作很轻很艳，仿佛在营造一个美丽易碎的梦。
    桃枝在他手中只是随意挥洒，田地间万物却在刹那间幻作恍惚朦胧的镜花水月。
    我再次醉了，醉在了桃花的笑中，在醉意中我看到了漫天的花瓣随着剑意纵横飞舞。举世无双的一刻，美得令人心碎。
    这，便是传说中的，桃花一笑。
    落尘的剑越来越美，美得充满了杀气我也不自知。
    嘎然而止。
    剑静止了，空气也静止了，落尘的桃枝，直刺我的胸膛。
    于是，我的霜天，便从手中滑落。
    我不去招架，因为我明白，落尘的剑艺高出我实在太多。
　　　　　　　　　　　　　　　　　
    我活着，甚至一点伤也没有。
    落尘的桃枝在贯穿我的胸膛前，便已寸断。
    落尘继续微笑，这是我又一次看见他的笑。
    真的，如桃花飘零一样，优美却短暂，也让我不知所措。
    落尘伸手捡起了我的剑。
    烬，我不能给你什么。我说过，我只能给你一个梦。
    他似乎是要把霜天递给我。
    可还没有等我去接，就听到了一声利器破体的钝响。
    他将霜天缓缓又深深的刺下，剑身已没入了他的身体。
    他微笑着倒下了。他的血，就这样顺着霜天上的血槽。挽留不住地散开。
    血花很美，但却是死神的祭醴。
    我的眼，见证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
    空气中，弥漫着我爱的人血的甜美的气体。
    和我想的是一样的，落尘的血是甜的。 　　　　　　　　　　　　　　　　　

    （十四）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匍匐在生命最初的原始情感。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来不曾漠视过生命，特别是当我对生命怀有一种真诚的爱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过去十八年，自己走过的路竟成了一种遗憾和伤痕。我的剑杀过无数人，但是我的剑从来没有杀过自己有感情的人，不仅仅是对自己有感情，更重要的是我对这个人也有感情。

    原来天地之间，除了名利，杀戮，寂寞外，还有感情。

    我悲伤地感受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灵魂渐行渐远，他还躺在我的手中，而我们却已隔了无法逾越的距离。
    我不由地想到了刚来桃花境的那个晚上，那个不可忘记的夜晚。
    那时侯，我们应该还是融为一体的血肉，我们应该还是同一个人吧。
    那时侯，我们没有界限的纠缠，没有空隙没有距离，没有杀气没有名利没有争夺没有眼泪没有死亡。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要，只有和他在一起，就是天下。
    天，已经不可能再让我们这样靠近了。
    风吹来，吹动了地上的残红。人死花落，天地依然。 　　　　　　　　　　　　　

        （十五）

    又一年细雨迷蒙，桃花江南，花月正春风。
    我想起了桃花，那满树的精灵应该又在轻轻飘落了吧。会不会有一两片落在落尘的坟头。
    于是，我打算回到那我来时的地方或者是去时的地方。
　　　　　　　　　　　　　　　　　
    这一年，我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杀最难杀的人。
    我不停的用血练我的剑。忘记了一切除了仇恨，仇恨的不是任何人，是命。
    是我那归属与善见城的命。
    霜天，永远不安分不甘于眠在鞘中。
    或许，它跟我一样，在等着一个可能永远没有的日子。
    那一天，我会离开甚至亲手焚尽那个既是天堂又是地狱的地方。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桃花境。
    路人都说，这里从来就没有过桃花林，甚至没有生长过一株桃花树。
    我再也无法找到来时的路。再次去追解和寻找。
    难道，所有流逝的过去，都被时光重新构建而变得面目全非？

    我和落尘曾是如此孤独。陪伴他的是花，满树桃花；陪伴我的是剑，杀人利剑。
    我们因为孤独而彼此吸引，然而最终不过成了过往的一小段路。
    所不同的是，他的路被我截断，我却还要在他为我留下的路上悲怆踯躅。
    如果，天烬不是天烬。
    如果，落尘不是落尘。
    如果没有大理的杀戮，如果没有桃花境的相遇，如果，如果所有的如果都落了空。
    落尘，和消失的桃花境，如今又在哪里？ 　　　　　　　　　　　　　　　　　

       （十六）

    枯藤，老树，峥嵘山上，明月夜。
    山风正紧。
    烧刀子，是一种酒，代表，它很烈。
    烧刀子下肚，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我记得这种感觉，我也记得那张温暖的唇，与我冰冷的唇相接的那一刻。
    我的心，如同喝烧刀子一样，红莲炽地。
　　　　　　　　　　　　　　　　　
    笑声清冷，拂过山岚。
    笑声？笑声！
    影子的笑声。
    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长得就像来自前世的传奇。
    我无法转身，因为，霜天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霜天，我的霜天。
    我又想起了落尘的话。
    烬，你血腥太浓，煞气太重，最终命犯兵戈。
　　　　　　　　　　　　　　　　　
    杀手榜上卓然的天烬，原来也如此大意。不过，也难怪。人已经死了一半，杀人的技艺，也就不值一提了。
    他在笑，像一个孩子一样洋洋得意，神秘而邪恶，明媚而嚣张。
    你是谁？
    我是谁，一个知道你故事的人。
    杀手榜中杀手剑，桃花境里桃花魂。谁又能说得清这玲珑浮世，不是一重幻境呢？
    我的头一阵晕眩。

    哈哈哈……你为什么不拔剑，为什么不杀我？
    对对对，我忘了，你的武器在我手中，你又怎么能杀我呢？
    呵呵呵……它叫霜天对吗？
    他的笑容越发明媚而妖异。
    那我就来送你一程吧。
    噗嗤一声，利刃划破身体，我熟悉那声音。
    我没有看到鲜血从体内喷洒，只感觉躯体向后倒去，顺着山势坠落下去。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脸，也看到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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