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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岚馨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3-26

    21
  
  分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考虑得最多的,当然是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要想保住乌纱帽,首先必须严肃处理这对胆大包天的“性丑闻”制造者——开除“车把式”和叶小美的学籍冇得商量。并且,要想吓唬跃跃欲试的猴子们,必须得杀掉这两只鸡。
  在处分决定公布之前,副校长例行公事地分头找“车把式”和叶小美谈了一次话。和“车把式”谈过之后,副校长觉得“咔嚓”掉他毫不可惜。犯了这么大错,还不知悔改,这种不安分土篱笆鸡,留着肯定要祸害一窝。
  当叶小美这个上海靓妞儿风摆杨柳样地走到他面前时,见多识广的副校长只觉得魂儿都给她勾了去。她的表情多么复杂啊,含着笑,还能带着泪呢。这个可人儿,使副校长的思想斗争立即激烈地展开了。“出头鸟”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一个其貌不扬、或者粗俗丑陋的女生呢?把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开除掉,自己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这件事可是要载入XXXX大学校史的,那他这个副校长,不也要跟着遗臭万年吗?
  “校长,我知道错了……可这种错,谁都可能会犯的呀!”叶小美哭得梨花带雨。
  副校长真想接着叶小美的话说“是嗄是嗄,健康人谁不想过性生活呢?嗯哏?你不过是没选好地点罢了。”可他还没完全糊涂,勉强装腔作势地说,“唉,事情本身可以被原谅,就是影响太恶劣了。”
  “校长,给我一个悔改的机会吧!你要真开除我,我就真不活啦……”
  看着这个哭得花枝乱颤的小娇娘,副校长的心叶子都酥了,真想立马把她抱在怀里,先咬上几口,再软语温存一番,用实际行动抚平她那颗受伤的心噢。
  “好好好,小美,我给你作举(主),我给你作举(主)!”他的头点得跟鸡啄米样的。
  “真的吗?我的好校长?”叶小美破涕为笑,竟一把抓住了副校长的手。
  “谢么事……谢么事嗄……”被一双娇嫩的小手抓着摇着,副校长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黄阿伦这两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听说校方可能会开除“车把式”和叶小美,他真是悔恨交加。他恨自己,也恨那个变态的丑八怪熊大春。开除“车把式”,他是拍手称快的。可叶小美跟着“车把式”倒霉,他心里不好受。叶小美对他来说已经脏了,可他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开心,从没想过要亲手断送她的前程呀。
  不管能不能挽回局面,黄阿伦觉得都应该为叶小美做点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能上大学,能在系里过得这么滋润,不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吗?他决定叫他爸拿出一笔钱,买通校方,解救叶小美于水火之中。
  黄阿伦他家祖祖辈辈在海上打渔,就出了这么一个“状元”。虽说这个“状元”有点水分,可黄阿伦他爸根本不在乎。“高价状元”也是状元,毕业文凭上又不会注明这一点。儿子的需要就是天,他就是搭上血本,也得让儿子满意。传说中当年卖完鱼用麻袋装钱去银行存的老船长,第二天便从广州飞来了,钞票一甩,就把学校高层轻松搞掂。
  因了这笔贿赂,学校高层的压力又增加了几分,通宵达旦地研究处理方案。最后,还是聪明的副校长想出一个办法,发动一批亲信,搞个“联名请愿”。主张开除“车把式”,保住叶小美。“车把式”本来就是主谋,叶小美可以被说成是受害者。在人们的观念中,这种事上,女生一般都是受害者。
  不管什么事情,怕就怕激起民愤。轰轰烈烈的“联名请愿”闹腾了好几天,最终抗不过四周强大的“要杀杀双”的呼声。眼看再拖下去,这桩“性丑闻”就要长出翅膀,飞出湖北省,飞到全中国。校方不得不狠下心来,做出最后决定,把“车把式”和叶小美双双开除。
  这个消息使校园陷入了一片死寂。对于“车把式”和叶小美的处理,打击了不少学生的情绪。毫无疑问,他们成了牺牲品。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解救他们,他们必须成为可悲的牺牲品。

  这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没留地址的信。这封信引起了宿舍同学的兴趣,纷纷围上来研究写信人的笔迹,可最终谁也没猜出是谁写的。连我自己也猜不出。
  既然不是潘正写的,也不是郝康写的,那么写信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女生们以此为理由,要求我把这封信公开。还没等我表态,钱晓珊就把信夺了过去,替我拆开了。
  她抽出信纸,一展开,脸上的笑容就结了冰,其他女生也都挺尴尬的。钱晓珊把信递给我,示意女生们散开了。原来这是一封空白的书信,只有落款处写着“沈晖”两个字。
  这一封空白的信,却像汹涌的海洋一样,把我的心堤一下子冲垮了。沈晖的用意非常明确,他是想叫我猜测,叫我疑惑,叫我无所适从。他故意用这一招软化我,搅乱我,折磨我。我想立即把信撕掉,不把他当回事儿。可下了半天决心,还是下不了手。坐在宿舍里,我渐渐感到异常憋闷。我把信折好,放进口袋里,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足球场上。
  披着满天星光,我走到上次和沈晖相对而坐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他头缠绷带、对我微笑的模样;出现了当时灿烂的阳光。记忆里的阳光竟如此强烈,照在我的眼睛上,逼出了我的泪。
  沈晖刚为爱情起了个浪漫的头儿,潘正就突如其来,将之破坏了。“没有缘分”——我与沈晖,也许只剩下这四个字可以解释了。

    22
  
  第二天中午,我正准备午睡,楼下却响起了沈晖的喊叫声。他在一声接一声地叫我的名字,对面的男生楼上几个脑袋伸出来骂,他像没听见似的,还是一直喊个不停。
  我犹疑地来到窗前,他一看见我,就不喊了,只是痴痴地望着我。樟树枝条上刚抽出新芽,树下的他看上去跟这树芽一样清新。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封空白的信,装进口袋里,下了楼。我的头脑没有混乱,因为有这封空白的信。为了这封信,我也该好好和他谈谈了。

  两个人又来到了足球场上,水泥台阶有些凉,他就脱下外套,铺在上面,叫我坐在外套上。幸好中午的阳光很温暖,他穿一件衬衣也不感到冷。
  我掏出那封空白的信,对他说:“何必呢?你明知道我有男朋友。”
  “我爱你!”他任性地说着,看了看我手里的信。
  “我是潘正的人了,这辈子都是了。”我说,“我和你没有将来!”
  “那我就不要将来!”他有些激动,“叫我燃烧,给我过程,我就满足了!”
  “毕业之后我就和潘正结婚,这是一定的。”
  他听罢我的话,歇斯底里地夺过我手里的信,撕了个粉碎。接着,他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信纸,打开来,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大概有七、八页之多。
  “这才是我写给你的信,没敢发,就发了一封空白的……”他说着,眼圈红了。很快,又把它们撕了个粉碎。
  我惊讶地望着他,动荡得无以复加。
  “都是你!叫我这么下作,爱一个人也爱得这么下作……”
  很快,他像是支撑不住了,又像是要急着去办什么事,站起身大步走远了。
  我这才想起他忘了把外套拿走。我想喊他一声,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我想追上他,脚步却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我只有呆呆地坐着,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林之中。

  玉兰花开败了,光秃秃的枝条长出了绿茵茵的嫩叶,春天柔媚的阳光开始露脸了。校园里看不到“车把式”和叶小美的身影了,人们的脸上无不挂着放心的笑。这对“野鸳鸯”实在太耀眼,被他们压着,多少浪漫故事浮不出水面呀。校方英明,除掉这对眼中钉,大家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各兄弟高校关于这桩“性丑闻”的大讨论也陆续进入了尾声。周六这天下午,XXXX大学各系都安排了讨论会,象征性地做个总结,这桩事就算收尾了。
  心理系的讨论会由副主任胡有贵主持。系主任霍花红首先发表讲话。霍花红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味儿,一扫当初“谈爱色变”的机警,倒有点儿兔死狐悲的凄凉。她低调地总结道,“爱和性,本身都没有错。他们之所以被开除,根本原因是不讲场合、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你们很年轻,你们需要的,我都可以理解。理智地把握好‘度’,这对谁来说都不容易。有了这次的教训,大家都好自为之吧……”
  霍花红的话刚落音,阶梯教室里便掌声雷动。处于迷乱状态的霍花红环视四周,目光在李汉宝身上一掠而过时,竟变得那样凝重和沧桑。
  胡有贵的脸拉得跟驴脸样的,看来对霍花红的讲话很不满意。他接过霍花红的话茬,愤愤地说,“霍主任的立场不够鲜明,刘孬娃和叶小美被开除是罪有应得!布帘子一拉就干,那还是人吗?不是,那是动物,是凑(畜)牲!人人都有肉(欲)望,但不能胡来瞎搞!晓得吗?不能胡来瞎搞……”
  说到这里,胡有贵的目光飞刀一样甩在了霍花红脸上,明目张胆地指桑骂槐。霍花红的脸腾地红了,眼看要发作,系办的电话铃响了起来。熊大春跑出去接,回来时一张脸变成了白纸,连红鼻头都失去了血色。

  “霍主任,胡主任,出大事了!叶小美没回到家,就,就自杀了……”熊大春站在讲台前,浑身筛糠地说。
  阶梯教师里顿然变得死寂一片,大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这孩子……我想到这一层了!”霍花红说着,眼睛就红了。
  “慌么事?大家慌么事嗄?不就是畏罪自杀吗?她又不是我们系的,连累不到我们任何人!”胡有贵冷酷地说。
  “胡主任,你这么说话真叫人心寒,毕竟是一条人命啊!”霍花红终于发作了。
  “同情罪人算么事?和帮凶有么事区别?”胡有贵毫无悔意。
  “我早听不得你这个‘罪’字了!他们算得上是罪人吗?”
  “霍主任,你怎么忽然同情起这种事了?”胡有贵奸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莫非霍主任也……”
  “你想说什么?”霍花红又怒又怯。
  “我的意思是说,系主任不是随便就可以当好的!”
  “不对!胡有贵,你不是这个意思!”霍花红把茶杯往桌上一顿,站了起来。
  “霍主任既然比谁都明白,还何必动这么大气?” 胡有贵嘻皮笑脸地说,“哈哈!有句话说得好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霍花红和胡有贵相继拂袖而去,把大把的谜团不负责任地丢在每个人心里。直到熊大春高声喊“散会”,大家才嘁嘁嚓嚓地议论着散去。

    23
  
  “车把式”和叶小美的“性丑闻”,使这学期显得特别乱,也特别快。
  五月末的一个星期天,阳光灿烂,潘正和工学院的几个高中校友邀我、郝康、还有湖北大学的一个女生,一起来到工学院附近的一片坡地上放风筝、野餐。
  郝康一直在说说笑笑,可只有我明白,在我和潘正面前,他心里不好受。他历来是个藏不露的高人,不论何时何处,都不会叫人不放心。
  “郝康……”我拉着风筝线,走到他身边,怯怯地叫了一声。
  “去陪潘正吧,他这么对你,不容易。”他笑了笑,拉着风筝线跑远了。
  看着他飞奔的样子,我的眼睛发热了,怔了好一会儿,风筝一头栽了下来。
  玩累了,大家围坐在草地上吃东西。欢声笑语淹没了郝康的沉默。他吃得不多,喝了点水,就靠在一棵树上,随手掐了一根节节草,含在嘴里,目光就失去了焦点。这一刻,他松懈了,忧伤就被我捕捉到了。我心里好受一点儿了,我宁愿看见他的忧伤,也不愿见看见他的隐忍。他也是个人啊,和我们的年龄差不多,这么一味地忍耐,会伤了他的。

  大家散了之后,潘正留我在工学院食堂吃过晚饭,天就黑透了。
  他带我回宿舍拿上吉他,来到操场边。操场边竖着一个大约五米高的小看台,两个人坐在上面有点挤。放眼望去,对面是一片平整的菜田。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显得迷离而安详。远处的池塘已经看不到了,却不时向这美妙的夜播放着清脆的蛙鸣。
  “我的吉它最近练得好多了,先给你唱个歌吧?”他把吉它抱在怀里。
  “很长时间没听你唱歌了,有两年了吧?”我想起了那个255号小院,还有那一片槐花香。
  “不想那些了,好吧?前面有更好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不想了……”说着,我的喉头竟哽住了。
  他调好弦,开始唱:“我的心,天天在想,小河岸,建一洋房,白石阳台和小花园,种上玫瑰和垂杨。小花猫,躲炉旁,冬暖夏清凉。这样美丽的梦想,我俩成对成双……”
  等他把一首歌唱完,我的泪也聚满了眼眶。
  “我知道,我伤你太深了,冯小秋家的小洋楼也伤你很深。我学建筑,就是想圆一个梦。以后,我赚够了钱,就亲手设计,亲手和泥,亲手垒砖上瓦,盖个漂亮的小窝。咱俩住在里面,再生上两个宝宝……”他说着,揽住我,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泪开始在我脸上哗哗地流。我伸手摸着他瘦削的脸,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他本来就是个“豆芽菜”,最近看上去像是又瘦了。
  “你别想那么远,也别学得太苦,要多吃点饭啊,又瘦了!”我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只要咱俩能在一起,给我住255号那样的平房就够了。缸里不缺米,炉子旁边不缺柴,粗茶淡饭也吃得香甜……”

  他没再说什么,他本来就言语不多。他把吉它移到背后,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脸上。两双眼睛都流着泪,两个人的鬓发都湿了。
  “想我了吧?”我轻声问道。
  “当然,天天想……”他的声音开始抖了。
  我把手放在他的双腿之间,摸了一会儿,又拉开他的牛仔裤拉链。
  “你别逗它……”
  “它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说定了,要让你相信我是用‘心’对你好的!”他拿开了我的手。
  “我都分不清你的身心了……”
  说罢,我俯下身子,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我含住了他的耳垂,软软的,滑滑的,暖暖的。我和他的身体通过我的舌头和他的耳垂,连成了一体。他的人都是我的了,我的人也早已是他的了,更重要的,两个人是相爱的,那么,两个身体完全可以通过任何部位连成一体,不必再有顾忌。我在我的思维里陷得很深,在这种状态里,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身体想他了,真想他。
  可不一会儿,他的全身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突然抱紧了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本能地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抱紧他。
  “你怎么了?”我担忧地问道。
  “扶我下去,我有点恐高。”他的声音明显地失去了力气。
  “这个小看台才有五米高,再说,以前没听你说过恐高呀!”
  “扶我下去吧,我头有点晕……”
  我把他身上的吉它拿下来,背在自己身上,之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了台阶。站在地面上之后,他不那么恐慌了,我扶他在水泥台阶上坐下来。
  “好多了,”他勉强给了我一个微笑,“可能太激动了,你也知道,我的耳垂敏感……”
  他这是在安慰我!他明显地正在忍耐着来自身体的痛苦。他出现这种症状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心里隐隐地担忧起来。

    24
  
  暑假里,潘正要陪他妈去天津住上一段时间,开学才能回来。
  临行的前一天下午,他约我来到郑州火车站对面的一家冷饮店里,要了两份三色冰淇淋。骄阳似火,外面的空气被烤得像火苗一样荡漾着,车辆行人在其中疲惫地穿行。室内尽管没有空调,却很阴凉。服务员是个苗条的姑娘,穿着绿色格子裙,腰里系着白围裙,在店里不停地忙活着。
  “去天津,要是头晕了,就赶紧去医院看。”我玩弄着塑料小勺子,叮嘱他。
  “放心吧!不会头晕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晕过。”他笑了笑,笑窝甜甜地露了出来。
  吃完冰淇淋,他从一个纸袋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紫红色的硬皮很漂亮。
  他把笔记本递给我,轻声说,“要分开一个多月,不容易,想我就记在本子上吧。我也一样。”
  我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下子热了,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抚摸着笔记本。
  “别难过,咱俩还有一辈子呢!”他说罢,抓起我的手,轻轻摇了摇。
  抬起泪眼,我望着他的眼睛。这双细长的眼睛也湿润了,饱含着的是深不见底的爱意。

  新学期一开学,潘正就和我交换了笔记本。我写了半本,他却写了满满的一本。他说他中学时欠了我一本日记的情,一定会在今后的日子里补齐。
  纯粹的爱情使我变得沉静了。因为我的心沉静了,眼前的一切,也和这越来越浓郁的秋一样,沉静而迷人。我害怕动荡,害怕混乱。我希望命运能忘记我一阵子,把我抛在武汉这XXXX大学的一隅,让我静心地学习,静心地爱我的潘正。

  这个星期一下午,我正在上课,熊大春却来到教室,叫我去系办接长途电话。我狐疑地走出教室,猜想可能是我妈出什么事了。
  可熊大春却嘻笑着,拿腔作调地说,“张蔷薇,你的追求者遍天下了嘛!”
  我赶紧抓起电话,听到的竟是沈晖的声音。“我发高烧起不来了。你快坐车来湖北文联,附近有药店,帮我买点片退烧药……”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看来病得不轻。可熊大春就在旁边,我只好说等下课再去。
  “等你下课我就烧死了!”他说罢,就把电话挂断了。
  “哈哈,是旧情人吧?”熊大春唱起歌来,“爱人不要多,只要有一个,爱人多了烦恼也会多……”
  我勉强笑了笑,走出系办。来到教室里,向老师请了假,我就赶紧跑到校门口,坐上公共汽车,赶往湖北文联。

  一下车,我就看见了沈晖。他笑眯眯的,精神着呢。我意识到被他骗了,立即火冒三丈。“你的玩笑开大了!”
  “我不骗你,你能来吗?想想我有多长时间没见你了!”他委屈地说。
  “这样见到我,你舒服吗?”
  “舒服,能看见你就舒服。”他说,“我这人挺贱的,是吧?”
  他这么一说,我又心软了。心一软,我又想起了潘正。我在沈晖面前,为什么总是习惯性地心软呢?我这是不是对爱情不忠呢?
  “走,去湖北文联,看看我的小窝吧!”
  “我不去!”我确实害怕和他关在一个屋子里。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
  我被他拉着,来到了湖北文联的大院里。他的小窝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单元,在一楼。小小的,却很温馨。客厅的小桌上竟摆着一瓶野花,蓝的忧郁着,紫的神秘着。
  “在鸟语林采的,给你看的!”他说着,变魔术样地从电饭煲里拿出热气腾腾的食物,一只红烧蹄膀,半只炸乳鸽,一碟饺子。
  “尝尝我妈的手艺,以后,你起码得吃上半辈子呢。”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脸红了。
  “我妈给我算过命了,说你是我的。就叫我这么等着。”
  “我都跟你说过我的事了,你还瞎说什么呀。”我认真地责备他。
  他没再说下去,开始招呼我吃东西。他的神情有点奇怪,很像一个当出了经验的丈夫。我有点担忧。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呢?我和潘正这么好,怎么可能再分开呢?

  吃罢东西,他带我来到低矮的冬青篱笆围成的小院里。夕阳正浓,梧桐树上的黄叶随风而落,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我朝屋后看看,正是那美丽的鸟语林。前面的远处,则是那个著名的东湖。
  “我想起海子的诗了。”我陡地就冲动了。
  “是啊,真像!”他低念起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人已经死了……”我的眼睛竟微微发热了。
  “我们是俗人,我们要恋世!”他看着我,渐渐地,一双眼睛就变成了两汪深潭。

    25
  
  夕阳终于落幕了,和沈晖在一起,时间竟也过得这么快。我这才警觉起来,他身上的磁性原来如此强烈,轻易地就消解了我的理智。如果我和潘正没有中学时的那段情,把他和沈晖摆在一个起跑线上,谁会是赢家呢?沈晖说我才是爱情的裁判,而此刻,我甚至连个假设中的裁判也不敢当。
  沈晖确实是个爱情动物,既然他是为爱而生的,也许就不该计较他的未来了?想到此,我意识到该回校了。我必须缩短或截断和他面对的机会,现在也只剩这一招了。
  “和我在一起,心里甜吗?”他站在我面前,像是在审问。
  “不知道。”我怯懦地说。
  “我能比得上他吗?你说实话!”
  “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你可以给我机会……完全可以的!”
  “我要回学校了!”说着,我快步走出了低矮的院门。
  他没逼迫我,收拾好背包,锁好门,和我一起朝公共汽车站走。郊区的夜很静,两个人并排走着,脚步声很容易就交叠了。每一交叠,我就会觉得尴尬,忙把自己的脚步弄乱,和他的错开。
  公共汽车上非常拥挤。我和他面对面站着,紧贴在了一起。他顺势搂住了我的腰,我没有反抗,被他搂着挺舒适的。再说,车上这么拥挤,我就是反抗,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的心脏跳得很响,我被震得几乎窒息。
  直到在校门口下了车,他的心跳还清晰地印在我身上,好像一辈子也忘不掉了似的。

  十一月初的一天,起了大风,树上的黄叶被吹掉了大半,地上铺了一层。气温骤降了将近十度。大家纷纷打开箱子,拿出大衣穿上。
  刚吃过晚饭,班长李汉宝就来到了我们宿舍。他还穿着薄夹克,冷得缩头缩脑的,看上去满脸哀伤,目光呆滞。他叫我和钱晓珊出去一下,说有事商量。
  我和钱晓珊都挺纳闷儿,跟着他来到了东区的情人路上。这情人路上已经够僻静了,可李汉宝还要往路旁的树林里钻。树林里黑黢黢的,树冠被风刮得唦唦作响,挺吓人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呀,非来这里说不可?”钱晓珊急了。
  “是班里的事吗?”我也忍不住问道。
  李汉宝这才停住脚步,低下头,伸手折断一个小树枝,又把它掰成一截一截的。
  “你倒是快说话呀!”钱晓珊夺过他手里的小树枝,甩了出去。
  “我干了一件丧尽天良的事,得挨天打雷劈啊……”他说着,一滩泥样地坠了下去,蹲在地上,抱头大哭起来。
  我和钱晓珊都吓傻了,蹲下来,一人拉住他一条胳膊,想把他架起来。结果不但没架起来,他反而瘫坐在了地上。
  “你碰到什么难事了?看看我和钱晓珊能不能帮上忙?”我摇了摇他的胳膊。
  “唉,你真窝囊!快说啊!”钱晓珊叫了起来。
  “张蔷薇,我相信你,你比钱晓珊有主心骨……我想叫你们代我去看看霍主任!听说她病倒了,吐了血……”他磕磕巴巴地说着、哭着。
  “出什么大事了?”我和钱晓珊几乎同时问道。
  “这钱你们拿着,到外面买几斤苹果带给她……”他说着,从夹克口袋里摸出十块钱。
  “你不快说出怎么回事,我走了!苕!”钱晓珊急得在他背上打了一巴掌。
  李汉宝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停了好一会儿,才嗡声嗡气地说,“我把我和霍主任的事,全部写成材料,交给胡有贵了!”
  “天,真的?”我惊呆了。
  “李汉宝!你还是人吗?”钱晓珊快气炸了。
  “我是被胡有贵逼的!如果我不写,他就开除我!我就是不写,他也拿到我和霍主任的证据了!”他委屈地说,“我也是人啊,为这事想了几天几夜。我家很穷,我爸最近又瘫痪了。我要是被开除了,他肯定得气死。我爸一死,我妈那人什么事都想不开,也得跟着死。这好好的一个家,不就毁了吗?”
  “苕!你中胡有贵的计了!这事要是捅开了,不一样得开除你?”钱晓珊说。
  “胡有贵的目的不是想把事捅开,是想悄悄把霍主任逼走,他当系主任!”
  “我明白了,胡有贵这是在借刀杀人!”想到这一层,我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婊子养的,真比狼还狠毒!”钱晓珊恨恨地骂道。
  “你们快去看看霍主任吧,我怕她出事。我是没脸再见她了!”李汉宝又哭了起来。
  “霍主任要是不想叫外人知道呢?”我有点担忧。
  “你们就说是我叫你们去的。”李汉宝说。
  “唉,她真是白信赖你一场!你竟把她给卖了……”钱晓珊火药味十足。
  “算了,事情都这样了,别再往他伤口上撒盐了!”我打断了钱晓珊的话。
  霍花红住的那栋楼就在前面不远处,在这里可以看见她的窗口,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我看着看着,那片橘黄渐渐化开,像凄凉的阴霾,在我心里弥漫开来。

    26
  
  这是一个单元住宅楼,我和钱晓珊上到三楼,站在霍花红的门口,才开始有点胆怯。
  “她会不会不给咱俩开门?”我问钱晓珊。
  “谁知道?试试吧。”钱晓珊提着一网兜苹果,苦着脸说。
  钱晓珊敲了两声门,没人应。她扭了一下门锁,门竟开了,看来霍花红忘记锁门了。两个人齐声叫“霍主任”,没人应声。我们狐疑地走了进去,客厅里没有人。又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卧室里有橘黄色的灯光。霍花红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要不,把苹果放在这里,咱们还是走吧?”钱晓珊对我耳语。
  “她是不是在睡觉?别出什么事啊!”我有点害怕。
  “那你去叫醒她吧,我不敢……”
  “你跟我一块儿进去,我叫她。”
  两个人一起来到霍花红床边。我弯下腰,轻轻叫了一声“霍主任”,她没动静。我把手背放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没有发烧。她这才被惊醒了,支撑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霍主任,李汉宝叫我们来看看你。”我说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这苹果,是李汉宝给你买的。”钱晓珊忙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
  听罢我和钱晓珊的话,霍花红脸上出现了一层无法言说的凄凉,可真比这沉暮的秋天还让人感伤。而那层凄凉之下,像是汹涌着狂涛巨浪。她头发散乱,脸色发青,看上去起码老了十岁,真像个小老太太了。
  可她还是很快就克制住了,专注地看着我和钱晓珊。“你叫张蔷薇,你叫钱晓珊,没错吧?咱们心理系的两朵花!”
  她竟微微一笑,伸出双手,一手拉住我,一手拉住钱晓珊。她的手一接触我,我的喉头就不争气地哽住了,钱晓珊的眼睛也变得红红的。和李汉宝好上之前,她的形象是个“老处女”;和李汉宝好上之后,她在众人眼里,又变成了一个“欲望母老虎”。和她相处两年有余,我觉得此刻才开始认识她,原来她竟这么有人情味儿。
  “霍主任,你身体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钱晓珊叉开了话题。
  “不去了……用药治不好的。”她苦笑了一下。
  “霍主任,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去给你做点吃的。”我由衷地说。
  “怎么能麻烦你们……”她客气着。

  我和钱晓珊不由分说来到厨房。橱柜里只有一包挂面和几个鸡蛋,菜篮里有几棵葱。两个人一起动手,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碗葱花鸡蛋面,端到霍花红面前。
  她客气地谢了我们,示意我们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她端起碗,吃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她把碗筷放下,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
  “给你们讲讲故事吧——我像你们这么大年纪时,爱过一个人。和他好了整整七年,最后他还是辜负了我。我是个死心眼,打那之后,就发誓一辈子不找了……”她顿了顿,又说,“要是真能和男人赌一辈子的气,我就不会栽这么大的跟头了。”
  我听明白了。她没有和男人赌上一辈子的气,又和李汉宝好了,结果栽到了胡有贵手里。看着可怜的霍花红,我觉得胡有贵是个魔鬼,李汉宝也是个魔鬼。他们合伙害了她,害了这么个有血有肉的弱女人。
  “父母死得早,这回我连个投靠的亲人也没有了。”她眼睛里又浮起了泪光,“做人失败啊!又变成孤家寡人了……”
  直到夜深了,我和钱晓珊才起身告辞。霍花红和我们说的话相当多,但始终没提“李汉宝”三个字。

    27

    大风过后,天气陡然变冷了。天一直阴沉着,时而会下上一阵绵绵细雨。广播站管理员的情绪显然也受了天气的影响,这几天,大喇叭里经常播放齐秦的《冬雨》。“为什么大地变得如此苍白,为什么天空变得如此忧郁,难道是冬雨即将来临,即将来临……为什么你的眼变得如此陌生,为什么你的唇显得如此冷漠,难道是爱情早已不再,早已不再……”
   
听着这样的歌曲,置身于如此阴冷的冬日,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大学校园里不会寂寞,路上总是人来人往,教室里宿舍里总是欢声笑语。而我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在这样的氛围里,渐渐滑入彻骨的冰凉。

    这个星期天,潘正没来找我,可能因为下雨,也可能有别的要紧事,我不得而知。电话联系几乎是不可能的,谁的宿舍里都没有电话。他也没及时来信对我说明。
   
吃罢晚饭,天还没黑。坐在宿舍里实在憋闷,我就打着伞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我很喜欢我的伞,是我大姨在郑州给我买的。白色底子上散落着大朵大朵的五瓣花,粉红色的、粉蓝色的、鹅黄色的……虽然稍嫌花俏,却总像热闹的春天笼罩着我。

    我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就碰上了打着伞匆匆走来的郝康。我忙把忧伤藏起来,再把热情的笑容递给他。“怎么这时候来了?”
   
“想潘正了吧?”他想笑,却没笑出来,“上午我去工学院玩,碰到潘正了。他叫我转告你,他要参加一个设计大赛,时间很紧,周末不能来看你了。”
   
“大赛什么时候结束?”我的脸开始发热了。
   
“大概两三周吧。”他安慰我道,“下周不来看你,下下周肯定会来。”
   
“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小炒吧?”我这才放下心来。
   
“不用了,我回去吃,还有点事。”他说罢,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呆呆地不能动弹。他一贯是镇定自若的,可刚才却像是乱了阵脚,并且人也憔悴了不少。我正疑惑着,他猛然转过身来,笑着朝我招招手。我也条件反射似地抬起手,朝他摆了摆。
   
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转弯处,我还是呆呆地不能动弹。他刚才的那个笑容实在太难看,比哭还要难看。

    天气越来越冷,可心理学系副主任胡有贵却像达到了燃点,活得格外热气腾腾。他的状态和霍花红的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些天,正是他仕途的上升期,就好比飞机冲向天空的那个阶段,系主任头衔指日可待了。
   
由于近来溜须拍马力度加大,宴席吃得太多,食物热量过高,烟酒过度,胡有贵的顽固性痔疮又犯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走路不便,他却像个螳螂样的,跳得欢着呢。肛门被痔疮堵住了,可嘴唇却包不住那两颗超长的门牙。笑,成了必须。不光是该笑的时候,不该笑的时候,他也会冷不丁就笑出来的。
   
痔疮是痛苦的,权力欲的释放更是嚣张的。胡有贵眼看就要当一把手了,全系老子最大了!不论师生,男的都是手里的棋子,女的都是帐下的奴仆。这些天霍花红在生病,没来上班,心理系教学楼里上窜下跳的,都是胡有贵高大的身影。他不仅爱上了“指挥”,也爱上了“瞎指挥”,爱上了当系主任之前的“实弹演习”。

    这天上午放学后,我和崔艳红有点事,走出教室时,走廊上已空无一人。走到胡有贵办公室门口时,他刚好走出来,胳膊下夹着个包,正准备回家。
   
“我雪(说)张蔷薇呀,你可冇得崔艳红放得开。”他笑得很恐怖,并挺了挺三角区。
   
我局促地笑了笑,低下头,不言语。崔艳红则热情地向胡有贵问好。
   
“崔艳红的成绩冇得雪(说),考蔫(研)究生冇得问题!”他把恐怖的笑移给了崔艳红,又强调了一下三角区,“咳咳,当然了,只要你不苕!”
   
“胡主任,我全靠你关心呢!”崔艳红恬着脸,笑得嘴角都痉挛了,“胡主任最近好像年轻了十岁呀?”
   
虽然崔艳红是个好人,可她巴结起老师、领导来,却历来是脸不发热心不跳。我挺烦她这一点的,全班同学都烦她这一点。我下意识地把手从她胳膊里抽了出来。崔艳红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显得有点窘。
   
“喔?张蔷薇,我真忍不住要用武汉话雪(你)了——你可真有点苕!”胡有贵可比崔艳红鬼得多,他给了我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笑,还用指头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我立即感到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的前途都是光明地(的)——哈哈,前提是你们不苕!”他赤裸裸地说罢,迈着内八字步,螳螂一样地跳走了。

    第二天下午,正是第一节课下课时间,胡有贵的办公室里传出很大的争吵声。走廊上的同学们都聚到门口,但谁也听不清里面的人具体在吵什么。不一会儿,门开了,霍花红双手捂着脸,痛哭着往楼梯口跑。踉踉跄跄地下楼时,她摔倒了,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几个男生赶紧跑上去,把她架了起来,她却走不成路,可能是崴了脚。
   
就在这时,我们的班长李汉宝同学冲了过去,一下子就把霍花红背起来,朝校医院跑。围观者看着这一幕,都怔住了。可他们没有足够的眼力洞察端倪,只是佩服李汉宝大事头上当机立断的能力。
   
“看么事?有么事好看嗄?都给我回教室去!”胡有贵一声大喝,人群很快散了。

    霍花红的身影从此在XXXX大学里消失了,和“车把式”叶小美的消失没有两样。除了胡有贵、李汉宝、钱晓珊和我,没有第五个人知道霍花红主动调离的真正原因,思想潦草的人们把原因归结为她和胡有贵闹了矛盾。
   
XXXX大学心理系失去了霍花红这么个大人物,照样正常运转——地球缺了谁都照样转。半个月后,心理系副主任胡有贵同志,被光荣地任命为心理系主任。

    28

    有这么一句能凉透人心的话: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霍花红调离的真相被掩盖,这似乎比闹个满城风雨、落个万人唾骂更可悲。
   
心理系“改朝换代”了!熊大春首先尝到了甜头。他不再当系办干事了,也不再当学生辅导员了,他担起了胡有贵原来负责的那一摊工作——这是一个敏感信号,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熊大春就是心理系未来的副主任了。
   
当上了准副主任的熊大春,女生工作做得不仅更细致入微了,而且还感人肺腑呢。据说,他常去新生宿舍讲解经期卫生知识,甚至还给一个漂亮新生送过“月经带”。他现在可是准副主任了,女生宿舍不就是他的疆土吗?他当然可以长驱直入。
   
系里的事情,无论巨细,他都要插一手。他把自己当成了世界警察、地球老大。他最近还喜欢上了被男生们前呼后拥、被女生们如云萦绕。

    这个周六晚上,露天电影场要放映经典老片《魂断蓝桥》。刚吃罢晚饭,穿了件军大衣的熊大春就搬着小板凳,带着李汉宝、黄阿伦等几个男生,来到我们宿舍,叫我们一块儿去看电影。
   
电影放映过程中,坐在前面的几个外系男生,一直不停地评论,并且说话特别黄。熊大春终于忍不住了,命令他们安静下来。熊大春的话刚落音,突然就停电了,全场变得一片漆黑。
   
“婊子养的,今天这电影看得真他妈窝火!”熊大春站起身,咒骂道。
   
“我靠!婊子养的,你骂谁?”前面的一个男生回过头骂,唰唰地都站了起来。
   
“胆大包天了你们!也不看看老子是谁!”熊大春回骂道。
   
“你是秃驴!哈哈哈……”
   
“你是鸟!哈哈哈……”
   
“哪个系的?小心我开除你们!”
   
“装个鸟!小心哥们儿先毁了你!”

    熊大春身上没贴标签,难怪那几个男生看不出他是心理系准副主任。熊大春恼羞成怒,伸手就朝那几个男生抓挠起来。熊大春是想抓他们去验明正身,立马处分掉。可他们却以为熊大春要打架,哗哗拉拉就围上来了。眼看熊大春要挨打,李汉宝、黄阿伦他们赶快冲了上去,护住了熊大春。结果是李汉宝被打倒在地,那几个外系男生则趁乱跑掉了。
   
李汉宝为熊大春舍生忘死,熊大春真是感触良多。只有黑社会的头目,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啊!感动熊大春的不止是忠心耿耿的学生,还有他刚刚提高的身份。
   
一群人把李汉宝送到了校医院。经过检查,除了左眼下被打黑一块,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钱晓珊心疼李汉宝,星期天没回家,上街买了些营养品,晚饭后叫上我,一起给李汉宝送去。我们进门时,李汉宝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情绪显得很低落。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家里有困难?”钱晓珊关切地问。
   
李汉宝听了钱晓珊的这句热乎话,眼泪一下子出来了。“钱晓珊,说出来你别怪我。我想起和霍主任一块儿去汉口吃豆皮的事了。她和我走在街上,怕碰见熟人,做贼样的,用围巾把脸包得严严实实。那天,她问了我好几遍,和她那么老的人走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没面子……她就这么走了,连个联系地址也没留给我!我知道她有多恨我,因为我知道她有多疼我!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心里不安啊……”
   
我和钱晓珊听着听着,就流起泪来。钱晓珊摇了摇他的胳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难受了。过去的,就别想了,好好待钱晓珊吧。”我安慰他。
   
“钱晓珊,我也对不起你,我造孽啊!”他说着,就痛哭起来。
   
李汉宝哭得这么伤心,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把空间留给他和钱晓珊,一个人走了出来。
   
走出李汉宝的宿舍楼,我的心便陡然变凉了。算上今天,潘正已经足足三个星期没来找我了,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下个星期天。而倒了大霉的霍花红,又使我的心情雪上加霜。

    周一晚上,学校在7号楼的一间大阶梯教室里举办心理学讲座,演讲者是个美国心理学家,今天主讲荣格心理学理论。
   
讲座开始之前,我从教室的后门进去了,找位置时,看见了沈晖朝我招手,我只好和他坐在了一起。由于演讲者使用的是英语,翻译的专业英语不过关,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不少同学中途就退场了。沈晖也忍无可忍了,拉着我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了僻静的“情人路”上,这里地势最高,路的一旁是小山坡,另一旁是长满杂树的山谷。一有风吹来,山谷里的树就唦唦作响,我没觉得害怕,因为有沈晖在身边。
   
“你好像有心事?”他停下脚步,问道。
   
“……工学院是不是在搞建筑设计大赛?”我试探地问。
   
“我不清楚。”他酸酸地说,“你要是想弄清楚,我可以陪你坐车去工学院问他,马上去。”
   
“算了,这么晚了。”我说着,又怅怅地朝前走。
   
“他多久没来找你了?”他快步跟了上来。
   
“整整三星期了。”
   
“算得可真准呀……”他的声音暗淡下来。
   
我没再搭话,他是在吃醋,明明吃着醋还要装大度。我并不是故意叫他吃醋,在他面前提起潘正,实在是不得已。
   
“我打赌他下周日就会来找你!不然我替你去找他理论!”他又笑着朝我做了个鬼脸。
   
听了他的这句话,我的焦躁缓解了好多,也对他笑了笑。不可否认,和他在一起时,我是舒适的。他似乎可以弥补潘正给我留下的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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