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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 殇         
剑 殇  
作者:贺翎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5-10

    六、江 南

    纳兰出了王府,心情略有沉重。本来得到了武当秘籍带来的喜悦,被侧福晋讲的故事冲得一干二净。他开始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当初师父不肯收自己当徒弟,为什么要在临别的时候教自己那样一招“败剑”,为什么会语重心长地给自己讲剑中蕴藏的道理。剑是纯洁的,使剑的人却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个中滋味,只有使剑的人才能品得出。纳兰又一次觉得手中的龙吟剑分外沉重起来。
不过纳兰毕竟年轻,年轻的心承载不了那么多的惆怅。不过几天,“太极拳经”已经录好,有专人送到了将军府。纳兰的心思立刻全部投入到了钻研武学中。人是一种会调节情绪的动物,当纳兰不快乐时,练武就是舒缓心情的绝佳法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果多王爷提前两个月召见纳兰,纳兰是打死也不会挑这本《太极拳经》当宝贝的。今日却不同了,纳兰先是按照韩乾元传授的武当心法入门歌诀理顺了全书的夹页,果然发现经中所载的武功有另一种修炼顺序。当年张三丰为了掩藏真经的秘密,确实是穷尽心力,原文的字里行间文意通畅无误,一般人那能分辨得出真伪?纳兰虽然明白了武当歌诀,但自己修习武当内功火候尚浅,这套“搬运五行”的神功大部以正宗的武当内功为基础,于细微处激发练功者的潜能,威力深不可测。纳兰循序渐进,从头开始,决不肯急功冒进。一旦在练功中发现心跳加速、神志混乱时立刻停止。这样两个月下来,纳兰只觉得身轻体健,出剑时隐然有“嗤嗤”的剑风荡出。纳兰知道自己的内功、剑术大有进境,心中窃喜,更使苦练不辍。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半年有余。在这半年中,纳兰除了修习“搬运五行”内功和“柔云剑术”,有时练累了也到血铃门中走动走动。血铃门组织严密,在多王爷的苦心经营下规模日渐庞大。门中下设许多秘密堂口,分布在大江南北数十个地方。总部设在京城,慕容岳武功高强在门中地位颇尊,但也只是血铃门名义上的总教头。门中许多身负要职的头目身份更为隐蔽,除了多王爷对所有的一切尽在掌握,其余人等尽是雾里看花,只能了解个大概皮毛。
纳兰无心功名,最多只是到门中的演武厅去走走看看,见到慕容岳就向他请教武功,也由此认识了不少门中的朋友。血铃门门规森严,门中人大多性情凶狠乖戾,在江湖上背了命债的亡命之徒。当然也不乏想为国贡献的有志之士。纳兰为人随和,专结交那些自己看得顺眼的江湖朋友。半年下来,在门中竟然也形成了一个朋友圈。
这一天纳兰练好剑法,依旧像往常一样来到演武厅。一进门就觉得今天情形不太对头。往日里演武厅里人头簇动,练得热火朝天,今天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分列两排,中央坐着一个人脸色阴沉,正是副总教师曹元龙。
纳兰心中“咯噔”一下,想起前两天慕容岳被派到承德办事还未回来,今天不知何事,曹元龙竟会召集门人聚会。纳兰素来讨厌曹元龙,正想悄悄退出。曹元龙鹰目微开,阴阳怪气地道:“纳兰宏熙,既然来了干嘛要走!”
纳兰听了这话,怒气渐生,索性回过身来大声道:“我本来想找几个朋友聊聊天,看曹教头好象有重要的事找大家商量,那我就先行告退,不打扰你了。”
曹元龙勃然大怒:“纳兰宏熙,今天是我门中一年一度的较技之日,你自己不懂规矩,没有按时到场,还敢用这种口气和本座说话!”
纳兰愣了一下,随即辩道:“什么较技?从来就没人告诉我。”
曹元龙连声冷笑,这时人群中一人尖声道:“我说纳兰公子,你人门也有几个月了,成天光是见你扯亲攀友,再不然就是东游西逛,朋友交了不少,规矩一点儿没学。这较技是总教师每年考察门人武功进境的比武演示,既然你师父都没有告诉过你,就让我代劳吧。”
这人说话夹枪带棒,意含讽刺,纳兰如何听不出?纳兰侧过头看清了说话人,此人中等身材,眼眶深陷,双耳招风,一张紫茄子脸,叫人看了浑身不舒服。纳兰刚想反口,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好友扯了扯他的衣角悄声道:“宏熙,算了,这‘紫面鲨’是曹教头的人,犯不着和他较劲。再说你确实是来晚了,别说了。”
曹元龙见纳兰不吭声了,气焰更盛:“你们都听好了,我们练本领是为了更好地为朝廷为王爷效力。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我曹某人手下,决不允许有一个害群之马。近来屠龙会一伙闹得京城翻天覆地,咱们门中查办不力,已经招来王公大臣的非议。究其根本,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我们管教不严,纪律松散。王爷有令,从今年开始,较技大会必须从严掌握,不能再像往年一样稀稀松松。今天除了大家要相互切磋,获胜的一方还必须得到另一位考官的首肯才算通过。刘大人,请出来吧。”
大厅的屏风后应声走出一个瘦瘦矮矮的老者,纳兰一见吓了一跳,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陕西华阴县会过的“百胜鲲鹏”刘松。刘松来到厅上,与曹元龙互相拱手致意,然后坐在下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一干人等。曹元龙接着说:“刘大人功力深厚、德高望重,是王爷钦点的考官,今天就和我一起考察大家武艺的进展。下面较技大会正式开始。第一场,由玄武宫的东方策对紫薇殿的周劲。”
血铃门总部分为上三殿下四宫,合上古三垣四象之法,按照入门的先后和武功的派别区分门徒。凡入门者,若是名家子弟或是演武较技的魁首,可直接升入上三殿供职;资质平平或是旁门左道者可先入下四宫,日后如立下功劳可晋升至上三殿。老在下四宫徘徊者免不了被淘汰的命运。而每年的较技则是优胜劣汰的一场大考验,历来是从上三殿和下四宫中挑选七对相互切磋,下四宫的人无不想借此机会一显身手,博得上司的垂青;上三殿的人也不敢怠慢,生怕一个失手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往年的较技都是慕容岳主持,曹元龙协助。慕容岳为人正直,三殿四宫上下无不心服口服。今年曹元龙独掌大局,上三殿的门人不免有些心里打鼓,须知这曹元龙与慕容岳面和心不和,私下里暗暗在扶持下四宫的门人对抗慕容岳管理的上三殿,同门之间一旦起了争执,曹元龙势必护短。不过今天一听头一场比试由周劲出马,上三殿的人都放了一半宽心。周劲是少林俗家弟子,后来又师从燕平镖局的关燕山学习关家祖传的刀法,身兼数门绝学,实力超凡,是紫薇殿中的佼佼者;那东方策新入门不久,武功走的是青海秘传一脉,虽然招式诡异奇幻,但周劲是少林旁支,根基扎得极牢,对付东方策这样靠招式取胜的对手最为得心应手。
两人应声出列,相互行礼。东方策礼未行完,忽然起脚飞踢周劲的下巴,这一脚来的好快,周劲虽然出其不意,但他反应神速,一个铁板桥倒翻开来,足尖勾踢东方策的大腿。东方策身形腾空,空中折身翻转自如,手握爪状,直取周劲的小腹。青海派远在西北,派中武功多是观察飞禽走兽摸索出来的行意拳,直至第八代上出了一位天赋极高的掌门,自创独门内功心法,凭借着深厚的内力和诡异的拳法威震西陲,青海派遂名扬天下。但他去世后,门中再无内力深厚者,渐趋式微。
这东方策颇有野心,不甘心在西北一辈子默默无闻,他满师以后,即刻前往中原,不久前在河南开封遇到了血铃门朱雀宫的“紫面鲨”尤超。在尤超的引荐下他顺利地拜入曹元龙门下,这次切磋较技,他为了一显身手,自告奋勇充当急先锋,想一举出人头地。所以他一上来就施展开师门绝学连下狠手。
周劲稳住身形,看对方变招奇快,凌空一爪抓来,不慌不忙地沉肩吞腹,双拳虎口相对,平肘推出,这一手“黄莺落架”正是少林罗汉长拳中的得意招式,虽然看似笨拙,其实内含精微变化,手下伏了好几手后招,周劲十一岁入嵩山少林跟随般若堂首座晦山学艺,学的第一套功夫就是罗汉长拳,少林功夫源远流长,数百年来一直在武林中独树一帜,这简简单单的一招在周劲使来,笼罩的范围极大,而且劲道十足。东方策那敢硬拼,空中身子又使一扭,凭空退开二尺开外。
上三殿的门人齐声叫好,周劲面露微笑,凝神不发。东方策面色泛红,低吼一声二次扑上,只见他扑到半空双手箕张,身子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周劲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双肘一并,仍是一招“黄莺落架”迎敌。东方策看看扑到,腰肢又是柔若无骨的一弹,整个身子陡然蜷成一团,一条腿从身后倏然穿出,仿佛蝎子的尾螯般飞快地踹在周劲的胸口。
下四宫的人刚想喝彩,却见周劲双手一绞,迅速从“黄莺落架”变为“伏虎降龙”,东方策招式用老,虽然踢到了对方,但少林的外门硬气功本来就大名鼎鼎,再加上青海派的功夫多流于花哨,理念不正,遇到实力派的对手几近无用武之地。见对手变招,收腿不及,腿骨被对手重重地磕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儿“啊”的叫出声来。落地之后踉跄几步,心里暗暗叫苦。周劲见对方出手毒辣,心中怒气渐升,朗声道:“兄台,你的这一脚果然厉害,周某也要出手了,小心!”话音刚落,双拳已经如雷霆万钧般地压了下来。
周劲动了真格,东方策那是对手?周劲的拳法全走阳刚,一招一式神完气足,“怒闯山门”、“巨杵伏魔”……一套伏魔神通施展开来,整个大厅中顿时气氛萧杀,凛冽的拳风压的围观的众人均觉得呼吸不畅,激得东方策只能上蹿下跳,腾挪躲闪,根本近不了身。上三殿的人看得兴高采烈,有人忍不住高喊:“周大哥好功夫啊,真不愧是‘伏魔金刚’啊!”
周劲听见兄弟们的叫喊,手上加紧,近身抢上,猛地使出少林“大擒拿手”一举抓住了东方策的手臂,少林派的“大擒拿手”是武林中最霸道的擒拿功夫,东方策当然知道厉害,心中叫苦不迭,手上只能反扣对方手腕,用青海派的“缠丝手”应对。“缠丝手”是青海派的前辈在观察青海湖畔的一种野生槐蚕吐丝结茧时创的一门擒拿手,手法绵密严谨,如果东方策内功根基好,尽可以和周劲周旋一番。可东方策学艺时只重视招数的变幻,内功上并不擅长,这下周劲的膂力就大大占了上风,眼看就要箍得东方策动弹不得。
东方策不甘失败,妄图做最后的一博。周劲一咬牙,两臂牢牢地把东方策夹住,若对方出力挣扎势必会折断他自己的手腕,东方策见大势已去,逐渐放弃了努力。周劲见对方眼中全是沮丧之意,不由起了恻隐之心,暗想他这一身功夫来之不易,也就不再加力。紫薇殿的同门见周劲即将大功告成,震天价的叫好。
大厅中人声鼎沸,冷不防在下四宫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肃静!”喝这一声的人内力充沛,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不仅把众人的声音全部盖过,周劲听了也是一怔,手上不自禁地松了。不料那东方策见机会来了,突然发难,双手从周劲的怀中猛力一挣,反搭住周劲的左臂,周劲被那一声大喝惊乱了气劲,待要出力挣脱,却觉得自己的左臂一阵剧痛,周劲意识到左臂已断,惊怒之下失了方寸,和身猛扑。东方策这招“破茧斑斓”,正是“缠丝手”中的最后一招,好不厉害,见周劲博命一击,顺势将对方的劲道一带,再反手又是一招“巨猿盘木”,两股大力一齐击中了周劲的胸口,周劲被震地倒退五步,再也站立不住,一跤跌在尘埃。
一瞬间大厅中静悄悄的没了声响。众人谁也想不到已经稳操胜券的周劲竟会突然被对手逆转了形势。而且刚才东方策和周劲的交手快得出奇,武功稍弱一点儿的门人还以为是东方策技高一筹,关键时候使出了绝招最终获胜。只有像纳兰这样心细的门人才会知道其中的关窍。
天薇殿的王剑秋素来和周劲交好,见兄长吃了大亏,赶忙抢上把他扶起,手指东方策破口大骂:“你这个小人,我兄长明明手下留情,你竟不知好歹,反而趁他一念之仁下重手折了他的膀子。你还是不是人,王八蛋!”
东方策自知理亏,不敢出言争辩,低头不语。另一边尤超走了过来:“王剑秋,你要干什么?比武切磋嘛,本来就免不了受伤,再说又不是什么要命伤,回去养几天不就好了。我们都是在刀头上舔血过日子的,要是这点儿疼都忍不了不如回家抱孩子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王剑秋气得大声道:“‘紫面鲨’,别人怕你,我不怕,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刚才干吗大叫一声,害我大哥分了神,你这不是明着耍赖吗!”
尤超斜着眼道:“我是在维持秩序,哦,和着只许你们嚷嚷,就不让我叫你们安静点儿?”看王剑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尤超又道:“我看东方兄弟赢得精彩,周劲兄弟输得心服,我们在江湖上行走,老是存着妇人之仁才是最危险的事。周兄,你也太大意了,虽然我们是下四宫,比不了你们上三殿的人锦衣玉食,可我们也是凭着真本事被王爷提拔上来的。今天东方兄弟胜了你也可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啊!哈哈哈……”
王剑秋正想发作,被周劲拦住,周劲盯着东方策道:“是周某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不过尤宫主你也不要太得意了。上三殿的弟兄未必个个都如周某这样不堪一击!”尤超笑着一拱手:“好,那么走着瞧!”
场中众人一听顿时心中雪亮。这“紫面鲨”尤超是朱雀宫宫主,素来对上三殿的门人多有微词,今天正好借题发挥,好趁机打压上三殿的锐气。曹元龙非但不主持公道,反而洋洋得意,命令众人不许再鼓噪,继续较技。因为第一场比试就成了导火索,下面的比赛立刻火药味十足。尽管曹元龙明显偏袒下四宫,安排上场门人的强弱比例也不相同,但上三殿的人个个同仇敌忾,上场勇不可当,接着五场下来,竟然扳回三场,反而大有占先之态。
曹元龙见势不妙,斜眼看了一下身旁的刘松,见刘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下稍定,大声宣布:“决胜场,由天市殿的薛光远对朱雀宫的尤超!”
话音刚落,上三殿的门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薛光远是崆峒高弟,叛逃入门之初,武功颇高。自从华阴归来后身受重伤,虽几经调理,功力仍是大损。尽管还在天市殿供职,实际上已经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了;而尤超身为朱雀宫主,武功之高在下四宫可说是首屈一指,如此强弱分明,可以说这场较技的结果不测可知。
尤超大步出列,另一旁薛光远颤悠悠地走出,心惊胆战地看着尤超拱手道:“尤宫主武功卓绝,薛某不是对手,我看就不用比了吧?”
这一下不但下四宫的门人嘘声四起,就连上三殿之人也是怒目相向。王剑秋在人群中大声喝道:“死就死,干嘛要摇尾乞怜!”尤超狞笑道:“薛佐领听到了吧。今天是上三殿和下四宫的较技,这又是关键的决胜场,不拼个你死我活怎能分胜负?尤超必会竭尽全力,不留半点情面。也望薛佐领你全力以赴,不必顾念同门之谊。”说着一扬手,拽出一把巨大的锯齿斩龙刀来。
薛光远抠抠索索地摸出自己的判官笔,心中暗念阿弥陀佛。尤超狂叫一声,斩龙刀卷起劲风直逼薛光远。薛光远万没想到对方的刀会来得如此之快,只能硬着头皮运双笔外分,想挡开对手的中宫直击,谁知尤超的功力非同小可,薛光远功力损了大半,刀笔相交,“铛”的一声,薛光远左手的判官笔脱手飞向屋顶,右手的笔也摇摇欲坠。
尤超得势不让人,第二招紧跟而至,薛光远步履踉跄,斜跨一步,没想到尤超在这斩龙刀上的造诣非同泛泛,早伏了后招,锯齿闪电般地掠来,锋利的齿口把薛光远的大腿拉开了一道足有两寸长的口子。
薛光远大叫一声翻倒在地,下四宫的门人皆鼓掌称颂。上三殿的人无不愤愤不平。曹元龙笑着站起:“看来双方各有千秋,下四宫的弟兄稍擅胜场。刘大人你说呢?”
刘松拈须道:“曹大人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虽然老夫也是上三殿的过来人,但曹大人调教出来的精英委实让老夫大开眼界。尤其是朱雀宫主,这一手锯齿刀法可俊得很哪!”
尤超得意洋洋接道:“承蒙刘大人夸奖,尤超是东海门下,这一手锯齿斩龙刀也是师门所传,倒叫刘大人见笑了。”
纳兰一开始无心观战,只是在担心刘松会不会认出自己。后来见刘松凝神观斗,转念一想不禁好笑。当日在华阴自己以泥涂脸,又装得顽劣无比,想必今日不会被识穿。等到周劲失手,尤超胜出,纳兰直气得七窍生烟,现在又见尤超和曹元龙一唱一和旁若无人地说的热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一步跨出:“曹大人,我有话说!”
曹、尤二人愕然停顿,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只听纳兰道:“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却也知道同门较技讲求一个合理公道。既然曹大人坚持今年的较技应该推陈出新,从严判处。那么我也想说,是否应当由三殿四宫各自推选几名选手上场比试,而不是由你曹大人金口钦点?”
王剑秋在人群中率先叫好,立刻引来一片鼓噪。曹元龙气得脸色铁青,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刘松打了个哈哈:“这是谁呀?老夫久未到门中走动,倒生疏了。”
纳兰拱手道:“在下纳兰宏熙见过刘大人,我才入门不久,分在天薇殿,只因这比试不公,才斗胆出来说句实话,请刘大人责罚。”
刘松眼光中透出一丝兴奋:“说得不错呀,何罪之有?”
尤超见势头不好,冷笑一声走下场来:“纳兰宏熙,依你之意是指曹大人有意袒护我下四宫喽?”纳兰嘴角一撇,不置可否。
尤超腆起肚子道:“好,今天既然你敢站出来,我也佩服你是条汉子。这样吧,第七场重新比过,就由我来会会你这位王爷的准女婿!”
纳兰同样冷笑道:“既然要下场抻量,何必屁话如此之多,你还是不是男人?”
曹元龙正想出言呵斥,被刘松伸手拦住。曹元龙虽然是血铃门的副总教师,但刘松不论在门中的地位还是资历都比他高出许多,举手投足之间不怒自威。那一边尤超走下场来,一张脸涨成了酱紫色,恶狠狠地盯着纳兰,活像一头凶猛的鲨鱼。
纳兰则神色轻松地戏谑道:“看什么?紫茄子!快把你那什么破铜烂铁刀拿出来现世吧,小爷在这儿等着呢。”
尤超生了一张紫茄脸,是他心里的一块伤疤,被纳兰这么一激脸色更像茄子了。尤超一把拽出斩龙刀,咬牙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看招!”话音刚落,锯齿斩龙刀呼啸而出,直砍纳兰的天灵。
纳兰身轻似羽,反手拔出龙吟剑,顺势轻轻一挥,锋锐的剑锋一下削断了斩龙刀背上的两枚锯齿。尤超见兵刃受损,怒气更盛,斩龙刀化作一团黄光滚滚而来。
东海派本在浙东,是个新兴的门派。尤超艺成后行走江湖,正巧在那一年赶上多王爷演武招贤,这尤超连败数人夺得魁首,甚得多王爷欣赏。本来他被安排在天薇殿,但他心术不正,不但在外吃喝嫖赌,而且阴谋夺取天薇殿殿主之位。慕容岳为人正派,多次规劝无效,干脆将其调至朱雀宫反省思过。尤超经此挫折,对慕容岳和上三殿的同门恨之入骨,当即转投曹元龙门下,处处与上三殿的人为难。曹元龙见他办事得力,武功又高,不多时就升他为朱雀宫宫主。从此尤超更加死心塌地地为曹元龙奔走。他知道前两年较技均是上三殿的门人夺冠,曹元龙觉得面上无光,这次正巧慕容岳被派了公差无法赶回,尤超立刻为曹元龙出谋划策,想利用职权在较技中一举压倒上三殿,出得一口恶气。
    计划本来出奇的顺利,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纳兰搅了好局。尤超气不打一处来,下手毫无同门之谊,恨不得一刀把对手劈成两半,锯齿斩龙刀的招数大开大阖,舞得呼呼生风,顿时把纳兰细弱的身形裹了个密不透风。周劲、王剑秋等人不免手心见汗,毕竟这“紫面鲨”当年曾经用这把刀单挑过长江三杰的飞鱼寨,斩断过二杰翁仲云的右膀,纳兰年纪尚小会是他的对手吗?
他们不知道,尤超武功虽然惊人,纳兰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自从他习练“柔云剑术”和“搬运五行”神功以来,武功进境一日千里。尤超的功夫走的是刚猛的一脉,正好武当剑法就是他的克星。纳兰心思细密,生怕露出本门华山剑法会曝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一招一式全部都是“柔云剑术”,柔云剑是韩乾元自创的武当剑法,用的是武当的内功为基础,招式却从未对外人使用过。剑法使开纵横开阖,就连曹元龙、刘松等人见了也是叹为观止,尤超只觉得对方的剑法如行云流水,无半分破绽,自己宛如跌进了云山雾海之中,锯齿斩龙刀仿佛被细细的柔丝层层包裹,舞动起来越来越吃力,他不得不改成双手握刀,用力劈杀。纳兰则是轻巧地用剑搭在对方的刀背上转来转去,加上龙吟剑是一等一的利器,不多时尤超的刀背上的锯齿就被削的一干二净,就像一只被拔了牙的病虎,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
    尤超困兽犹斗,虎吼连连,斩龙刀越舞越快,突然向纳兰的左臂袭来。纳兰早有准备,剑有力地粘住斩龙刀向左牵引,不料尤超狠辣无比,手一松身形暴退,趁纳兰架刀的时候左手微扬,三团黑气直射纳兰的上三路,正是他东海派的独门暗器“鲨齿梭”。
    好个纳兰,临危不乱,身形跃起,飞左足磕飞一枚梭镖,龙吟剑闪处第二只镖被削成两片,看看第三枚镖直奔眉心,他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银牙疾咬,准准地咬住了镖尾。尤超见纳兰躲过了前三枚镖,正想向纳兰的腰间再射三枚。蓦地觉得眼前金光闪动,无数暗器无声无息飞来,他心中一慌,纵身腾起,只觉得右腿“环跳穴”和“足三里”上微微一麻,落地时整条右腿不听使唤跪在青石地板上。纳兰及时赶到,龙吟剑不差毫厘地搁在尤超肩头,笑着说:“尤宫主,何必行此大礼?”
    尤超恨恨地盯着纳兰,眼中充满恶毒和恐惧。曹元龙急得站了起来:“纳兰宏熙住手,这一局算你赢了!”纳兰潇洒地收剑回鞘,上三殿的门人欢声雷动,朱雀宫的门人把尤超搀回,有人把扎在尤超腿上的金针拔出献给曹元龙,曹元龙和刘松一看,金针和绣花针并无多大区别,只是外表上镀了一层金色,在阳光下看上去十分刺眼。刘松呵呵一笑:“纳兰公子果然真人不露相,这剑法和金针暗器老夫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呵。不知纳兰公子入门前宗何门何派?尊师仙乡何处?高姓大名?”
 纳兰早有准备,当即拱手道:“宏熙师父众多,有点苍山的青鹤子师父,有长沙铁剑门的孙铮孙师父还有寒霜剑客秦平江秦师父……”刘松笑着摆了摆手:“好啦,怪不得你的剑法连我也识不得,你这是博采众家之长啊!难怪我看得眼熟,又觉得你是点苍派,又觉得你是泰山派。青鹤子是你师父?太好了,不知他近来身体可好,我可是他多年的老友了。”
纳兰笑笑道:“说来惭愧,宏熙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青鹤子师父了,可谓不孝。”
刘松走下座来,凝视着纳兰说:“纳兰公子,我有一路擒拿手,当年曾经和你青鹤子师父共同钻研过,当时你师父用了他最得意的‘鹤舞八式’,破了我的擒拿手,事隔多年,我的擒拿手已经大有改进,却再没有碰到过你师父。纳兰公子,今天我就想用这套武功来试试你的功力不知你意下如何?”
纳兰心说真是怕啥来啥,本来出头只是为了争一口气,现在骑虎难下。看来势必要和刘松过招,纳兰心一横,作揖道:“青鹤子师父是我的启蒙师尊,但那‘鹤舞八式’是点苍的独门秘传,宏熙从未学过。刘大人武功精湛,宏熙难望项背,今天既然肯提点后生晚辈,纳兰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刘大人手下留情。”说完恭恭敬敬地退开三尺,低头不再言语。
刘松也同样一言不发,脱下长袍,缓缓地张开五指。纳兰见这架势,心中顿时雪亮。想必是刚才自己和尤超比试时显露出些许的华山剑法被这老头看在眼中,观他的手势,明明就是要用在华阴县和自己较量过的“鲲鹏指力”。纳兰心思还在暗转,刘松果然轻吼一声,五指箕张凌空抓来。
纳兰不愧是剑术奇材,反应神速。他打定主意,一招一式全部是刚学成的“柔云剑法”,偶尔夹杂了两下点苍家数,刘松虽然武艺高强、经验老道,但一样无法辨别这柔如水轻如云,以虚制实的剑法出自何处,再加上纳兰习练不久,剑意中的刚性没有完全磨掉,也确实不能算是真正体会了武当剑法宁静冲虚的义理。
其实刘松从华阴县被纳兰搅和地铩羽而归后,多王爷没有多加责怪,他就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中捣乱的年轻后生用的剑法他从未见到过。但从对手的轻功和剑法的套路上看应当是华山一脉无疑。前不久多王爷演武校场遇刺,他正巧不在现场,后来他听说有一个青年剑客在高台上大战刺客,用得一手快剑威不可当。他无心地问了问当时的情况,越听越觉得这个纳兰宏熙和自己在华阴县斗过的青年相似。正巧今年多王爷明令血铃门较技要督派门中长老参与,刘松顺势讨了这件差使,考较是假,暗访是真。等到纳兰出头力战尤超,刘松又有一点儿看糊涂了,纳兰的武功明显比在华阴县的少年高了一筹,剑法也根本不是一路,不过刘松毕竟是老江湖做事谨慎,还是决定亲自下场辨别真伪。
刘松越斗越觉得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的,下手也越来越客气,纳兰知道对方中计了,心说见好就收,索性卖了个破绽,刘松心知肚明,暗赞这少年果然聪慧,手爪疾伸扣住了纳兰的剑脊。纳兰松手暴退,单膝跪倒道:“刘大人神功无敌,纳兰宏熙真是心服口服。”刘松得足了面子,呵呵而笑,把剑佩在纳兰腰间欣然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纳兰公子好身手,这今年的较技魁首你是当之无愧啊!”
刘松此言一出,上三殿的门人欢声雷动,大家一拥而上把纳兰高高举起。尤超腿还站不利索,在朱雀宫门人的搀扶下悻悻而去。只剩曹元龙一个人尴尬地控制局面。

较技大赛过去后,纳兰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慕容岳回京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更加看重这个徒弟,暗中把他调进了紫薇堂悉心调教。由于在较技中纳兰力挽狂澜,上三殿的门人对他青睐有加,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的叔伯也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点拨纳兰。纳兰的剑术、内功得到众人的呵护,进展地格外顺利。
这一日上,纳兰和众人正在练功。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多王爷驾到,众人连忙整队站好,多王爷健步入厅,在中央坐下,神色间颇有忧色。慕容岳带领大家上前躬身行礼,多王爷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平身。本王知道诸位平日练功十分辛苦,今天特地带了些礼物来犒劳大家。”说话间几名家将抬上数担美酒和吃食、花红等物,血铃门人无不欢欣鼓舞。多王爷向慕容岳使了个眼色,慕容岳忙跟王爷转入后堂,不多一会儿,慕容岳匆匆走出,把纳兰、周劲、薛光远几人拢过来悄声道:“你们几个不要声张,跟我到后堂去王爷有要事商量。”
几个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忐忑不安地跟着慕容岳来到了后堂。多王爷正在急得来回踱步,见人到齐,上前急道:“慕容佐领,你跟大家说说吧。”
慕容岳一脸严肃道:“各位听了,如今王爷有一件大事要托付你们去办。大家都知道,现在南方虽然已定,但匪患未清,尤其是郑芝龙遗留下的一伙悍匪,人强马壮,割据一方,再加上屠龙会等帮派在暗中煽风点火,阴谋变乱;实在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王爷刚刚得到线报,说是屠龙会已经派遣使者和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秘密见面,商讨对付大清的办法。为了不让他们联合起来,王爷已经奏请皇上颁了一道秘旨,调动江苏、浙江、湖北等地的军队秘密集结,准备一举击溃郑芝龙的残余势力,只要这支生力军一除,屠龙会跳梁小丑何足道也。只是如今碰到了一件麻烦事,当年投降我大清的郑芝龙虽然昏庸无能,但他的儿子郑成功却是雄才大略,智计百出,连年骚扰我大清的闽、粤沿海城镇。朝廷屡次派兵征剿,但这郑成功十分机警,一直注意着我大军的一举一动,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就会率军逃往金门、厦门等地,尔后又会卷土重来。所以本次王爷想托付你们几个护送秘旨前往浙江宁波府,将秘旨交给在那里负责军务的提督总兵大人。”
“本次行动关系重大,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确保万无一失,多王爷想让各位辛苦一趟。薛大人熟悉屠龙会的人员和各堂口的分布情况,周劲和王剑秋二位兄弟武功高强,再加上纳兰宏熙年少机警,想必一定能完成这次任务。我沿途会安排好各个联络点的食宿接待,希望诸位一路上多加小心,切不可节外生枝,误了王爷的大事。”
多王爷走到众人面前,语重心肠地说:“各位都是我的得力干将,这次的行动看似简单,实际上也不尽然。屠龙会神通广大,连京城他们都敢来捣乱,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这一路上你们一切要便宜行事,为掩人耳目,我已经派出了三队人马装作护送圣旨出京,如今兵贵神速,你们要即刻出发,星夜兼程赶到宁波。宏熙啊,你第一次出远门,正好可以和薛佐领、周大哥他们学点儿经验,这样吧,你今天可以回家准备准备,明天早晨和薛大人他们一起出发。你是生面孔,这次就装作游玩江南的富家公子,其他几位就扮作你的贴身家人你看如何?”
纳兰还未开口,周劲和王剑秋笑了起来:“王爷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我家纳兰公子的。”这两个人素来和纳兰交好,尤其是周劲从上次较技以后就一直有心栽培纳兰。薛光远也讪笑地恭维了两句。多王爷从怀中取出一枚檀木簪,交给纳兰道:“这枚簪子里藏有秘旨,事关我大清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宏熙,你是我八旗子弟,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可以让它落到反贼的手中。”
纳兰刚想说什么,多王爷摆手制止了他,接着说:“诸位,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你们一定要保护好纳兰公子安全到达宁波,回来后本王重重有赏,决不食言。”薛光远、周劲等人连忙躬身行礼道:“我等定不负王爷所托,请王爷放心!”纳兰预言又止,心中简直乱成一团麻。
回到家中,威将军和福晋已经知道了他要出门的事,福晋眼眶红红的说不出话来,威将军虽然心里也不好受,还是对儿子说了一大通要忠君体国、小心谨慎的嘱咐。他们却不知纳兰早已为此事烦躁无比,他一晚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假设,万一在江南碰到韩大伯怎么办?万一和屠龙会的朋友发生冲突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韩大伯多王爷的计划?要是屠龙会和郑成功联合起来打败了多王爷该怎么办?就这样想了一夜,直到早晨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个时辰。
鸡鸣五鼓,薛光远就登门造访来了,一见到纳兰就神秘地把他拉到一边,抠抠索索地从包中取出一件泛黄色的马甲,讨好道:“纳兰公子见笑了,这件甲是我崆峒派传下来的宝贝,是我派的前辈掌门从西域费了偌大的功夫带回来的。刀枪不进,水火不侵,纳兰公子是王爷未来的乘龙快婿,做门主也用不了几年的辰光。我姓薛的今后就仰仗纳兰公子混口饭吃,这件宝甲就请公子笑纳,日后还望您在多王爷那里为在下美言几句,薛某人就感激不尽了。”
纳兰十分鄙夷薛光远的为人,忍不住出言讥讽:“薛佐领是崆峒派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我倒是听说过薛佐领忠君爱国,连自己的师父都能出卖,这件大礼我又怎么敢收?”
薛光远天性凉薄,闻言半点不恼,反而厚着脸皮讪笑道:“那老儿不识时务,屡冒我大清天威,我早就跟他翻脸了。但我薛某对王爷和公子那可是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啊。”
正说着周劲和王剑秋也打点好行囊来到了将军府,一看这架势都心中有数。纳兰索性把薛光远撇在一旁,上前拉住周劲和王剑秋哥哥长哥哥短的好不亲热,搞得薛光远灰溜溜的好不没趣。
不多时慕容岳也来到府里,将出城以及沿途所备的公函信件悉数交给纳兰等人。又与威将军、福晋等一直送到城门口。慕容岳拉着徒弟的手,再三嘱咐一路上需要注意的事项,福晋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威将军挥了挥手,叫了声:“一路小心,早去早回。”后也说不出话了。纳兰早就习惯了离别的滋味,向众人深施一礼,翻身上马,勒转马头向城门跑去,周劲和薛光远等人连忙跟上,四匹龙驹转眼间出了城门,一气奔上了南去的官道。
行了不到二里路,就听见身后隐约有人追了上来。纳兰回头一看,一匹火红的骏马驮着个穿红袍的女子飞一样的赶来,口中直叫:“纳兰哥哥,等等我呀!”
纳兰心里一热,什么也顾不得了,策马回头迎了上去。看看接近,纳兰正要下马,雁儿在对面叫了起来:“纳兰哥哥,别,别下马。男儿建功立业、志在四方,雁儿知道哥哥你一下马,心儿就再放不开了,雁儿也就再不肯放你出去闯荡了。可是纳兰哥哥你知道吗?妹子今天赶来,虽然也是因为舍不得和你分开,但更想来告诉你一句话:妹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我的好哥哥成为一只天空中的雄鹰展翅飞翔。我的人要留在京里照顾我阿玛,关心你额娘,可我的心永远是天上的那朵陪伴你的云彩。”
纳兰欲言又止,难过地说不出话来。雁儿强颜欢笑,眼泪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纳兰哥哥,你放心去吧,我会等你,天天在城门等你,夜夜在梦里等你。好了,我的话说完了,让我再好好地看看你吧。”两匹马耳擦鬓磨,在原地来回地转圈。雁儿透过模糊的视线,上下反复地看着纳兰。纳兰咬牙道:“雁儿妹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王爷交给我的任务,早日归来的。”雁儿一扬手,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飞到纳兰面前,纳兰伸手接过,却是一个小小的香囊。雁儿含泪道:“小时候我要用阿玛给我的香囊和你换鱼你不干,昨天我连夜缝了一个送给你,是我自己缝的你总该要了吧。”说完拨转马头,狠狠地抽了小红毛一鞭子:“小红毛,走啊,让纳兰哥哥赶快上路,好早去早回啊!”
小红毛四蹄翻飞,扬起一溜烟尘。风中传来雁儿飘渺的歌声:“哥哥你是奔驰的骏马,妹妹是那金色的马鞍;哥哥你是高高的山峰,妹妹是那山间的小溪……”
纳兰摸着小小的香囊,囊上绣了一只戏水的小雁,囊里装了吕宋进贡的上好香料,异香扑鼻、清心沁肺。王剑秋吸了吸鼻子,策马凑近叹道:“纳兰兄弟,你可真有福气,格格真是天下少有的好女子。做哥哥的先恭喜你了。”纳兰脸一红:“哥哥别误会了,我和格格青梅竹马不假,可我们就像兄妹一样,我可从没想过别的什么。”
薛光远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腆着脸也凑了过来:“哎,纳兰公子和格格那是天造地设啊,更何况格格是多王爷的掌上明珠,娶了格格那可就是多王府的乘龙快婿了,多王爷以后还不得把血铃门总门主的位置留给我们纳兰少爷?纳兰少爷你可要抓紧……”纳兰越听越烦,突然爆发:“够了,时间不早了,赶路要紧。”二话不说,黑着脸驾马扬长而去。
见薛光远愣在当地,王剑秋忍不住笑道:“薛佐领,高,您真高。句句都到点子上。我送您一句话成不?”薛光远还没回过劲儿来,喃喃道:“剑秋兄请讲。”王剑秋大笑而去:“河边无青草,不要多嘴驴!哈哈哈哈!”
薛光远马屁拍在马脚上,又遭王剑秋嘲笑,真是霉到了极点。只能背过身暗自咒骂了几句,怏怏不快地快马催鞭追纳兰他们去了。

四个人身怀重任,风雨兼程,行程途中倒也不寂寞。慕容岳安排的非常周到。每到一个驿站或是接头的站点都有人负责接待、照料。四个人也是谨慎异常,有时走大路,有时走小路;有时抄近道,有时又故意兜个圈子;还经常换乘轿子、马车之类交通工具。纳兰始终是一副公子爷的打扮,周劲和王剑秋扮作护院和随从,只有薛光远生怕被屠龙会中的旧识认出来,又是粘胡子又是染头发,硬要扮成纳兰的老仆人。纳兰心中暗乐,索性对他呼来喝去,这薛光远奴才当惯了,骨子里早就没有半分英雄气概,反而觉得这下算是攀上了高枝,鞍前马后忙得屁颠屁颠的,周劲和王剑秋看得直摇头苦笑,不知上三殿居然还有这样一位仁兄,真是恨不得称呼他一声老先生了!
这样行了半个多月,四人平安地到达了金陵。来在金陵近郊,看到一片片水田阡陌纵横,百姓们养鱼植桑,得享丰年;金灿灿的油菜花燃烧了大片田野,塘浜深处少女划船采莲嬉戏,就连那围着肚兜的胖小子也坐在个大木桶里荡进藕花深处去掏野鸭蛋了。纳兰在北地待的久了,看惯了风沙尘土,几曾见过这么明丽的江南风土人情?想起稼轩长短句中的描述——稻花香里说丰年,纳兰不由诗兴大发,口占道:碧水无痕桥自横,青山落寞各西东。采菊东篱田园意,信步乡间忘返程。
周劲和王剑秋都是武林人士,本不懂什么风花雪月,听见纳兰的诗也就是微微一笑。薛光远明明也是狗屁不通,却硬要附庸风雅,在一旁摇头晃脑道:“妙,妙不可言。只是在下有点儿不懂,现在明明是春末夏初,公子要到那里去采菊花呢?”纳兰听了摇头叹气,周劲和王剑秋明白薛光远准是又出了洋相,不由都捂嘴偷笑,只有薛光远还不明白状况,兀自在咧着嘴傻笑。
行到傍晚,四人已经进了金陵城。金陵又名石头城,是六朝古都,在明太祖朱元璋时代达到全盛,紫金山、梅花山、珍珠泉、玄武湖,还有一条千古流淌着歌声和笑声的秦淮河。京城虽然也很繁华,但却没有金陵骨子里的那一种出自天然的风雅和洒脱。四个人一时兴起,也不忙赶往府台衙门,牵了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街上逛来逛去。
时值春夏之交,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行不多远,天色一变,“噼呖啪啦”的急雨倾盆而来。四人虽有雨伞,但见雨下得太大,便跑到街边一处屋檐下躲雨。屋檐又窄又小,周劲和王剑秋身强力壮,又有心照顾纳兰,宁愿撑着伞立在雨中,倒是那薛光远老实不客气地和纳兰挤在屋檐下,不停地骂天骂地。
雨正下得急,道上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个身材娇小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走近,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个该死的哑巴,怎么还没把车赶过来呀!哎,小姐,前面有户人家,咱们到屋檐下避避雨吧!”
纳兰见有姑娘也要来避雨,推了推身边的薛光远意思说咱们让让吧。薛光远却直着嗓子喊了起来:“喂,我说姑娘们,先来后到啊!这没有地方了,到前面去吧。”
那丫鬟还要分辩,被小姐拦住:“红莲,算了,不要去打搅人家了,我们就在这儿等阿福吧。”红莲噘嘴道:“可是小姐你会淋湿的,你的身体……”纳兰已经一步迈出了屋檐:“小姐,这位姑娘说得对,身体要紧,还是请到屋檐下躲雨吧。”
那小姐还未开口,叫红莲的丫头已经接口道:“公子,你可真是好人,一看就知道是有见识、有教养。不像那些年纪不小却不省事的家伙,我代小姐先谢谢你啦。”说着不由分说拉了身边的小姐走到屋檐下,见薛光远还待在屋檐下,不禁叫了起来:“喂,我说老先生,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呐?亏得你家公子这么懂道理,怎么你就不知道向人家学学呢?”王剑秋忍住笑上前递给薛光远一把雨伞:“老先生,出来吧。”
薛光远本来老大不情愿,等他一抬头,看见那小姐不过二八年龄,长腰窄肩,樱唇桃腮,生得仿佛画中仙子一般时,骨头顿时轻了二两。乖乖地接过王剑秋递来得雨伞跑进雨地。见纳兰规规矩矩地背向屋檐立在雨中,忙凑近低声道:“公子爷,那妞生得好相貌,江南不愧是出美女的地方啊!”
纳兰本不在意,听薛光远一说,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正巧那女子也在向他眺望,二人目光一对,那女子先低下了头,纳兰隔着雨雾也未看清楚,吓得连忙回过头来,大声解嘲道:“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说咱们还是先走吧。”
周劲为人正派,当先答应了一声,牵了马跟在纳兰后面疾行。王剑秋见薛光远恋恋不舍,眼光净向屋檐下招呼,上前一拍他的肩膀:“老先生,走罢,再不走等会儿当心被雨要淋透喽。”那女子心知纳兰等人是因为自己被迫离去,张了张口却没出声,眼中净是感激之情。红莲在一旁道:“这位公子人真好,倒是那个老头真不识趣,獐头鼠目看了就叫人讨厌!”
那小姐白了她一眼道:“本来人家在这儿躲雨,现在都让给我们了,你这丫头怎么还嘴下不饶人?”红莲撇嘴道:“哟,往常我和人家吵架的时候你总不吭声,怎么今天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教训起我了?莫不是,莫不是看刚才的公子人品好长得英俊就爱屋及屋了?”小姐一本正经道:“不错,我是看上了他,正准备把我的红莲丫头许配给他呢!”红莲是张巧嘴,平时最爱和人斗嘴,立刻接口道:“怕是只要我作陪嫁的丫头吧?”那小姐听了脸一下就红了,伸手去呵红莲的痒,嘴里道:“你个死丫头,看我饶得了你!”红莲一边躲闪,一边大叫:“小姐饶命啊,今天你痒死我,等你过门的时候谁来伺候你啊!”二人又叫又闹,纠缠到了一块。

纳兰几人走在雨中,虽然有雨伞遮盖,不多时身上还是淋了个精湿。四人再不敢多停,索性上马直奔府台衙门。等到了衙门口,江苏巡抚早带领了几个班子的官员典吏等在雨中。纳兰虽然是威将军之子,但并无功名,四人之中倒是那薛光远的官衔最高。但这江苏巡抚早年在京城当官,就是凭着钻营马屁才被下放到这江苏富庶之地任了巡抚这个肥缺。他早就听说纳兰是多王爷手下的爱将、雁儿格格的好友,当然不能怠慢。本来他这几日在丹徒一带履行公务,听说使者将至,连夜冒雨赶回,召集文武官员迎接纳兰。
巡抚早就预备了接风宴席,待纳兰等人进了衙门入了席,一道道精致的佳肴流水般地上来。什么桂花仔鸭掌、红烧鲟鱼、三白江鳐柱……全是江南最珍贵的特产。纳兰肚子早就饿了,也不客气,和周劲等人吃得赞不绝口。等到酒足饭饱,使女端上清茶、点心,巡抚笑容满面地对纳兰说:“纳兰公子,饭菜还对胃口吧。”
纳兰满意地点点头道:“大人,这一路上今天是我吃得最开心的一顿。江南真是好地方,人杰地灵,连东西都这么好吃!”
巡抚笑着接道:“那里那里,纳兰公子是贵客,平常我是请都请不来。再说几位为了给王爷办事,这些天确实是太辛苦了,这金陵虽然比不得京城,倒也很值得一玩。我看公子你们是不是在我这里稍微休整几天,我一定让你们吃好玩好,等养足了精神再上路您看如何?”
薛光远一听立刻知道机会来了,他虽为官不久,却已深谙其中的门道。江苏是首屈一指的富庶之乡,巡抚留他们盘桓,不过是想趁机行贿。他连忙放下筷子道:“巡抚大人,依你之见该怎么安排呢?”
巡抚听见薛光远接茬,知道他是个明白人,慢条斯理地说:“是这样的,各位今晚就住到下官府里,明天白天可以四处游玩,晚上就由下官作陪游秦淮河听歌舞,再闲下来的时间此间诸位还会登门造访,等两三日后这大雨停了,公子就可以上路了。”
薛光远听得心痒难熬,不停地给纳兰使眼色叫他应承下来。不料纳兰毫不动心,张口就道:“多谢抚台大人好意,只是宏熙身有重任,不能在金陵浪费太多的时间。抚台大人的官邸不便打扰,我们就住在衙门里好了,明天也不劳抚台大人费心,我们自己去江边找船,找到船自会过江。”
巡抚在官场为官多年,一听就知道纳兰初涉尘世,心地纯洁,不是那些肯受贿的钦差,多说只能是自找没趣,当即话风一转:“公子果然是识大体重大局,公私分明,如此看倒是下官眼界狭隘了。不过以我的经验,这场雨已经下了很多天了,现在长江江水暴涨,恐怕公子一两天内也找不到可摆渡的船只。府台衙门起居多少还是不方便,这样吧,下官在紫金山后面有一处别院,里面一应俱全,四周环境又好,最适合公子你们休息。一切从简,保证清净,公子你看如何?”
纳兰见实在推脱不掉,只好说:“多亏巡抚大人想得周到,纳兰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如果明天天气转好,我等是一定要上路的,到时不辞而别还望大人勿怪。”众人说着客套话,把茶点一扫而光。
不出巡抚所料,第二天暴雨倾盆,金陵城住的地势低矮的地方水深齐腰,街上根本无法行走,纳兰几人只好在别院中闷坐,江苏巡抚也不来骚扰,只是每天派人送来精美的食品。直到第三天上,阴沉沉的天空仿佛开了一道线,雨逐渐变成沥沥啦啦的毛毛细线。纳兰再也坐不住了,叫上三人急急奔往江边。
四人到了江边,不由道一声苦。连天阴雨,江水暴涨,整个江面白花花的无边无际,而且江风浩荡,波涛汹涌,沿江走了好几个码头都没有看见一条渡船。其间停在避风湾里的船只,船主不论纳兰等人如何出高价,都不肯摆渡。一个老者甚至说:“客官,非是我们不想赚这银子,实在是不能在这种天气摆渡,一家老小还都指着我讨生活呢。”
眼看过河无望,众人皆觉沮丧。薛光远更是絮絮叨叨,埋怨纳兰不该草率拒绝巡抚的好意。周劲和王剑秋也是眉头紧锁。只有纳兰不死心,硬是拉着几人沿江寻找。走了大约五六里路,周劲突然大叫:“公子你看,江边有艘船!”薛光远一看懒懒道:“别大惊小怪了,这是艘小渔船,连站两个人都有困难,咱们的马怎么办?”
周劲不搭理他,拉住纳兰道:“公子,你仔细看,这艘船是刚刚停上岸的,明明才出去过,看来船老大是本事人,也许肯载我们过河。”纳兰一听言之有理,连忙快步抢上,张口大呼:“船家,请靠过来,在下有事相求!”
四人在岸边呼了半晌,那渔船才缓缓靠近。船家看看近岸,一点竹篙在河中一撑,身子已飞到岸边,回手利索地揽过船缆,口中道:“叫我过来的,快搭把手拉住船。”
周劲和王剑秋一身横练,都是膂力过人。见那小船被风吹得东飘西荡,急忙快步抢上,四只手拽住船缆一起用力,小船乖乖地被拖到岸边,船家乐得一拍王剑秋的肩膀:“好家伙,真有你们的,力气不小,不小!”
纳兰上前拱手道:“船老大才是好本领,这么恶劣的天气还敢到江上打渔?”船夫回礼笑道:“公子,不是章猛吹牛,我自小在这江边长大,对这一带的天气和河道那是了如指掌。这几天天气虽差,但这一带江上的水流还算平缓。公子你不知道,这几日无人敢下水,各大酒楼收购鱼价翻了好几倍了。没办法,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冒这个险也算值得。公子,你们叫我过来是不是想吃鱼?我这里刚好弄了两尾,你看还鲜蹦乱跳的呢!”
纳兰见他的鱼篓中果然有两尾鲜鱼在翻腾,心中暗喜,忙道:“好,船家,这两条鱼我要了,多少钱?”船家抓耳挠腮道:“这多不好意思,这几天行价……”王剑秋不等他说完,二两银子已经放在他手里,见船家又惊又喜,纳兰趁热打铁道:“船大哥辛苦了,二两银子不算什么,如果你肯帮我们一个忙,我还有重酬。”
船家把银子放进袋中,大手一挥:“公子尽管明言,但凡我章猛做得到的决没二话!”
纳兰笑了起来:“好,我想请章大哥想办法送我们过江。”
章猛一下愣住了,喃喃道:“这种天气要过江,这,这也太冒险。”王剑秋上前一把揽住章猛的肩膀:“我说兄弟,你在江面上混了这么多年,总会有办法,酬金我出二百两银子,我们真的有急事,帮帮忙吧。”
章猛苦笑道:“公子,几位大哥,不是我推脱,我是个打鱼的,本来不摆渡,再说我贱命一条,在这江上混饭出了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着,各位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出了事情我可担待不起。”说着把二两银子拿出,恭敬地放回纳兰手中:“公子,这钱我不能收,鱼就算小的送给您尝鲜好不好。”
纳兰急忙把银子重新塞给他,道:“这是买鱼钱,你怎能不收?章大哥,我们是真的有急事要过江,如果你能办到我们当然高兴,实在为难就算了,我们交个朋友,以后找你买鱼吃不也挺好吗!”
章猛听了纳兰的话,沉吟半晌,猛地抬头道:“公子爷,承蒙您看得起我姓章的,我也就跟您说实在的。要过江不是没办法,但今天不行,我的船太小载不了人,如果您来得及,后天,后天我去找艘大点儿的船,一准儿送您过去您看行吗?”
纳兰喜出望外,一把握出章猛的手:“谢谢你章大哥,你送我们过江,我出四百两银子做酬金。”章猛眼一瞪:“公子你瞧不起我,我可不是看在银子面上帮你们的,我载你们过江,酬金你看着给,但不能超过二百两,否则这活我还不接了!”
周劲一拱手:“章兄弟有你的,果然没让我失望,姓周的交定你这个朋友了。”章猛呵呵傻笑,神态甚是憨厚。

和章猛约好了时间地点,众人离开江边有说有笑的往回走,只有薛光远还在惦记着巡抚行贿的事,不免有些肉疼。
纳兰想到后天就能过江,等过了江,前面一马平川不日就能完成任务了,到时候就可以回京城见阿玛额娘,见雁儿格格。一想到雁儿,纳兰莫名其妙地惆怅起来,忍不住摸出那只小小的香囊细细把玩。
四人刚刚上了官道,忽听后面传来急速的车轮声。纳兰闪身让到一旁,却听见后面周劲和王剑秋破口大骂,纳兰愕然回头,原来天降大雨,官道上泥泞不堪,那驾马车跑得太快,路过周、王二人身边时车轮轧进一个水坑,泥水溅了周劲和王剑秋一脸一身。
按理说赶车人应当停车道歉,偏偏那车夫甚为傲慢,非但不减速停车,反而快马加鞭向前赶路。周劲为人沉稳,还没做声,王剑秋火暴脾气,早就按捺不住。他身上才换了件新衣裳,被溅了一大片泥水,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也不等纳兰说话,王剑秋身形一动已经追了出去。只见他急逾奔马,长腿几个起落已经追上马车,口中大叫:“赶车的,停车,给我停车!”双手猛地拉住车辕,就想强行拉住马车。
王剑秋天生神力,动辄能折断碗口粗细的乔木。但这马奔行甚速,加上车的重量他一人却拉不住。那赶车人感觉车速减慢,毫不理会,鞭子依旧一下接一下地往马身上招呼。王剑秋被车拖得全身上下都是泥水,兀自破口大骂,却又止不住车的前进。
周劲见好友被那车夫拖得狼狈不堪,眉头一皱,沉声对纳兰道:“公子,我过去看看。”大步流星地赶上,双手搭在车尾上大喝一声,双臂肌肉坟起,这两个人力道加在一处,别说一匹马拉车,就是双驾的马车也得停下来。那马儿长声嘶叫,前蹄人立,车子陡然刹住,车厢里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赶车的汉子也是促不及防差点从车上倒撞下来。
王剑秋见车停住,气势汹汹地奔到车前,一把揪住赶车汉子的衣领大骂:“王八蛋,你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叫你停车你听见没有!”话还没说完觉得那汉子的手搭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股大力猛地把自己掼地飞了起来,重重摔了个倒栽葱,王剑秋被摔蒙了,刚刚回过神来,“啪”的一声脖子上一辣,竟吃了对方一记马鞭。
纳兰在旁吃了一惊,要知王剑秋是洛阳“开山掌”聂擎天的弟子,最得意的工夫就是擒拿手和金刚巨杵般的掌力,虽说刚才吃亏多半是他自己大意所致,但对手的膂力和擒拿手法不在王剑秋之下。纳兰暗自纳闷:不知车中坐的是什么人物,连赶车的把式都有如此的武功。
赶车把式低头一看,车辕已被王剑秋用重手法扳坏,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刷的一鞭又劈头盖脸向王剑秋招呼。鞭子到了半路,突然被人拉住,定睛细看,一条威猛的大汉执着鞭梢,脸上木无表情。
车把式运足力向怀中一夺,周劲试出对方的力道果然霸道,顿时起了争强之心,当即吸了一口气,双足牢牢地扎住马步,仿佛长在地面上一般。车把式运了两次力都未夺回鞭子,眼睛血红,口中荷荷而呼,全身骨节作响,周劲知道对方下一次必定出尽全力,心说来得好,也潜运神功,一感到对方加力,同时大喝一声,用力回夺。小小马鞭虽是上好皮料制成也禁不住如此大力的拉扯,“嘣”的一声断成两截。周劲下盘工夫极稳,倒退两步晃了三下站稳,那车把式大叫一声,整个人翻下马车,连车门都被他撞穿了一个大窟窿。
车夫一落地,像个皮球一样弹起,还是一句话不说,大呼扑了上来,跳起向周劲面门就是一拳。周劲这时才看清对方身高不满五尺,后背高高隆起,原来是个驼子。周劲和他较了劲,对他的力气甚是钦佩,又见他身有残疾,也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不料对方二话不说,上来就打,这一拳击出少说也有几百斤巨力,拳风压得周劲呼吸不畅。周劲无奈,只得硬接了这一拳,拳力相交,周劲使了九成力,二人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到便宜,那驼子愈加愤怒,虎吼连连,双拳连珠炮一样打向周劲。周劲起了爱才之心,不忍下重手伤他,大叫:“住手,别打了,我叫你住手听见没有!”
王剑秋在一旁调匀了呼吸,见周劲只挨打不还手,气往上冲,大呼一声抢进战团,他心中有气,上手强冲猛打,顿时和驼子战得不可开交。纳兰走到周劲身旁问道:“周大哥,对方什么路数,好强啊!”
周劲点头道:“看不出来,这驼子的内力好生古怪,王兄弟怕不是他的对手。”纳兰又道:“对方车中坐的一定是大有来历的人物,咱们还有要事在身,别惹出事来。”周劲沉吟道:“好,我能制住他,先叫他俩住手。宏熙贤弟你帮我盯着点儿车上的动静。”说完跳入战团,和王剑秋双战驼子。
那驼子虽然勇猛无比,到底手下的功夫比周劲尚逊了一筹。单战王剑秋还略占上风,等周劲加进来就完全被压制住了。但他性情激烈,明知不敌却半步不肯后退,仍是出尽全力的搏杀。周劲向王剑秋使了个眼色,王剑秋心知肚明,上前向左边佯攻,那驼子武功虽好,临敌经验却少得可怜,见敌人从左侧攻来,立刻中计,分出一大半精力对付王剑秋。周劲趁虚而上,批亢捣虚,立刻攻入了驼子的防守圈。驼子见势不好,赶忙回身御敌,冷不防王剑秋和身扑上,双手从他腋下穿出,顺势扳住了驼子的后脖梗子。驼子双手不能动弹,还不老实,上下挣扎,口中哇哇大叫。周劲快步抢上,双手牢牢地扣住他的肩井穴,驼子只觉得上半身一阵酸麻,再也动弹不得。
王剑秋腾出手来,一把把驼子放到在地,骂道:“你是不是少根弦啊,就知道胡踢乱打,今天爷爷要教训教训你,教你一些做人的礼貌。”那驼子虽然上身不能动,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眼睛却欲喷出火来,看得王剑秋心里直发毛,扬手作势要打:“你再瞪,你再瞪看我不抽你大耳刮子!”
纳兰见那驼子已经被擒,正想喝住王剑秋,却听见旁边车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住手,你们已经赢了,干吗还要折辱他!他是个哑巴,就算不是哑巴,也不会向你们讨饶,何苦逼人太甚?”语气虽然严厉,但那话音却是婉转动听,纳兰心中一动,暗说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忍不住抬头向车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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