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殇 |
作者:贺翎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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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4-5-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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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出 鞘
纳兰目送道士远去,低下头来,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团。他不动声色地收好纸团,装作若无其事地送雁儿回家,等来到僻静无人处展开纸团,纸条上赫然写着:“城东碧霞寺,今夜三更盼君来见。” 纳兰胸中豪气一生,暗想去就去,华山弟子向来无所畏惧。主意拿定,回家饱餐了一顿。看天色暗了下来,纳兰把枕头塞进被窝,换上紧身衣,带好龙吟剑,悄悄出城,直奔碧霞寺。 由于熟门熟路,不多时纳兰就到了碧霞寺的门口。经过前天的一场混战,整个寺院千疮百孔,不忍睹目。纳兰正了正衣冠,双掌用力推开寺门,朗声道:“华山弟子纳兰宏熙特来拜见各位道上的朋友。” 语音刚落,残破的大殿里猛地亮起数个松球火把。火光中常永明、常钰儿、宋德昭等人分列两旁,正中央坐的正是白天给纳兰算过命的老道。依然笑容可掬地看着纳兰,嘴中道:“不错,终于来了!” 常钰儿跳了出来:“哥,就是他,就是这个臭小子,他,他骗我!”
看着屠龙会的帮众个个摩拳擦掌,纳兰一笑拱手道:“老前辈神功惊人,晚辈自知不敌,不错,前天是我坏了诸位的大事,但我所救之人是我的至爱亲朋,纳兰问心无愧。今天应邀而来,就是想给诸位来个了断,一人做事一人当,希望各位今后不要再去骚扰我的家人、好友。” 道士笑眯眯地走下座位,绕着纳兰转了一圈,道:“小兄弟,你叫什么来着?纳兰,宏熙,不错,你是满族人,维护自己族人的利益,倒也无可厚非。反正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我不怪你,我觉得你颇具侠义之风,很可以认个忘年交。只是我不明白,你身上怎么会有我武当派的镇山宝剑,这一节你可得说明白,不能有一丝的隐瞒!” 纳兰从怀中摸出萧小姐送的短剑,问道:“前辈指的可是这把剑?”道士盯着剑正色道:“不错。”纳兰于是把如何在下山回家路上遇到萧小姐一行蒙难,自己如何出手相救,萧小姐临别赠剑之事娓娓道来。说道惊险处听得屠龙会一群人掌心中都攥着一把冷汗。直到纳兰讲完,众人的心情稍和,神色间对纳兰亲近了不少。 那道士点了点头:“不错,果然和占堂主陈述的一般无二。你就是在陕西华阴行侠仗义,救了帮主千金的少年英雄。难怪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从我赤龙堂救出人去。听说你还是华山名剑的弟子,不是我有心试探,老夫纵横江湖也有几十年了,心中一直有个遗憾,就是没能会会华山李修元大侠。今天我想和李大侠的弟子切磋几招,不知你意下如何?” 纳兰拱手作揖:“老前辈内力深厚,小子怎敢班门弄斧?刚才听前辈自称是武当剑客,小子大胆请教前辈名号。” 道士抬手给了他个爆栗:“什么名不名号,行走江湖还这么婆婆妈妈的,修元老弟是要教出一个名剑侠,还是要教出一个酸秀才?我姓韩,叫韩乾元,你就叫我韩伯伯好了!”
纳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早在华山的时候,纳兰就听师父论起过天下知名的剑客。师父说他最欣赏最想会会的就是武当派的“乾坤双绝”。如今“绕指剑客”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能不让纳兰激动地发狂。 韩乾元看纳兰一副傻样,笑了起来:“怎么了小兄弟?不是忘了带剑了吧?莫不是你看不起老道这两下臭把式,不屑与我动手?” 纳兰一听这话,如梦方醒,大声道:“不,不,不是,只是宏熙是晚辈,和前辈过招太过失礼了!”韩乾元气得挥手要打:“你个没出息的臭小子,有胆便拔剑,没胆就滚蛋!没的丢了你师父的脸!” 纳兰“嘿嘿”傻笑了两声,一扬手,龙吟剑呼啸着飞出剑鞘。剑长二尺七寸,浑身发出森森冷气,端的是把宝剑。纳兰朗声道:“韩大伯,出剑吧!” 韩乾元笑眯眯地走到神案前,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桃木剑:“道士道士,就是画符捉鬼,这桃木剑用起来就最顺手啦!” 纳兰连忙收剑:“韩大伯,这怎么行?我这把剑锋利无比,您就是本事再高,也不能用把木剑来对付它呀。” 韩乾元一笑:“小兄弟,你怕我这把木剑会被你削断是不是?好,老道今天就跟你打个赌。你若是三十之招内削得断我这把木剑,我就算输。到时候我再传你一套打暗器的绝活你看如何?” 常永明在一旁插言道:“你可不要小看了我师傅的这把木剑,师傅自六十岁以后就很少再用铁剑、钢剑了。全凭了这把桃木剑,照样是行走江湖从未碰到对手。” 韩乾元白了徒弟一眼道:“老鼠掉进天平里,自称自赞。你不知道华山名剑也是一枝竹杆行侠仗义吗!”
纳兰觉得这老人和蔼可亲,实在有趣。摆了个请手式道:“前辈请发招。” 韩乾元也不客气,说了声“好”,大袖一摆,木剑快速绝伦地直袭纳兰左胸。 纳兰看韩乾元出手,不由大吃一惊。武当功夫以柔胜刚,向来不以快取胜。武当镇山之技太极剑法更是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没料想韩乾元一出手就是三十六路快剑,剑剑强攻,招招凶狠。 不过论起剑招之快,普天下不会有人比得上华山的“一气三清”剑法。纳兰见招拆招,反客为主,不过十个照面竟然转守为攻。由于韩乾元有心看他的剑招,木剑上不运内力,是以纳兰可以尽情施展浑身解数。这“一气三清”剑法使得发了,满厅剑气萧萧,连灯烛也被剑气荡得一明一暗。 赤龙堂一干人等看的挢舌不已,没想到纳兰小小年纪剑术居然高明如斯。常钰儿第一个忍不住叫起好来,顿时引来一片掌声。只有常永明勉强跟着拍了拍手,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韩乾元越战越开心,叫了声:“小心喽,我的绕指剑来了!” 纳兰一楞,心说你的木剑就是耍得再花俏,又岂能柔到绕指的地步?还在思索,剑上突然觉得一沉,韩乾元的桃木剑已经搭上了龙吟剑的剑脊。纳兰心如电转,反手一剑斜挑韩乾元的右腋。孰料韩乾元早以转过手来,木剑顺着纳兰的龙吟剑又下沉了一分,仍是紧紧地贴着纳兰的剑脊。 如此连走三招,纳兰始终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寸一寸地向自己的手腕接近。而且纳兰越快,对方粘得越紧,剑上反弹过来的压力越大。纳兰暗自心惊,原来真的有人能将柔剑练到如此的境界,真是不愧“绕指剑客”的大名。
眼看对手如此难缠,纳兰突然计上心来,他猛发了两招快剑,突剑法然由刚转柔,反过来去粘对手的木剑。韩乾元出其不意,剑身连抖了两下,差一点儿就被卸了下来。但他毕竟在柔剑上更有心得,手腕柔若无骨地一翻,依然牢牢地粘在纳兰的剑上,只是由于仓促,木剑的方位上行了一寸。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纳兰伸指疾弹,“秃”的一声,木剑被弹开半尺,纳兰轻轻松松地收回宝剑,笑吟吟地退开三尺以外。 韩乾元明白过来,呵呵而笑:“不坏,修元老弟果然好福气,教出来一个鬼灵精。娃娃,你的混元一庑功也有五成的火候了吧?” 纳兰一拱手:“前辈果然料事如神,更是神功盖世,这场赌赛到底是纳兰输了。” 韩乾元似乎心有不甘,捋着白须沉吟半晌方才解嘲一笑:“好,看来你功力尚浅,还挡不住老夫的柔剑,罢了罢了。不过过门是客,既然大家说明了误会,就是朋友了。小兄弟不介意和我们这些草莽之辈喝杯水酒吧?” 纳兰连声道:“能和诸位武林前辈一起饮酒是我的荣幸。前日小子冒犯了诸位,害得你们损失了上百名弟兄,纳兰好生过意不去。”
话刚说完,赤龙堂的一班人皆放声大笑。常永明笑着上前道:“不劳小兄弟挂怀,你还不清楚官场中的诀窍。昨天我们赤龙堂一百一十二名弟兄在韩堂主的支援下全身而退,倒是那些护军和前锋营死伤累累。官兵们一无所获,只能捣毁了碧霞寺,胡乱抓了些寺里的和尚和附近的百姓回去邀功。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今天我们赤龙堂就又回到碧霞寺开坛烧香了。” 纳兰还在感叹,几名大汉已经搬来了几坛米酒、一些烧鸡、牛肉之类的下酒菜,大家席地而坐,开怀畅饮。席间韩乾元端起一碗酒道:“各位赤龙堂的弟兄们听了,纳兰公子救过我们萧帮主的千金,单凭这份功劳,就是咱们屠龙会的大恩人。来,兄弟们,大家敬纳兰公子一杯。从此以后,碰到公子有事,只要是不违江湖道义,不违我会中的规矩,大家水里来火里去决没二话!”纳兰也举起酒碗:“各位大哥大叔,行侠仗义是我辈练武者分内之事。纳兰何德何能,受大家如此厚爱?纳兰饮了这碗酒,向诸位保证今后决不会干出对不起同道的事情。”说罢端起碗一饮而尽。 韩乾元盯着他道:“若是有朝一日你我对立为敌,你该如何是好?”纳兰稍假思索道:“我必会退避三舍,决不与前辈您正面为敌。” 韩乾元如释重负,欣然道:“小兄弟,有你这一句话老道也就心满意足了。来,喝酒、喝酒!”众人把酒言欢,中夜方散。
纳兰悄悄潜回府,刚踏进自己的房门,桌上的蜡烛就亮了。威将军和福晋一脸愠色地坐在房中。原来威将军宴罢回府,将儿子救格格、立大功的喜讯告诉了福晋,二人开开心心地命下人炖了燕窝来看儿子。没想到儿子没见到,只看见个大枕头,二人命下人遍寻不到,坐在房中焦急地等了足足有半宿。 威将军喝问纳兰到那里去了,纳兰眼珠子一转,谎称去找师父请教武功。威将军吸了吸鼻子道:“学艺会学来一身酒气?到底去那里鬼混去了,快讲!” 纳兰装出一副被识破了的可怜相道:“孩儿知错了,孩儿是去找了慕容叔叔,却没有习武,而是和慕容叔叔到畅春园喝酒去了。” 此言较可信,再加上威将军看儿子平安回来,本就满心欢喜,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福晋给儿子端上了燕窝,细问纳兰救人的全过程,听罢一把搂住儿子道:“你知不知道娘都快担心死了,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呀。以后你那儿也不准去,就在府里陪着娘听见没有?” 威将军在一旁忍不住道:“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想我纳兰氏一族,历代行伍出身,先祖那个不是沙场上打天下。虽说现在天下大定了,但大清的江山还要靠我们八旗军守卫啊。宏熙这次立了大功,要是多王爷肯举荐,不愁谋不到个一官半职。儿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福晋虽不高兴,还是没有出言相驳。纳兰在一旁憋不住道:“阿玛,我不想当官,我想读书习武,安静地过日子。”威将军眼一瞪:“亏我费尽心思送你学艺,没想到教出一个庸碌无志之人。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天晚了,早些睡吧。”说罢和福晋出门而去。 纳兰闷闷不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隐隐听到墙外传来细微的歌声:“君子坦荡荡,但求心无愧;白云随风走,青山不动摇。”纳兰欠身下床,打开房门,地上赫然有个信封。纳兰取信回屋,灯下展开信纸,信上寥寥几行字:“小兄弟,真豪杰未必拘泥小节,大丈夫理应志在四方。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朽年迈,能在有生之年遇见你也是一场缘分。小兄弟如果有意,明晚子时,老朽在贵府后门盼晤。”纳兰看得心里热乎乎的,躺在床上兀自在念叨:“白云随风走,青山不动摇,不动摇……”不多时沉沉睡去。 第二天,纳兰整天坐立不安,只嫌时间过得太慢,晚上看看到了子时,纳兰故伎重演,用枕头代替自己卧床。轻手轻脚地出了后门。不多时,听得黑暗中微微脚步声传来,韩乾元如期而至。见纳兰早已等候在此,韩乾元抑不住一阵欢喜。他匆匆拉了纳兰的手,二人施展轻功出了城,来到一片僻静的小树林中。 韩乾元停住脚,望着脸红扑扑的纳兰,沉声道:“小兄弟,实不相瞒,我约你出来只是想再问你一遍,有朝一日朝廷和我们帮会兵戎相见,你是否两不相帮,置身事外?”纳兰看着白须老道风尘仆仆的脸,动情道:“前辈,纳兰是华山弟子,我师父李修元是汉人,待弟子恩重如山;家父是朝廷的将军,于晚辈有养育之恩。江湖上的恩怨,满汉间的仇恨,在纳兰看来不可理解。我既不愿看到大家势成水火,更不想夹在当中无所适从。我已经决定不问功名,读书习武,做个安分守己的人过此一生。” 韩乾元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其实我也知道,你终于还是要做出选择,而你的选择正确与否外人也实在无法评价。只是老朽觉得你是个光明磊落的后生,他日就是和你性命相见我也认命了。不知,不知你可有意学我的剑法,为我武当保留一脉真传绝诣?” 纳兰猛地惊在当地,口中喃喃道:“这,这怎么使得?不,不可以。” 韩乾元道:“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想我武当,从开山张三丰始祖以来,历代能人辈出,传到我和萧师弟这里却逐渐人才凋敝。萧师弟武功卓绝,但心系国家大事,他最得意的弟子也已经死在满人的刀下。我这一脉除了永明尚属可造之材,其余多为鸡肋。但屠龙会和朝廷势成水火,我和萧师弟受师父临终所托,此生必和大清势不两立。纵观天下,大清已经扎稳了根基,单凭一个帮会之力断难与之抗衡。萧师弟深明大义,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老朽风烛残年倒不怕死,只是怀了私心,怕我们武当一门从此断了香火。小兄弟你是华山李修元大侠门下,又是满清的八旗子弟,如果你学会了我新创的一套‘柔云剑术’,使我武当功夫能流传后世开枝散叶,老朽就是身死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说着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纳兰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突然,顿时手忙脚乱:“前辈,您交给在下的任务如此重大,纳兰真是难以担当。纳兰是华山门下,虽然也学过别派的剑法,但都是皮毛。武当剑法源远流长,而且内功心法与我派大有不同,在下恐怕领会不了前辈的柔剑高招,还有我是满人……” 韩乾元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喜色:“孩子,你肯学了吗?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你可不要自谦,老朽行走江湖几十年,收过不少徒弟,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适合学柔剑的材料。那天我用绕指剑来试你,你不是也用柔剑破了我的招数吗。虽然有点偷机取巧,但也说明你慧心独具。假以时日栽培,你必会领悟武当剑法的真谛,成为名震四方的剑术名家。至于你的人品,老夫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智,人生无常,万物更替,所有的决定都是一场赌博游戏,就当我的这个决定是场赌博吧!” 纳兰拂身跪倒:“师父,徒弟万死不敢忤逆师尊。” 韩乾元一把扶起纳兰,一字一句地说:“孩子,记住,你不是我徒弟,你是武当剑法的传人,但你不是武当弟子,你就是你,纳兰宏熙,剑不分族类,你也不分门派,懂吗?” 纳兰点了点头,除了感激之情,他突然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是满人,恨天下为什么要有种族的区别。 韩乾元站直了身子,缓缓从纳兰的腰间拔出龙吟剑,伸指轻弹,剑发龙吟,不由赞道:“好剑!好剑的寂寞是因为没有好剑法来陪伴,剑啊剑,从此你再也不会寂寞了。纳兰,你专心看清楚!”说完沉肩起式,一套剑法绵密而出。 剑法如云,动静参商,水火交融。明丽处和风煦日、白云悠闲;险峻时狂风暴雨、乌云泼墨;平实处轻风过林,拙朴归真;奇幻处晚霞映天,苍狗变幻。从起手式“白云出岫”起到结束“夕云满天”,堪堪三十六式无半分滞阻一气呵成,大巧若拙又无一丝强梁霸气,正合了武当派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的本纲,端的是前无古人的一套绝诣。 纳兰看得如醉如痴,忍不住手指作剑合着韩乾元的招式四处游走。待韩乾元耍到第三遍的时候,纳兰已经完全记住了剑招,接过龙吟剑耍练起来。 纳兰天资聪慧,再加上李修元从小就锻炼他的应变、创新能力,而这套“柔云剑术”只好要求练习者要不拘常法,依自己的领悟变化细微招数才能达到化境。纳兰一练之下简直如鱼得水,上手奇快,看得韩乾元不住点头微笑。 纳兰练了两遍,汗津津地走了过来:“韩伯伯,你看我练得可对?”韩乾元笑道:“不错不错,基本招式是一点不差,凭你现在的火候,对付一般的江湖汉子是绰绰有余了,但要想战胜高手,恐怕还不行。这套‘柔云’剑,不但要配合武当内功,更要强调一个‘柔’字,要把剑练到柔中有刚,刚柔并济的地步,你还要下一份苦功。”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蜡烛头,笑吟吟地看着纳兰。 纳兰傻乎乎地看着韩乾元走到场中心,把蜡烛头点燃,滴了少许蜡油在剑尖上,然后把烛头轻轻粘在剑尖。摆开起手式,又从“白云出岫”开始耍起来。这一次,只见一点烛光划出一圈圈流晕在夜色中荡起了涟漪,不论韩乾元如何转腕、抖剑花,蜡烛始终牢牢地粘在剑尖上燃着。剑法使到最后,韩乾元一声长啸,龙吟剑脱手飞出,直直地钉入一根树干两寸有余。那蜡烛虽然被钉入树干,一点烛焰仍在闪闪眨眼,不肯熄灭。 纳兰拔出长剑,看着蜡烛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又提起剑若有所思地挥舞、转动。韩乾元看看时辰不早了,上前拍了拍纳兰的肩膀:“小伙子,别急,欲速则不达,要练好武当剑,就要做到澄心澈智,无物无我。天不早了,你先回家,今夜三更还在这里,我传你一些武当的入门心法口诀。” 二人挥手作别,纳兰潜回府内,又演练了一遍所有招式方才睡觉。这样一连几日,纳兰上午蒙头大睡,下午在后花园燃起烛头苦练柔剑,晚上则跟韩乾元学习武当内功心法和暗器功夫。 一晃月余,在这短短一月中,韩乾元把武当的入门歌诀、内功心法和打梨花针的诀窍倾囊以授,纳兰用心学习,不但把剑法练得滚瓜烂熟,内功也颇有提高。一个蜡烛头在剑尖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这天晚上,一老一小练了半天,坐在草地上歇息。韩乾元道:“宏熙,你的柔云剑法已有小成,照这样练下去,等你的内功日渐精进,剑法自会再上一层楼。” 纳兰接道:“韩伯伯,我练柔云剑的时候常想,这套剑法如此出众,如果再配上武当的内功,真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 韩乾元摸了摸他的头道:“咱们可不能自满啊,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剑练到至柔也会有至刚的法门来克制,更何况我们武当的心法经过岁月流逝,虽然得到了一些补充和增益,到底还是流失了许多真经妙谛。我依据前辈的零星记载,穷尽十余年的心血方才创出了这套剑法,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师尊所传的武当心法不足以与剑法匹配,到底还是无法发挥出剑法的最强威力。除非,唉……” 纳兰好奇道:“韩伯伯,除非什么?” 韩乾元抱憾道:“你也算是半个武当弟子,告诉你也无妨。据典籍记载,我武当开山始祖张真人,晚年创得太极拳、太极剑后,仍不满足。偶然机缘巧合让他见识到了一套奇门内功心法,这套内功博大精深,亦正亦邪,威力十分惊人。三丰始祖为了化掉此内功心法中的戾气,殚精竭虑,闭关四载,终于用自身的武学修为创出了一套震烁古今的神功。这门神功走的是我武当一脉拳理,借鉴了原来功法中许多激发人内在潜力的法门,练成此功则自然可达到至柔或至刚的境界。可惜张真人悟出此功后不久便驾鹤仙游,据说这套武功被他记录在一本普通的太极拳经中。后来时局动荡,几经变乱,武当山的藏经多半遗失,这本拳经也不知所终。我想,如果有了这本拳经,柔云剑法的威力自可提高十倍,那才是天下无敌的王者之剑了。” 纳兰忍不住插嘴道:“韩伯伯,只是什么武功?好厉害呀!若是落在别派高人手中,武当的功夫不就被压下去了吗?” 韩乾元神色轻松地说:“这套神功名叫‘搬运五行’,确实是奥妙非常。原本我也十分担心书中记载的神功外传,所幸前不久我从一本旧书中查得线索,三丰始祖深谋远虑,将神功写在拳经夹行中时早把练功的顺序打乱了。拿到此书的若是不明白我入门的歌诀法门,根本无法按部就班地修习,如果按书中所写的顺序胡练一气,非走火入魔不可。除非是我武当弟子得到此书,方可辨别真伪,得其中的奥妙所在。” 纳兰还在感叹,韩乾元已经站起身来:“宏熙,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从明天开始,你就自行修炼,我有事务缠身,要赶去塞外办事,看来非一年半载不能回来。你要加紧练习,等我下次回来,定要严加考验,你可不许偷懒啊!” 纳兰心中不舍,道:“塞外苦寒之地,风霜劳顿,韩伯伯你年事已高,怎吃得消?” 韩乾元眼角微湿,仍是一脸轻松的神色:“你呀,真是没出息,老道走四方走惯了,风餐露宿,几时见我得过病来?就是真的得病,那也是天数使然,怨不得别人。” 纳兰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韩伯伯,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宏熙日夜在京城告祷,愿伯伯你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韩乾元也动了感情,背过身悄悄擦了擦眼角的老泪,一声不响。纳兰越哭越伤心,扑通跪倒在地:“师父在上,弟子纳兰宏熙叩首,愿师尊早去早回,莫让弟子空等。”言罢抬头,眼前已空无一人,纳兰呆立半晌,默默流了会儿泪,方才往城里走去。
自韩乾元走后,纳兰足不出户,日夜苦练,剑法日益精进。期间雁儿格格屡次邀他出游均遭拒绝,气得格格小嘴翘得老高,在府里乱摔东西。 这一日上,纳兰一如往常地在后花园练剑。威将军急匆匆地赶来,雁儿扶着福晋紧随其后。纳兰收了剑还没来得及请安,威将军就气喘吁吁地叫道:“宏熙,别练了,多王爷叫我带你去校场哪。”雁儿也在一旁补充道:“是呀,我阿玛为了广纳贤才,每年都要设一个招贤大会,不论是绿林好汉,还是八旗子弟,只要有一技之长,尽可去献艺,优胜者不但奖金丰厚,还可以到王府宝库去挑选一件珍宝呢!” 纳兰鼻子哼了一声:“真正的武林高手又怎么会注重什么花红彩金呢?” 雁儿讨好地凑了上来:“纳兰哥哥你不知道,我阿玛宝库里除了奇珍异宝,更有无数的武功典籍,都是我阿玛从四处搜罗来的,纳兰哥哥,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纳兰心中一动,暗道多王爷这招果然厉害,竟然用这样的手段笼络群雄。那一边威将军早就不耐烦了:“宏熙不要婆婆妈妈了,慕容佐领一力推荐你,说你年纪虽轻武功却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王爷有意看看你的本事。小子我可跟你说,今天要把自己学到的所有功夫都显出来知道吗?”就这样,纳兰被父亲和雁儿连推带搡地拥出了府,三人直奔西郊的演武校场。 西郊的演武校场可容纳数百人,今天由于多王爷到场观战,校场被护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中央的场地上竖起一个高台,高台上摆了一张宽大的座椅,椅背上披了一张白章黑纹的虎皮。多王爷雍容华贵,安坐椅中,看着场中几名应招而来的江湖汉子斗得天昏地暗,不由自主地捋须微笑。 雁儿看见慕容岳立在阿玛左手边,连忙向他招手示意。慕容岳也冲她点了点头。雁儿拉着纳兰,顺着高台的后阶上到了台上。威将军不敢贸然造次,垂首立在台下,望着儿子的目光充满了希冀。 高台上面积不大,除了王爷的贴身侍卫,就是慕容岳和曹元龙两人分立左右。雁儿拉着纳兰走到多王爷背后,轻声道:“阿玛,我把他带来了。” 此时台下斗得正紧,多王爷无暇分神,只是侧过头瞥了一眼,笑着点了一下头,接着目光立刻转回场地中央。雁儿不敢多说,只好拉了纳兰站到了王爷椅后。她怕纳兰生气,偷眼观瞧,纳兰浑没在意,只是一门心思地盯着场中的拼斗。 吸引纳兰的是一位中年人的剑法。纳兰广纳博收,光传授过他技艺的名师就不下数十人,可以说对各家的剑法纳兰均有所涉猎。但场中这位中年人的剑法却令他肃然起敬,中年人不但剑法严谨,更在一招一式的攻防中透出一股霸气。虽然没有大砍大伐,但那股强梁霸气却如同塞外雪峰终年积雪,凝厚无比。其间春光乍现,溪流淙淙,剑势展开宛如水银泻地,珠落玉盘。与他对战的一个人手持双刀,两柄刀一长一短,却又不是子母刀、鸳鸯刀。右手长刀又细又长,刀身笔直,刀尖与胡刀相似,尖锐无比,使用起来刺多砍少,倒像一把长剑;另一把刀又短又厚,宛如农家砍柴的刀斧,足有二十七、八斤重,舞动开来大巧若拙,专事防守,但一到了近身肉搏立刻威力倍增,招招要命。纳兰曾经听师父李修元讲过,凡练双手兵刃者,大多是合两仪四象之法,一阴一阳,变化繁复异常。观此人的阴阳兵刃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动中蕴静,静中有动,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定,是以那中年人剑法虽高,却也奈何他不得。 周围的人看得透不过气来,场上的形势却风云突变。中年人久攻不下,一声低喝,剑势转刚,一招一式就像斧钺一样直压对手。使双刀的汉子本来旨在用阴阳刀法磨去对手的锐气,再伺机转守为攻。没想到对手霸王硬上弓,强攻自己的阴刀守御圈,双刀客来不及多想,立刻化阴转阳,大吼一声迎了上去。 刀剑甫交,二人内力微一接触马上知道双方势均力敌。两个人心照不宣,微微一笑,一齐卸力,瞬间分开,各持兵器战立不动。 多王爷适时站起身来,大声鼓掌道:“二位壮士不必再比了,大会虽然每界历来只设五块金牌,但要让本王来说,天下英雄又岂止五位呢?刚才比武四场已经分出了胜负,二位壮士棋逢对手,本王又怎肯见二位有任何闪失?今年本王就改设六面英雄金牌,请六位英雄上台领奖,再随本王回府痛饮一番,大家意下如何?” 先前获胜的几个人连连点头称是,中年人和双刀客对视一眼,各自收了兵刃,拱手作揖道:“王爷识英雄重英雄,我等敢不从命。” 台下一片欢腾,比武的优胜者从人群中走到台前。中年人当先解下配剑交给一名小校,从容地让人搜身、检查,然后不急不徐地登上高台。多王爷一挥手,一名侍卫端上一只檀木托盘,盘中赫然放着六枚金光闪闪的金牌,牌面上刻了个二龙戏珠,其中的珠子竟是一枚龙眼大小的大东珠,被牢牢地镶嵌在金牌里。整个金牌做的美伦美奂,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中年人微微一笑,先躬身向王爷行礼,从小校手中接过金牌,侧身再向慕容岳和曹元龙点头示意。慕容岳拱手还礼,曹元龙眼都不眨一下,抬头看天,神情甚是倨傲。中年人也不气恼,垂首退到一旁。 双刀客随后上了高台,接过金牌用手掂了掂,哈哈一笑:“王爷就是王爷,阔气,阔气!谢了。”一扭头,看见曹元龙气势凌人的站在那里,双刀客大大冽冽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伸出手来:“你莫非就是‘金翅大鹏’?我是‘杀鸡屠牛刀’楚无涯,咱哥俩亲近亲近吧!” 江湖上与人抻量,有文比武比之说,武比就是拳掌刀枪见真章,文比就是相互握手、掰腕,以内力暗中较量。曹元龙素来看不起这种出身草莽的绿林之辈,再加上他外号“金翅大鹏”,自恃内力深厚无人可敌,见楚无涯意图挑衅,当时就想煞煞这个刺头的锐气。曹元龙哼了一声:“楚兄过谦了,恕在下眼拙,不认识你这位大刀客。既然你提出来了,过门是客,咱们当然要亲近亲近!”一面说,一面伸出右手握住楚无涯的右手。 曹元龙一握住对方的手,立刻加劲。因为他深知握手较量,比快不比慢,先发力的一方大占便宜。不料想楚无涯有备而来,且内力怪异,曹元龙连使了三次力,始终觉得握住的是块木头,毫无感觉。待他再次运劲准备冲击时,突感对方的力量汹涌而来,如黄河决口般不可遏止。他心中一慌,忙运足全身功力防御才没有当众出丑。但神情已经相当狼狈,汗水不自禁地沿额头流下。 慕容岳平日虽然与曹元龙不睦,但他为人大度,心想今天这个局面,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人下不来台。主意一定,走过来伸出手打圆场:“二位都是好朋友,点到为止,莫要伤了和气。”楚无涯浓眉一轩,眸中忽然精光四射,一翻左手猛地擒住了慕容岳的手腕:“怎么,‘铁掌金刀’也要来凑凑热闹吗?” 慕容岳凝住身形,只觉得对方的内力猛击过来,不像切磋武功,倒像是性命相博。其实楚无涯的内力与曹元龙只在伯仲之间,刚才之所以占了上风也是因为使用的策略得当。以一敌二根本就支持不了几个照面。慕容岳一来爱才,二来念他已经受到多王爷的赏识,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敷衍了事,与其周旋。 三人僵持不下,台下剩下的四人却闹了起来。那四人好象早有默契,一齐鼓噪要上高台。看守台口的士兵具是多王爷的心腹侍卫,立刻拔刀相向。不料此时台下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我们上当了,王爷要抓我们,大家并肩子冲啊!”众人不明白情况,看台上仿佛有人正在动手,皆信以为真,一哄而起。变故来得突然,局面顿时混乱起来。 多王爷还未发言,台下的四人互使了一个眼色,兵刃齐出,顿时砍翻了几名士兵。其中一个矮个汉子一把夺过中年汉子的长剑大声喊道:“陈大哥,上啊!”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飞高台。 高台上的中年汉子健步如飞,猿臂轻舒接住了长剑,闪电般地拔剑出鞘,剑尖儿直指多王爷! 慕容岳心如电转,大叫不好。楚无涯一伙人是有备而来,组织严密,先在群雄中制造混乱,然后趁机行刺多王爷。他再不怠慢,掌上加力,想一举摆脱楚无涯的纠缠。谁知楚无涯早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掌分阴阳,拼着受伤毙命也要脱住慕容岳和曹元龙。 姓陈的中年人身如电闪,转眼来到多王爷面前,多王爷面有惧色,手忙脚乱地后退。身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挡在王爷面前。奈何那个中年人剑法实在太高,长剑挥了几下,五六个侍卫或死或伤。中年人长剑一展,大声道:“逆贼,你恶贯满盈,受死吧。”剑茫陡长,直刺多王爷的天灵盖。 多王爷熟习弓马,却对武术一窍不通。幸亏他身手敏捷,一个侧滚,翻出剑圈,脚下被椅子扶手一绊,摔在台角站不起来。中年人剑随意转,跟进截击。多王爷暗叫:“我命此番休矣!”危急关头,雁儿格格从斜刺里抢出,扑在多王爷身上以身相护,口中大叫:“莫伤我阿玛!” 中年人楞了一下,剑变了下方位,避开雁儿的要害,仍向多王爷扎来。眼看剑尖就要刺上多王爷的眉间,中年人忽觉剑身一沉,一股柔和的力道裹住了剑身,自己的剑就像被施了魔法,随着那股柔力左右摆动。 中年人吃了一惊,才发现一名满族少年手持宝剑,剑脊搭上了自己的兵刃,气宇轩昂地站在自己面前,口中道:“雁儿,护着王爷快走,我来挡住他。” 中年人眉头一皱,剑尖上挑直逼纳兰的眉心,口中道:“休来送死,让开!”纳兰见对方内力深厚,剑走阳刚,顿时起了争胜之心,索性迎头赶上,针尖对麦芒,寸土不让。两个回合过后,纳兰不但一步不退,反将对手逼退了半步。 纳兰叫道:“这位朋友,有本事就明刀明枪地决斗,屠龙会的汉子个个光明磊落,干什么要用这等下流手段?” 中年人连出三剑,答道:“我非屠龙会中人,但任何汉人都与这狗贼不共戴天。小子你速速退到一旁,否则莫怪!” 纳兰一听对方不是屠龙会中人,主意更定了:“除非你从我身上踩过去。” 中年人一言不发,剑招立变,宝剑陡然化成一条银龙,剑招大开大阖,以雄浑的内力导引剑招,瞬间高台上剑气纵横,红影飞溅。 纳兰内力远不及对手,开始憋着一口气与中年人对攻,几招之后渐感吃力。心念一动,施展开刚学成的“柔云剑术”应敌。果然柔能克刚,中年人本来想速战速决,没想到这柔云剑乃是天下至柔的剑法,守御最强,招式奇特,中年人只觉得自己发出的重拳都像是打在了棉花团里,空空的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一来就反被纳兰束住了手脚。其实这中年人是南方最著名的剑客之一,这次率领了一班兄弟精心策划,假装来自四面八方参加多王爷的英雄招贤会,一得机会立刻发难。事先他早就摸清了多王爷手下有几大得力干将,于是用了个声东击西的计谋,让楚无涯缠住了武功最高的慕容岳和曹元龙,自己上前行刺。眼看就要成功,不料横空杀出了个飞将军纳兰,不但坏了大事,更是武艺高强极为难缠。中年汉子逾战逾奇,忍不住大声叫道:“小子,你是何门何派,为何如此死缠烂打?” 纳兰不答,这时楚无涯已经支持不住慕容、曹二人的夹攻,被慕容岳挣脱了出来。楚无涯向台下大叫两声,一个汉子把他的阴阳刀扔了上来,楚无涯接刀想去拦截慕容岳,却被曹元龙从旁截住战成一团。慕容岳抽出雁翎金刀,大吼一声,搂头向中年剑客劈去,中年人一记“苏秦背剑”,反手一撩,刀剑相交发出一阵“嗡嗡”之声。这两人都是内功高强的武林翘楚,功力不分伯仲,一交上手更是刀刀险、剑剑绝! 纳兰缓了一口气,也不上前夹攻,只是环伺多王爷和雁儿左右。这时,大批护军、侍卫和血铃门的手下涌进场来。中年人见求胜无望,一声呼哨,楚无涯当先跳下高台,十来条汉子聚拢过来,分进合击,连夺了几匹军马。群豪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互相砍杀以求自保。中年剑客看时机已到,扬手用“漫天花雨”手法打出一把金针,逼退了慕容岳和曹元龙,反身从两丈多高的台上一跃而下,脚尖在一名军士的头上一踹,踩断了这人的脖子,自己则借力跨上了一匹马背。长剑闪处,当者披靡,楚无涯等一干人趁机围拢,这时,演武校场右侧的一处栅栏突然发生了剧烈爆炸,黑烟夹杂着烟火蹿起老高。显然是引爆了事先埋好的地雷火药。护军死伤了数十人,包围圈立刻出现了一个大窟窿。中年人回头看了看台上的纳兰,果断地一挥手,十几个人纷乘数骑,发一声喊,一溜烟地冲出了营盘,只剩下场内乱哄哄的一大堆人在乱砍乱杀。 多王爷铁青着脸被人扶起,向曹元龙点了点头,曹元龙从怀中摸出一只竹筒举向天空,一枚礼花弹在人群上空散开。群豪一惊,攻杀少减,护军和侍卫军团已经按照事先训练过的阵型迅速退开,四队长矛手举着尖盾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拢过来,群豪知道不妙,再想往外跑已经来不及了。 纳兰见此阵势,正想回头求多王爷饶了这一干人等的性命。就听多王爷喝了一声:“一个不留!”那边曹元龙接过令旗轻轻舞动。站在长矛军后队的刀斧手和弓箭手调整好距离,短斧、标枪、箭簇、火铳下雨一般地倾泻到场中。莫说群豪是血肉之身,就是大罗金仙也难逃性命。等到第三次齐射的时候,场中已经连呻吟声都没有了。这时长矛军士走上前清场,一个个用长矛戮杀肢体。纳兰把掩面而泣的雁儿挡在身后,自己也禁不住一阵阵地恶心。 多王爷本想借招贤大会收买武林英豪为己所用,没想到今天不但没有如愿,反而差点儿丢了性命,更是一怒之下杀死了大批武林人士,今后看来这演武纳贤也不会再有人来投效。多王爷心情极坏,浑身微微颤抖。雁儿和纳兰上去搀扶,多王爷一把抓住纳兰的手臂:“小伙子,今天多亏你了,走,跟我回王府去。”接着二话不说,拉着纳兰和雁儿乘上自己的车辇悻悻回城。 车队还没进城,就看见匆匆几十骑赶来。当先的一个正是王府的家将库必达,库必达翻身下马跪在路旁道:“王爷万安,二位福晋听说有人冒犯王爷虎威,怕诸位大人应付不过来,特命库必达率府中精壮家将来保护王爷!” 多王爷神色少和,欣然道:“亏得我还有这样一帮忠心耿耿的得力手下,天地会和屠龙会的反贼想要本王的性命,我看还没有那么容易。”众将齐声道:“王爷洪福齐天、威加海内,驱除反贼易如反掌。我等誓死为王爷效命。”多王爷满意地点点头,对库必达道:“你先回府向二位福晋报平安,就说一干反贼已经统统就戮,本王随后就到。” 等车辇停到了王府门口,天色已经昏暗。多王爷下得车来,招手叫来威将军道:“崇安老弟,今天多亏了你们这队父子兵了,晚上不许走,就在我府上,咱们哥俩好好喝一盅。不能让这批反贼坏了咱们的兴致。更何况今天我得到令郎,才是真正得到了宝贝了!” 正说着,库必达从一旁上前禀报:“王爷,侧福晋在大厅备了水酒佳肴为王爷压惊,犒劳各位大人。”多王爷笑了起来:“文樱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在操劳这些事情?”说着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向大厅走去。 纳兰轻轻捅了一下身边的雁儿,耳语道:“文樱是谁呀?王爷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雁儿白了他一眼说:“干什么?眼红呀,文樱是我阿玛的王妃,是我姨娘,阿玛就是偏心,一见姨娘就像丢了魂儿似的。不过也难怪,我这位姨娘不但温柔闲雅,还精通琴棋书画,我额娘当然比不上她了。我的那些针线女红,也都是跟她学的,唉……”纳兰冲她一挤眼:“哦,我明白了,你喜欢你的姨娘,又不服气,你是在嫉妒啊!想不到我的雁儿大小姐还会嫉妒别人,新鲜新鲜!我今天一定要看看你的姨娘到底是怎样一个大美人!”说得雁儿拱起了嘴,不停地拍打着纳兰。 两人嬉闹着进了大厅,厅中早已摆好了酒席,两位福晋打扮的光彩照人,服侍着王爷坐在正中,众人纷纷入座,雁儿坐在多王爷身边,纳兰和威将军坐在左手上席。 纳兰偷眼观看,王爷左手边的福晋年龄稍大,容色艳丽,举手投足间却略显毛糙,正是雁儿的生母;右手边的侧福晋生得瘦瘦小小,皮肤白净,虽然不施粉黛,面上却莹然有光,端正祥和,仿佛一尊白玉观音,浑身透出一股出尘之气。纳兰不过看了一眼,就觉得脸上一红,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 多王爷强颜欢笑,心中着实乐不起来。侧福晋在大福晋耳边嘀咕了两句,笑吟吟地站起身道:“今天反贼横行,多蒙大家齐心合力保卫王爷,才能杀退强敌,得胜而归。我姐妹二人在此谢谢诸位大人了。下面就由我俩给诸位斟酒以表心意,请诸位满饮此杯。”说着离座而起。 多王爷心中大慰,笑容满面地看着两位爱妃离座入场,雁儿悄悄凑到王爷身边笑道:“阿玛,我觉得姨娘今天特别好看,你说对不对?”多王爷伸手要打她爆栗,雁儿笑着躲开了。 威将军等人深知福晋敬酒,这可是天大的面子,纷纷也起身离座,恭敬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不多时侧福晋走到纳兰身旁,垂首道:“纳兰公子今天居功至伟,臣妾不胜感激,就请满饮此杯。”声音婉转动听,又令纳兰一阵心跳。 纳兰慌里慌张地站起,不小心龙吟剑在案角上撞了一下,发出极细的两下“嗡嗡”声。纳兰神色尴尬,连忙用手抓住了剑柄。侧福晋愕然抬头,目光停留在龙吟剑上,突然面色苍白,用极怪异的表情注视着纳兰,目光中满是惊骇和无措。猛然她好象有些站不稳,身子微晃,差点儿把酒水泼出少许。 不过片刻工夫,侧福晋稳住了神,重新低下头。纳兰不知所措地接过酒,侧福晋当即走到了下一席。大福晋则凑过身来对纳兰低声道:“纳兰公子,我早就听说你了,上次多谢你救了雁儿的性命。雁儿不太懂事,你可要好好对她呀。”纳兰窘得面红耳赤,一口酒险些呛在气管里。大福晋一笑转身而去,纳兰看着两位福晋的背影,心中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两位福晋敬了一圈酒,回到多王爷身旁坐下。多王爷心情转好,连连饮酒,倒是侧福晋仿佛有了心事,神色间颇有些漫不经心。多王爷关心地问道:“爱妃,怎么了?不舒服了?” 侧福晋嫣然一笑:“多谢王爷关心,臣妾的病早就无大碍了。只是王爷受惊,臣妾正在寻思怎样才能让王爷高兴的办法。不如今天就让我为大家奏上一曲以添雅兴,王爷你看可好?” 多王爷顿时喜笑颜开:“知本王者非文樱莫属。你不知道,我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听到爱妃的琴声和歌喉。”说罢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子:“各位,今天我的爱妃要为大家奏上一曲。来人啊,快去把王妃的琴抱来。” 威将军悄悄对儿子说:“今天王爷是真高兴了,大家原来只听说王爷的妃子美色胜春、琴歌双绝,今天肯为大家当众演奏,非同一般,非同一般。” 不一会儿琴已摆好,侧福晋却不下座,转过头来对多王爷说:“王爷,今天在座的多有江湖人士,臣妾有一个想法,想找一位剑术高手在臣妾奏琴时随歌舞剑以增情趣,王爷你看可好?”多王爷平素对自己这位夫人从无半句拒绝言辞,当即应声道:“好,好,巧的很,今天救本王的纳兰公子就是个剑术奇材!爱妃的提议真是妙到巅毫。” 纳兰一听可傻了眼,抱拳起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侧福晋下座坐到琴前,转头看着纳兰说:“公子不必紧张,臣妾自弹自唱,公子只需舞动自己的剑招就可以了。”说完微微敛容,双手抚琴,琴弦一绷,清音四泻。侧福晋十指轻舒,琴声仿佛高山流水,奔泻而出。全厅之人皆在想:“原来世上还有如此的佳音!” 侧福晋也不看纳兰,樱唇半启,黄鹂一般的嗓音绕梁徐徐升起:“绵柳柔风,轻舟快橹,吴中故里旧津渡。石桥流水似当年,浣纱倩影无寻处。范蠡放歌,西施曼舞,天人伫步忘归路。功成名就谢君王,绿杨荫里双飞宿。” 不说别人,最吃惊的要数纳兰了。这曲子太熟悉了,记得在华山上,师傅李修元一到中秋之夜,必会吟唱这曲《踏莎行》,一边吟唱一边醉舞,竹枝下淋漓出满腔的柔情蜜意,每次都听得纳兰心慌慌的。歌曲美,师傅的剑法更美,纳兰听着曲子,早就把师傅的这套剑法牢记于心。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王府里又听见这首曲子,纳兰怎能不吃惊? 不等福晋弹奏第二遍,纳兰已经自信地随歌起舞。纳兰只觉得心中师父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多年的疏离寂寞,多年的自怜自伤,天空中应该是一轮缺月,华山顶上一袭青衫。纳兰越舞越忘情,全场的人都看呆了,没想到这两个人素昧平生,竟能合作地如此亲密无间。 福晋的琴声越来越快,纳兰的身形已经化成了一条灰影。蓦地,琴弦“嘣”的一声断了,紧绷的琴弦割开了福晋的手指,福晋轻轻“啊”了一声,琴音立止。纳兰剑由心发,随即凝立不动,剑招使了一半,此时的纳兰金鸡独立,翻身犀牛望月,剑横眉间,大厅中一片寂然。良久,多王爷用力鼓了一下掌,厅中顿时掌声雷动。 侧福晋悠悠站起,脸色苍白道:“纳兰公子剑技精湛,令人叹为观止,我,我……”说话间突然轻捂胸口,身体微晃,多王爷一惊而起:“文樱,你,你怎么了?” 纳兰忙出手相扶,侧福晋睁开眼来,定了定神道:“王爷不必挂怀,想是臣妾身体还未复元,让诸位见笑了。臣妾想先回房休息片刻,请王爷恕罪。”多王爷下座相扶,心疼地说:“你呀,就是太要强了,雁儿,快扶你姨娘回去休息。” 多王爷目送雁儿扶着侧福晋转入后堂,这才转身喜滋滋地走到纳兰身边:“不错不错,果然出息了。我还记得当年你把礼王府闹了个底朝天,这才几年不见,身手变得这么好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老曹、慕容,你们说是不是?哈哈。” 慕容岳大声道:“恭喜王爷麾下又要添猛将了。”曹元龙脸色发青,神态极不自然。 多王爷继续道:“你既然是八旗子弟,就在我这门中先挂个名,等立下功劳,将来何愁封爵萌子!” 威将军激动得手心都攥出水了,纳兰却一本正经地答道:“回王爷的话,宏熙学武只为强身,不想打打杀杀,只求安分守己的度日。王爷的盛情宏熙心领了,还请王爷收回成命,纳兰这两下功夫实在拿不出手。” 曹元龙在一旁大声喝道:“王爷金口已开,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多王爷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悦,瞬间消失,摆手制止了曹元龙仍是和颜色地说:“不恋功名,好,正是大夫本色。不过你是学武之人,慕容佐领又是你的师父,我这门中别的没有,有本事的人还是个顶个的。你就算不挂名,来门中多走动走动,相信也对提高武艺大有好处你说对不对。” 纳兰心中早有计较,听多王爷这么一说,立刻打蛇上棍,“王爷,如此美意,宏熙敢不从命。不过,”话锋一转道:“我知道王爷有个规矩,凡入门中者均可到王府的藏经库中挑选一件宝物,不知宏熙可有这个福分?” 多王爷哈哈大笑:“你可真是鬼灵精啊,没办法,女儿心不向着他爹,专偏外人。不过这一节先不忙,今天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要先送给你另一件宝贝。”说罢一抬手,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剑放在纳兰手中,正色道:“宏熙你听着,这把明珠剑百炼精钢,切金断玉。我本想把它留给我的女婿,今天你立了大功,俗话说宝剑酬知己,我就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用它为本王、为大清再立功勋!” 明珠剑一入手,纳兰心中就赞叹了一声。他自幼就与剑为伍,不知见到过多少名剑。师父李修元更是收藏剑的大行家。但纳兰还从未见过如此的宝剑,明珠剑不论长短、轻重都无可挑剔,纳兰轻按剑簧,剑跳出半尺,只见剑身蓝森森的一片,宛如一泓秋水深不见底。纳兰是爱剑之人,当下跪到:“多谢王爷赐剑。” 慕容岳适时站起唱偌:“王爷爱才如命,视宝剑为无物,真是大英雄大豪杰。恭喜王爷今日收得猛将,我门中从此又多了一位少年英雄。”多王爷放声大笑,众人举酒互祝,宴会气氛被推向了高潮。直喝到半夜方才散去。
第二天中午,慕容岳进了将军府,一进门就给威将军道喜:“将军,恭喜了,宏熙这下得到多王爷的赏识,今后可就前途无量了!”将军和夫人乐得合不拢嘴,惟独纳兰闷闷不乐,缄口不言。慕容岳知他心事,放缓语气道:“宏熙,学武者应该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官场也是一样,想要造福一方百姓,干出一番大事业,许多路是一定要走的。王爷叫我来告诉你,今天你就可以过府去挑选宝物。王爷这么抬举你,你可不能不知好歹啊!” 纳兰思忖半晌方才答道:“慕容叔叔,我也知道水舟之论,但要能把握真是谈何容易!我怕我做不好。”慕容岳拍了拍他的头,声音中透着无比的慈祥:“孩子,过河那能不湿鞋?没有做过的事你又怎么知道做不好?我不逼你,你若不跟我去,我自会去求禀王爷,以后你还是安心地读书练武,咱师徒俩至多也就是没有携手共事的缘分罢了。” 纳兰扬起头,迷茫地看了慕容岳一会儿,仿佛终于下了决心:“慕容叔叔,我跟你走。”慕容岳开心地拉着他的手:“这就对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走罢。”
多王府的藏经库设在后花园的一大丛假山下,慕容岳喝退了随从,只身带着纳兰进了暗门,一路上共有三个看守,八把钥匙一一对照方进了藏宝密室。密室的前两间堆满了金银珠宝,看得人眼花缭乱。纳兰毫不动心,直奔后四间石室。石室中排满了几个硕大的藏书柜,四面墙上设了通风管道,管道口上安了铁网,房间四壁打磨的异常光滑,不仅通风,更无鼠虫啮书之忧。每个柜子上都设有标签,纳兰走进一看,第一格的标签上赫然写着:《少林伏虎罗汉拳法》,下一格标着:《达摩剑三十六式》……柜中的书卷或绢或纸,都已微微泛黄,一看就知道是真迹。慕容岳抚着书柜喃喃自语道:“我第一次进藏经库,也是直奔这间石室。在这里我找到了失传多年的本门绝学‘破甲掌法’,还找到了师门遗失的雁翎金刀。入门的规矩是只能在宝库中挑选一件宝物。王爷知道这件事,对我说你两件一块拿去,将来立功报我。他敬我是条汉子,当时我就暗暗发誓慕容岳的这条命从此就交给王爷了。后来我屡立大功,王爷更是对我恩宠有加,宏熙,慕容叔叔不会看错,王爷是真心喜欢你,你就好好干吧。” 纳兰似乎没听进去,他缓缓拉开一个抽屉,取了本书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岳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格上的标签,标签上写着:《太极拳经》。慕容岳一惊:“纳兰,怎么你会看上这本书?这本书透着古怪,你还是挑些别的宝贝吧。” 纳兰眉毛一挑:“慕容叔叔,怎么个古怪法?” 慕容岳言道:“你可知道,现如今多王爷最恨的就是武当派的掌门萧沐坤,他也是屠龙会的帮主,据说一身好武功天下无敌。王爷十年前得到了这本拳经,献书人称此书是武当派开山始祖张三丰亲手所绘,并说拳经的夹行中另写了一套武功秘籍。王爷当时十分高兴,以为只要让门中的高手练成此技就可以彻底打败萧沐坤。谁知这书根本就是个圈套,书中记载的武功虽然威力惊人,练功者一旦入门,立刻高歌猛进,不过个把月,人人都练得疯疯癫癫,到后来不是精神错乱,就是经脉尽毁。为此门中连折了几位高手,王爷一怒之下,令人把献宝者五马分尸。从此就将此书弃于这石室之中。我曾听一个练过此书的人说起过,书中记载的奇功决不会有错,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练之下必会走火入魔。纳兰,这可不是开玩笑,你一不是武当门下弟子,二不会武当内功心法,还是别异想天开,选点儿别的比较好。” 纳兰极力压住心中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慕容叔叔,不瞒你说,我想学的功夫这里没有,这本拳经倒不错,一来练习太极拳有益身心,二来我也不真的练这奇门怪术,只是想拿来研究一下,若是不成也就算了。”说完也不管慕容岳反不反对,拿起书就往外走,“慕容叔叔放心,不会有事的。” 慕容岳见劝不住,也只好跟出门来,引导纳兰将书交给门官,由门官带去交由专人翻录,原书抄录完后物归原处。纳兰再三叮嘱一字一句都不能漏抄,门官满脸堆笑:“纳兰公子交下来的事,小人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走出假山,雁儿早就等在一旁。看二人出来,上前一把拽住纳兰的衣袖:“纳兰哥哥,走吧,我姨娘想见你,叫我来请你呐。”也不由纳兰分说,拉着他急急匆匆地奔后园就走。 纳兰心中奇怪,连忙问道:“雁儿妹子,到底怎么了?福晋为什么要见我?”雁儿一迭声地说道:“别问了,别问了,我也不知道,总之一会儿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侧福晋住在后花园的东隅软红阁中。多王爷的后花园与众不同,府中假山林立,池水贯通,亭、台、楼、阁动静结合。春桃夏荷,秋菊冬梅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处江南别院,没有半点北国的骠悍之风。 纳兰和雁儿来到了软红阁畔,立刻被一阵悠扬的琴声吸引了。弹的仍是那曲熟悉的《踏莎行》,不过今天侧福晋弹得更加用心,琴音中透出一股相思入骨的销魂意境。纳兰在窗外伫足半晌,听得入神,随口吟道:“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窗内琴声嘎然而止,良久传来幽幽一声长叹,福晋轻柔的声音响起:“纳兰公子真是知音,听琴声就洞悉了臣妾的心境。雁儿,请把纳兰公子带进来吧。” 纳兰随雁儿进了屋,只见福晋在案前端坐,面前放着一把精巧细致的焦尾琴。福晋一袭淡紫色的长衫,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宛如出尘的仙子,一身淡雅一身娴静。纳兰和雁儿上前请安,福晋笑着拉他们坐下。侍女端上香茗,三人对坐着,谁也不开口,一时竟冷了场。 雁儿见姨娘不开口,心中奇怪又不便明言,斜眼看到桌上的古琴立刻来了兴致:“姨娘,你的琴弹得真好。阿玛老叫我跟你学琴,可我粗手笨脚老也学不会。今天正巧无事,不如姨娘教我弹琴吧。” 侧福晋慈爱地嗔怪她:“你呀,那里是什么粗手笨脚了,你是心浮气燥。弹琴讲究一个平心静气,你的这个毛病改不了,琴就弹不好,这样吧,我今天再把你的指法复习一下,看看你忘了多少。” 雁儿欢喜地蹦了起来:“太好了,我这就去拿琴。”转头对纳兰说:“纳兰哥哥,你陪我姨娘坐一会儿,我去拿了琴就过来。”说完飞快地蹿出房间,侍女不敢怠慢,也匆匆跟了出去。 侧福晋笑道:“我的这个女儿就是这么疯癫,不过她心地善良、率直淳朴,希望纳兰公子今后对她多多管教,多多宽容。” 纳兰红着脸说:“不敢不敢,我那能管教格格。” 侧福晋脸上蕴满笑意:“怎么?王爷不是把明珠剑都送给你了吗?掌上明珠、掌上明珠,王爷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只要你多立功劳,一心一意地对雁儿,以后我们就是自家人了。” 纳兰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吃吃不语。侧福晋笑了一会,突然神伤道:“看公子和格格两情相悦,青梅竹马,真是羡煞天人了。” 纳兰抬起头来:“王妃深得王爷宠爱才是真正的幸福。” 侧福晋淡淡一笑:“不错,蒙王爷错爱,臣妾早就该心满意足了。”顿了一下,问道:“公子今年多大了?看公子一身好武艺,不知出自那位名师的门下?” 纳兰恭敬地回答:“回王妃,宏熙今年虚龄二十,我的师父很多,数也数不完。” 福晋站起身踱了几步,像是下了决心,回过头盯着纳兰道:“纳兰公子,臣妾想知道你的师父中,可有一位是华山派的,名叫李修元的剑客?” 纳兰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扶了扶腰间的龙吟剑。想起李修元叮嘱过自己不可泄露师徒身份的那封信,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没有这样一位师父。” 侧福晋“哦”了一声,仿佛从纳兰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语气中透着几丝遗憾,几丝欣慰道:“纳兰公子,我有一个故事你可愿听?” 纳兰拱手道:“宏熙洗耳恭听。”侧福晋定了定神,眼睛看着窗外的一株杨柳,娓娓道来: “从前在扬州有两个大户人家,一户姓苏,一户姓李。两家是世交,向来同气连枝、休戚与共。苏姓人家有两男一女,李姓人家有三个男娃娃。苏、李两家的孩子从小青梅竹马,尤其是苏家小姐和李家的小公子玩得最好。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苏家小姐出落得像花朵一般,李家的小公子不但一表人才,更是好武成痴,四处拜师学了一身的好武艺。这两个孩子互相爱慕,就私订了终身。在苏小姐十五岁的那一年上,李公子吵着要去华山学艺,非走不可,苏小姐整天哭啊哭的简直成了泪人了。既然劝不住,苏小姐只好偷了自家祖传的一把龙吟剑送给他作为信物,眼泪汪汪地送他去学艺。满以为李公子会早去早回,回来两个人就可以完婚,没想到他一去就是五年,偏偏在第四年上扬州就发生了一件天塌地裂的大事。” “那一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城里懂星象的老人说又是天狗食月,又是贪狼、破军齐犯煞,说是有大军压境要扫平扬州城,守城的官兵几乎把所有能集合起来的力量都调动起来了。那时候,城外是千军万马,城里是人心惶惶。老百姓食不裹腹,衣不遮体,但谁也不想当亡国奴啊。就这样双方展开了惨烈的消耗战,攻城的军队虽然比守军多了好几倍,但整个扬州城同仇敌忾,防守得异常顽强,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伤亡。然而,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扬州这座孤城终于陷落了。那一天,苏小姐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就听见晴天霹雳的一声巨响,外面杀声震天。父亲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叫大家收拾细软,说是城破了,黑压压的人涌进了扬州城。小姐躲进阁楼,看见无数的辫子军四处杀人放火,整个地面在铁蹄下颤抖,扬州城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侧福晋说到这里语气渐渐激动,纳兰赶忙给她端上一碗香茗。 侧福晋喝了一口茶,情绪稍微控制了一下,接着说:“李家一门忠烈,李公子的父兄战死沙场,全家男女老幼全都悬梁自尽,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苏家就不同了,苏家老爷为了保全性命、苟且偷生,投降了敌人。后来又为了荣华富贵,厚颜无耻地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了敌军的首领。苏小姐生得好看,敌军的首领一下就喜欢上了她,苏小姐却不干,她要等她心上的人儿啊!她整天不吃不喝,想一死了之。敌军的首领是真喜欢上苏小姐了,想尽办法讨她的欢心,苏老先生和她的母亲、哥哥轮番地来劝说,甚至跪在地上求她。苏小姐最后只好妥协了,她把自己交给了敌军的首领,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和灵魂。苏家一门从此大富大贵,小姐上了京城,苏家父子在做了要员,在扬州作威作福。可是坏事做多了终究要遭报应,突然有一天,李家公子学成回来了,他找不到家人,找不到自家的祖坟,找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他发了狂。苏家老爷、长辈叔叔、和他亲如兄弟的同辈朋友一一被他杀掉,然后只身进京寻仇。” “他为人机警、武功又高,下手更是狠辣。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真正的仇人。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就当他要把长剑插进仇人胸膛的时候,挡在他剑前的竟然是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苏家小姐。他自然想不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爱人,更想不到心爱的人已经嫁给了自己的仇人。那时的他一脸的不信,一脸的愤恨,他的心在燃烧,五官都扭曲了。苏小姐闭着眼睛说:‘你杀了我吧,我对不起你。’他大叫一声,震断了长剑,喷了一口鲜血狂奔而去,从此再没了他的消息。其实他不知道,苏小姐是因为还爱着他,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替父兄赎罪,来清洗自己的灵魂。如果他杀死苏小姐,苏小姐不会有一句怨言,能死在自己亲爱的人手中也是一种幸福啊。可惜从此他们两个人就参商永隔,再无相见之期了。” 侧福晋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如泉涌,抚摩着龙吟剑道:“纳兰公子,这就是苏家的祖传宝剑,希望公子日后能见到赠剑之人,对他说,苏家小姐永生永世不敢忘记与他的恩义。此生夙愿难圆,但望来生可以相报。” 纳兰起身缓缓道:“也请福晋见到苏小姐时告诉他,李公子身体康健,无病无忧。每逢中秋之夜必会吟唱那首《踏莎行》。虽然以后未必能够再见面,但小姐的问候,纳兰一定想方设法带到,请她放心。” 福晋感激地看着纳兰,一时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雁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姨娘,琴拿来了,快教我吧。”纳兰装作要看雁儿的琴,与雁儿嬉闹的工夫侧福晋回身抹掉眼泪。等她回过身来,脸上已经有了笑容。她帮雁儿调了一会儿琴,然后纠正了雁儿的坐姿。母女俩对面而坐弹起琴来。雁儿天资聪慧,但生性顽皮,弹出来的曲调无半点儿正经。纳兰听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假意在一旁奉承了几句,起身告辞。雁儿听了夸奖,兴致更高,连声道:“纳兰哥哥你慢走,我还要学琴,不送了,不送了。”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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