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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 殇         
剑 殇  
作者:贺翎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5-10

    二、拔 刀 

    华山千仞,自古一路。自玉女峰一路向下,尤以百尺峡、千尺幢最为险绝。纳兰信步下山,却如履平地一般。
   
华山的一草一木对纳兰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而今天,纳兰终于要告别华山,走向那个似曾相识又仿佛很遥远的世界里去了。
   
李修元站在山麓,目送着纳兰踯躅的背影,蓦然张口,一股清啸破胸而出,直裂天云。啸声震天,听得纳兰目中晶莹闪动。他何尝不知师傅这一啸中包含了多少对自己的惜别之情。纳兰忍不住也仰天长啸,虽然纳兰的内功还未臻精纯,但那一缕清亮的啸声也是蜿蜒而上,与李修元的啸声渐渐在天际相遇,互相攀扶,在蓝天白云之间终于融为一体。

    纳兰出了华山山门,返身向华山拜了几拜,心情略微平静了一些。这不是他第一次下华山,纳兰曾经数次随师傅下山办事,尤其是最近两年,李修元更是频繁地带纳兰在江湖上奔波,有意磨练他行走江湖的经验。纳兰也不是第一次省亲,在学艺的十年间,纳兰探过三次家,每次都在家中盘桓月余。只是在纳兰心里,早就把华山当成了家,把师傅当成了亲人,每次行走江湖,每次省亲,对他来说就像是短暂的离家出行,终归还是要回华山的,终归要和师傅朝夕相处的。
   
纳兰承认自己是个有依赖性的人,甚至有时候他会恨自己的怯懦。在他眼里,生活就是学剑,学剑就是终身的目标。直到有一天师傅告诉他,你学成了,该试着去用剑了,他才突然意识到学剑根本就不是认识人生的全部,而仅仅是人生中一个最最初始的阶段罢了。
   
纳兰的心情就像掌中的龙吟剑一样沉甸甸的,沉的让他觉得有点拿不动了。

    就在这时,龙吟剑开始震动了,纳兰徒然精神一振——有事要发生!师傅曾经说过:虎兕匣吼,龙吟暴走。
   
地面在微微抖动,数匹龙驹长嘶劲走,一溜烟地冲过华阴县,马蹄腾起的烟尘充塞了整个官道。
   
纳兰举袖掩面之前,就已经看清了马上的骑者。当先骑在一匹白马上,手里提着一柄奇形怪状兵刃的瘦削汉子是太白山群匪的三当家勾魂剑史怀先,他身后紧跟着的一个大汉身材魁梧,黑面戟须,一双豹眼顾盼生威,怀中一只独脚铜人造型甚是奇特。纳兰猜出他定是太白四杰中的老大,川陕一带有名的悍匪,江湖人称赛霸王董威。

    半年前,史怀先手下的盗匪在华阴县流窜,入室行凶抢劫,被保丁或擒拿或格毙。史怀先放出风声要血洗华阴为兄弟们报仇。李修元一来为了制止这个亡命之徒,二来为了让纳兰练练身手,自称陕西省总捕头,约史怀先在三官集比武。声言若史怀先胜了纳兰手中的长剑就当场释放他被擒的手下,史怀先一柄曲尺勾魂剑名动西北,压根就不把什么公门中人放在眼里,践约而来。不料十招之内就被纳兰打的落花流水,史怀先输的心服口服,当即收了人马回转太白山去了。
   
因为交过手,纳兰已知史怀先的底细。然而引起纳兰注意的不是太白二杰,而是他们身后的三骑。前两个马上客面色白净,衣衫上不染纤尘。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官宦之气。洒脱之余,从他们提缰执鞭的动作中不难看出这二人俨然是内家高手;后面的骑者面罩黑纱,看不清年龄相貌,在一行人马中甚是显眼。纳兰正在疑惑,其中一个面色白净客人的坐骑前蹄被路面上的石子磕了一下,前膝突然向前一屈。奔在前面的史怀先还没来得及扯住马缰,只见马上那客身形一晃,两腿侧偏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前臂轻快地在马腿上一扶,马儿向前一窜的工夫,那人身形斗然拔起,轻巧地落在马背之上。等史怀先和董威拉住马缰,那人已经忽地从他们身边奔过,长笑一声:“二位不必担心,快快赶路要紧。”话音未落,一骑绝尘而去。史、董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举鞭策马直追了下去。
   
刚才那几下兔起鹘落的动作,道旁众人都没看清,只有纳兰一个人暗暗心惊。此等驭马之术不仅要有一等一的轻功,还要深知马的脾性,不是长年驰马之人不可能练出这身过硬的本领。看这两人不似中原的汉人高手,倒像是和纳兰同族同宗的满蒙一脉。

    纳兰暗自思忖,太白四杰是官府悬赏缉拿的盗匪,决不会和官场中的人打交道。再看这些人行色匆匆,走的却又不是往太白山的方向,想必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办。纳兰越想越不对劲,出得镇来,索性顺着马蹄印记施展轻功,一路追了下去。
   
纳兰的轻功走的是华山一脉,玄门正宗,讲究气息绵长,最能持久。行至傍晚时分,来到乐前面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看见镇口栓着十几匹骏马,看来太白群盗正是在这镇中落脚。

    纳兰刚进镇,就看见史怀先带着一个手下从镇东跑来,闪进了镇上的一家客栈。纳兰推了推头巾,低头跟了进去,在堂角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叫了一角酒、两个小菜自斟自饮,偷眼观瞧四周的动静。
   
史怀先径直走到堂中央的一张桌旁坐下,桌边坐的正是赛霸王和几个神色凶悍的盗匪,个个头戴方巾,换了一身行脚扛活人的打扮。吃的一桌酒水淋漓,却不见那面色白净和头罩黑纱的异客。
   
纳兰假装低头喝酒,暗地里屏息静气,伸长了耳朵注意史怀先一桌的情况。只听史怀先低声对董威言道:“大哥,到了,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要进镇子了。”
   
董威微微点了点头,小声道:“几个鸡子?”
   
史怀先道:“硬点子怕有两个,四个轿夫不会武功的样子,剩下的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都好打发,只是……”董威眼睛一斜,史怀先附耳低语,声同蚊蝇,纳兰再也听不到了。

    纳兰心下雪亮,这一票盗匪定是要干那抢劫的营生,他不由自主地攥了一下手中的龙吟剑,觉出一手心的汗水——剑啊剑,终于有你用武之地了!
   
董威神色凝重:“客人们说了,只留好货,其余的斩草除根,告诉兄弟们到时候手脚利索点,千万不能失手。”
   
史怀先扫了一眼四周:“大哥放心,为了那万两白银,兄弟们都会上心的。”
   
董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笔买卖做成了,好处可远远不止这万两银子啊。”
   
史怀先心领神会地一笑:“那当然,那当然。”顿了顿语气,又道:“难道客人们今晚就要?”
   
董威大手一挥:“不,客人要我们先验验货,一定要十拿九稳才能动手。”

    纳兰心说你们要干伤天害理的事,偏偏运气不好,落在小爷手里,我让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在动念之间,忽听店门声响。太白群匪顿时敛起狂态,假装东倒西歪地摊了一桌。纳兰眼光一扫,看见一行人走进店来。
   
当先进来的是两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白衣白袍,腰间悬挂三尺龙泉,眉宇间英气逼人,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跟着进来一个老家院,慈眉善目,六十上下,皂服布鞋,背着个青花布包袱,身后人影闪动,一个十三、四岁,眉目清秀的小丫鬟,搀着个青纱遮面的姑娘走进店来。这女子虽然看不清长相如何,但体态婀娜,风姿绰约,不难猜出必是个妙龄少女。
   
纳兰不由气往上涌,心说太白四杰好不成话,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要打抢一个弱女子,还要将其他人等斩草除根,只留女子一人,干那财色兼收的勾当,当真是无耻下流。

    那女子一干人等进了店,当先的一个青年剑客四周张望了一下,目光在太白群匪的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回头向那个家院模样的老者点了点头。老家院随即招手唤来小二,要了三间正房,叮嘱店小二将饮食送进屋去。说话的工夫,另一个白衣青年当先上楼,丫鬟搀着那女子紧跟在后,剩下的人鱼贯而行。
   
史怀先眯着眼睛,趁机看清了房间位置,轻声对董威说:“鸡子入笼了,怎么办?”
   
董威斜瞥了一眼正在准备酒菜的店小二,向史怀先眨了眨眼,又点了点桌上的茶壶。史怀先心领神会,起身向厨房走去。

    纳兰猛然警醒,贼人是想在饮食中作文章。于是再不多想,当下起身装作出恭的样子。路过厨房的时候偷眼望里一看,见史怀先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正在向一个茶壶里倾倒着。
   
纳兰归座不久,看见史怀先拿着那壶茶回到桌前,向董威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店小二端着茶饭往楼上而去。路过太白盗贼的桌旁,董威突然一拍桌子:“小二,你过来,给大爷尝一口,这是什么酸酒?”
   
小二见董威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早已怯了三分。在桌上放下茶饭唱了个喏:“爷,这是怎么啦?这酒不合您老的胃口?”
   
董威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小二的胳膊:“酒,这也能叫酒?你说,你到底往里面掺了多少水?啊?你是不是以为你家大爷舌头少了半截?说!”
   
趁董威抓住小二的时候,史怀先立刻来了个偷梁换柱:将手中的茶壶放在托盘里,手腕轻轻一抖,原来的茶壶立刻不知被塞到那里去了。
   
店小二连叫冤枉,史怀先见事已成,装作和事老一般拉住董威:“哎,大哥,你醉了。你刚刚喝的是茶,不是酒。”
   
董威也装着直着眼嘀咕:“什么?是茶,不是酒?”
   
店小二巴不得早点脱身,立刻帮腔:“不错啊,大爷您搞错了,您刚才喝的确实是茶,这不您瞧瞧这杯子底啊还没喝干净哪。再者说了我们这是百年老店,那能做出这等缺德的事,您说对不对?”
   
董威一屁股坐下直喘粗气,史怀先挥了挥手道:“小二哥,对不住,我大哥今天多喝了几杯,没事,没事!你只管忙你的去吧。”店小二如释重负,赶忙端起托盘转身就走,那里还会去注意托盘里的茶壶有没有被人调过包?
   
见小二进了上房,董威和史怀先相视而笑,又开始相互劝酒。他们那里知道,就在他们演戏的时候,堂角上的青年已经结了帐,在柜台上讨了纸笔,匆匆写了几行字,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日天色刚刚放亮,妙龄女子一行就备好了软轿,早早付了店钱,悄无声息地启程了。
   
行了二十多里路,已近中午,日光愈毒,渐渐行到了一处小树林。树林里,董威和史怀先已经带领了二十几个匪徒埋伏在内。
   
史怀先见一行人走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低声对董威说:“大哥,昨天我查看过小二端出来的茶壶,是空的,如果他们已经饮下了子午迷魂散,应当就该发作了。”
   
董威眉头微微一皱,却听见树林外那个眉目清秀的丫鬟轻轻“呀”了一声,猛地身子开始摇晃,步下踉踉跄跄。
   
一个白袍青年转身问道:“红莲,你怎么啦?”
   
那个叫红莲的小丫鬟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头忽然晕的很,可能是中暑了吧。”
   
旁边的老家院走了过来:“红莲,来,把包袱拿来给我背。”正要伸手去接红莲的包袱,突然自己也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另一个青年人江湖经验比较老到,暗自运了一下气,沉思片刻,轻轻地扯了扯同伴的衣角耳语了几句。然后转身对轿夫说:“秦大爷上了岁数,怕也是吃不消这毒太阳。这样吧,大家原地休息一会儿再走。”
   
一边说,一边径直走到软轿前,轻轻叫了几声,又伸手略略扯了扯轿帘,偷眼一观。然后转身一言不发,走到树荫下坐倒,小心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悄悄暗自屏息运功。
   
史怀先见此情景就要跳上前去动手,被董威摆手拦住:“三弟,再等一会。”

    又过了半晌,眼见轿夫、老家院、丫鬟一个个翻倒在地不省人事,两个白衣青年已经盘膝而坐,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显然正在竭尽全力地运功与子午迷魂散相抗。
   
此时董威一声狞笑,长身走出树林,史怀先带领手下紧跟其后。
   
董威大大咧咧地走到那个模样老成一些的青年面前,腆腆肚子道:“这位小哥尊姓大名,这是赶着去那儿啊?哦,恕在下眼拙,莫非你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屠龙会的青年才骏?失敬失敬,那你们一定是赶到洛阳参加贵会川陕四省的香会喽,能不能替在下向贵会的萧老英雄问个好啊。”
   
太白群匪齐声大笑,那个青年身子虽然不能动弹,却睁开眼睛,一脸镇定道:“大爷想必是误会了,在下姓骆,名思平,本是兰州飞熊镖局的镖师,受兰州府做绸缎买卖的杜老爷聘请,护送他的家眷前往开封,还望寨主网开一面,放我等过去,在下愿留下全部金银细软以慰寨主高义。”
   
董威一声冷笑:“骆思平,你倒挺机灵;我本以为屠龙会中个个都是说一不二的好汉,却原来也有贪生怕死之辈。光棍儿眼里不揉沙子,姓骆的,我早就查清你表面身份是飞熊镖局的镖师,但真实身份却是屠龙会金狮堂香主。你的授业恩师‘铁狮’占雄飞是屠龙会帮主萧沐坤的拜把兄弟,就是他命你们护送轿子里这位‘重要人物’前往洛阳和他亲人相会,怎么样,我说得可对?”

    骆思平额头上的汗水越出越多,他身旁那个样貌俊俏的青年此时仿佛再也坚持不住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骆思平语音微微发颤:“阁下何人,与骆某素不相识,为何找我们的麻烦?”
   
史怀先哈哈大笑:“我看你是吓糊涂了吧?爷爷的山寨在太白山,江湖人称太白四杰。不才排行老三,这是我大哥,我们太白四杰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你还问我为什么找你麻烦,你说你是不是该掌嘴。”一边说着,一边抬腿踹了骆思平一脚。
   
骆思平翻身摔倒,气喘吁吁地说:“二位爷既然知道我的来历,想必清楚我们屠龙会干的大业,你们都是汉人中的铮铮好汉,难道就没有半点忠义之心。二位今天放我们过去,来日我骆思平必会送上一份大礼……”
   
史怀先上前又是一脚:“我们兄弟平日里散漫惯了,只知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肚子里那装的下那么多忠义?要说这大礼,难道你还送得出万两白银,五品顶戴吗?”
   
骆思平气的语音大变:“你们果然当了满人的走狗,奴才,奴才!”
   
史怀先又要动手,董威此时眉头一皱:“老三,我叮嘱过你了,别老把这事挂在嘴边,让行里的弟兄们听到了有失太白山的名誉,若再传到屠龙会的耳朵里,恐怕于山寨不利呀。”
   
史怀先仰头大笑:“大哥,你总改不了你这过分小心的毛病。屠龙会若能知晓此事,哼,除非死人开口讲话。”目中凶光一闪,钢刀已经出鞘。

    正在此时,轿子突然微微抖动,轿内发出嘤嘤之声。史怀先顿时来了兴致:“大哥,听说这萧沐坤的女儿可是国色天香,嘿嘿,反正客人只说要活的,不如今天就便宜了小弟我吧。”
   
董威不悦道:“三弟,不要节外生枝。你若想要女人,去咸阳城找个米脂婆姨也就罢了,这个女子可是客人要的货啊。”
   
史怀先舔了舔舌头道:“那让她给我香一下总可以吧。”
   
骆思平扑到史怀先脚下:“畜生,你有种就杀了爷爷,不许动我家姑娘一根寒毛,否则我就算身化厉鬼也必将缠你终生。”
   
史怀先色心已起,那管这套。一脚蹬开骆思平,一个大步奔到轿前,抬手掀开了轿帘。

    群匪睁大了眼睛,正等着瞧瞧轿中人的样貌。却见白光一闪,“扑”的一声,史怀先慢慢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胸前多了一个透明的血窟窿,鲜血汩汩而出。太白盗贼正在心惊,史怀先已经一滩泥似地倒了下来。
   
董威心说不好,轿子里坐的根本不是什么女子,是一个白衣少年,手提三尺长剑,怒目圆睁。董威脑子还在发蒙,逾光忽然看到身侧白光闪动,他赶紧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只觉得右臂一阵剧痛。刚才身中迷魂散的骆思平不知何时跃起,手中的长剑几乎刺穿了董威的右膀。
   
董威虎吼一声,身形暴退。一帮手下早被惊地六神无主,乱中已被骆思平和那轿中的飞将军斩杀了几名。
   
董威知道中计了,将铜人交到左手,吼道:“轿中小子竟敢偷施暗箭杀了我们三当家的,快快报上名来,爷爷铜人下不死无名之人。”
   
白衣青年冷笑一声:“大胆蟊贼,死到临头还嘴硬。小爷占思成,我爹就是占雄飞,你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瞎了你们的狗眼。”
   
董威右臂剧痛,心下着慌,口中还在硬撑:“占思成,骆思平,就凭你二人,也想在太白山的地盘撒野,弟兄们,上,给三当家的报仇。”

   
太白群匪连声怪叫,各持兵刃扑将上来。
   
耳边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刚才假装晕倒的秦大爷和丫鬟红莲已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四手轻挥,将铁莲子、刺蒺藜等暗器连珠发来,太白群匪本是乌合之众,那见过这等阵势,只听见“哎呦”、“啊”的叫声乱作一团,一群人是连滚带爬,鸡飞鼠窜。
   
董威知道今天是一败涂地,瞅个冷子,将一个正在往回跑的盗匪猛地向骆思平面前一推,转身就想脚底抹油。
   
骆思平和占思成那肯善罢甘休,双双提气直追。董威的功夫走的是刚猛的外门一路,轻功本不擅长,片刻之间就被追上。但太白四杰雄踞陕南,自有惊人艺业,此刻虽然受伤,但困兽犹斗,反而激发出一股刚勇之气。董威大吼一声,突然止步,回身就是一招“青龙出海”,铜人挟着劲风,直向追在前面的占思成额头击来。
   
占思成年方十九,却已经得到父亲真传,“铁狮”占雄飞外门功夫海内独步,更兼少林大力金刚指力和龙爪手两项绝艺,当真是震古烁今的一代名家。占思成于家传武艺用功甚勤,小小年纪已经在外功上颇具实力。再加上本次执行任务为了掩人耳目,腰佩长剑,其实他拳掌上的功夫就连师兄骆思平也经常自叹不及。他年少气盛,见铜人砸来,叫声:“来的好!”剑交左手,右手成龙爪形状,就要硬夺董威的兵刃。
   
骆思平经验老道,看出董威在这柄铜人上下过苦功,虽然右臂不灵活,这一招还是使得气势逼人,生怕师弟有失。脚下一个划步,手中长剑一记“李广射石”,疾刺董威的左腋。
   
董威只觉得手上一紧,铜人的头部已经被占思成擒住,左侧又觑见有剑刺来,心知不妙。情急中身形猛地右转,力贯左臂,一招“羚羊挂角”,想将铜人夺回。占思成一击成功,抓住铜人,心里正在得意,不料想手上忽然大力涌来,拿捏不住,只得撒手撤步,脚下站立不稳,直向后连退数步。
   
董威得势不让,倒拖铜人,顺势横击。这一招威力极大,笼住了占思成四周的范围,取名“铁锁横江”,就是叫敌人退无可退,进亦有失。董威眼光老到,看出骆思平功底扎实,出招严谨,是个劲敌。占思成刚勇有余,进攻固然威风八面,招数上的漏洞却暴露无遗。因此决定先集中力气打倒占思成,方有逃脱的可能。

    占思成到底是名家子弟,见这招来的猛恶,依然镇定。身子微侧,剑随意转,往铜人上一架,不待招式用老,双腿一弹,倒飞而起,躲过了这极为霸道的一招。
   
占思成“一鹤冲天”刚刚使了一半,蓦地感觉眼前黄光闪动,董威的铜人竟如影随形般地跟踪袭来。原来董威这招正是“疯魔杖法”中的精妙招数,伏了七八种厉害狠辣的后招变化。占思成见势不好,只得硬了头皮伸剑挡格,空中又无法借力,只觉得手中一疼,长剑已经断成数节四处飞出。铜人余威不衰仍向头顶砸来。
   
董威眼见功成,背心却突然感到微微刺痛,知道是骆思平不及救援师弟,行围魏救赵之策,攻己必救。自己若是此招使完,固然能重伤占思成,却不免被骆思平一剑穿透胸膛。当下也不回身,身子前探,犹如乌龙出海,反脚倒踢开长剑,身子已经窜出数尺,也脱开了骆思平长剑的攻击范围。
   
占思成死里逃生,堪堪落地,面无血色,只觉得胸口憋的难受,一跤坐倒,终究还是被董威刚才那一招震伤了。董威也是暗暗叫苦,原来他刚才行险反足踢开了骆思平的长剑,保住了性命,但骆思平剑法快地出奇,在他踢腿的瞬间略微抖了抖手腕,长剑横拖,已在董威的小腿上划了一条数寸长的口子,虽然力没用实,未伤到董威的筋骨,这一下还是让董威痛彻心脾,血流不止。
   
骆思平挂念师弟的伤势,一边欠身问:“思成,感觉怎样?”眼睛兀自紧盯着董威,生怕他借机溜走。

    此时秦大爷和红莲以及几名轿夫各持兵器奔了过来。董威斜眼观瞧,独不见哪个刚才假装晕倒的白衣青年,心中顿时了然。想必是轿中女郎乔装占思成,占思成则钻入轿中偷梁换柱,一干人早就识穿了茶饭里混有迷药,却假装中毒,反让自己上了个恶当。
   
众人把董威围在垓心,占思成也已调匀了呼吸,缓缓站起。骆思平见他呼吸转平,知道并无大碍,心里一宽,精神为之一振。略微思索,长剑一收,郎声道:“大寨主,我们之间本无仇怨,你暗算我们虽然手段卑劣,却也是受人指使。何况三寨主业已殒命,我们屠龙会一向与各路英雄交好,寨主一时听信小人谗言,受了蛊惑;然知过能改,不失豪杰本色。若寨主能告之在下究竟是谁阴谋劫持我会中要人,今日之事就权当揭过。等我二人此间事情一了,骆某和占师弟还会负荆请罪到寨主的山寨拜会,任凭寨主发落。若那时寨主能和我会尽释前隙,共襄盛举,岂不传为天下美谈。”言语之间,竟是只要董威说出屠龙会中奸细的姓名,不但今日可以保全性命,日后太白山还可与屠龙会结为盟友。

    董威心中不由一动,要知道屠龙会虽然只是个秘密帮会,但会中人才济济、能人辈出。原先只是在江浙一带活动,自从武当大侠萧沐坤执牛耳后,近年来风生水起,好不兴旺。如今堂口已经遍及数省,隐然有星火燎原之势。屠龙会中高手如云,专门行刺满清朝廷的达官要员,清庭中闻名色变,极为头疼。此次有人向朝廷密报,有屠龙会反贼要假道西安前往洛阳。豫亲王多铎不敢怠慢,亲自挑选了两名大内高手,会同陕西道共查此案。那陕西道平日只知道花天酒地、压榨百姓,手下公门中多是酒囊饭袋之辈,那里调得出什么精明干练之人?倒是他手下有个师爷,几年前因为办一个案子,受过太白山三寨主史怀先的重贿,由此认识了这位绿林强人。事到临头便向陕西道献策,推荐史怀先等人接办此事,陕西道正苦于无法交差,一听大喜,忙和钦使商量,那两位大内高手是大有身份之人,本就不把什么屠龙会放在眼里,甘愿做个协拿,倒让太白山去打头仗。陕西道向史怀先许下了白银万两,五品顶戴的重赏。没成想史怀先事情没办成,已经一命呜呼,只留下董威一个人来拾掇这个烂摊子。
   
董威心下暗忖,自己本就不愿赶这趟混水,奈不住义弟软磨硬泡才答应出山,谁料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而害得弟兄们死伤惨重。屠龙会虽然和太白山素无交情,可看今日情形,会中人果然都是人中龙凤,与众不同。若是双方不打不成交,对山寨有百利无一害。况且三弟之死也可说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骆思平见他沉吟不语,知他心动,正要趁热打铁再劝两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来不及回头,却见董威脸上神色突变,大叫一声:“兄弟快来救我。”
   
骆思平心中一凛,目光微侧,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董威瞅见机会,忽地窜出众人包围,直向马蹄声响处跑去。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待一干人等反应过来,董威已经奔出数丈之外。骆思平牙关紧咬,撇开众人,独自施展轻功,竭力向董威追去。
   
骆思平是“铁狮”占雄飞的入室弟子,天资聪颖,内外双修,加上为人机敏,遇事决断,很得占雄飞仰赖。骆思平交游甚广,屡得机缘,不仅师门武艺深得三昧,更兼数家所长,就连帮主萧沐坤都对他另眼相待,亲自点拨过他的剑术。入屠龙会后更是如鱼得水,屡建功勋,不到三年时间已升任屠龙会金狮堂香主,隐然成为了占雄飞的副手。本次师尊专门指派他一路保护会中要人前往洛阳赴会,能不尽心竭力?偏生变故突起,会中出了叛徒,若非得到高人指点,险些遭人暗算。骆思平深谋远虑,深知此次行动极为秘密,会中一般徒众根本不会知晓,能将此事密报官府的叛徒必是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人不除,实为心腹大患,这等关系到屠龙会兴衰成败的大事,如何能不查个水落石出。骆思平暗下决心,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生擒董威,从他嘴中撬出叛徒的姓名来。

    骆思平足下加劲,眼看董威的背影越来越近,微一凝目,也看见对面马上来客的样貌,猛地心中一喜,脱口喊道:“薛兄,我是骆思平,快快拦住前面这个汉子,千万莫叫他走脱了。”
   
董威听到身后的叫喊,步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马上乘客显然也认出了骆思平,二话不说,身形已如大鹏一般掠起,直落到董威面前。
   
董威正在拔足狂奔,眼前突然一花,飞将军从天而降。下意识地铜人一举,泰山压顶般地发出一击。
   
谁知他一招甫出,面前却已失去了目标。耳边只听到宝剑出鞘的金玉之声,骆思平在身后大叫:“薛兄,不可……”董威只觉得脖颈上一凉,一柄利刃已经透颈而过。
   
骆思平见此情景急得直跺脚,占思成和秦大爷、红莲等人此刻赶到,也是不住的惋惜。挥剑斩杀了董威的那人还剑回鞘,一脸不解,向众人抱拳道:“洛兄、占兄,诸位,这等行恶的匪徒,兄弟一剑杀了有何不妥吗?”
   
这人身材高挑,一身麻布皂服,脸型瘦长,一双眸子甚是有神,嘴角微微上挑,即便是生气之时也会让人觉得他在微笑一般。
   
骆思平和占思成双双还礼,骆思平歉然道:“薛香主,只怪小弟擒贼心切,急糊涂了,礼数不周,还望薛香主见谅。”
   
那姓薛的汉子微笑道:“这等末节小事不必挂怀,只是听洛兄言下之意,这个匪徒与本会有极大干系麽?”

    原来这汉子姓薛名光远,是屠龙会紫鹰堂香主,江湖上人送绰号“笑面判官”,紫鹰堂堂主杜宇前段时间在河南境内办事时,被朝廷秘捕围攻,力战身亡。眼下紫鹰堂的大小事务均由这薛光远处置。紫鹰堂总管陕西屠龙会全境会务,这华阴一带正是他的辖区。
   
骆思平简要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薛光远眼露诧异神色,眉头紧锁,点头不语。占思成少年心性,生性豪爽,危机既过,心情甚是轻松,脱口问道:“薛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们有难,莫非也是那高人给你传了字条。”
   
薛光远充耳不闻,似乎是在凝思想事,半天才回过神来,打个哈哈道:“正是,正是。昨夜三更时分,兄弟还在睡大觉,突然有人飞石打灭了烛台。我拾起石头,见外面包着一层信纸,展开一看,知道各位今天有此一劫。情急之下也无暇分辨真假,就急急策马弛援。不料想众位兄弟身手不凡,已经格毙了太白山的匪人,倒是做哥哥的救人心切,笨手笨脚,一上来就宰了这个正要逃跑的匪首,断了追查的线索,坏了大事。”
   
占思成上前拉住薛光远的手道:“薛大哥,你马不停蹄地赶来救我们,大伙已经很感激了,追查叛徒的事情慢慢再说。哎,薛大哥,紫鹰堂众家哥哥可好?为何刘香主、崔香主没和你一道来呀?”
   
薛光远顺手向大路上一指:“刘、崔二位香主随后就到,只是不知小姐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占思成转头向大路望去,笑道:“小姐安然无恙,已回轿中…”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闷哼一声,身子慢慢软倒。
   
薛光远顺势抱住占思成,急得大叫:“贤弟,你怎么样?”骆思平更是心惊,他刚才就一直在担心师弟的伤势,见他倒下,急忙抢上扶起。

    谁知他刚从薛光远手中接过师弟,蓦地觉得背心上一麻,竟被人用重手法点中了“灵台穴”。身后又听见几声“扑通”声响,秦大爷、红莲和几名轿夫也先后被点了穴道,哼都没哼就倒了一地。
   
骆思平运功冲穴,顿时发觉这点穴的手法正是薛光远崆峒派的绝学“透骨劲”,接着左臂和肩头上的穴道又被接连点中,再也坚持不住,翻身跌倒。
   
薛光远微笑着走到他面前,深揖一礼:“骆兄、占兄,请恕兄弟无礼,只怪你们忘记了一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骆思平怒极,闭目不语。薛光远洋洋得意,继续言道:“骆兄,我一向敬重你的武功为人,只是觉得似你这般的人材,何苦为屠龙会卖命?眼下大清的江山固若金汤,岂是小小屠龙会可以撼动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屠龙会杀得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官,难道就算推翻满清了,就能救民于水火?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更应该想想如何享乐,以骆兄你的才干,如果有意投靠朝廷,兄弟拿性命担保,他日飞黄腾达,不可限量,成就必会远胜做哥哥的…”
   
骆思平听薛光远越说越无耻,猛地睁开眼睛,满脸都是鄙夷之情,目光刀子一般地打断了薛光远的话头,一字一句道:“薛光远,你好,你好啊。”
   
薛光远神色泰然:“不错,骆兄,我现在身兼二职,既是屠龙会紫鹰堂香主,又是大清敕封的从四品佐领,怎么,不恭喜做哥哥的加官晋爵吗?”
   
骆思平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嘶哑着嗓音问:“那你究竟出卖了多少会中的兄弟才换来这佐领的职位?”
   
薛光远笑而不答,只是心中有愧,笑容不免有些僵硬。
   
骆思平突然大吼一声:“薛光远,你竟然害死自己的恩师,好个狼心狗肺的奴才。”

    薛光远此前一直十分镇静,此言入耳却不谛半天一个焦雷,神色大变。原来紫鹰堂主杜宇正是薛光远的授业恩师。薛光远幼年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流落江湖,在街头行乞时为恶霸纵犬追咬,命悬一线时是杜宇出手相救。后来更是怜他身世凄惨,破格收入门下,悉心调教,待他成人,又将自己的次女许配于他,对薛光远可说是恩同再造。谁料这薛光远天性凉薄,艺成之后,沾染了许多不良习气,更在外面拈花惹草。杜宇得知后痛责了他一顿,并准备罢了他紫鹰堂香主的职位。薛光远又恨又怕,表面上痛哭流涕,表示以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背地里却暗生毒计,投靠了满清朝廷。

    清庭得知薛光远是屠龙会中的上层人物,马上许以高官厚禄。薛光远一不做二不休,设下陷阱,诱杜宇与自己同去河南,路上中了他自己事先设下的埋伏。杜宇是崆峒派的高手,本可突围,却被这叛徒背后偷袭,终于受伤被擒。杜宇誓不降清,又痛悔自己识错了人,大骂数日,绝食而死。此时薛光远又假造伤痕,返回屠龙会,装着自己拼命突围,赶回报信,反而成了屠龙会中的英雄,除了保住了香主之位,更暂摄了紫鹰堂副堂主之职。这次他一得知会中有要人途经陕西前往河南,当即向朝廷密报了此事,又不放心太白山匪徒行事,索性亲自出马,果然一击成功。只不过他亏心事做的太多,常常杯弓蛇影。骆思平心思缜密,落入薛光远手中后略加推测,便猜测杜宇之死必与薛光远大有干系,蓦地喝出,果然惊得薛光远面无人色。
   
骆思平见他神色慌张,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测。心想机不可失,当下继续高声喊叫:“薛光远,你这弑师的叛徒,杜师伯待你恩重如山,你竟然害他性命,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之辈,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杜师伯,你快从后面一掌毙了这个恶贼。”

   
薛光远自从害死师尊之后,毕竟心中不安。古时民间多染迷信风气,讲求果报之说,薛光远虽是绿林中人,耳濡目染,也是心有所向。自己在密室中设了一龛,供了师傅的名讳,夜夜诵经,以赎罪责。今天心情慌乱之际,听骆思平大声叫师傅打死自己,不由心惊胆战,仿佛颈上一凉,真有只鬼手在上抚摩一般。忍不住大叫一声,回过头来,用判官笔护住了周身穴道,却只见风吹树叶沙沙乱响,那里有半个人影?
   
薛光远又惊又怒,牙根一咬,回过头来,嘿嘿狞笑:“骆思平,真不愧是我会中响当当的人物,果然料事如神,不过你不够聪明,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就是再有心抬举你,也是不可能了。我就让你到阎王那儿去报到,当个值殿香主吧。”大吼一声,直向骆思平冲去。
   
骆思平刚才一边说话意图分散薛光远的注意力,一边吃力地偷偷将右手挪到胸腹之间的位置。原来他曾经蒙萧沐坤传授过一门移宫换穴的奇妙武功,背心中招之后,急中生智,勉力聚集剩下的内力将自己的穴道略微偏转。所以薛光远后来的两下点穴固然认穴奇准,却劳而无功,只是让他觉得一阵疼痛罢了。如果薛光远学艺不精,反而可能误打误撞,真正让他动弹不得。
   
骆思平双手虽然勉强可以移动,身子却半寸难移,更使不出内力,终是拿不起宝剑。然而他早已思得一计,成竹在胸。见薛光远恶狠狠地扑来,暴喝道:“逆贼领死。”右手轻轻一按腹部腰带,“蓬”地一声轻响,近百根银针激射而出,直笼住了薛光远浑身上下,叫他根本无从躲闪。
   
薛光远只觉得眼前白光闪动,心知不妙,百忙中已来不及躲闪,当下双手一叠,护住面门要害,同时急使千斤坠,身子还没落地,就感到手臂、大腿等部一阵刺痛,已经中了暗器。

    薛光远骤经大变,却并未慌乱。他贴身穿着一件火蚕甲,乃是崆峒派的前辈高人在西域异帮机缘巧合得来的秘宝,遇火不燃,刀枪不入。是故胸腹间未中暗器。而且他深知骆思平素来不用喂毒暗器,那知脚一沾地,突然一软,扑通坐到在地,只觉得手臂等处伤口异常酸麻,虽不似中毒症状,却像针上涂了特殊的麻药。这麻药的劲道好不厉害,中针片刻就让薛光远感到头昏目眩,一点真气也提不起来。
   
薛光远嘶哑着嗓音问:“骆思平,你,你用的什么暗青子,如此霸道。”
   
骆思平见计得售,知道此招赢地侥幸,本可借此机会吓吓薛光远,使他投鼠忌器,不敢向自己一行人动手。但他为人磊落,平常绝不屑使用喂毒暗器。见薛光远问起,哼道:“只恨我立誓不用毒,今天这‘虹带芙蓉针’射不死你这个叛会弑师的王八蛋。”
   
薛光远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我真蠢,怎么会忘记了赵姥姥的高弟栖霞仙子是骆兄的红颜知己,恭喜你得美人青睐,倒得了这青城派的镇山之宝。”
   
骆思平心中掠过一丝甜蜜,没想到栖霞仙子临别相赠的芙蓉针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救了自己的性命。然而甜意未艾,忧愁冲塞,背心灵台大穴被制,浑身的劲力半点儿使不出来。谁能料想,树林中七、八个人同时身受重伤,寸步难行,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薛光远身不能动,心下却在暗自盘算。骆思平功力虽高,要解开自己的“透骨劲”,快也要一个半时辰,自己在这一个多时辰里即便不能恢复功力,凝聚些许内力应当勉为,到时起身将眼前一干人等杀的干干净净,抓住轿子里的女郎,再找来帮手,这大功一件唾手可得。正想得高兴,猛然发觉身后传来步履沙沙之声,细细辩来,来者应当不会武功,只是走起路来轻手轻脚,以至走到近前薛光远方才察觉。
   
薛光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如堕冰窖,从头凉到脚。暗骂自己聪明一世,竟然糊涂到没有先去制服轿中那位女子再来开杀戒。现在不但杀不了骆思平,还要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了。
   
骆思平也听到了脚步声,睁开眼睛喜道:“萧师妹快来,救我们一救。”
   
只听“呀”地一声,脚步声匆匆跑近,一个娇嫩的嗓音透着焦急问:“骆大哥、占大哥,这是怎么啦?是谁把你们伤成这样的?”那声音清脆明丽,宛如黄莺出谷、乳燕哺啼,薛光远虽是中针斜卧在地,听到这话音也不由心中一荡,直想翻过身来,看看这位说话人究竟是副怎生的样貌。

    薛光远艰难地翻了翻身,想伸手去摸靴筒里的匕首,却不料力使得猛了,血行加速,浑身上下顿时如万蚁啮咬,难过的险些死去。原来,青城派的芙蓉针历来喂毒,栖霞仙子知道情郎为人磊落,不屑用毒,于是挖空心思想出一法,在芙蓉针上涂了极厉害的麻药——“神蜉醉”,这“神蜉醉”取自西蜀青城山区的一种躯体巨大的蚂蚁,用这巨蚁尾螯上的毒液提炼中和而成,虽不制人于死地,却能让中毒者痛痒难当。薛光远身中数枚芙蓉针,中毒颇深,若不是他内功深厚,此时早已大声呻吟出声了。

    只听那姓萧的女子又问:“咦,骆大哥,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是谁啊?”
   
骆思平大声道:“萧师妹,这,这……”急怒之下,突然觉得腋下一疼,一股真气岔入旁道,顿时面色惨白,一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薛光远虽是一念之差,沦为奸恶之徒,却也是屠龙会中的佼佼者,平素颇负智计。眼见有机可乘,那肯放过。当下装出一副可怜相,哼哼叽叽地说:“萧师妹,你不识得我。我,我是紫鹰堂的薛香主啊。”一面说着,一面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紫檀木雕的令牌,令牌的正面镂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背面刻了一个朱红的“薛”字,正是他的紫鹰堂香主令牌。
   
那萧小姐一见之下,显然是认出了令牌真伪,急忙上前施礼:“薛香主,你们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薛光远眼珠一转,立刻撒开了弥天大谎:“萧师妹,你有所不知,昨日我接到线报,有人要对师妹不利。心急之下赶来救援,那知来迟了一步,骆兄、占兄已经受伤倒地,我打死了敌人,待要救治弟兄们的时候,却被骆兄突然用暗器打伤。想必是骆兄自被山贼暗算之后,疑神疑鬼,以为我是山贼一伙。哎,萧师妹,想我们都是会中的弟兄,虽然金狮、紫鹰二堂关系不睦,但都是为抗清大业歃过血、盟过誓的,骆兄,若是薛光远平素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还望你多多见谅,千万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意气用事,失了兄弟间的和气,误了帮主的大事。”说罢不住叹气,眼泪簌簌而下。

    其实金狮、紫鹰二堂各掌屠龙会陕西、甘肃两省会务,在陕甘一带共襄盛举,杜宇和占雄飞虽然门派不同,但英雄相惺、肝胆相照,就连两堂的香主之间的关系也从来都是亲密无间。薛光远为取信萧小姐,信口胡说,偏偏萧小姐自小在闺中长大,虽然也对屠龙会的事宜略知一二,毕竟不甚熟悉。再加上她心地善良,从未见过什么奸恶之徒,见薛光远身受毒伤的苦楚,早就起了恻隐之心。听他一番花言巧语,心下反而觉得骆思平未免行事卤莽,大是不该。歉疚之余,走上前将薛光远扶着坐起,敛衽一礼:“薛香主,骆大哥为了保护小妹,一路上谨小慎微,冒犯香主之事,还望薛大哥见谅。”
   
薛光远忙道:“这须怪不得骆兄,怪不得骆兄。”偷眼观瞧,见那萧小姐已经换回女装,依旧是轻纱遮面,只是透过轻纱,隐隐见到她的面容轮廓,果然生得清丽绝俗。
   
薛光远色心微动,立刻觉得痛痒加剧,索性面露痛苦情状,大声呻吟。萧小姐见众人昏的昏,病的病,东扶扶,西唤唤,却无一人能动,急得在一旁直搓手,无计可想。

    薛光远见时机已到,装着有气无力地说;“萧师妹,眼下骆兄他们身受重伤,我也中了针毒,唯今之计,烦劳师妹去看一下骆兄怀中可有解药,待我服下解药,立刻召集本堂兄弟护送你们到舍下休息,我再为骆兄他们疗伤,你看可好?”
   
萧小姐闻听大喜,连连点头称是,当下回身来到骆思平身前,轻声说:“骆大哥,你伤重不能行走,小妹冒昧做主先取解药救薛香主,然后一切听薛香主的安排,好不好?”
   
骆思平听得薛光远当众撒谎,只气的心胆欲裂,奈何一口气岔了,慢说无法出言揭发,便是小指头都不能动弹,愈是着急,愈发如瘫痪了一般。
   
萧小姐见骆思平闭目不语,以为他默许了,轻手轻脚地翻了翻他怀里,摸出三个瓷瓶交给薛光远。薛光远是药石行家,细细一闻,已辩出解药,只恨不得一口连瓶子也吞了下去。心中一急,浑身又是一阵痛痒,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只得苦笑一声道:“萧师妹,麻烦你拿两丸给我服吧。”
   
萧小姐也不及多想,急忙从瓷瓶里往外倒药。刚刚倒出一粒,忽然从背后传来两声喋喋怪笑,笑声中仿佛有金属之音,让人听了极不舒服。萧小姐心中一惊,瓷瓶脱手,在石头上跌地粉碎,粉红色的药丸滚了一地。

    萧小姐回头一看,只见三丈开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其中高个儿的年龄大约四十上下,身形魁梧,面色白净,颏下一丛浓冉,双臂肌肉坟起,正在开口大笑;矮个儿的黑衣人约莫六十左右,两手奇长,微微驼背,颏下无须,面上如同搽了粉,一片惨白,一双手爪干枯暴筋儿,倒与戏文里的无常鬼有几分相象。只听那高个黑衣人开口笑道:“刘老爷子,真有你的,猜得准。这小丫头果然心好,竟然真会被这姓薛的小子骗倒,有趣,有趣。喂,小姑娘,你上当了,你的骆大哥就是中了这姓薛的暗算,他正在盘算等毒一解就杀了你的骆大哥,再把你抓起来去向陕西道请赏哪。”
   
萧小姐一听之下,大吃一惊,忙不迭地向旁边躲开。薛光远看见两个黑衣人拆穿了自己的西洋镜,不但不恼,反而奴颜毕现,大声叫唤:“刘大人、邓大人,你们来得正好,我已经把屠龙会的反贼骆思平、占思成打倒了,你们快来救我啊。”

    骆思平刚刚理顺了一口气,正在努力冲击穴道,忽闻敌人又来了帮手,顿时心中凉了半截。谁知薛光远话音刚落,那高个子的黑衣人突然止笑,一脸鄙夷神色,哼了一声道:“姓薛的,似你这般小人行径,也敢妄自邀功,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把这两个反贼打倒的。”
   
薛光远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再看身边的占、骆二人已经长身而起,不由惊地魂飞天外。
   
占、骆二人一样惊讶,万万想不到薛光远的同党竟会解开自己的穴道。骆思平心念快如闪电,第一反应就是要先杀死弑师叛会的薛光远,长剑刺出,直指薛光远的心口。那薛光远刚刚见势不好,正颤悠悠地站起,骆思平这一剑来的好快,“噗”地一声已经刺上他的心口。

    骆思平心中对叛徒恨极,掌上运足了十成功力,满以为这一下定会把薛光远前心穿到后背。那知剑到薛光远胸口,只微微向下一陷,就再也刺不下去了。但这一剑的力道好不猛恶,加上薛光远下盘不稳,顿时把他刺的平飞了出去。
   
骆思平哪里会想到这叛徒身上竟会穿着一件刀枪不入的宝甲?等他明白过来,薛光远已经连滚带爬地窜到几尺开外,虽然逃了性命,但胸口上受了大力冲击,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喷两口鲜血,委顿在地。
   
骆思平银牙一咬,运剑如风,直向薛光远天灵盖刺来。薛光远见剑芒及脑,当下双眼一闭,心中暗想:“这次我命休矣。”
   
眼看剑尖儿就要刺中薛光远的天灵,蓦地斜刺里黑风一闪,骆思平忽觉虎口剧震,手中长剑已被人夹手夺去。骆思平大惊之下,定睛观看,身旁站的竟是那个貌似无常的矮老者。骆思平心中清楚,凭自己在剑法上的造诣,敌人只有功夫练到像师傅、萧大侠那样,才能在瞬息间夺走自己的兵刃。只见那老者微微咳嗽,手指一拈,像折筷子一样把骆思平的那柄精钢宝剑撅下了两寸长的一截。嘴里喃喃道:“年轻人火气太大了不好,要夭寿的。”
   
骆思平看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折断了自己的宝剑,不由心往下一坠。这老者手上的功夫,显然就是江湖上颇具盛名的大力鹰爪功,而且看他的功力,非下过数十年的寒暑之功,仿佛犹胜湘西鹰爪门掌门谭敬德老英雄。足可以和师尊的龙爪手绝技一较高下,自己则万万不是对手了。

    那矮老者回过头看了高个黑衣人一眼,缓缓道:“小邓,这姓薛的怎么说也是圣上亲口许的从四品府属佐领,若是死在屠龙会反贼的手上,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呢?”
   
高个黑衣人微微颔首:“是,刘大人说的是。”他听矮老者语气颇为不善,不敢再开玩笑,已经把称呼从“老爷子”改成“大人”了。
   
占思成站得较近,见师兄兵刃被折,怒气冲臆。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占思成行走江湖毕竟时日不多,经验缺乏,所遇见的多是二、三流的角色。今天被薛光远暗算,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再加上他认准了矮老者刚才偷袭成功是趁师兄不加防备,并非什么真实本领。当下虎吼一声,手握龙爪,一招“二龙抢珠”,直击矮老者的左侧。
   
矮老者“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也没见他手肘移动,倏地右手从左腋下穿出,轻松地架开占思成的手腕,接着眼皮都不抬,右手翻了个半圆,二指握紧,三指箕张,直抓向占思成臂上的曲池穴。
   
少林龙爪手极为霸道,是集擒拿、点穴等多种功效为一体的的外门功夫,少林自创研以来,经过数代高僧的潜心增补、改进,俨然已经使这门功夫登堂入室,成为威震宇内的一门奇功。占思成虽然功力尚浅,但在父亲一招一式地调教下,也已初窥门径,见矮老者这招来势凶猛,蓦地身形一挫,手势微微上扬,用指节径划矮老者的脉门;矮老者看到占思成连消带打的巧招,叫声:“好”,却并不理会,仍是一爪凌空抓来。
   
占思成眼看指节已经搭上矮老者的脉门,不料却似被一股柔劲儿阻住,指上根本使不出力来,看看矮老者手指已近身体,觉得一股指力激的自己的穴道隐隐发麻,心中大骇,顾不得许多,一个驴打滚儿倒翻出去,脱出了矮老者的手指范围。此时方知这其貌不扬的老头竟然是平生罕见的高手。
   
矮老者只用一招就击退了占思成,虽然志满意得,却也暗暗赞叹这青年的身手,竟和自己年青时有几分相像。爱才之念一生,招数不免留情,否则以他的身手,刚才的一爪轻则皮肉,重则伤筋,必不会让敌人全身而退。

    占思成爬起身来,双目泛红,又待扑上,突然眼前一花,那高个子黑衣人已经挡在他面前,口中嘿嘿一笑:“小牛崽子,爷爷来陪你玩玩。”占思成二话不说,双手齐出,直取黑衣人肋下,黑衣人以快制快,双掌微分,架开了占思成的手臂,口里不停地调侃:“小牛崽子果然有身蛮劲儿,够味道。”手下却不停息,一路金刚般若掌法使将开来,竟然也是正宗的少林家数,二人武功系出同源,见招拆招,只听得“砰磅”之声有若爆豆,顿时打的难解难分。

    这两个黑衣人,是本次朝廷委派前来擒拿屠龙会要人的钦使,高个子的叫邓国仁,曾在福建莆田少林寺习艺二十余年,一身少林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矮老者姓刘名松,本是湘西鹰爪门的名宿,因贪恋功名,与门中弟兄闹翻,破门而出。二人均拜在满清亲王门下,经多王爷引见,加入了朝廷设立的一个秘密组织——血铃门,血铃门平日专门负责协助朝廷监控、缉拿江湖中的反清组织、人物,门中无不是心狠手辣,武功智计颇高的翘楚,以后慢慢演变成名噪一时的杀手组织“血滴子”。

    刘、邓二人武功卓绝,早年间行走江湖,罕逢敌手,很受多王爷器重。是故本次行动,多王爷点名要二人出马。刘、邓虽然领命,心中却很不以为然。他二人本已在道上闯出了不小的万儿,素来不把什么江湖帮会放在眼里,想到自己堂堂大内高手,竟也来充当寻常捕头的角色,真有点儿牛刀屠鸡的味道。二人来到陕西,颐指气使,把陕西的大小官员整得叫苦不迭,人人面上均不敢顶撞,背地里却把刘、邓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不过骂归骂,一提起要协拿屠龙会的人犯,众官吏尽皆色变,李兄推张兄,张兄荐孙公,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头。这才闹出了官匪攀亲家,同仇敌忾捉拿钦犯的千古“佳话”来。
   
刘、邓二人早看出太白群匪根本不能成事,又觉得自己出手虽然十拿九稳却有失身份,干脆来个坐山观虎斗,看完太白群匪的笑话再来收拾残局。从太白群匪酒店下药,树林打埋伏起,他二人就跟在了暗处,直到董威被杀、薛光远失手后才现身。一来借了骆、占之手除掉了与己争功之徒,二来双方两败俱伤,自己也少了许多麻烦。刘松此时见邓国仁稳操胜券,也不上前,只是冷眼旁观,神态宛若无事。
   
骆思平见占思成已落下风,心想虽然旁边还有劲敌环伺,但今日只能性命相博,不能再顾忌什么江湖规矩了。一咬牙,赤手空拳地扑上,向邓国仁连施杀手。骆、占二人联手,声势一壮,局面立刻被扳回不少。
   
那知这邓国仁武功之高,完全出乎骆思平的意料。邓国仁见有硬手夹攻,丝毫未见慌乱,反而激起了斗志,大呼酣战,把少林的绝诣发挥地淋漓尽致。以一敌二,兀自是进攻多,防守少,只是不能像刚才一样在拼斗中嬉笑玩闹了。

    骆思平越攻心中越急,知道单凭武功,今日是一败涂地,非但不能护着小姐安然脱险,就是抽身去搬救兵也是奢望。更何况萧小姐身无武功,是帮主的独生爱女,若是落入清狗手中,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萧帮主和恩师?
   
骆思平心中着急,出招不免略有滞碍。邓国仁何等眼力,马上一招“罗汉传经”,铁拳直取骆思平小腹。这一招来得有若奔雷,骆思平大惊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双掌下垂,使个“玉屏展翠”,挡住了邓国仁的拳力。但邓国仁掌下数十载功力,岂同泛泛?只听“嘭”地一声,震地骆思平蹬蹬连退数步,五脏翻转,面色煞白。
   
占思成见师兄受伤,眼睛都红了。虎吼连连,从背后不顾一切地扑击过来。邓国仁将计就计,猛地转身,趁占思成门户洞开之际,轻松地点中了他的“膻中穴”,占思成哼都没哼一下就栽倒在地。邓国仁片刻间连败对手,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未绝,忽见右首银光闪动,不知有多少细小的暗器破空而来。
   
原来刚才骆思平掌护腹部时,恰巧被腰带间的“虹带芙蓉针”硌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腰间的芙蓉针还可以再发射一次,眼见师弟被敌人点倒,也不多想,一按机括,将一百零八枚芙蓉针二度射出。

    邓国仁距离骆思平太近,已经不及纵跃躲闪,情急之下一踢黑衣下摆,衣摆飞起护住头、脸、眼、口等部,拼着中上几针,先逃开瞎眼破相之厄。奇怪地是,直到衣摆落下,身上竟不觉疼痛,却听见有人长声惨呼,只见薛光远不知何时飞到自己面前,身上又中了百多枚芙蓉针,正在来回翻滚。
   
邓国仁心中奇怪,不明其中原由。骆思平却在一旁看的清楚,心中暗叫可惜。适才,骆思平银针甫发,就瞥见刘松脚下一动,将坐倒在地的薛光远踢了过来,力道拿捏地恰到好处,正好让薛光远的身子挡在了邓国仁的身前,这一百零八枚芙蓉针尽数钉在薛光远身上,此时的薛光远已经无力护住头脸,一只眼睛当场被刺瞎,面部、颈部鲜血淋漓,只疼得惨呼连连,声音嘶哑凄厉。
   
刘松轻咳了一声,悠然道:“小邓,你还不快快谢谢咱们的薛佐领,若不是他奋不顾身地替你挡灾,只怕现在倒在地上的人就要换成你了。”邓国仁嘿嘿一笑,扶起薛光远道:“薛佐领,多谢你啦,你可真是仁侠风范,居然为了哥哥我甘受针刺之厄,好兄弟,好汉子。”薛光远又痛又怒,心知这二人素来心狠手辣,自己若是稍露不满之情,恐怕会立毙于他们掌下,加上身上万分痛楚,当下只能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刘松脚下微一用力,刚才跌落在地的药丸就像变戏法一般地弹起两丸,刘松在空中中指连弹,药丸准确地飞入薛光远口中,薛光远知道自己连中两次芙蓉针,虽然服下解药,保得性命无虞,但一身功力必去十之八九,再也难复旧观了。
   
刘松踢人、弹药俱是一气呵成,中间毫无阻滞,此时一声长啸,手中断剑向地下一掷,直插入二尺有余。众人还在挢舌,刘松突然发难,足下加劲,箭一般地窜至骆思平面前,鹰爪功已经制住了骆思平胸前的“璇玑穴”。
   
这一下偷袭来的突然,骆思平虽知刘松的武功高出自己许多,也万万料不到他身法竟有如此快速,一招间就将自己制住。刘松厉声道:“小子,青城派的周紫烟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从那里偷来的这‘虹带芙蓉针’?”
   
骆思平先是一愕,尔后神情倨傲,冷笑一声不答。这周紫烟正是青城派掌门,江湖号称“圣手仙姥”的水月大师出家前的俗家名姓。周紫烟年轻的时候乃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江湖上的追求者甚多,刘松自然也不例外,但那赵紫烟颜若桃李,冷若冰霜,自视甚高,天下男子只一人入得她法眼,偏偏多情反被无情恼,这男子早已心有所属,赵紫烟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道姑,郁郁终身。青城派有一门规,“虹带芙蓉针”为师门至宝,不传外人,但若是门下弟子有了意中人,便可将自己的芙蓉针当作订情信物相赠对方,待成亲后再行收回。当年刘松费尽心机不可得之物,今日看见竟佩在骆思平的腰间,不由惹起了刘松一肚子愤懑、嫉妒之情。

    刘松见骆思平昂首不答,不怒反笑:“好小子,有种,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刘某人的指头硬。”说罢手上逐渐收紧,似要透胸而入,置骆思平于死地。骆思平剧痛入骨,却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稍皱。
   
血铃门中人均知,拿住了屠龙会的反贼,活的值五千两,死的就贬为八百两。邓国仁见刘松一反常态,要抓死骆思平,不由心疼起来。正在寻思该如何劝阻,旁侧传来一声:“住手!”话音虽然娇柔纤嫩,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威严之意,让人不禁心中一凛。
   
刘松和邓国仁侧目观瞧,见萧小姐在一丈外俏然而立,神态出奇地镇静,朗声道:“二位爷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小女子有事不解想请教二位。但不知天下人学武所为何?大丈夫生于世间所为何?”萧小姐虽不谙江湖掌故,但见到骆、占二师兄都敌不过这两人,自已断定着两人必是武林高手无疑。
   
刘松沉吟不语,邓国仁大嘴一咧:“我辈习武当然不止为了强身健体,更要扬名立万,在江湖上创出一番作为,光耀门楣,才不枉了七尺之躯,青云之志。”
   
萧小姐正色道:“好,既然大丈夫生于世上应当有青云之志,以二位爷的身手,足以称雄天下,行那些仁侠好义之事,为什么仗艺欺人,凌辱江湖同道?看你们必也是汉人同胞,就算江湖人喜以武力决胜,然快意恩仇终有个限度,似你们这样助纣为虐,用江湖忠义之士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戴,又怎可枉封英雄豪杰?小女子虽不会武艺,不能为国为民做什么大事,但自信一腔忠义,远胜二位一身媚骨。今日,你们不过想抓我回去交差,不可滥杀无辜。速速放我师兄离去,我就跟你们走,若是伤他们性命…”话未说完,右手一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晶光四溢的短剑,擎到喉间。“我就算立即自刎而死,也决不会遂你二人之愿。”

    这一下真是变生不测,众人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文秀纤弱的萧小姐竟然如此血性。一番话说的骆、占等人热泪盈眶,刘、邓二人面有愧色,不敢直视萧小姐的目光。邓国仁急地双手直搓,哇哇怪叫。刘松仍制住骆思平要穴,心中念头转闪,暗忖本次任务就是要活捉萧沐坤的女儿,使之成为对付屠龙会的一颗重要的棋子。没想到这小妞如此难缠,以死相挟,倒让自己一筹莫展。若是放了骆、占等人,一来挫了锐气,二来如果这些人赶回报信,屠龙会高手齐至再将小姐抢回,那又是前功尽弃。一时间难以决断,不禁心烦意乱。
   
萧小姐短剑抵喉,一面大声道:“快放了我师兄。”一面缓缓地将短剑插落。邓国仁和骆思平齐声惊呼:“快快住手,使不得!”刘松也长叹一声,道:“小姐不必如此,老夫放人就是了。”当下左手一松,按在骆思平背后的右手却猛然加力,把骆思平向萧小姐面前直推过来,口中暴喝:“还给你,接住。”
   
萧小姐忽见骆思平向自己飞来,顿时慌了手脚,急忙伸手相抵。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刘松已如鬼魅般地欺过身来,夹手夺过萧小姐手中短剑抛在地上,顺手点了萧小姐的穴道,然后右手揽住正在跌倒的萧小姐,左手一长,又擒住了骆思平胸前要穴,刘松这几下动作快捷潇洒,把本门功夫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心中得意,不由长声大笑。

    等萧小姐回过神来,已经身陷敌手,不由伤心泪下,凄然道:“骆大哥,小妹没用,连累你们了。”骆思平高声大骂刘松卑鄙无耻,也是泪流满面。论起智计武功,萧小姐与这些终日刀头舐血的江湖人物终不可同日而语。饶是如此,刘松还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心中暗叫惭愧,刚才行险出击,稍有差池不免功亏一篑,幸好萧小姐全无临敌经验,这才侥幸成功。

    刘松揽着萧小姐,笑声未歇,树林外忽然有人放歌而来。只听那人唱道:“强盗大爷行行好啊,放我小女子把路行,看你年老貌又丑,奴家那敢睁眼睛?”那人用的是陕西地区流行的信天游的调子,歌声又俏又皮,全无半分正经,萧小姐虽然此时心中悲痛,听到这不伦不类的歌词,也不由破涕为笑,只是刚笑了半声,又难过地落下泪来。

    刘松和邓国仁转过头来,见那唱歌之人走进林来。只见这人年龄也就是二十上下,身穿粗布汗衫,足蹬布鞋,蓬头垢面,手中挥舞着一根树枝。不过是个乡间放牧的青年,想是放羊至此,看见刘松正抱着萧小姐,一时兴起,随口唱起了山歌。
   
邓国仁性子暴躁,大喝一声:“小子,这没你什么事,赶快滚蛋!”那青年双手往腰里一插,开口又唱了起来:“强盗打劫逆天理,非礼民女行事差。公爷今日撞见了,定要拿尔到府衙。板子打、夹棍夹,叫你腚尻冒血花。”这次唱的倒不是信天游,改成了眉户的曲调,这一段合辙压韵,倒也悠扬动听。
   
邓国仁怒气千丈,就要上前动手,被刘松拦住。刘松心中暗暗称奇,看这青年若非行事呆傻,要么身怀绝技。可仔细看他行貌打扮,又不像是屠龙会中的人物。刘松心想此时已经得手,不可节外生枝,微微一笑道:“小哥唱的好曲子,不知在那里高就?”
   
那青年大声道:“我乃陕西省总捕头是也,专门捉拿杀人越货的强盗。今日微服出寻,见你二人鬼鬼祟祟,强抢民女。呀呔,快随小爷到华阴县走上一遭。”他唱完眉户,干脆又用起了秦腔的道白,当真是花样百出,故意惹人发笑。
   
刘松哼了一声:“失敬,失敬,既然你是陕西总捕头,那太好不过,我也是公门中人,今天在这里打伏拿了几个盗匪。等我交差领了赏,请小哥饮几杯如何?”他看这青年希奇古怪,知道来者不善,只是他艺高人胆大,存心想看看这凭空蹦出来的人物是何等货色。
   
那青年一脸不信,又道:“休来欺我,拿你公文来看哪。”

    邓国仁听他二人一问一答,直气地胡子都翘起来了,醋钵大的拳头捏地咯吱咯吱作响。刘松仍是不动声色,转头对邓国仁说:“小邓,把咱们的帖子给这位总捕头瞧瞧吧。”
   
邓国仁官阶比刘松低了一级,不敢抗命,气鼓鼓地把自己和刘松的名帖拿了出来,往那青年的手中一递,傲然道:“臭小子,识不识字?看好了,别惊着你。”那青年接过名帖,煞有其事地念了两遍,忽然双手一错,把名帖撕了个粉碎,笑道:“乱七八糟地看不清楚,定是假的,须瞒不过我。”
   
这一下不但激得邓国仁脸若猪肝,就连刘松也变了脸色。刘、邓二人的名帖,就是放来王公大臣的手中也是沉甸甸的分量。谁料想竟被这乡间小子撕得粉碎。刘松还未开口,邓国仁已经虎吼一声,向那青年狠狠扑去。
   
那青年叫声“哎哟”,抱头就跑,不断绕着几棵大树打转。邓国仁心中怒极,恨不得一拳把这乡下佬打成肉饼。奇怪的是,那青年异常灵活,不论他如何发力奔跑,却始终不能沾到青年的一片衣角。只听那青年一边奔跑,一边用乡间俚语大叫大嚷,什么强盗打官兵啦,什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啦,直气得邓国仁七窍生烟。

    刘松此时已经放下了萧小姐,凝神观斗。他见这乡下青年身法迅捷无比,显然经过名师指点。有心要瞧出他的武功家数,只是瞧了半天却毫无头绪。心生一计,看准那青年奔跑闪躲的方向,身形一晃,稳稳地占住了地形要冲。青年正在急速奔走,突然看见刘松负着双手站在自己面前,看看不逾三尺。心中一惊,双足点地,如大鸟一般地掠起,在身旁的树干上一借力,轻飘飘地落在一丈开外。
   
邓国仁赶到,见青年露了这一手轻功,顿时收了轻视之心。左手上托,右手下撑,摆了个“双龙抢渊式”,大声道:“小子,好会装蒜,亮兵刃吧。”
   
那青年也是心中乱跳,暗想那个矮老头刚才若是趁自己上跃之时,用鹰爪功袭击,自己多半难逃厄运。看看邓国仁摆的架势,知道是少林派的伏魔神通,当下不敢托大,收起了玩笑神态,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剑尖斜斜下指,乃是一招最普通不过的“请手式”,俨然礼请邓国仁进招。

    邓国仁闯荡江湖多年,大小阵仗经历过数百场之多。见这青年摆的不过是江湖上最一般的请手式,心想先下手为强,上前一步,挥掌直击青年左额。青年见这一拳来的奇快,剑锋一动,横掠过来。邓国仁此招看似进攻,实是诱敌,见敌人上当,暗想年轻人毕竟经验欠缺,当下左掌往下一沉,右手由掌变爪,猛拿青年的手腕,满拟一招就折断对手的腕骨。看看手指就要触到对方的脉门,忽然寒光一闪,青年手中的长剑不可思议地从斜刺突然斩到。邓国仁见势不好,急忙缩手,总算他反应神速,保住了五根手指,但中指和无名指已被剑锋掠到,顿时鲜血长流。

    邓国仁一击受挫,被激起了血性,心道今天若不能力毙了这乡下青年,还有何面目再回血铃门?心思动念,伸手从背后拽出一对跨虎双栏。运起劈、挂、挑、封等诀,和那青年缠斗在一起。这一下二人各出全力,杖影纷飞、剑光闪烁,直杀得天昏地暗,风云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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